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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帳裏燃著香,靈諸第一次聞到的時候覺得怪異,事後才知道這裏不單是燃香,就連帳篷內的擺設,還有外面兵營的布置其實都暗藏玄機。

這等打戰的事情,只要上陣殺敵就好了,搞些奇門八卦的東西就好像武林高手偏好暗器一般,惹得靈諸不快。

可這畢竟不是人間界,將軍有謀略有武功就好,上下一心總會打勝仗的。其他五界卻不是這樣,沒法子,別說神仙,就連妖怪鬼魂可都是能夠千變萬化沒個實體,他們有可能是陰暗處的一只蚊子,也可能是頭頂上的一根頭發,更可能幻化成某位人物,堂而皇之的進出敵營的大帳裏面。

這香,其實就是讓一切天界之外的妖魔鬼蛇現出原形的物事,套用魔族的一句話:毒著呢!

好在靈諸是觀音菩薩荷花池中孕育的,出入之時只覺得那香味有點怪異,全身經脈倒無損傷。今夜大破敵營,渾身血糊糊的一片,加上修為有損,再進來的時候他身子撐不住搖晃了兩下,看著帳篷裏面四大天王圍坐在靈寶天尊的兩邊,也不吱聲,目中無人的一人拐去了屏風的另一頭。

耳尖猛地一痛,西鸞那熟悉的語調就回蕩在周身:“好你個小屁孩,乘著我們不在就無法無天了是吧!”

靈諸忍著痛,一條胳膊暫時使不出多少力氣,只能隨著西鸞從屏風這頭拖到那頭,又丟在榻上,叉著腰肢將他上下打量:“怎麽傷成這樣?”

靈諸恨恨地轉過頭,懶得看她。西鸞哎呀一聲,抓著他那剛剛接上去的手臂一扯,‘嘶——’地一聲,小屁孩痛得倒抽冷氣,吼道:“你能不能輕點?”

西鸞一巴掌打在他後腦上:“你能不能少裝一點英雄?明明是一只狗熊變的,逞什麽能耐。”

靈諸跳腳:“你別小看我,我可是斬殺了兩名副將。就連哪咤那個笨蛋,也是由我幫忙才能安然無恙的回來。”

西鸞冷道:“你們自作主張的去偷襲還有理了,也不怕壞了大事。要是死在了敵營怎麽辦?出了個差池,我還得去觀音菩薩那邊重新種蓮花,讓你再投胎一次?你以為你是誰,真的天下無敵,過關斬將都非你莫屬了?外面坐著的四大天王是擺設,還是整個天界大大小小的天兵天將都是廢物?”

靈諸還準備反駁,西鸞眼珠子一瞪:“閉嘴!”

靈諸就真的閉嘴了。他真的很想說,幾千幾萬的天兵天將都打不過哪咤一個人,不是廢物是什麽?托塔李天王都搞不定自己的兒子,做什麽老爹,這樣的老爹就是擺設。嗯,他那掛名老爹靈寶天尊就知道跟著西鸞跑,哪裏會顧得上他,自然也是無用的。還有,他和哪咤都是蓮花托身,要死也是一株植物,幾片花葉子,一根花莖,死了也沒啥,反正他們都是爹不疼娘不愛。好吧,哪咤根本不把托塔李天王放在心上,他靈諸也不認這兩個人是他的爹娘。可是,被人拋下的滋味不好受,心裏被什麽堵著似的,總感覺不是第一次被人丟棄了,一看到空蕩蕩的帳篷,孤零零的身影就覺得天地一片黑暗。他重要找點什麽事情做,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要證明自己是存在的,不是可有可無的,也不想被天界這幫家夥看不起。他靈諸自己有本事,不需要靠人撐腰才能在兵營立足。

