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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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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三)

莊夢第二天頂著巨大的黑眼圈起床,天氣不好不壞,驕陽烈日躲在厚厚的雲層裏。

她原本想去找謝矜言一起回去,去到她宿舍才發現她不在,打了電話莊夢才如夢初醒,謝矜言和白川昨晚出去了。

洗漱完這才神識不清晃悠悠坐著車到家,胡晴正坐在前面和一堆人打牌。

胡晴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油得發膩的頭發,灰撲撲的衣服褲子,還有那雙十幾塊就能買到的老北京布鞋。

她叼著煙,煙霧熏得她瞇起眼睛,她摸一把牌,打出一個二餅。

莊夢默默站在人群之外,這群人都是幫家裏上下貨的工人,全是男人。

胡晴看到她,抖了抖煙灰說:“回來了?”

她默默點頭,說:“國慶加中秋,放三天。”

胡晴嗯了一聲,身邊的男人們轉過臉看她,都笑著說:“想不到莊夢都長這麽大了,長得真好看。”

胡晴就讓她趕緊進屋。

莊夢瞟了一眼那些男人,滿臉褶子,一口黃牙,皮膚黝黑對著她笑。她默默收了目光,進了屋子,發現廚房坐著一個大肚子女人,正在吃飯。

她臉上掛出淺淺的笑來:“三嬸。”

三嬸已經不像她印象中的模樣。她現在更黑更蒼老了些,牙齒發黃,臉上皺紋就算沒有表情也很明顯。頭發又枯又黃,被她紮在腦後,前面的碎發就亂七八糟立著。

不過才幾年不見,三嬸就老了許多。

三嬸擡頭看到她,也局促地笑:“你放假了?吃飯了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點?”

“吃過了。”她拉了張塑料凳子,坐在三嬸旁邊。

“你都長這麽大了?讀高中了吧?”三嬸說。

“嗯,高二了。”莊夢禮貌回。

她目光看了看廚房,堆著的碗隨意擺著,到處都是,原本放調料臺的位置又臟又亂,厚重的油汙讓櫃子看起來烏兮兮的,之前鋪好的一層塑料布上也掛著肉眼可見的油汙。廚房的角落裏還放著幾雙莊軍穿臟的鞋。

“時間過得真快。”三嬸吃了飯,莊夢立馬站起來收碗筷,說:“我來吧。”

三嬸就坐著看著她收拾。

印象中,這還是三嬸第一次到她家裏來。

莊夢打了水,擠上洗潔精,把所有的臟碗全部收拾在大盆裏,開始洗。

三嬸問她:“你嘴怎麽了?”

“天熱,火大長瘡。”莊夢淡淡道。

她轉移話題順口問道:“三嬸要生了嗎?看樣子應該快了吧?”

三嬸輕輕摸著肚子,笑著說:“還有一個月才足月。”

莊夢不經意的問:“莊美和莊婷還好嗎?應該上初中了吧?”

“莊美初中快畢業了,莊婷明年才上。”三嬸臉上的笑淡了些。

莊夢點了點頭,手上不停,繼續洗碗。問:“男孩還是女孩知道嗎?”

三嬸楞了一瞬,哈哈笑著:“現在不讓說男孩女孩的,這是違法的!”

莊夢笑笑不說話,三嬸又說:“你是家裏的大姐,讀的書多懂得多,我還想問問你呢。”

莊夢就看著她。

“莊美成績不好,我想著說讓她初中畢業讀個職校,混個年紀,等大些了她要出去也好,在家也好,好歹學一門手藝,走到哪裏餓不死。但是你三叔就想讓她讀高中,說是以後像你一樣考個大學。你幫我出出主意唄?”三嬸笑著說。

莊夢想了想,問:“莊美的成績怎麽樣?”

三嬸就垮下臉,“平時考試都及格不了,語文要好點,也就二十多分,數學更惱火,英語別說了,回回大零蛋。我就說她這個成績,怕是讀高中也沒學校願意要的。”

莊夢想了想說:“如果非要讀高中的話,可以上私立學校的。私立高中不看這些,有錢送進去就行。”

三嬸立馬道:“我聽說你現在讀的那個高中附近有個職校,還不錯?廣告都打到我們那邊來了,說是畢業包分配呢。莊美你也知道,你說是讀護理好,還是讀幼師好?”

那個職校莊夢知道,在當地還算小有名氣。

她斟酌著說:“這個得看她自己的喜好了。不過…我倒是建議可以讀幼師,莊美性格天真單純,以後畢業出來和小孩子打交道,沒那麽多勾心鬥角的事情。”

三嬸喃喃著說:“幼師也不是不行,就是工資低了點。護理嘛,以後出來在醫院上班,做護士什麽的,工資好像要高點是不是?”

