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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醒,萬杏心想這墮落沈溺的日子太可怕了,若說將軍次數時間延續帝君傳統,那麽太子就是花樣盡得帝君真傳。然調侃作調侃,面上卻得將演技發揮到極致。

——這七八日的歡好似乎讓殷萬杏徹底明白,與太子交易無疑與虎謀皮。不能再如此下去,必須得想個別的法子。

大侍女捧著幹凈的衣物進來,瞧見郡主此般萬念俱灰的模樣嚇了一跳,連忙把手中托盤放下,往前幾步,有心勸解幾句,卻不知可以說些什麽。

倒是郡主主動開了口:“來這許久,還不曾知你叫何名字?”

大侍女捧來衣物,恭敬答道:“奴婢艾桃。”

萬杏忽地看了過去,眼前婢女眉眼間依稀有些熟悉。萬杏心道這世間緣分果真奇妙。

“好名字,”萬杏想到前世那個忠心耿耿的侍女,眼神便溫柔了些,“雖有些冒昧,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大侍女回:“郡主但說無妨。”

萬杏蒼白地笑了笑:“能替我請常胥公子過府一趟嗎?”

大侍女詫異地擡頭看了萬杏一眼,察覺有些冒犯,便又立刻低了頭,只聽郡主溫溫柔柔道:“我向你保證,殿下不會怪罪到你身上。”

艾桃知道這是郡主保她的意思。但哪怕未得此諾,艾桃覺得自己也會為郡主做的。明明位卑人輕,但每每見郡主郁結的模樣,卻總想著要是能幫幫她,便好了。

她福了福身:“奴婢曉得,托個口信的事兒,郡主且放寬心。”

大侍女做事很靠譜,萬杏第三日便見到了常胥。

午後的風熱,萬杏坐在花樹下的石桌邊,給常胥倒了一杯茶。她的臉色很白,像快要融化的白雪,烏發如同鴉羽,一根素簪將其盤起,安靜而又憂郁,像是水裏清淩淩、稍一拂手便會散去的月光。

常胥看著她出神。

方才她問起大將軍的消息,他權衡數度後,還是決定如實相告:鎮西大將軍在回京的路上遭受敵軍埋伏,胸中一箭、身受重傷,殲敵無數後墜入覃華江。前幾日有探子報,覃華江下流搜到一具發脹的屍體,身著戎裝,身形樣貌都酷似下落不明的大將軍何懷。

雖沒有說得極其明白與肯定,但他渾身刀傷,致命一箭穿胸而過,後又墜入波濤洶湧、深不見底的覃華江,哪裏還有生還的可能。

她聽完後,神色便這般煞白著低頭垂眼。常胥只驚鴻一瞥她隱忍地紅了眼眶,眸色間的悲慟和絕望令人窒息,他心裏不可避免地跟著難過起來。

死一般的靜寂中,常胥忍不住開口勸道:“郡主體弱,要好好將養身子,說不定……他擇日便回來了。”

但誰都知道,將軍回不來了。

她長而密的睫毛微微顫動,淡青色長裙像煙雨朦朧,她此刻便也似這煙雨,綿綿密密地籠著他,整個世界由此沈謐,他的心像泡在了裏邊跟著沈浮。他突然想起初見時,她依偎在高大的男人懷裏,雙頰緋紅,眼底是明亮的笑與愛意。

“千萬保重,”學富五車、口若懸河的少年此刻詞窮,翻來倒去,也就說得這麽一句幹巴巴的安慰,“身體重要。將軍吉人天相,會沒事的。”

萬杏眼睫墜了一滴淚,撲簌一下,打在她白如玉脂的手背上。而後她擡手把眼淚拭去,笑了一下,似是將此生悲與喜一並釋懷。

“明月一生囿於後宅,未曾有過什麽天下願景,此刻卻無比希望,自此兵亂不興、天災不起,天下欣然望太平。”

常胥楞了:“欣然望太平……”

萬杏通紅著眼眶,淚盈於睫,卻笑意溫柔:“這樣,將軍許不必再出生入死了罷。”

她覆又低著頭,穩著顫抖的聲線,客氣有禮道:“瞧我說的這些話,讓公子看笑話了。”

常胥搖頭:“沒有……家國一體,胥心有敬服。”

頓了頓,他稍顯遲疑,又道:“將軍的事,郡主……”

“古來征戰,生死難料。”萬杏輕輕打斷他,“將軍此番衛我河山,明月雖痛,但為之驕傲。”

短短幾個字,她說得溫柔又堅定。

萬杏不等常胥再言,便勉力笑著送客:“此番多謝常公子相告。有勞公子辛苦一趟,公子事忙,明月不便繼續打擾。艾桃,替我送送公子。”

大侍女應了一聲,朝常胥身子一福:“公子,請隨奴婢來。”

常胥想說自己特意空了一天時間出來見她,一點也不忙。但他也知曉,郡主此刻定是心緒紛雜、大悲大慟,不願在外人面前落淚,便於心裏掙紮幾番,終是作了作揖,攏著袖離開。

常胥走後,天忽地下起了雨。

大侍女送完常公子回來,便見郡主仍坐在石桌邊。晚來風雨,花樹七零八落,潮濕的花瓣落在她烏壓壓的發髻上,她閉著眼,水珠順著她尖細的下巴滴落,她坐在那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大侍女嚇了一跳,提著傘匆匆跑過去,將傘撐開。

“郡主,這天雨大,您身子骨弱,且隨奴婢回屋罷?”

大侍女勸了幾句,萬杏沒動,無意識地挪動唇瓣,輕而又輕地說著幾個字。雨聲漸響,大侍女沒聽清,便彎腰湊前。

“他死了。我又何必活著呢?”

