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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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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秋的雨,來得細密又疏落,淅淅瀝瀝織成一片,籠罩著山林間深深淺淺的紅,間或落在屋檐上,匯成細流,然後墜落階下青石板,豆青色便變得蒼冷深重了起來,兼著冷風搖晃著窗欞,從黃昏到天明,一聲聲,點點滴滴,冷冷戚戚。

隱隱有光亮透過窗戶紙落了進來,本來一整夜就未曾睡得安穩的莫滄滄便更加睡不著了,披了件霜色的外裳,起了身,剪滅桌上的燭火,推開了窗。

冷冽濕潤的空氣一下子襲來,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清明了心神,不然恍惚覺得自己仍在夢裏。

不過很快,一聲又一聲奶唧唧的催命符徹徹底底提醒了她,她不是在做夢,而是的的確確死了,然後穿了。

“阿姐,阿姐,起床啦!”

“寨主,起床啦!太陽曬屁股啦!”

“小虎你瞎說,都好久沒有出過太陽了,阿姐不會相信的。”

“那……寨主,漏雨啦!起床啦!水要淹過屁股啦!”

……

奶裏奶氣,此起彼伏,鬧得莫滄滄頭疼,他們怎麽就和她的屁股過不去了呢?

必然又是管心兒帶著寨子裏的小崽子們一人拿著一根小樹杈在院子外等著了。

自打她那日教了她們習字以後,這幾日便是日日如此,她從前竟不知原來五六歲的小孩子求知欲如此旺盛。

她認命地嘆了口氣:“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先找淋不著雨的地方玩一會兒,我等會兒便來。”

自己接手的寨子,自己含淚也得把這寨主當下來,哪怕這寨子她接手得莫名其妙。

在失去意識前,她還是那個剛剛奪得第三枚奧運金牌的天才射箭少女,因為厭倦了運動員機械枯燥的生活,選擇了在巔峰時期退役,享受人生,當天晚上瘋狂攝入卡路裏。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因為她被噎死了。

她覺得教練甚至都不會公開她的死因,怕給國家隊丟人。

而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身處一間古色古香的客棧,身邊沒有親人丫鬟,只有一個老板娘打扮的人蹙著眉,語重心長對她說道:“姑娘,一個月前送你來的那位公子只付了一個月的房錢,今日時限便到了,我也是開門做生意的,你體諒我則個?”

當時的莫滄滄雖然一臉蒙蔽,但也明白客棧老板娘這是在趕人,為了不節外生枝她倒也安安分分地收拾包袱走人了,臨出門還聽得了背後低低的議論聲:

“青娘,我瞧著這姑娘包袱裏定然是有值錢物件的,先抵一抵,讓她再住幾日不行嗎?這姑娘畢竟腦子是個不大靈光的,回頭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唉,你以為我是在意那麽幾天房錢嗎?你也不想一想,這一瞧就是有錢人家金尊玉貴的大小姐,怎麽會平白無故在這裏住了一個月了也沒人尋?我們徽城雖說不大,可是往中州、越州乃至西南,去哪兒不得經過這兒?再想想那日那公子慌慌張張的模樣,他一去不覆返,我又怎麽再敢留她?我不過是個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寡婦,哪惹得起那些有錢人家的麻煩。”

“道理倒也是這麽個道理,只是可惜了這位姑娘了,生得好看歸好看,可是這一個月卻從來沒開口說過話,雙眼無神,和個泥人兒似的,瘆得慌,如今看來要麽就是家裏不要了,要麽就是被奸人算計了,也是個命薄的。”

“可不嘛,他們有錢人家那些彎彎繞繞和齷齪勾當,我們也不懂,也不敢招惹。”

後頭的話,莫滄滄便沒有再聽清了,雲裏霧裏的她尋了人打聽,才恍然明白她是穿書了。

這是大楚的昭安二十五年,當今天子喚做洛衍書,皇後喚做蘇搖光,太子喚做洛停楓,與她剛追完的那篇文恰恰對上了號。

然而她並不能把如今的處境和書中任何一個主角配角乃至炮灰對上號。

這讓她感到迷茫。

在她單調的一生中,最大的愛好就是看半夏小說上的狗血小甜餅,以此撫慰她缺乏金錢和愛情滋潤的貧瘠心田,所以穿書的操作她再熟悉不過了,但是如此不配擁有姓名的穿書法,她還是頭一回遇見。

她是誰,她在哪兒,她要幹嘛?

除了從這一年開始傑克蘇本蘇洛停楓會攜手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走上從基層體驗到權力巔峰的蘇爽之路以外,她什麽都不曉得。

垃圾晉江,毀我青春,穿書小說都是騙人的。

難道她莫滄滄就不配拿一穿過來就睡了絕世大美男的劇本?