莊夢知道這不是在找她商量,看來三嬸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便笑著說:“應該是吧。”

“那我覺得還是讓她去學護理吧,以後也餓不死。”三嬸思考著說。

莊夢嘆了口氣,莊美的腦袋,學護理?她其實很擔心她會把人給護理沒了。但她什麽也沒說,繼續洗碗。洗完之後又把碗櫃上的瓶瓶罐罐擦幹凈,多擠了些洗潔精開始擦櫃子上的油汙。

等弄得差不多能看了,她就去胡晴和莊軍的房間,看到床底下,地上全是堆著的臟衣服,默默就開始收拾家裏的一團亂。

把衣服分類,扭動洗衣機。她回到廚房,三嬸應該是去前面看胡晴打牌了,她就開始淘米煮飯。

煮了飯,她去找莊順。一直沒見到他,估計在自己的小房間裏。

莊夢敲了敲他的門,莊順過來開門,看到是她眼睛亮起來,讓她趕緊進來。

莊夢就問:“三嬸怎麽來了?”

莊順看著小說,說:“過來躲生唄,說找了醫院看過,這胎是兒子。”

莊夢從他的枕頭底下摸出煙來點上,問:“三嬸不上班了嗎?”

她記得三嬸在村裏的計生辦做主任來著。

“早就辭了。為了生這個兒子,還特意和三叔假離婚。”莊順順口說道。

“什麽假離婚?”

“他們不是已經生了二胎嗎?不能再生了,只能假離婚,說是別人的孩子,到時候再去覆婚,兒子就名正言順姓莊了,還能上戶口,還能不被罰款。”莊順道。

莊夢皺著眉,“三嬸都這麽大年紀了。”

“沒辦法,三叔還是想要個兒子唄。”

她滅了煙,站起身道:“你要不要下來幫我去買菜,家裏沒菜了。”

莊順眼睛都不擡,“隨便弄點菜豆腐啥的吃了就行,我不想出去。”

莊夢就問他;“你現在成績怎麽樣?怎麽還在看小說?”

莊順不耐煩道:“就那樣唄,中考又不是什麽大事情,考不上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讀。”

莊夢抽走他的書,認真道:“你還是要好好讀書的,不然就一個初中學歷,以後出去都找不到工作。現在別人最起碼都要高中生的,你連給別人端盤子都不能夠資格。”

莊順翻身起來,點了支煙不說話。

“你不會想上職校吧?”莊夢問他。

“不知道,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說。”他滿臉不耐煩。

莊夢翻了個白眼,懶得和他再說,把書還給他,轉身下去繼續做飯。

等著洗衣服的時間,可以洗菜啥的。莊夢看了看家裏的菜,翻出些土豆還有一個老南瓜,雞蛋和還能吃的黃瓜。

她又轉身去胡晴在後山上栽的菜,摘了幾個辣椒,挖了顆白菜,將就吃吧。

炒了個青椒土豆絲,老南瓜煮了個湯,又炒了個黃瓜炒雞蛋,蒜泥白菜。衣服也算洗好了,她就端著盆去後山晾衣服。

天還沒有黑,莊夢叫胡晴和三嬸吃飯。

胡晴就散了牌局,工人們笑著離開,約著一會吃了飯晚上可以繼續打。

莊夢跟著把門面收拾了,鎖上門。

她問胡晴:“你多久學會的打牌?”

胡晴隨手丟了煙踩滅,說:“你爸都能打我就不能打了?一天無聊,就學著了唄,混時間。”

莊夢什麽也沒說,把蓋著的飯菜揭開,叫莊順下來吃飯,又端出電飯鍋裏熱乎乎的飯。

吃著飯,胡晴說:“晚上你和我睡,三嬸現在睡你的床。”

她表示自己知道了。三嬸有些抱歉的說:“我一來,害你都沒地睡了。”

“沒關系,反正我在家呆的時間不長。三嬸你盡管把這裏當自己家就好。”莊夢笑著說。

莊順吃了飯放下碗筷就又回到他自己的房間,胡晴已經懶得罵他,看都不看一眼。

莊夢默默把他和自己的碗收走,說:“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胡晴問她:“你們放幾天假?”

“三天。”

“不是放七天嗎?”胡晴盯著她。

莊夢臉色不變,說:“高二和高三只放三天,學校安排的。”

胡晴點點頭,“一會我打個你們班主任電話問問。”

莊夢垂著眼不說話。

胡晴不信任她,相對的,她也學會了在他們的面前去演戲,演一個乖孩子。

半晌她拿出手機,把自己拍的征文比賽獲獎證書和獎狀的照片拿給胡晴看,笑著說:“媽,這是我參加學校的比賽,得了二等獎,還有八百塊的獎勵。”

胡晴拿著她的手機看,終於掛出笑臉,嘴上卻還在說:“怎麽才是個二等獎?”