擡頭瞄一瞄身前的西鸞,靈諸哼了聲,再一次將所想悶在肚子裏。

西鸞倏地感覺無力,她當然註意到了靈諸欲語還止的神情,也不準備追問。她轉世十八次,不是沒有養育過孩子,可每個孩子特性都不同,生長的環境都不同,性情更是各有千秋,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偏巧的是,她從來沒有為人母親的自覺,孩子對她而言就是一個放駐了魂魄的人偶,你想的時候拿出來逗逗,不想的時候豎起眉毛讓他滾遠點,從來未曾放在心上。誰都知道,孩子會長大,會反抗,會離開。西鸞的每一次轉世都太短暫,孩子是奢求,求到了她要考慮自己離開之後他們會如何,沒求到自然也就輕松,只是日子過得有些無趣罷了。

這樣的西鸞是無情的。無情的她又遇到一個無心的靈諸,就好像天生的克星,誰都無法猜測到對方真正的想法。

最終還是西鸞敗下陣來,她不是孩子,不能跟對方斤斤計較,褪了他上半身的衣裳,仔細查看傷勢。不看還好,這麽一脫,她才恍然察覺,呃,孩子長大了。

寬闊的胸膛,六塊腹肌,有力的手臂,再一擡頭,似乎是第一次察覺,靈諸早就不是記憶中的嬰兒肥,膚色也黝黑了些,眼眸更加有神,鼻梁有些挺立,發絲太長,在頭頂盤了一個髻,餘下的部分一直垂落到了腰腹之下,這般樣貌居然有些熟悉感。

西鸞抿了抿唇,輕笑道:“你這樣貌倒似凡間十八九歲的男子模樣,也該給你娶親了。”她低了頭,“這兵營沒有女子,等這場戰役結束後,我替你找位女仙湊成對,也消磨一下你渾身使不完的力氣。”

她話說得隱晦,靈諸一時不明白,眨巴眼睛:“娶親是什麽?女仙和力氣有什麽關系?”

西鸞這才想到靈諸根本沒在凡間待過多少時日,天界和魔界更是鮮少有真正出雙入對的夫妻,娶親這等事情也是鮮少有的,也怪不得靈諸不知道。西鸞鎖著眉頭想了半響,決定還是拿出一個實例來:“娶親就是雙修,好比我與天尊。你太愛惹是生非了,找個女子管束你有助於道行的精進。”

靈諸呆呆的,哦了一聲,由著西鸞替她檢查渾身上下的細小傷口,又幻化出一個盛水的陶罐,往浴桶中倒出水流。陶罐很小,卻能將浴桶註滿,水面霧氣騰騰有股淡淡的花香。靈諸脫光了衣裳,撲騰地跳了進去,飛濺的水將西鸞從上到下淋了個透。西鸞毫不客氣的拿著陶罐就往靈諸腦袋上砸去:“小屁孩你找死啊!”

靈諸從小到大一直都是西鸞幫助著沐浴的,偶爾天尊接手,身形長大了,可心性還帶著稚童的無知無畏,西鸞也沒覺得不妥。在她看來,其實小屁孩的身形不錯,比天尊的不逞多讓,不看白不看,看了也是白看,她真的不是好色!

這水其實並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特意從觀音菩薩的荷花池運來的天池水流,用來替靈諸療傷是最好。他自己在裏面泡著,西鸞挽起衣袖,顯出手腕上帶著的日輪手鏈,手心貼在他的額頭開始註入神力。這個時候靈寶天尊是絕對沒法協助靈諸的,只能西鸞消耗自己的修為為‘兒子’打算。她不由得哀嘆,果然不生兒子,她也有做娘的天份,瞧瞧這操心的勁頭,換了以前,誰能夠讓她這般好不計較的浪費一點修為?從來只有她讓別人為自己無私奉獻,自己卻是鐵公雞一毛不拔。

西鸞得到黑珍珠,加上日輪金鏈,已經得到羲和的大部分修為,再加上靈寶天尊的雙修,她的神力已經大勝從前。靈諸是蓮花托身,生性好水,誤打誤撞的與羲和的神力有著共性,兩人這般同修,倒比尋常修道更加妥帖,沒了一個時辰,西鸞已經用神力修補靈諸最近的損耗,指尖沿著額頭滑下鼻梁,再往喉骨,落在肩胛,婉轉繞道他的心口。

