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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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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托

夏日炎炎逐漸散去,再過流火七月,天氣轉涼,林梢葉金黃,落木翛翛。

縱然到了深秋時節,望舒客棧來往的客人依舊熙攘得很,但等到將近臘月,這些人行走南北的行商也就要卸了擔子,返鄉迎新年了。

甘棠拎了兩大包藥往客房走去——這次可不是旅行者和小派蒙送來的了,而是留雲近日送來的運輸木鳥。

她好像是受了旅行者和帝君的啟發,不光整只木鳶身上刷了亮青,木鳶自動循跡盤飛到他們附近,還會嘎嘎亂喊她和魈的名字,簡直擾人頗深。

想到就木鳶頭疼,不然還是把鳥“舌頭”拔了吧。

甘棠晃著手裏的藥包,又覺得口裏發苦,她剛想摸壺裏的桂花糖啃上一口,登上木階,卻在轉角處聽到了熟悉的女音:

“啊,好的,這樣嗎,輕策莊那邊去不了嗎?明白了,讓我想想要怎麽調度人手……”

像是通訊結束,麒麟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總兵病倒一位,派誰才行呢,正好趕上各地大儺準備的節骨眼……”

揉藍卷毛的姑娘看上去就要生啃指甲了,甘棠眨了眨眼,伸出空餘的手在廊柱上叩了叩:“甘雨小姐,倘若是千巖軍中事務,我倒是可以不入伍代領。”

“誒,甘、甘棠姐姐,你在這?”

被聲音驚醒,甘雨遽然掇身看她,驚喜之餘,又有些羞澀道:“……主要是需要人鎮守巡查,不需要入千巖軍,你都聽到了?”

魔神遺恨最喜歡出現在人多聚眾時,她能理解,只是儺祭在現在已經是璃月一大風俗了麽?熱鬧堪比海燈節。甘棠點了點首:“那便沒什麽問題,不過記得給報酬。”

甘雨連連顛首:“好的,一定會派人送到。”

能索要對應物本身,已經是公正契約了,讓人更好接受。

……她其實也想過找另一位,但她不知道能提供什麽。

棘手的問題被這樣解決,甘雨松了口氣,又偷瞄了眼面前的緋衣少女,惹來奇怪的一瞥後,又慌忙將眸光收了回去。

公務繁忙之餘,她偶爾會被刻晴推去休息。她沒有太多地方可去,便會來望舒客棧睡上一天,她也在這裏,遇上了起死回生的人。

她駭愕以為自己見到了錯覺,而千年前就死去的長輩遽然朝她做了個鬼臉:“嚇著了吧?”

她又惋惜道:“誒,怎麽沒小時候那樣胖乎乎的了?”

可以不用提最後一句的,真的……

後來她從留雲真君那知曉了事情的原委,只能驚嘆一句造化弄人,要是帝君還在就好了。

不過令甘雨更驚異的是,她有常在望舒客棧看到這位長輩——不對,已經兩千餘年了,她現在應當和她是同齡人才對——和魈在一塊出現。

對她來說,降魔大聖是難以接近的存在。也許是性格使然,或許是同伴不在,魈在她眼裏仿佛和她南轅北轍的存在,甚至因為他訓練中的嚴厲,心中也是有些畏懼的。

除去那時一同履行契約的同伴們,他對帝君是敬,對同儕是君子之交,即便是旅行者,也不夠昵近。

就算她小時候親眼見過魈被甘棠氣得要動兵戈,可甘棠走得早,她也只有迷迷糊糊的印象,好像是魈常去找人指點的姐姐。但滄海桑田,所有的事物都變了,兩名夜叉呢?

然後她就在客棧大廚口裏得到了有關兩名夜叉的苦水。

“他倆前些日子好像吵了一大架,小哥不理人,又不知怎地和好了。”

“這姑奶奶在廚房放了八碗杏仁豆腐,要我一大早給小哥擺上,說要要我告訴小哥,送他的。我擺了,說了,小哥也沒多回啥,都吃了。”

“她晚上問起人吃沒吃,聽人吃了,還挺詫異,不是,你自己送的好不好?最後殺去不蔔廬買了包胃藥給我,篤定說什麽肯定不消化,要我回給小哥。”

“誰敢得罪這倆啊!我只好第二天硬著頭皮給小哥說了,你猜怎麽著?”

“小哥讓我看見她,把藥包砸她腦門。我哪敢?”

“結果我見著這小姐,把話磕巴一說,她一聽,笑聲快把房梁都震下來了。接著她又拿了兩包,說是強效版,專治倒牙。”

“你們有什麽話不能自己說,非要我來傳話做什麽?”

言笑的苦瓜臉還猶在眼前。

除去兄姊,甘雨很少見降魔大聖能接受這樣的玩笑,還回應下去……有些不太敢想。

甘雨又悄悄瞟了面前的少女夜叉。

似乎有同姓的淵源不假,可過往偶爾在帝君面前被她逗一兩句,交集不多,她其實摸不太準甘棠是怎樣的人。

也不知和降魔大聖之間是何種關系。

這一次甘棠沒有留意到她的視線,而是將目光投向廊外:“來得正好,到臘月結束前,西北那邊我占了。不然你賠我摩拉。”

降魔大聖?

