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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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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公曾語: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註】

李瑾早些年也是這麽認為的,直到現在,他才覺得這是個笑話。

他看著眼前的人,這個人為他除去威脅,收他為徒,救他多次,甚至為他而死——雖然是詐死。但無論怎麽說,他們之間總該有些信任在的。

李瑾還是沒理他,低頭發呆。

天一卻並不覺得冷清,兀自找了個地方坐下,打量著自己的小徒弟。從哭著不肯讓他離開,到現在不願理他,也不過數百上千年的光陰。

然而時間是最冷酷無情的。

他伸手將一塊玉牌推至李瑾眼前,李瑾看也不看,道:“您這是做什麽?初雲殿主的玉牌可號令數百精怪,如今也要號令我嗎?”

天一笑道,“如果你是精怪,也未嘗不可!”

李瑾氣道:“您究竟想做什麽?一次次詐死,一次次算計!我不知道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天一大師道:“那你現在就聽好,我對你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對其他人我可以虛以委蛇,但自己的徒弟不能騙。”

李瑾依舊不信。天一只道:“這玉牌是我身為初雲殿主時所做的,現在你也可以用,因為你就是初雲殿主。我收你為徒,的確是想著借你的身份避一避,可後來是真的想庇護你。我當年是真心求死,沒有給自己留後路。說來你可能不信,我曾去南海求過能起死回生的泉客珠,可我沒有給自己用。我利用法術道破天機多次,甚至替人轉換命運,早就該死了。況且那麽多人也不希望我活著,你說我還有什麽理由詐死?”

李瑾皺眉,“那你被喚醒以後那次呢?”

天一苦笑道,“那次,我也不太清楚。我沒料到自己還殘存了一絲意識,借著馮年的軀殼休養了多日,好不容易能動彈,就被文家人發現了。”

“那你是怎麽逃出文家的?文家人為何又說你將能力傳給了我?”

天一無奈道,“第二個問題,我是騙他們的。我說過,我可以騙他們,但不會騙你。至於第一個問題,文家有人解開了關押我的牢房,我不知對方是出於什麽目的,但既然門開了,我必然是要走的。”

李瑾聽完他這番解釋,依舊皺著眉不敢相信。誠如恨春所言,天一大師是個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主,眼下看來的確是這麽回事!

可是李瑾依舊覺得委屈,他看著天一道,“您曾說過,離別的次數多了,也就不會難過了。可是師父,您每次離開,我都很難受!”

尤其是他每一次離開,都那麽決然且義無反顧!

天一上前輕輕將他攏在懷裏,拍著他的背道,“因為阿瑾的心還是熱的。師父只想著自己可以離開,忘了你不是我這般冷酷無情,對不起!”

他的阿瑾,這個小徒弟,就算獨自過了千年,守著一個不靠譜的師父,竟也保持著一顆赤誠的心!

李瑾蹭了他一身的眼淚鼻涕,才收拾出一派冷靜來。

天一大師頗為糟心地看著自己肩上的鼻涕,嘆了嘆,揮手將衣服理幹凈。

“上次回來得太匆忙,我還有些話要問馮年。”

李瑾便解釋道,“馮年被您附身後,丟了些記憶,恐怕舊事難提。”

天一大師笑了笑,“我知道,不過我有我的辦法。他現在在哪兒?”

朝雲樓是家很有名的餐廳,餐廳內有一道百年不變的名菜——刀子燉豆腐。

天一大師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楞了好半天,才回神喃喃,“還有人和我的品味一樣!”

他擡腳剛要進去,旁邊的李瑾卻拉住他往左轉,“師父,是這邊!”