莊夢默默收回手機,說:“這次征文比賽是全校都參加的那種,一等獎只有一個,我能得二等獎已經很好了。”

“別人都能得,你為什麽就不能得?你是不是寫得不好,所以老師沒有給你一等獎。我都給你說了很多次,作文要認真看,字要寫得標準又好看,你看看你那個字,像雞抓的一樣。”

莊夢抿著唇,淡淡道:“我知道了,下次我繼續努力。”

“你有空就多練練字,不行就買本字帖,幾塊錢,把你的字好好練練。一個女孩子寫字那麽醜,人就都說字如其人,懂嗎?”胡晴還在絮絮叨叨。

莊夢懶得反駁,點頭說自己知道了。

“那你的錢呢?”胡晴問她。

莊夢從兜裏把錢掏出來,想了想說:“我想著得了這個錢,這個月就不給你要生活費了,也算給你們減輕一點負擔。”

胡晴對於她的回答還算滿意,讓她把錢收好,說:“你學會心疼我們賺錢不容易就行,好好讀書知道嗎?不要老娘花了十幾萬到時候都打了水漂,別人還笑說花十幾萬買了個教訓。十幾萬買什麽不好?買房子都夠了,你要知足知道嗎?”

莊夢見她們都放下筷子,默默收著碗筷聽著胡晴念叨。

胡晴繼續問她:“你們考試沒有?現在成績怎麽樣?”

莊夢認真的答:“上次考試,是全班第七名,五百多分。”

胡晴皺著眉,這次顯然對這個成績和排名不太滿意。

“你小時候都是班裏數一數二的,怎麽現在成績這麽差?是不是沒有好好聽老師上課?還是一天玩得太瘋了?莊夢,別以為我和我爸不管你,你一個人在學校我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你這個成績不努力點,將來連個一般的大學都考不上!”

莊夢默默洗著碗,垂著眼不接話。

“我說話你聽見沒有!”胡晴突然拔高了聲音吼道。

莊夢嚇了一跳,忍著內心的恐慌和虛無顫抖答道:“聽到了,我會努力的。”

“聽到了不會吱一聲嗎?你現在覺得自己有文化了,瞧不起自己農民出生的爹媽是嗎?老娘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米還要多,你以為自己算個什麽玩意兒。”胡晴罵道。

胡晴應該是打牌輸錢了,把脾氣發在她的身上。

莊夢默默深吸一口氣,臉上帶上合適的表情,委屈巴巴地說:“沒有,媽,我一直都記得你對我的好。你能讓我讀書我已經很感激了。我也知道你和爸爸的辛苦,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等我考上大學,找了工作賺了錢,就讓你們住大房子,想去哪裏去哪裏,到時候你們也可以好好休息,這麽多年辛苦你們了。”

胡晴終於舒服了些,三嬸適時說道:“莊夢成績好,考大學肯定不成問題,將來就是咱們家的第一個大學生呢。不像我家那兩個,一天天的要氣死我!”

胡晴也適時接話,“她就是粗心,明明可以考得更好的,非要錯那些題目。說過無數次了,怎麽都改不了。你說咱們做爹媽的,一天又要做生意養他們,一天又要顧他們學習,哪裏就能抽出時間嘛!幸好她聽話…”

莊夢聽著她們之間的對話,洗了碗默默收拾好廚房,轉身拿著掃帚,準備打掃家裏的衛生。

胡晴很滿意莊夢的表現,和三嬸說得愈發起勁,“你可別誇她咯!什麽莊家的第一個大學生,她那個成績,能考個一般的大學混個頭出來,我們就阿彌陀佛咯!當初她就是太驕傲,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我們才想著把她送去那私立學校,關關她那個臭脾氣。不然以後,可是害了她一輩子,你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三嬸讚同地聲音隔得遠遠的傳來,莊夢把床底下的煙頭和煙灰全部輕輕掃出來,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掃完了地,她想明天再繼續弄,實在是不太想動。

於是自己打了水,隨便洗了個臉,開著水龍頭隨便沖了個腳,她就湊到莊順的房間,想和他說說悄悄話。

自從上次莊順說她有可能得了腳氣,她就不想和家裏人混用洗臉盆和洗腳盆,就怕自己真的被莊軍傳染。

時間還早,她根本不想睡。

莊順看著小說,雙眼通紅,房間裏烏煙瘴氣。

莊夢扇了扇不透風的煙霧,皺著眉說:“少抽點,你才多大。”

“你自己不也抽的嗎?管我做什麽?”莊順回嘴。

她確實沒有資格說他。走到他床邊坐著,兩人現在都沒什麽話聊,莊夢只好翻開他丟在床上的書,一點點翻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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