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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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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府

太傅淩允之近日因女兒病情愈發嚴重,特地告了假在府中看顧。近兩月來,女兒雲夕的情況總是時好時壞,如今各處來的大夫陸續進府,奈何魚龍混雜,手段真正高明者寥寥無幾,淩允之只覺頭疼不已。所幸前幾日一位姓段的大夫診過脈後,開了兩副藥,雲夕喝下了,精神倒略為好轉。

這日剛剛起身,卻有下人上前稟告,道大小姐今晨進了一碗蓮子羹,不多時卻連早先喝下的藥汁一並嘔了出來,已暈厥過去,淩允之氣急攻心,顧不得梳洗,一面命人請段大夫,一面披衣急急往女兒房中趕去。

進得門,見眾丫鬟已亂做一團,淩夫人坐在床前,拉住雲夕的手只管垂淚,淩允之趕上前,只見雲夕面白如紙,氣若游絲,伸手一探,只覺她渾身冰涼,一絲生氣也無,淩夫人泣道:“老爺,雲夕怕是——”允之忙喝道:“不得胡說,雲夕這幾日已有好轉,必不會有事。”

雲夕的貼身丫鬟芳景上前跪下,哭道:“大小姐喝了段大夫的藥,這兩日本也漸漸好些,昨日還和奴婢說了一陣子話,今天一早也還說想吃東西,可誰知只吃了半碗粥,這就……”

允之罵道:“糊塗東西,大小姐久未進食,這蓮子羹可是隨便吃得的?我一早叮囑過,凡事必得問過大夫方可,誰叫你們擅自主張?”

眾丫鬟心中惶恐,齊齊跪了一地,雲夕卻在這時悠悠醒轉,拉住允之衣袖,兩行清淚緩緩而下:“爹爹,不怪她們,只是女兒福薄,害爹娘傷心……”允之松了一口氣,反手握住她的手,卻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

正相顧傷心,忽聞報大夫已至,允之喜道:“快請。”淩夫人放下帷帳,段大夫上前搭了雲夕的脈搏,面上陰晴不定,口中喃喃道:“這便奇怪了。”

允之忙問,段大夫道:“昨日淩小姐的脈象已趨平穩,今日卻又見紊亂,若依我的方子按時服藥,斷不會如此,難道晚間又染了風寒?”

芳景忙道:“這段時日我們一直守著小姐,雖照顧不周,風寒倒還不至於,藥也還按時服的。”

允之氣餒,雲夕病情多有反覆,一眾醫師,均是如此托詞,這段大夫看來也不過如此。仍舊神色恭敬,送了段大夫出來,心下暗暗盤算另請高明。

忙了半日,卻聽說南平王到訪,允之忙讓請進正廳,又對芳景厲聲道:“小姐一切飲食起居,無論大小,必得來報,若再自作主張,小心腦袋。”這才整整衣冠,往前廳而來。

南思羽見了淩允之,深深輯了一禮,神態謙恭,允之坦然受了,口中謙道:“王爺不可如此。”

思羽禮畢擡頭,見允之面色淒惶,忙問道:“大小姐情況如何?”

允之嘆道:“這幾日仍有反覆,想不到偌大京城,竟無一人可治我兒之癥,那些各地來的醫師,也不過如此。”

思羽回身便請遠華:“今日上門拜訪,也正為此事而來,學生這位故友,精通醫理,或可一試。”

允之早看見思羽身邊立著一個少年,神清氣爽,見他上前行禮,細細打量去,卻是個女子,雖一身男子裝束,粗布寒衣,但落落大方,自有一股出塵之態。心中一喜,忙謝道:“王爺相薦之人,定具妙手回春之術,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遠華還未答話,思羽已在一旁笑道:“她叫駱遠華,是當日宮中太醫駱致謙的女兒。”

允之全身如墜冰窖。遠華不敢多言,只覺得淩太傅雙目如電,緊緊盯著自己。她一早明白當日爹爹犯案受審之時,罪名早已定下,淩太傅雖是主審,但身不由己,因此從來也未怨恨於他。她擡頭迎住淩允之目光,輕聲道:“太傅當年定有苦衷,遠華素來敬佩太傅為人,自當竭盡全力為小姐醫治。”

允之看著她,見她目光一派澄明,神色肅然,不禁長嘆道:“當日駱太醫一案,確有很多疑點,只是……”停住不語,默然半晌,又道:“此事老夫一直心懷歉疚,若姑娘真能治好我兒,定助姑娘達成所願。”

遠華道:“遠華別無他求,只是我弟弟……”

