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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終日夢為魚(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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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終日夢為魚(十)

溫暖的春天一晃而過,五月瞬間到來。

看著窗外高年級的學生忙著拍畢業照,忙著寫同學錄,忙著記錄自己即將再也沒有的十八歲。

莊夢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顧佩清要畢業了。

她撐著頭想,明明學校就那麽大,她和顧佩清卻像兩條平行線,再也沒有見過。

開始心慌。

她不知道,她的不安和焦躁有沒有表現在臉上,但是她確實曾經老是會問一些傻問題。

“顧佩清,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對不對?”

“顧佩清,你想好要考的學校了嗎?”

“顧佩清,你會不會忘了我?”

顧佩清終於不耐煩,說:“莊夢,我們已經是大人了,要為自己的每一個決定負責任。”

莊夢呆呆的看著他。

“我的意思是,你該多為你自己考慮,而不是來問我。你該問你自己選文科還是理科,想要考哪所大學,想要填什麽專業,將來要成為什麽樣的人,要找什麽樣的對象。而不是在我的身上去找答案。”顧佩清說。

莊夢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表情。她只記得心臟的位置,似乎被紮進了一根針。又麻又癢,又深又痛。

手機在課桌裏響起來,莊夢回過神,是顧佩清發的信息。

她猶豫了許久,還是按下確認鍵。

顧佩清發來信息:分手吧,莊夢。我膩了。

莊夢看著信息發呆,許久回覆:好。

七十七天。

總算,也是有了個明確的,真實的,清楚的,果斷的結果。

偶爾也會在操場看到顧佩清,他穿著球服,耳釘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球場旁是一群尖叫又興奮的女同學。莊夢會站在一邊看著,原來他也有恣意飛揚的時候。他多久開始戴耳釘了?莊夢回想了一會,什麽也想不起來。

真是奇怪,明明那麽久都沒有見的人,也會突然又出現在眼前。

或是在食堂不經意的偶遇,他依舊挑食,不喜歡吃的蔬菜一點點的扒到一邊。然後皺著眉頭,小口小口的吃完剩下的飯菜;或是跑操時不經意的眼神對視。他還是不會好好穿校服,永遠喜歡白色的襯衣,白色的球鞋。

或是花壇邊上的遇見。他擡起女同學的臉,輕輕的問:“你為什麽喜歡我,嗯?”莊夢就會不自覺的想到,曾經那些醉心的甜;又或是池塘邊的奇遇。他叼著棒棒糖瞇起眼睛,一副二五八萬的模樣,說:“不會吧,在這裏都能遇到你,真是倒黴。”

莊夢想,似乎只有她自己,沈浸在昨日的歡愉。

突然要習慣一個人,確實是讓人不太習慣的事情。

莊夢認真的寫了封信,顧佩清給她的錢,她一分都沒有用。數了數竟然也存了快一萬塊。她找了個盒子,把錢包好放在裏面,還有顧佩清給她的手機,摸了摸手上的銀戒,莊夢輕輕的摘下來,將信一起,緩緩蓋上。

手指突然失去了重量,莊夢輕輕摩挲著,那裏有淺淺的印子。

她沒有勇氣親自還給他,怕忍不住在他的面前哭出來。只好偷偷摸摸的到他的教室門口,拜托他的同學轉交給他。直到看到他親自收到盒子,她才離開。

對於這段感情,她有在好好的去經營。她不虧欠他的,她想。

直到顧佩清的同學跑來告訴她:顧佩清在校外被打了。

整個人如墜冰窟,呼吸開始急促,口鼻間似乎已經全是血腥味,她已經來不及思考,所有話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他被人暗算,二十多個人把他堵在外面!我們班有人看到的,就在中午!和他一起的那些兄弟知道後都出去了,也不知道結果怎麽樣…”

莊夢急忙顫抖著雙手掏出手機,打他的電話是忙音。

現在已經快兩點了!

她急急忙忙的跑,操場沒有、池塘沒有、宿舍樓沒有。他還沒有回來!

她請了假,拿到請假條。

醫院沒有,大街沒有,診所沒有,網吧也沒有。她甚至跑到了派出所,在門口找了個民警問,有沒有一個叫顧佩清的人今天被抓進來。

莊夢走在深夜的街上,整個人瑟瑟發抖,發昏得厲害。手機打了無數個電話,不是關機就是忙音。

她終於跑不動了,一整天沒吃飯,整個人昏昏沈沈。

找到一塊幹凈的臺階坐著,莊夢有些恍惚。顧佩清到底能去哪呢?或者是錯開了?