郡主聲音輕的像一片羽毛,沒有情緒,也沒有起伏,平靜得令人心慌。大侍女執傘的手抖了抖,千言萬語到嘴邊,竟無一字可說。

頃刻,大雨瓢潑。油紙傘雅致寫意,卻禁不起這疾風驟雨,大侍女艱難地撐著,紙傘搖搖欲墜,冰涼的雨水無情地潑入,將身子單薄的女子淋了個透,潑墨般的長發與濕衣黏在一起,她像是懲罰自己那般,直直地跪坐在雨中,神色無悲無喜。

大侍女急了,彎腰扶她:“郡主,您這般身子受不住的,看在將軍的面上,也不該糟踐自己,快回屋罷!”

萬杏這才稍稍擡了眼,她的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起,睫毛也掛著水珠,面孔蒼白如雪,眼神冰涼。

大侍女伸手拉她:“郡主,您別這樣——”

“艾桃,”萬杏輕輕叫她,在傾盆大雨間幾乎微不可聞,“隨我吧。”

大侍女手下動作一頓。

萬杏溫柔地笑了笑:“我想糊塗地過完這輩子。不然你叫我如何撐得住?”

大侍女看著郡主通紅的眼眶許久,才慢慢松開手,而後一咬牙,跪在了郡主身邊。

“奴婢攔不住郡主,也……不忍心阻攔郡主,”大侍女道,“能做的,便是在一邊陪著郡主了。”

有侍女遠遠瞧見大侍女跪了下來給了眼色,便立刻會意,急匆匆地跑去通報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一早入了宮,太子親信在宮門口焦急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把太子盼來。

太子眉眼一掃,瞧是掌珠樓的,便問:“急事?”

那人匆匆稟告:“郡主跪在院內淋雨,下人們勸不動。已經一個多時辰了。”

太子上馬車的腳步一頓,冷冷地罵了兩個字:“廢物。”

那人原是彎腰在雨中,因這一聲喝斥立時驚慌地跪在了地上。餘光一瞧,太子已掀袍上了馬車,車軲轆飛快地朝前駛去。

太子到了府,甫下馬車,下人便在旁邊打了傘。但太子卻是沒看一眼,徑直大步往府內走去。下人一時沒跟上,太子淋了一肩膀雨,打傘的下人臉都白了,卻聽太子陰沈道:“不必跟著。”

打傘的下人心驚膽戰地看著太子徑直往掌珠樓走去,心裏一陣後怕——已經很久沒看見太子這般動怒。下人掂量下掌珠樓那位主兒的分量,忍不住一個哆嗦。

太子已在回府的路上知曉萬杏此番作為的大概,他此刻滿腔怒火,在踏入掌珠樓前,他都想著萬杏愛淋便淋著,如此不知好歹死了一了百了。可真到那院門,看她瘦小伶仃地跪在那,太子第一個念頭是這雨這麽涼,她身子一向不好,真要出個好歹怎麽辦?

他走過去,脫下大氅劈頭蓋臉地扔在她身上,而後撿起扔在一旁的紙傘,撐開替她遮擋。太子在雨中,望著撐在自己傘下的她,意外心平氣和地說:“有什麽事,回屋再說。”

萬杏已經淋了很久的雨。艾桃先一刻鐘暈了過去,她囑咐下人把艾桃送回好生照顧,自己靠著系統在這裏支撐到太子回來。然精神支撐得住,身體卻到了極限,此刻萬杏覺得自己很冷很冷,又覺得自己很燙很燙,雨水打在身上刺骨,風過便是戰栗。太子一來,她強撐起幾分精神。

萬杏清清冷冷地回道:“沒什麽好說的。”

太子耳力過人,在磅礴的雨中也能將她的話一字不漏地聽見。太子彎腰,兩指捏著她下巴,雨水淋濕他的背脊,他的袖袍被雨水浸濕後深得如同墨色,一同他此刻的眼。

“你在說些什麽?”

萬杏不再遮掩,也不再服從,她撇開臉,將太子的手打落,異常尖銳又冷漠地說:“我說,與你沒什麽好說的。我與偽君子、小人、畜生,沒有什麽好說的。”

太子怒極反笑:“萬杏,你哪來的膽子!”

寒冷入骨,她頭痛欲裂、昏昏沈沈,如此依舊不卑不亢地同太子說話:“與爾等小人說話還需借什麽膽子?你若是不喜,直接殺了我便是。”

太子驀地把傘扔了出去,大雨傾瀉而下,他俯身緊緊地捏著她的下巴,聲音冷得像冰:“被父皇猜忌、動用數十條暗線救你心上人,十年布局付之一炬。殷萬杏,你便是這麽報答孤的?”

萬杏無動於衷,甚至扯開一個些微輕蔑的笑容:“殿下欲救誰?一具屍體?殿下明知道將軍已戰死,卻對我的追問三緘其口、百般隱瞞,為的什麽?殿下不就為我曲意逢迎而得的快感嗎?”

太子陰沈沈盯她半晌,忽地一笑。

“不錯,郡主說的不錯。”太子殘忍道,“既然清楚自己不過是個玩物,就別忘記什麽是分寸。你只需要逢迎、只需要討好,祈求孤給你三分垂憐,如此才是合格的玩物。”

他另一只手撫上她的脖頸,像一條陰冷的蛇,在她纖細脆弱的生命間游走。

“萬杏,你既是孤的,哪怕作踐自己一根頭發,也要看孤允不允。”

太子說罷,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扯了起來拖向內屋。萬杏本就已到極限,這一下拉扯眩暈感更甚,未等他拖她離開幾步,她便暈了過去。

太子腳步一頓,然後一聲不吭地彎腰把人攔腰抱起來,踹開掌珠樓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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