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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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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邪

從偏遠小鎮到京都的路途遙遠得不敢想象,柳阿言和帝梀磕磕絆絆走了大半個月。

柳阿言將銀票用粗布包裹著一層又一層,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在懷中,除了問路的時候,其餘時間都是避開人走的。

有時候,人比猛獸更加可怕。

兩人相依為命,夜晚就露宿在林間,如今這世道混亂,山路上就算沒有野獸也有成群的山匪搶人錢財。

他小心提防,但一路走過來,居然無事發生,沒有野獸,也沒有山匪。

沒有城鎮時,他就捉林間的山雞,他腦子靈光,隨便布下幾處陷阱就能抓到一兩只,麻利的處理好毛和內臟,便架在火上烤。

味道並不算多美味,卻也能吃,但帝梀每次抱著烤雞啃得特別開心,眼眸亮晶晶的,像一只歡樂的小獸。

可他並不會言語,柳阿言便教帝梀講話,不厭其煩地重覆著發音,教了幾日後,他也能說一些簡單的話語。

帝梀最常喊的便是“阿言”,一遍又一遍,像是什麽重要的人一般,狠狠灼燒著他的心。

每逢帝梀滿臉歡喜的喚他“阿言”時,他只是淺淺地笑,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苦澀。

他此行並不是單純去京都,而是他在鎮中偶然聽到過往的商隊提起,京都的帝王久病在床,發了皇榜重金尋求帝梀一族。

傳言帝梀之心,凡人服之,不老不死。

他有時也會懺悔,想著就這樣回去吧,他現在有銀子,拮據一點也能過完下半生。

但他忍受了太久的貧窮,餓過肚子,卑微乞討過食物,見過窮人為了一口糧食大打出手,甚至易子而食,也見過金絲軟轎擡著的貴人隨手扔下的只啃了一口的糕點。

他在書中讀過一些詞,鐘鳴鼎食,夜夜笙歌······

他想去見一見那些場面。

如果人生下來註定要分三六九等,那他身處泥沼卻不甘平庸,想為自己博一片錦繡前程又有何錯?

富人求長生,窮人求金錢。

這本就是人世的生存之道。

柳阿言攥了攥拳 ,將心底湧上的酸澀和愧疚狠狠壓住,此後,不會再有什麽來影響自己做下的決定。

拋去雜念後,柳阿言的行程也快了不少,兩人走了幾個月後,終於看到了那座巍峨的城門。

人潮熙攘,寶馬雕車,街道兩旁的建築碧瓦朱甍,遠處貝闕珠宮的皇城,紛華奢麗。

柳阿言第一次進入京都,眼中透著未知的茫然和一絲無法抑制的興奮。

他揭了皇榜,被一路護送著進了皇城。

帝梀第一次接觸到這麽多人,他不安地扯著柳阿言的衣角。

柳阿言握住他的手,輕輕安慰著,“別怕。”

帝梀眼中的不安消散了幾分,他們穿過高墻,走過庭欄,最終在一處宮殿前停下了。

緊閉的宮門打開,入目的是一位極其清瘦的男子,他被人攙扶著,輕輕捂嘴咳了幾聲,帕子上殘留著一抹殷紅的血跡。

他便是京都的帝王葉玄。

帝梀不知道他與柳阿言說了什麽,之後便有人準備帶自己從柳阿言身邊離開。

他拽著柳阿言的手不肯松開,囁嚅道“你會拋下我嗎?”

一路走來,阿言會給他買最愛的點心,教他說話,他們會並肩躺在地上看著天上的繁星。

他總能在柳阿言那清澈的眸中看到掙紮與不舍,最後又覆滿了堅決。

柳阿言說:“總有一天,他會成為書上說的富人,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東西,再也不用餓肚子,也不會再被別人欺負。”

他腦中並沒有這方面的概念,只默默點頭,卻沒註意到這句話中的“他”,而不是“他們”。

如今衣角被拽著,柳阿言不願看他的眼睛,胸腔裏莫名有些心煩意亂,他動了動唇,

“不會。”

帝梀放開了他,任由自己被帶入一件房內,周圍的墻壁被貼滿了密密麻麻的黃色符紙,房門關上後,外面已悄然落了鎖。

阿言說,不會丟下他的。

他信他。

葉玄賞了柳阿言一座碩大的宅子,還有數不清的錢財,當晚,他便抱著這些東西擦了又擦,眼中滿是癡迷。

他如今什麽都有了,卻好似又丟了什麽。

葉玄的身體虧空得厲害,也不再耽誤下去,第二天,帝梀便被帶上了祭祀臺。

國師口中念念有詞,手中揮舞著一柄用符水浸泡過的匕首。

帝梀被繩索捆綁著,像位即將要上邢臺的犯人,他視線不斷在人群中搜索著,卻未找到熟悉的身影。

他神情黯淡,看著離自己心口越來越近刀刃,已經準備接受自己的命運。

可一陣呼嘯的馬蹄聲打破了沈寂,柳阿言駕著一輛馬車沖開了人群,將帝梀拽進了馬車,隨後朝城門而去。

他語氣急促,“你不是妖怪嗎?怎麽不知道逃走?”

