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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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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白

天色蒙蒙,寒風自緊閉的殿門外嗚咽吹過,大殿內鴉雀無聲,絲絲寒氣沁入心骨,眾大臣等了半日,卻只見皇帝身邊當值的李公公出來唱了個諾,道皇上今晨龍體不適,請諸位大臣次日再來。眾人一片嘩然,思羽待要離去,李公公卻上前將他衣袖輕輕一拉,悄聲道:“皇上有請王爺。”

一片紛亂嘈雜中,朱暄冷冷看著思羽的背影,朱定在旁道:“昨日得了兩壇上好的花雕,不如便去我那裏喝上幾杯?”朱暄轉頭見張學勤正往這邊仰首望來,便輕輕向他點了點頭,對朱定笑道:“三哥的好意心領了,只是過幾日便要去漠北了,還得回去收拾收拾。”朱定搖頭晃腦道:“無趣……”只得悻悻走了。

朱暄方整整衣冠,慢慢出了殿門,果不多時,張學勤從後面趕上來,低聲道:“前日殿下所問之事,下官已向楊大人問過了……”朱暄駐足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大人到我府上一敘。”張學勤躬身道:“殿下先請。”

朱暄便先回了府,半個時辰後張學勤方偕同楊治過來,他忙請進廳中坐定,又喚下人奉上茶來,張學勤喝了口熱茶,便道:“駱致謙當年乃是因偷竊宮中之物落的罪,據說人證物證俱在……倒是無甚可疑之處。”朱暄便不言語,他那日在宮中見皇後面色異常,便隱隱覺得有些蹊蹺,不過如此說來,倒有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正暗自思忖間,卻聽楊治道:“這駱致謙獲罪之前,曾替先太子診治過兩月,奈何先太子病勢沈重,久治無效便一命歸天了。先太子去後,駱致謙曾向皇上請辭,皇上念他醫術精湛便未準……誰想他卻又做出如此狗急跳墻之事來。”

朱暄正埋頭喝茶,聞言身體一僵,茫然間似乎抓住了一線光亮,忙擱了茶盞問道:“當日查抄駱府之時可查出些什麽東西?”楊治搖頭道:“未曾。只幾日後駱致謙的父親曾經上門尋了他的幾本筆記走,卻也是經過值守侍衛檢查過的。”朱暄思索片刻,便道:“多謝兩位大人,聽說那駱致謙除了有個女兒外,還有個兒子,他們如今身在何處,還請楊大人費心探查。”

楊治應了,便同張學勤告辭出去。朱暄在廳中坐了半晌,待幾上熱茶漸漸冷了,方起身去了內室。

芳景這日正好來探望雲夕,主仆多日不見,雲夕十分歡喜,便命乳娘抱上孩子,芳景見母子健康,雲夕氣色紅潤,心中也十分安慰,兩人絮絮叨叨說了半日,芳景忽道:“前日聽淩老爺說起,駱姐姐到京城已有一段日子了。”雲夕喜道:“當真?”芳景正要答話,卻見朱暄推門進來,便住了口,低聲道:“殿下。”

朱暄面上倒是難得的和顏悅色:“我來看看憲兒。”雲夕便將孩子遞給他,他伸臂抱過,一面笑道:“過幾日就要去邊關了,也不知回來時能叫爹了不。”芳景忍不住笑道:“殿下也太心急了……哪有這麽快?”

雲夕欲言又止,終是輕聲問道:“這次要去很久麽?”朱暄點頭:“若無意外,可能要到明年清明以後才能回來。”頓了頓,又對雲夕道:“我不在的時候,府中上下你多看著點,再過幾日就是母後的生辰,賀禮你看著辦就是。”

說罷,將孩子交予乳娘,在椅子上坐下,漫不經心地笑道:“你們方才說的可是駱遠華?”雲夕點頭道:“當日虧了駱姐姐一雙妙手,我才得保住性命……”朱暄肅然道:“何不早說?即是有恩於愛妃,便也是有恩於本王,不如就由本王下帖,好好請她來府中聚上一聚。”雲夕面露喜色,朱暄笑道:“本王這就去寫帖子。”向芳景略點點頭,便起身出去了。

芳景笑道:“殿下如今對娘娘倒是不錯啊。”雲夕不語,只含笑俯下身去親了親孩子。

這日遠華清早便起身,看了幾頁書,又在芳草居中辟了一塊地,正欲將草藥種子撒下去,忽又想起此時還是冬日,不宜栽種,一時只覺心情愈發煩躁,幹脆丟下手邊東西,只呆呆立在芳草居的院墻下,側耳細聽那邊動靜。可直到午時,卻還未聽見他回來,她只得郁郁洗了手,隨南祁草草吃過午飯,回到房中看南祁交予的幾本賬薄,看了一會兒,更是頭昏腦脹,不知不覺發起楞來。

昨夜他說的那些話,應該不是真心的吧?