話未說完,思羽已不耐煩:“得了,早說過這事我會處理,不必再說了。”遠華白他一眼,三人都笑了起來。

淩允之便留午飯,思羽應了,遠華卻想先看望小姐,允之忙命人叫來芳景,引遠華過去了。

遠華隨了芳景,穿過幾彎游廊,不多時進了一間精致的繡房,只見一個嬌弱的人兒臥在菱紅紗帳內,身上只穿了天青色沙縐單衣,橫著一幅蜜色緞錦織被,雙頰凹陷,白皙的皮膚上一點血色也無,心知定是淩雲夕,便上前輕輕拉過她的胳膊,只見她眼睛遠遠地望著前方,就似入定一般,雪藕似的一段玉臂,已瘦得不成人形。遠華心中憐惜,手指輕輕搭上她脈搏,只覺得她脈象虛弱,但細細診了一回,似乎只是氣滯血虧而虛火旺盛,並無其他異象,心中好生奇怪,尋過芳景,要了以前大夫開的方子看去,見開了人參、白術、雲苓、黃芪等藥,正是對癥的藥方,心中更加狐疑。

正思疑不定,只聽身後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嬌聲道:“姐姐今日想聽什麽曲子?”語聲清脆,就如黃鶯出谷,珠落玉盤,遠華只覺如沐春風,回頭一看,頓時呆住了。

一個絕色少女,膚如凝脂,明媚鮮妍的小臉上,掛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長睫如扇,更襯得目似寒星,一身碧色紗裙,只鬢上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卻是清麗非常,抱了一方瑤琴,身姿猶如弱柳扶風,飄逸出塵。她倚在門邊,就似突然闖入凡塵的仙子,眼波流轉,頓時照亮了屋中的每個角落。雲夕空洞的目光中竟也現出喜色,道:“雲織……”

那少女擱了琴,身姿一轉,已撲上前去,攜了雲夕的手,軟語溫存。芳景笑道:“二小姐,大小姐剛喝過藥,你別太嘮叨她了。”少女輕輕撅嘴,道:“死芳景,就你多嘴,今兒要不是那酸儒挑剔我的功課,我早就過來了,想死姐姐了。”雲夕看著她的目光中充滿了笑意,斷續道:“雲織,徐先生學貫古今,要不是看在爹爹面上,也不肯教我們……可不許太無禮了。”言罷,已喘個不停。

雲織伸伸舌頭,腦袋一轉,看到遠華仍舊目瞪口呆,不由撲哧一笑,芳景道:“這是駱大夫,給你姐姐治病的。”雲織也不避生,過來摸摸遠華的衣服,道:“這位姐姐的衣服怎地如此古怪?”遠華苦笑,心道這少女真是天真爛漫,古怪精靈,還未及答話,雲織卻目光一轉,拍手道:“今日彈首拿手曲子,就當給駱姐姐的見面禮好了。”

說罷,端坐在琴案旁,面色一正,微一凝神,一陣清越的琴聲破空而出,眾人都不覺醉了。遠華冷眼旁觀,見雲夕又呆呆出神,眼中竟有淚珠緩緩滑下,心中不由一動。

南思羽吃罷午飯,便向淩允之告辭,允之記掛雲夕,也不多留,正欲送他出府,思羽阻道:“老師請留步。”又想起還有話要說,便笑道:“瞧我這記性,今早散了朝,皇後和太子知我要來,特地囑咐我一定問候大小姐。”

允之道:“多謝皇後和太子殿下,王爺回話就說雲夕一切還好,請他們放心。”

思羽道:“這是自然。大小姐一向在宮中陪伴皇後,一時病了,皇後久不見雲夕,想念得緊。”

允之欲言又止,忍了片刻,還是禁不住問道:“四皇子可有問起雲夕?”

思羽一楞,笑道:“許是四皇子公事繁忙,倒不見他問起。”

允之冷笑道:“如今可看出真情實意來了,可見他向皇上皇後求了雲夕,也只不過看在我這張老臉上罷了。”

思羽無話,呆了片刻,便轉身出來。

還未去到門口,忽聽得一陣優美的琴聲傳來,彈的正是《梅花三弄》的曲子,已到第二闕,琴聲悠揚婉轉,清雅絕倫,深得傲雪淩霜之韻。思羽讚嘆,這撫琴之人不僅技藝嫻熟,難得的是能深領其中意境,想來必也是聰慧靈秀、心性高潔之人。只聽琴聲漸息,尾音一揚,又覆開始,就如風蕩梅花,香飄萬裏。

他靜靜立在庭院一角,待那琴聲漸漸止息,又回味了半晌,方才舉步,剛到門口,卻聽身後一人喚道:“王爺請留步。”他轉過身來,只見駱遠華氣喘籲籲,正向自己趕來。

遠華到他身前站定,笑道:“今日多謝王爺……”思羽道:“不必,還望駱小姐盡心替淩小姐診治才是。”

遠華輕輕點頭,又道:“不知我弟弟的事兒……”思羽便有些不耐,淡淡道:“我自有法子打聽,一有消息自然會盡快告訴你。”說罷,微微向她一輯禮,轉身便出去了。

遠華本想告知那玉佩的事,見他已快步離去,一句話堵在嘴邊,也只得按下不提,楞楞看著他高挑挺拔的背影瀟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雪後初晴的光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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