肌膚才一觸及,日輪突地鈴鐺作響,憑空旋轉起來,越轉越快,西鸞只覺得神識一閃,朦朧中看到一處海灘。

金色的沙子,碧藍的海水,黑色的礁石,還有爬得到處都是的螃蟹海龜。耳邊風聲呼啦啦的吹,再一看,海水中冒出一名男子拖著碩大的紅色章魚丟棄在沙灘上,瞬間將金色的沙子給染成了鮮紅色。那男子跳躍到半死不活的章魚頭頂,伸手摳住它額頭突出來的一塊似眼眸的金石,章魚倏地掙紮,不停地揮舞著觸角,拍打著沙灘海水,更有無數的觸角打在男子的背脊,將他一身灰袍鞭打地稀爛。男子不管不顧,全副精力都用在了挖那金石之上,隨著手指深入肌裏,章魚掙紮越大,從沙灘這頭跳躍到那頭,撞擊礁石,滾到海中,男子始終攀附在其頭上咬牙苦撐。一聲大喝,血泉噴灑,赤紅的瀑布中,他捏著那金石跳入了海水中,幾個翻滾之後才緩慢的走了出來,渾身的肌膚已經沒有一片完整的,臉上的笑容卻是燦爛奪目。

西鸞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再一望去,手指依然觸及靈諸的心口。她頓了頓,收回手指,看著靈諸頭頂不停冒出的白霧,沈默的坐在了一頭。

她知道,方才見到的那人是誰。

狄雋!比記憶中更加年少的狄雋,沒有憂郁的神色,也沒有固執堅韌的悍骨,只有純粹喜悅的狄雋。

“我怎麽知道哪位女子願意與我雙修?”

西鸞拇指與食指捏成法印,輕聲道:“你可以詢問對方。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天界之人不同妖魔界,雙修不是為了采補,而是為了相互修煉;更不是凡間與鬼界,可以一夫多妻的雙修;修羅界的人崇尚強者為尊,雙修的對象更是挑剔非常。天界中,選定了雙修之人後就很難更改。除非其中一人魂飛魄散,或是雙方協商停止,方能另尋他人。”

“哦。”

西鸞瞅了他一眼,無動於衷的似乎對雙修沒什麽興趣,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願意用雙修增進修為,也可以修天道,遵從自然法規逐步修行。哪咤神力與武力都比你高強,是因為有三清上尊輔助指導,經常吞食仙丹靈草……”

靈諸掀開眼簾,道:“我要雙修。”

西鸞嗤地一笑:“好吧,你年輕力壯,渾身有使不完的精力,雙修既能消耗你的體力也能增進修為,於你最好。我到時候替你去觀音那處問問,看有哪位仙人……”

“你。”

“什麽?”

靈諸嘩啦的從浴桶中站了起來,赤 條條地任著水流緩緩滑過肌膚,水霧繚繞中,明明纖細的身板居然有種偉岸的錯覺:“我想與你雙……啊,你又打我!”

西鸞拍拍手,很好,她丟東西的準頭越來越好了。淡定的回答:“我手滑。”

靈諸氣得跳腳,拿下腦袋上的木棍:“你無緣無故的搬起椅子砸我,是手滑?”

西鸞十分鎮定的點頭:“那是因為你欠揍。”

靈諸從浴桶裏面跳了出來,直接沖向西鸞,兇狠地吼:“你不要老是把我當作長不大的娃。”

西鸞眼神從他光潔的胸膛滑到腰腹,再滑到肚臍以下,等到對方越沖越近,突地伸手往那屏風處一推,劈哩啪啦一陣響動,也不知道壓垮了多少東西。廢墟之上,靈諸光 裸的身子定格在正在議事的靈寶天尊和四大天王的眼中。

西鸞回頭對天尊笑道:“你兒子身材不錯吧?”

天尊瞄她一眼,正兒八經地將被法術定住的靈諸從上到下的瞧了一遍:“太瘦了。”

西鸞說:“那我最近弄些好吃的給他補補?”轉頭又對托塔李天王道:“順道多讓哪咤過來走走,那孩子神力消耗太多,需要好好照顧。”李天王白著一張臉,拱手道謝。

西鸞依然不死心地問忍笑忍得內傷的天王們:“你們覺得我兒子和哪咤還有小閻王佰盔比起來,誰的身材最好?”