她的手指不自覺滑到頸間,他贈予的那塊玉佩隔著衣物微微凸起,淡淡的溫度在頸間十分妥帖,她的煩躁竟漸漸平息下去。她記得,他從小便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七歲那年,她隨了爹爹來南府,他因父親的囑托陪她在花園裏玩鬧,被她潑了一身的水,她怕他告訴爹爹,便道:“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兒,你若是告訴我爹爹,你便是這池子裏的烏龜。”

那冷淡的少年眉毛一揚,冷笑道:“不說便不說。”

隔不了幾日,她又和他起了爭執,她一發狠,便將整個身子向他撞去,他瘁不及防,一下被她撞到池邊的山石棱角上,額角上裂開了一個大縫,鮮血順著他蒼白俊秀的臉龐汩汩流下,她頓時呆住了,兩個大人聞聲趕來,他那時只得九歲,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身板卻挺得筆直:“是我自己摔的,不關駱家妹妹的事。”她只覺羞愧難當,晚間便向爹爹承認了錯誤,爹爹長嘆一聲,從此便不再帶她去南府。

她面上不知不覺露出甜甜的笑意,本已漸漸淡去的往事此刻卻又冉冉清晰,光陰似箭,再見時他已是這樣挺拔英俊的青年,雖仍舊對她不假辭色,卻依言替她找到了弟弟,覓華這樣對他,他卻在漠北邊關處處相幫,後來汾州兩心相許,眷念日濃,幾番意亂情迷,他卻也一直以禮相待。

想到此處,不由憶起昨日書房中那個讓她心慌意亂的吻,頓時面上發燒,起身攬過銅鏡一照,鏡中一個女子雖形容憔悴,卻面若紅霞,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她看了半晌,對著鏡中人兒瞪了瞪眼睛,緩緩放了鏡子,覆坐下去看那賬薄。

直看到天色漸暗,她正將賬薄收起,卻聽紫雲翎那邊一陣噪雜,她忙出了芳草居,到隔壁一看,卻是南琴喚了幾個家仆往思羽房中搬一張桌子,南琴見了她便笑道:“王爺還未回來呢,等他一回來,一定告之駱小姐。”

遠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紅著臉對他一笑,慢慢回了院中。這一等卻又等至子時,她在院墻下聽見動靜,便忙抽身過來,果然思羽房門輕掩,隱約見他正在房中點起一支蠟燭。

她輕輕敲了敲房門,思羽道:“進來。”隔了半晌不見動靜,便回頭往門邊望去,只見遠華立在門邊,衣裾在夜風中輕輕揚起,眸光在夜色中亮得出奇,他楞了楞,轉身脫下朝服,拿起一件常服換上,淡淡道:“這麽晚了還沒睡?”

遠華見他面上一片疲倦之色,眼下有淡淡的烏青,知他昨夜也未休息好,猶豫片刻,便道:“我有話想對你說……”

思羽也不看她,只道:“有什麽事兒明日再說罷,我還有事要做,你也早點歇息,如今天氣越發冷了,別穿得這麽單薄。”說罷,漠然自她身邊走過,喚過南琴去了書房。

遠華在門邊呆了片刻,便跟進書房,思羽已將筆墨排開,南琴正準備替他研墨,遠華過來道:“讓我來。”思羽看了她一眼,便對南琴頷首道:“你去罷。”

遠華待南琴出了門,便道:“我昨日話是說得過了一些……”思羽默然不語,遠華又道:“我只問你,你昨日說的都是你真心所想嗎?”思羽緩緩點頭,良久又道:“很晚了,你還是回去罷。”

遠華楞了楞,見他已提起筆來,只得放了那錠青墨,走至門邊將門一推,正要出去,卻又頓住腳步,深深吸了口氣,忽道:“當年你出征漠北之時,我便開始喜歡你了……”

思羽聞言吃了一驚,手中軟豪不由跌落在紙上,她也不轉身,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就對你有了這心思,也許是你替我找到了覓華讓我心存感激,也許是我一直太過寂寞,又或許,什麽原因都沒有……”她笑了笑,又道:“只是當日你我乃是雲泥之隔,即便後來救了你,我也從未想過要和你在一起,這心思本來永遠也不會有別人知道……”

思羽轉頭看著她,她的背影在夜色下更顯得單薄,寒風自門外吹進,將燭火激得一明一暗,她道:“在漠北遇到你,我心中很是歡喜,只當你我也許有可能在一起,可不久後,我看到了你給雲織妹妹畫的畫像……”

思羽霍然起身,正待開口,她卻一徑往下說道:“我那時心中十分失望,便想日後和你在一起的應該是像雲織妹妹那樣的女子,我告訴自己只能將你當作朋友……”

他心中大震,不知不覺間已來到她身後,正想伸臂擁住她,她忽然轉過身來,低垂著眼簾,苦笑道:“可是我做不到……爺爺去世後,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越來越依賴你,我也不想再騙自己,”她擡起頭來,眸中已有了盈盈淚意,將雙目染得晶亮:“後來……盡管你一直都沒有明說,我感覺到你也有了這心思,便暗暗決定,今後不論是貧是富,是福是患,我都跟定了你,只要你願意,從今往後,我便陪著你一直走下去。”

她的話語一字一句如重錘一般敲擊著他的胸膛,他只覺百般委屈此刻都化作萬縷柔情,一顆心柔軟地似乎能掐出水來,一時心中湧上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出口,只默默握住她的手,想俯身去吻幹她眼中的淚珠,她卻擡起眼睛,定定地看著他,輕聲道:“我只希望,你我今後都能坦陳相待,我只想你明明白白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開醫館,出去游歷?如果你真的這麽想,我……盡管很喜歡你,卻真的沒有辦法做到,原諒我,這樣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話未說完,他的雙唇已堵住了她,她微微一楞,他緊緊將她攬進懷中,啞聲道:“是我不好……”她輕輕將他推開,他的眼中此刻一片焦灼,直直地望進她的眼中:“遠華……你答應我,聽我說了以後一定要冷靜……”

她狐疑地看著他,他吻了吻她的額角,將門關上,拉她到房中坐下,看著她的眼睛道:“你還記得麽?當日在汾州你讓我抄你爹爹的筆記?”

她點點頭,他握緊她的雙手,繼續說道:“我無意中發現你爹爹的筆記封皮中有一張羊皮紙……”

遠華面色開始發白,雙手微微有些發抖,輕聲問道:“可是與我爹爹的死有關?”

思羽點頭,悄聲道:“那紙上寫了你爹爹替先太子治病的經過,其中有一個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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