內心憤怒不已的莫滄滄保持了最後的理智,清點了自己的家當,包括幾套內外俱全的衣物,質地良好,做工精美,就是顏色大都素凈寡淡,還有幾根簪子,她不大識貨,但應當都價值不菲,再然後便是一個玉佩,上面刻著一個“滄”字,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大楚立朝四十餘年來,出過一位女異姓王,出過一位女國公,女子地位提升不少,士族貴女間開始盛行騎射,男女大防也不似正史上“程朱理學”時期那般嚴苛。

且當今天子擯棄重農抑商政策,鼓勵發展商業,資本主義經濟已初初萌芽。

倒也是個民風開明的盛世,也是因為此,莫滄滄心裏也才有了底氣,不是很為往後的生計擔憂。

將剩下的幾根簪子當了五十兩銀子後,幾經周折,尋了徽城周遭一處農戶的空閑院子租了下來打算先安頓好再說。

結果當天晚上她就遇上了劫匪。

然後她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這群劫匪的老大,碧水寨的寨主,每天被一寨子畫風清奇的老老少少刷新著關於“綠林好漢”四個字的認知。

莫滄滄想到這兒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大概都是命吧,可能被噎死的人轉世投胎也不配擁有幸福。

她打了熱水,細細洗漱過,坐到桌前對著鏡子梳了一個才學會的簡單發髻,撿了她僅剩的一根青玉簪子簪上。

鏡中人不過十五六的年紀,著了身青白色的月錦長裙,罩了件霜色廣袖外裳,未施粉黛,清淡素雅至極,卻仍掩不住那抹好顏色。

臉小巧精致,皮膚白皙細膩,像是晶瑩剔透的極品羊脂玉,眉如遠黛,眸似點漆,瀲著江南的山光水色,是小狼毫蘸著松煙墨細細勾勒出的絕色,帶著清雋雅致的書香氣,唇偏偏卻是顏色極誘人的紅,在水墨畫上憑空點了一滴朱砂,莫名地就生出了極致的清艷。

縱使莫滄滄已經在鏡中瞧了這副容顏好幾日了,也仍不由嘆道,這原身當真是有副好皮囊,可惜卻是個傻子。

雖然現在不是個傻子了,可是生得這副皮囊的弱女子卻不得不被迫當了山大王,挑起滿寨子兩百口人的生活重擔。

莫滄滄覺得自己被命運捏住了後脖頸。

收拾妥當,她撐了一把有些破舊的竹骨傘走出了院子,院外屋檐下已經排排站了十幾個小崽子,小的四五歲,年長的也不過七八歲,衣服小的小,大的大,沒一件合身的,正是白白嫩嫩的年紀,一個個卻面黃肌瘦和小雞仔似的,只有為首的一個四歲的小姑娘勉強還算個粉團子。

見了她出來,立馬一窩蜂圍了上來,咿咿呀呀開始誇著寨主姐姐今天真好看,爭先恐後,一個比一個嘴甜,一個比一個嗓門大,生怕寨主姐姐沒有聽見他們的馬屁,有幾個正在換牙的,話都說不囫圇,邊說邊漏風。

“寨主姐姐今天像發兒一樣好看。”

“發”字因為牙洞的存在,隱隱還帶了回音。

莫滄滄又好氣又好笑:“都乖乖站好,別讓雨淋著了。”

崽崽們立馬又乖乖在屋檐下排好了,眨巴著眼睛望著她,滿含希冀又小心翼翼,看得莫滄滄又心酸又心疼,大都是沒爹沒娘的孩子,雖然被寨子裏的人收養了,但寨子裏基本都是一群糙漢子,哪會照顧人,所以她稍稍對他們好了點兒,便每日裏緊著她,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就甩手走了。

於是她也就放柔了聲音:“今日雨有些大,我便只教你們六個字,然後你們自己回去練習可好?明日連同前幾日教你們的,一道檢查。”

“好!”奶聲奶氣,整整齊齊。

莫滄滄便讓他們站在屋檐下的臺階上,自己撐著傘,握了根樹枝,在臺階下的土地上一筆一劃地教著“昔孟母,擇鄰處”,而小崽子們也認認真真看著,捏著小樹枝,歪歪扭扭地在地上跟著劃,嘴裏咿咿呀呀地學莫滄滄念著。

若此時有懂行的人看著,就會發現這女子寫得一手標準的簪花小楷,高逸清婉,流暢瘦潔。

前世為了練習射箭的專註力和沈穩心態,她自幼便被送去學了書法,學了好些年,倒也有了幾分心得,繁體字和毛筆字於她來說不在話下,是以倒也能教他們幾分。

剛剛教完最後一個“處”字,身後便傳來了一道粗獷有力的聲音:“你們這些小兔崽子們,又一大清早來打擾寨主,小心惹得寨主煩了,不要你們了。”

“哼!才不會呢!”小心兒兩只小短胳膊叉著肚子,嘴一撅,擡著小圓臉,奶兇奶兇地說道,“旦叔叔你就會嚇小孩兒,阿姐都說了,我們這樣愛讀書的小娃娃是好娃娃,她最喜歡了。”

“好好好,小姐說什麽就是什麽。”說著一個五大三粗憨厚樸實的光頭漢子就走上前來小心翼翼抱起了管心兒,一臉寵溺笑道,“我們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娃娃。”

小心兒撅著嘴,抱著塗旦的光腦袋“吧唧”了一口,算是對這個聽話的二當家的獎勵。

塗旦頓時心滿意足地笑了,朝其他幾個小孩子擺了擺手:“秀姨給你們烤了紅薯,你們快些去吃吧。”

話音剛落,小娃娃們就烏拉拉撒丫子跑遠了,有幾個小短腿兒格外短,丟丟丟的,看得莫滄滄心裏著急:“你們幾個大的帶著弟弟一點,慢一些,下雨天,莫摔著了。”

塗旦卻渾不在意地憨笑了兩聲:“寨主不用擔心,小娃娃哪有那麽嬌氣,就是要摔著才長得結實。”

莫滄滄默默白了他一眼,那你倒是別像伺候祖宗一樣伺候你手裏那個崽呀。

塗旦絲毫沒有感受到莫滄滄眼神裏的鄙夷,自顧自說道:“寨主,我今日來找你是有事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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