這是一次意外事故,興許是一場悲劇,更或者是一場明爭暗鬥,反正在那之後,天界兵營中的眾人都忍不住裸 著上半身相互攀比一番,據說是為了爭奪‘天界第一猛男’的名號。

對於靈諸而言,他已經徹底的與西鸞扛上了。西鸞讓他往東,他偏要往西;西鸞讓他去歇息,他就掄著胳膊找天兵天將打架;西鸞讓他做替補,他就要沖前鋒;西鸞讓他吃烤肉,好吧,他果然吃了烤肉。

魔界和修羅界的後續增援陸續趕來,魔界盤踞在天界對面的西邊,而修羅界駐紮在天界對面的東邊。再沒幾日,魔王烏銀已經到達,安紮在魔族與修羅族的中間,裏三層外三層的保護圈。至此,天界與魔界和修羅界的戰爭徹底拉開了序幕。

在此之前,雙方明爭暗鬥了不少回合,少不得損兵折將,倒也將各自一方的底細摸了個大概。雙方最高指揮者出現之後,才是真正的比拼。

相比人間界,其他五界的戰爭有很大的不同,因為兵將們很難徹底死亡,所以一旦開始攻打,都必須明白敵方的薄弱點,以求一擊斃命,徹底的讓敵人屍骨無存。

天界不管是修道成仙如天尊,或是依靠天時地利自然成神的如哪咤與靈諸,想要他們致命只能靠著奪取體內的元丹,天將們亦是如此。天兵卻不同,他們只比尋常妖獸們神力充沛些,若是敵方魔力比其高強者,基本一刀斃命,魂飛魄散沒了蹤跡。

修羅界中人,只有王才有元丹,其他兵將的致命點既是心臟,心臟被捏碎了,他們也就只是一具美麗的屍體而已。

魔族有魔丹,隨著修為的增進,魔丹的顏色各不同。魔王是純粹的墨黑色,剛剛出生的魔族嬰孩則是紙白色澤。魔丹被毀,身軀也會化成灰燼,不能重生不能投胎轉世。

鬼界與地獄界之人沒有實體,卻也有高下之分。鬼差們平日裏維護鬼界和平,戰爭之時戰鬥力最小卻是最不容忽視的,因為有死亡的地方才有他們。傷重的修羅界和魔界的士兵們遇到他們,只能束手待斃掙紮不能,因為他們能夠抽取活人的精血,讓你成為一具幹屍。鬼界中人從來不入天界的編制,只悄無聲息的尾隨飄蕩,等到戰場進行到如火如荼之時,他們再從地底下冒出來,吸食殘兵敗將們的活氣。

靈諸從來是沖在最前面的,他與哪咤一人拿著一只長槍,所向披靡。身後,跟著鬼魅般的小閻王佰盔替他們收拾漏網之魚,倒也配合無間。

西鸞無事可做,看著男人們在前方打得熱火朝天,自己就拿著紙筆畫了一系列的表格,將所有的天將與地方將領分別列出武功高下來。每日裏男人們從戰場回來,她就詢問一下戰況,誰打了頭陣,戰鬥了多少回合,勝利還是慘敗一一記錄下來,然後在表格上體現。

如靈諸,某一日與修羅界的將軍單打獨鬥,靈諸武力等級六級,敵方五級,打鬥三個回合,勝利。西鸞結語:勝之不武!那一日的表格貼在主帥帳篷外沒一盞茶的時分就不見了。

再如哪咤,某一日與魔界的魔將單挑,哪咤武力等級七級,敵方七級,打鬥五個回合,勉勝。西鸞結語:再接再厲!那一張表格掛了沒一炷香,被支離破碎的分屍在草地上,踐踏得灰頭土臉。

戰爭進行了一個多月,誰也沒有想到魔王會突然出現在天界兵營駐紮地的五裏處。

唔,根據探子回報,魔王殿下在約會,約定的對象是:西鸞。

天界主帥帳篷,炸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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