這邊?天一挪了視線,這才看清地方——一條小巷子,巷子盡頭有個咖啡館,馮年在這裏約了客戶,幫對方修理樂器。

此刻公事已了,馮年正等著李瑾和傳說中的師祖。

按他現在的輩分,的確是該叫天一大師師祖,雖然這是李瑾的惡作劇,但他丟了記憶,也沒辦法反駁。

咖啡館裏的人不多,玻璃門外正走過來兩個男人,一個相貌堂堂,二十多歲。另一個年歲稍長,長相普通,不過很儒雅。

儒雅得有些不像這個時代的人。

馮年打量著對方的時候,身體已經不自覺站起來,對走近的兩人恭敬道:“師祖,師父。”

天一大師頭一次知道自己居然還升了級,詫異地看了眼自己的徒弟,“他拜你為師了?”

李瑾面色尷尬地應下,“他不是丟了記憶麽?總得要有個說法。”

然後就趁機占了人家名義上的便宜?

天一輕咳一聲,只好眼神示意就此打住,對馮年溫聲道:“坐吧!”

李瑾倒是神色如常,馮年趕緊聽話地坐好。店內的服務生很有眼色地走過來,剛要詢問他們喝點什麽,李瑾偏頭對她說了些幾句後,服務生識趣地走開。

三人剛一落座,李瑾便打了個響指,而後,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這處空間籠罩。

屏障之外的人只能見其身,不聞其聲。

屏障之內,天一對馮年道:“將手掌伸出來。”

馮年左右看看,將右手遞過去。

天一也伸出手,對著馮年的右手手心虛虛一拂,就見馮年的手心冒出一縷淡淡的光。光團轉瞬即逝後,馮年似乎變了個樣子。他看著天一的臉,猶豫道:“你是……”

天一點頭,“好久不見。”

馮年像是知道他的來意,“先生是要問我兩位師父的事?”

天一沈重道:“你七歲時被我托付給顧杜二人,照你現在的容貌,距那時應該才過了十年光陰。我曾料到十年後會有大劫,托人將擋災的木偶給過他們,他們沒用嗎?”

以顧存和杜若鄰的身手,應該沒什麽人能困住他們。更何況他們隱逸江湖,與朝廷那邊也早已劃清了界限,不相往來!

馮年年紀輕輕就容顏不變,那顧杜二人必然是遭遇了什麽!

天一的木偶可以為他們擋天災人禍,但如果是他們自己不用……

馮年點頭,悲愴道:“那個木偶用在了我身上。他們……他們去了戰場。”

天一皺眉,他們果然還是卷進了戰火!

“那年天下大亂,戰爭紛起。兩位師父雖然帶著我躲在巫山避世。但戰爭太厲害,太多人從北方逃向南方,朝廷也無力反擊,只能眼睜睜看著國土被侵擾。我的兩位師父看不下去,決定為朝廷抵擋一陣,便將木偶留給了我防身。”

馮年雖有杜若鄰照顧,但他天生對武學不開竅。因此杜若鄰的功夫,他是一點兒也沒繼承下來!顧存也不逼他,因材施教。十年後馮年抱著顧存留下的“歧路”琴,被關在了巫山小屋。

而那時候的山下,戰火四起。顧存的禦敵千裏之能與杜若鄰的劍法幫了朝廷很大的忙,但杯水車薪,顧存和杜若鄰最終以身殉道。

馮年紅著眼眶,接著道:“後來,我將他們帶回巫山,葬在了屋後的林中。”

之後應該是戰事平息,馮年迫不得已出山謀生,被恨春設計,成了祭品。

再後來的事,天一已經知道了。他長嘆一聲,不知該說些什麽。

顧存兩次出山,兩次都是禦敵,偌大的功德都抵消不了他出山必引禍事的宿命。他本不喜朝野紛擾,杜若鄰也厭惡官場的爭鬥!

可最後,他們還是做了同樣的事,義無反顧地將熱血灑在了疆土之上!

顧存和杜若鄰,不光是一對好名字,他們還是一份永久的思念。

天一大師看著還在傷心的馮年,緩緩道:“就算過了很久,他們也一定會是朋友的!”

因為有顧存的地方,一定會有杜若鄰。

【註】:選自司馬遷《史記·汲鄭列傳》:始翟公為廷尉,賓客闐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翟公覆為廷尉,賓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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