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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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番外（2）
“那你等我一下。”顧念惜套了件外套和他出去。
他們沿著江邊的堤岸, 早晨天氣晴好，天湛藍湛藍的。
路上行人不多，遇見的也都是熟人, 笑著點頭打招呼。
有個騎著自行車的老人感嘆他們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他握著車把, 臉上的褶皺深深, 確是一派笑模樣, “你們兩個還在一起呢, 感情真好，好好珍惜。”
看樣子他是誤會了他們兩個的關系，顧念惜楞了一下, 笑著解釋說：“爺爺，您誤會啦, 宇川哥馬上就要結婚了。”
她的樣子坦然大方, 老人也是沒想到，抓著後腦勺連連說了好幾句是他誤會了。
林宇川看她笑著溫柔說話的樣子, 一時有些恍然。
如果按部就班的長大，如果沒有他那些壓抑的反骨和不滿，其實他們兩個最後會在一起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她性格脾氣都這麽好，肯定也會是一位好妻子和好媽媽。
就算是當年他談那些女朋友時, 瞞著雙方家長，也未必沒有對以後的考慮。
她其實一直都是他打算結婚的人選, 從來沒變過。
這幾年過去，他在外面成長不少，眉眼間那股倨傲和年少輕狂, 如今都變成了沈穩。
等到只剩下他們兩個, 他忽然開口說：“昨天謝謝你了。”
“不用說謝。”顧念惜道：“實話實說而已。”
這個時間其實也不能說早, 畢竟道路兩邊有不少店都開了。
路邊有家開了的花店，隔著透明的玻璃門，也能看到裏面一派盎然的跡象。
見她看了兩眼，林宇川便提議進去看看。
出來的時候顧念惜手裏多了滿滿一束百合，沾著清早的露水，嬌艷欲滴。
林宇川要付錢，她堅持自己付。
“怎麽比小時候還犟。”林宇川半開玩笑說：“非要和我把界限畫的這麽清楚，怎麽說我們也從小一起長大，不把我當哥哥了嗎？”
顧念惜對他搖搖頭，挺認真的說：“不想讓別人給我買花。”
“我是別人嗎？”林宇川有些無奈，但是顧念惜看了眼他，沒說話，他心裏一下就泛了苦。
林宇川嘆口氣，“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們兩個也會生疏成這樣。”
顧念惜稍微睜大眼睛，莞爾輕笑著搖頭，“我也從沒想過，有一天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出來的著急，披了一件乳白色的長款外套，寬大的條紋圍巾搭在肩膀上，繞著白皙的脖子轉了一圈，一低頭還是能看到露出來的小塊皮膚。
懷裏的那捧花襯的她一張臉流光溢彩，溫婉動人，她不是那種一眼看過去的大美女，五官也並不小巧精致，但就是讓人看的舒服，越看越好看的那種，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現在更甚從前。
“其實我想過，如果我們在一起，說不定也會很開心。”林宇川糾結半天，還是把憋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顧念惜有些詫異，動作稍微頓了一下，對他搖了搖頭，“不會的。”
這次詫異的人換成了林宇川，他問為什麽？
“你想要的那種感情，一定要另一個人很愛你才可以，你所有的愛都是基於她愛你的基礎上才能回饋給她。”
顧念惜說的倒是挺坦然，一點兒也沒有從前悶著什麽都不肯說的樣子，林宇川從前有多不喜歡她的沈默，現在就有多不喜歡她此刻的坦蕩。
他不自然的勾唇笑了一下，“你說的這是什麽意思？”
顧念惜一向很少對別人的行為做出什麽評判，她抱著花，陽光落在她黑亮蜷曲的波浪卷發上，面對年少時讓她心動的這個人，她笑了下，“你知道嗎，這是這麽多年，你第一次主動約我。”
林宇川低頭，仔細的翻找自己的記憶，試圖反駁她，結果發現她說的似乎是對的，這竟然真的是這麽多年，他第一次主動約她出來。
“可能是之前我說的沒喜歡過，讓你一直耿耿於懷。”顧念惜緩緩道：“我說謊了，我喜歡過你，很久很久。”
那雙明亮清麗的眼睛看過來，林宇川低頭不敢看她，這些年，她好像一直往前走，沒長大的那個人反而變成了他。
見他沈默，顧念惜低頭，也不計較的笑了笑。
她柔聲道：“白露真的喜歡你，不要再為過去糾結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你們好好相處，不要老想著以前了。”
林宇川馬上擡頭爭辯，“我沒想過對不起她。”他聲音慢下來，“我也愛她，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那你什麽時候最愛她？”顧念惜問。