“我······走,他們······找你麻煩。”帝梀費力組織著語言,他還不太習慣說話。

“你······怎麽······回來?”

柳阿言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本該拿著賞賜去過自己夢想的生活。

那晚,他拿著銀子走進了京都中最好的酒樓,所有人都對他展著笑顏尊敬極了,他吃到了此生最好吃的飯菜,也聽著最好聽的曲子。

他換上了華服,逛過繁華的京都,一路上惹得不少姑娘側目。

他本該是高興的,可心裏卻始終有些別扭,他想,自己天生就該是窮賤命,不然比起現在的柳公子,他更想做的還是柳阿言。

用別人的命換來的東西,他始終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但他也怕死,他想一走了之,可心底一直有個聲音迫使他無法離開皇城。

於是他買了一輛馬車,出現在了這裏。

只是他還沒有沖出皇城便被攔下了,帝梀施展妖力奮力掙紮,最終還是敗在了國師手下。

他渾身傷痕猙獰恐怖,嘴角溢血,虛弱地喘著氣卻緊緊擋在柳阿言前面。

柳阿言看著倒地的幾十名士兵,淒苦一笑。

“身為上古大妖帝梀一族,就算是幼年也比一般的妖物厲害,你又怎麽會打不過追趕你的那幾名獵人呢?”

“也對,我們兩個都在演戲,明知道你不會有危險,但看到那匕首離你心口那麽近時,我還是忍不住沖了出來。”

柳阿言面上淒涼,一字一句說道,

“南域有樹,其名帝梀,性情狡詐,為邪物也,能觀人心,誘其惡者悔過獻心,可凝帝梀之心,成上古大妖,與日月同壽,其心可免一切災禍,以元靈凝聚嫣果,凡人食之,延年益壽,”

柳阿言第一次在帝梀臉上見到震驚以及狠戾的表情,不再是懵懂無知,而是妖邪真正的面目。

世人對帝梀的了解,只有殘卷中的只言片語,但在這麽多天的相處中,他已經能推斷出帝梀的目的。

他並非打不過無妄林中那些人,只是在刻意接近自己,他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些什麽,便制造機會循循善誘。

正如現在,他也並非走不了,而是在等自己回來。

奸佞之人好找,浪子回頭真心悔過的人也不少,但滿足這些條件還能自願獻出心臟的人卻少之又少。

這就是為什麽帝梀一族神秘而又稀少的原因。

帝梀修長的手指突生出幾根尖銳的指甲,他神色陰沈,“你不該······說出來!”

如果世人發現了帝梀的秘密,那更不會有人獻出悔過之心,所以帝梀一族都會找到那些有關記載毀壞,只留下幾句能激發人心底欲望的句子。

可柳阿言卻淡笑著,眸中露出一絲解脫,他一只手握著匕首,深深劃開了自己的胸膛,將自己一顆心獻在了帝梀面前。

那顆鮮活跳動的心臟在帝梀震驚的目光中化為一道血水流入了他的體內,頓時狂風大作,烏雲緊密,黑壓壓的覆滿了整片天空。

天上電光閃過,伴隨著一陣轟隆隆的聲音。

這是凝結帝梀之心的雷劫。

柳阿言倒在血泊中,他沒有立刻死去,眼中情緒覆雜,失去心臟後還能茍延殘喘一段時間,他可能也是怪物吧。

帝梀還處在震驚中久久未回神,明明知道自己目的不純,為什麽阿言還是甘願獻心了。

他一向洞察人心,可此時卻聽不到他的心聲了。

他有千言萬語還未問出口,就迎來了自己的雷劫。

紫色的天雷破開長風徑直劈在他的身上,也不知落下了幾道天雷,直到一顆純凈無暇如琥珀般的心升起,將暗下的四周照亮了一隅。

“帝梀之心!是帝梀之心!”

站在高臺上的帝王葉玄驚呼出來,他撐著虛弱的身體被人攙扶著,從高臺上急切地走了過來,目光灼熱地看著離自己近在咫尺的帝梀之心。

可他還沒看幾眼就被帝梀收回了體內,他經過天劫此時正極度虛弱。

葉玄一揮手,埋伏在暗處的捉妖師便立刻顯現了出來,他面上慘白扭曲,“帝梀之心,只能是我的!”

而此時瀕死的柳阿言身上亮起幾分白光鉆入了葉玄體內,讓他蒼白的臉色緩和了幾分。

帝梀死死看著那道白光,白光消失之後,柳阿言的身體也發生了改變,原本的血肉之軀變成了陶土附著在森然白骨上。

仔細一看,他的身體竟是一尊人骨混合著陶土做成的傀儡,而那道白光正是葉玄的魂絲。

原來,國師早就得知到帝梀一族的蹤跡,便取了一顆人心和骨架做成了一尊陶土傀儡,用葉玄的魂絲牽引,成為了柳阿言。

他會有自己的思想,但也能被葉玄幹擾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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