她看了一眼手機,淩晨兩點。手機的電量還剩20%。

她忽然想起那個胡晴去收賬的每一個夜晚,她都是這樣,睜著大大的眼睛,心裏又慌又怕,又無助又迷茫。

空落落的慌張。

莊夢又撥了那個電話號碼,一遍又一遍機械女聲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她埋著頭想:接下來該去哪兒呢。

如果她是顧佩清,現在應該在哪裏呢?

一只手搭上莊夢肩膀的時候,莊夢條件反射的拿出手裏的板磚。

那是她在路上撿的。

“是我。”顧佩清說。

莊夢只覺得天旋地轉,顧佩清和她同時開口:“你去哪裏了!”

顧佩清拉著她,去酒店開了間房間。

莊夢被甩在床上的時候,嘴裏還在問:“他們說你被打了,你受傷沒有?”

顧佩清的吻不管不顧落下來,熱烈又炙熱,瘋狂又絕望,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莊夢終於感覺心裏踏實下來,又忍不住想要落淚。

“你怎麽一直關機,我打不通你的電話。”她咬著唇說。

“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句話分明帶著濃濃的害怕和顫抖。

“你有沒有受傷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莊夢繼續說。

“沒有。”他抽空回答。

“那他們說你被打了,我有些擔心你…”莊夢還在說。

“不要說話!”他輕輕的咬了下她的唇。

莊夢抱著他,滿心的委屈。理智終於回歸,她推著他的身體,賭著氣說:“你放開我,我們已經分手了!”

顧佩清楞了一瞬,說:“你說過的,不當著你的面親口說的,不算。”

“你就是個無賴!”莊夢罵他。

“嗯。”

“你就是個流氓!”莊夢打他。

“嗯。”

“你就是個傻子!”莊夢咬了他一口。

她終於大聲的哭出來,像是要把所有的慌亂和委屈從身上拔除。顧佩清雙臂狠狠收著,將她箍在懷裏,幾乎要把她勒斷了氣。

肩膀濕漉漉一片粘的她難受,她以為顧佩清哭了。直到推開他,她才看到,顧佩清的頭一直在流血。

她顫抖著聲音:“顧佩清,你在流血。”

莊夢突然清醒過來,忙擦了眼淚,出門找酒店前臺,要了碘伏和紗布,急急忙忙又跑回來。

顧佩清乖巧的坐著,讓她處理傷口。莊夢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要是出事可怎麽辦?”莊夢說。

“小傷,你不要害怕。”他淡淡地回。

“你怎麽受傷了呀,不是好久都沒有惹事了嗎?”莊夢抱怨道。

“被人暗算而已,不過對方也沒討到好。”顧佩清嘲諷的說。

莊夢把顧佩清沾滿血的白襯衣洗幹凈晾好,又找了個塑料袋給他套著頭,他自己洗了個澡。

她躺在床上,聽著浴室嘩啦啦的水聲,心總算落到了實處,趴在床上沈沈的睡過去。

生物鐘已經習慣,莊夢翻了個身,身後是睡得一臉安詳的顧佩清。

她用手指,沿著他的眉眼,輕輕的劃著。顧佩清不笑的時候,一對漆黑的眸子裏總是暗藏著狠絕霸道,鬢角眉梢棱角分明勾勒出一絲絲的強悍冷肅,高大的身軀散發著淩厲侵略氣息,常常給人很強的壓迫感。哪怕現在他閉著眼,身上的氣息減弱很多,卻還是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後退。

但他笑起來,漆黑的眸子裏瞬間蕩漾起微微的波光,濕漉漉的像是受傷無辜的小鹿,小小的虎牙又會沖淡他身上帶著的生人勿進氣息,就像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年,陽光又帶著讓人不住想要觸摸的痞氣。

顧佩清拉過她的手,無意識親了一口,這才慢慢睜開眼睛。

“還早呢,多睡會。”他嘟囔道。

“睡不著了,我習慣這個點醒。”莊夢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聲說:“小時候,我也愛睡懶覺的,有一次因為睡懶覺錯過了做少先隊員的機會,為此被我媽狠狠的揍了一頓。然後我就長了記性,一定要早些起床,這樣才不會錯過重要的事情。”

莊夢看了看他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了。

“原來你也有遲到的時候。”他笑了一下,閉著眼睛舒了口氣。

莊夢收了手,怔怔看著面前這張臉,笑著說:“是啊,我這人特別長記性,吃過一次虧以後,絕對不會吃第二次的。”

顧佩清終於清醒過來,顫抖著睫毛,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摟著她不說話。

“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顧佩清摟緊了她,黑沈沈的的眸子裏浮上一抹柔和,卻快速蕩開去一點漣漪都沒有留下。半晌他說:“你希望我說什麽,我都說給你聽。”

心口有些微微的刺痛,這半年來的記憶無法阻擋地破土而出,翻湧著閃爍著,一波接著一波一幕接著一幕在腦袋裏閃過,每一幅畫面她都抓不住。那些歡樂的,痛苦的,失意的,無助的,迷茫的全部堵在心口,最終匯成了面前這張淡漠疏離的臉。

她突然就釋懷了。

還想要什麽呢?想得到一個答案?什麽答案?