他聽到了麽?

青墨發的少年站在檐廊外的高樹上。

他站在盤虬枝幹上,雲袖如流水般在風中飄蕩。黃潤的眸光無言地掠過煞有其事和他“爭搶”的容華,又在掠過惴惴不安的甘雨時收回。

和總務司的契約,他不會幹涉。

……又想著騙他生氣。

“隨你。”

他出口頃刻,果然見甘棠面帶失望。哼,鬼域伎倆,他才不會正入她下懷。

這鳥而今是越發難逗了。甘棠聳了聳肩,她把手裏其中一個藥包往外一拋,見魈伸手穩穩接住,她問道:“要水麽?”

降魔大聖怎麽用藥甘雨撞見過一次,一直沒人能勸。甘雨卻見魈望向甘棠,沒說話。

仿佛是默許了的意思。

她逐漸瞪大眼。

“那去廚房吧,你不是嫌棄我碗?啊,甘雨,我們先走了。”

和慌忙顛腦袋的麒麟告別,甘棠提溜藥包往樓下走。

靴子踩在木板上“咚咚”的,她停下腳步看後面有鳥跟著,才三步做兩步下了樓。

自從她被贈了清心,為報答下一看就是有認真選過的花,甘棠也會好心送碗遞出去,魈不喝她便自己飲了。遞得多了,魈偶然一天,接了。

然後便是都接了。

只是她上回拿豁口碗,他和她直接打了一架——幹嘛,白嫖她的水不算,還嫌棄她的碗?彩繪漸變釉的海棠碗,要不是不小心被她摔了一角,她才不會拿給他。

那局好勝負她還贏了,氣得如今不茍言笑的魈上仙練了整整一個月的槍,荻花州的魔物都聞風喪膽,東奔西逃四散開來去了。

一到廚房,就見言笑如臨大敵,在聽她說要碗要水要杏仁豆腐後,才松了口氣。

雖然好像過去了幾個月,言笑還是副被他倆傳話折騰得有點狠?

甘棠心虛地落了座,可惜她的良心也就出現了一息,在喝完藥後更是被拋到了天外去。

她在唇邊扇風咋舌,苦得眉頭都要打結:“怎麽越來越苦了?”

再瞥眼魈,這家夥仿佛滿臉若無其事地看她,仿佛在說“就這些真是無用”,看得她心頭火起,再來兩碗也無妨——

不,這個還是算了吧。

甘棠果斷認慫,她開始在言笑端來的杏仁豆腐裏倒桂花糖汁。

清秋氣爽,巖桂團團,正是制糖膏的好時節,她素日嗜甜,於是囤了不少。

眼珠一轉,甘棠不懷好意地舀了一勺糖漿,朝魈的碗裏傾。

杏仁豆腐裏摻些糖液,是自古有的吃法,但這人倒的實在太多了點——魈剛想阻下,那邊人已經倒完了,還泰然自若地沖他一笑:

“璃月老字號,老甜了,你嘗一口嘛。”

腦海在吃與不吃中搖擺,然而面前的畢竟是杏仁豆腐,魈眸光閃爍,還是僵著手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齁得他一下就顰蹙起了先前無動於衷的眉。

面前人竊笑簌簌的,魈漠然道:“人類的三歲孩子,都不會做這種事。”

甘棠笑盈盈地咬了半勺:“可我不是人,是夜叉啊。”

“……滿嘴歪理。”

把澆在上邊的濃稠膏漿刮到一邊,魈忽道:“儺祭與海燈節一般,即便是人類演練,也能喚動魔神怨恨。”

本就是驅逐魔神妖異的儀式,就如同遍布喜悅的海燈節,都會招來封印於璃月土地的、半夢半醒間的魔神的憤怒吧。

這世間能傷到現在夜叉的,唯有業障。

甘棠一手托腮,一手將手中調羹一轉,她調侃道:“咦,你這是擔心我?”

“想到順口一句,別自作多情。”

魈低頭,將整塊杏仁豆腐送入唇裏,他卻聽甘棠又問一句:

“現下的儺祭變成什麽樣了?”

往昔效仿夜叉起舞,如今一定和過去不一樣了吧?

還有人記得夜叉們嗎?

還是所有與夜叉有關的淵源,如同她的草屋,一並消逝在了歲月當中?

魈的手頓了一頓:“繁冗,多餘。你自己去看。”

人類的所有節日慶典對夜叉來說,都意味著翻倍的崇穢,可她並不討厭那份熱鬧。甘棠假裝忖度片刻:“傳說當中,如果行旅路上遇難,只要叫降魔大聖名號便好。”

“不用擔心,倘若我遇上什麽對付不了的劫難,到時候我就喊魈上仙救命。”

她眨了眨眼:“記得要來啊?”

……誰擔心了,誰會來啊,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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