自欺欺人罷。

莊夢深吸一口氣,鼻尖是顧佩清身上帶著的酒店沐浴露的香味。

她其實是感激他的,至少他從未真正意義上占有她。讓她失了心智,還失了身子。

“要上課了,不然一會要遲到的。”莊夢推開他的手。

她背對著顧佩清,慢慢摸自己的衣服穿,話到嘴邊還是忍不住。輾轉半晌幽幽從嘴裏飄出——

“顧佩清,你有沒有真心喜歡過我?”

她又後悔問出這樣的話,喜歡有那麽重要嗎?他曾經,確實給過她一段難忘的時光。

身後沒有聲音,莊夢既覺得松了口氣,內心卻又有些失落。

他向來這樣,寧願不說話也不撒謊。

莊夢滿腦子都是抓不住的思緒,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響,轉身呆呆看著坐在床上的顧佩清。

話在嘴邊已經收不回來,莊夢只覺得自己心臟刺痛又迷迷糊糊,昏暗中的顧佩清有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氣息。

“我還記得你對我說,‘莊夢,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是有點喜歡你的’…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這句話,那時我們也不過才見過幾次而已。”

莊夢根本看不清顧佩清的表情,她揪著自己的衣角,在腦袋裏轉了好多天的話,終於從嘴裏說出來。

“你的出現,真的在我最無助最仿徨的時候,我從未遇到這樣的事情,所以也只會哭。你說你可以保護我,我信了,畢竟我也沒有任何辦法。當時我想,你只是想打發一下無聊的時光,而我只是想尋求一個庇護,各取所需。”

“你這個人,驕傲又自大,臭毛病一堆。我小心翼翼的和你接觸,只想著若是得罪了你,說不定你也會用你的那些手段來對付我。我時常在想,你說的喜歡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感?是像喜歡一個物品,一只動物,或者是喜歡我這個人。”

“說實話,我現在也害怕,怕你聽到這些,站起來就會甩我耳光。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垮下臉不高興的時候,特別像我爸要揍我的樣子。我爸揍人很兇,我被打怕了。真的,一旦想到那樣的畫面,都會渾身發抖,心跳加速。”

她舔了舔嘴唇,問:“我可以抽支煙嗎?”

也不等顧佩清的回答,莊夢摸著他的衣服,從兜裏拿出他的煙來,然後點上。她閉著眼睛,指尖顫抖快要夾不穩手指上的香煙。

她喋喋不休,心裏的情緒終於找到一個出口,便一發不可收拾,“我媽啊,一直給我說,將來千萬別找像我爸這樣的男人。她也給我說,只要你嫁人了,我就不管你了。也許我學不會怎麽去喜歡一個人。但是,顧佩清,我曾經…把你當做是我的救贖…”

“我有想過,和你結婚後的模樣,該是幸福的吧。我會在家做好飯等著你回家,周末一起出去逛逛,不管哪裏都好,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都覺得不錯。買點菜買點肉,做兩三道小菜,心情不錯的時候還可以喝點小酒。幸運的話,養只貓養只狗也不錯,家裏會熱鬧很多…”

莊夢捂著眼睛,想說的話把心臟都填滿了,一字一句反而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麽,前言不搭後語,驢唇不對馬嘴。

她笑起來,把手裏的香煙抽完,顧佩清依舊沒有說話。要不是他還坐在那裏,莊夢都以為自己在自言自語。

說一堆沒用的屁話給自己聽。

她默默滅了煙,顫抖著嗓音說:“天亮了,該回去了。”

她逃進洗手間,打開燈,看著鏡子裏一臉淚水的自己。

沒有回應。

他向來這樣,寧願不說話也不撒謊。

莊夢打開水龍頭,嘩啦啦用冷水洗了半天的臉,她擡起頭,從鏡子裏看到站在身後的顧佩清,他起來了。

這一幕似曾相識,似乎是在夢裏,是回憶裏的畫面。

她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說:“要不要,幫你洗個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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