這句話瞬間插到了林宇川的心口，他楞了好一會兒。
那個答案就在嘴邊，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
昨天，當他知道她一直喜歡他的那一刻，他沖回去找她的那一刻，他那時最愛她。
林宇川看著顧念惜，動了動嘴唇。
他大她三歲，第一次見面是剛搬家，媽媽帶著她去拜訪鄰居，住在隔壁的那家從前就和父母是舊識，這個買房也是他們給的消息，於是王雅晴做了好吃的，帶著她上門。
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天了，那天好像下著雨，顧念惜記得那天媽媽給她的外套上披上一件雨披，帶著她去隔壁。
門鈴聲清脆，她低著頭看自己的小雨靴，等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她已經稍微有些不耐煩了，但還是忍耐著。
門打開的那一刻，一個長相幹凈漂亮的小男孩，眼睛裏含著警惕，他問：“你們找誰？”
那其實才是他們的初見，大概林宇川已經不記得了，他記得的是後來兩家人一起吃飯的那次，以為那才是初見。
其實那一天，那個在門後面，警惕機警又很有禮貌的男孩，就已經在顧念惜心中種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
他看起來好帥氣啊，就算害怕也還是很勇敢，灰暗陰沈的天氣裏，那個小男孩像是一道明亮的光，劃破了那片黑暗。
怎麽說清楚為什麽喜歡呢？
因為春天的微風，因為夏日的暖陽，因為秋的高遠遼闊，也因為冬的寒冷溫柔。
因為有這樣一個少年，他就像是四季，於是她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他身上，看著他一天一天長大，和他一起度過寒來暑往的四季。
然後，她在某一天，情竇初開喜歡上他。
其實不完美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哪能事事都如意呢。他臉上依稀能看到當初的少年模樣，卻早已經不能再讓她心動。
經過這五年，顧念惜反而覺得，其實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們沿著從前一起走過的路走出很長的一段，沒有走到盡頭，在半路折返，兩個人聊了聊長大，聊了聊從前，沒有再去聊未來。
林宇川說：“我一直都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嗯，我知道了。”顧念惜語調挺平靜。
“我以前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那時候一心想和我媽對著幹，但是又不敢真的反抗她，我知道她想讓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才那樣的。”很多時候，不是沒看到她的眼神，但是他都假裝視而不見，現在想想，真是不應該。
其實他就是人生太順利了，生下來什麽都有，所以總覺得自己不自由，矯情的想這個想那個。
看著他，顧念惜總是不可避免的想到另一個人，那個從泥濘中走出來，骨頭裏帶著倔的男人，他也總是沈默，但面對她的時候總是很溫柔，他不笑的樣子已經足夠好看，笑起來更是讓人心動。
他能聽到她的每句話，不管是說出口的還是沒說出口的。他曾經想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可惜被她撕破了。
見她走神，林宇川笑了下，“想他了？”他試探著問了一句，沒想她給出回答。
沒想到顧念惜點點頭，眼睛裏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淚。“很想他。”她低聲說，睫毛如折翼的蝴蝶般顫了兩下。
顧念惜仰起頭，日光灑落在臉上，看著這樣的天氣，她總是能想到他，天氣好的時候想他，天氣不好的時候也想他。
當她在大學裏講堂上，面對下面一雙雙渴求的眼睛時，她會想起他，當她橫穿十字路口，身邊過往行人匆匆，大家都在趕赴自己的目的地時，她偶爾會楞怔，不合時宜的想起他，當她站在小學門口等童童放學，看著身邊一張張從不熟悉變得熟悉的面孔時，她也會想起他。
更不用說那些在實驗室裏熬到深夜，在電腦面前趕論文，被老師訓斥的沒臉見人，只能把頭埋在胸前的日子，她真的很想念他，想念他的味道和他溫柔的懷抱，想念他沈默著安慰親吻她的樣子。
看到春雨想和他說，聽到夏蟬的聲音想喊他快聽，還有秋葉和冬雪，她總是想起那個下雪的冬天，她趴在他胸口，他問她願不願做他的妻子。
心動如初，向死而生。
“想他了怎麽不去找他？”都是學金融的，又是一個學校，沈淩雲這個人做人低調，無奈大家都太關註他。
林宇川這幾年也能聽到他的一些消息。
聽說不知道什麽原因，把一份那麽好的工作辭了，回家鄉當了什麽助農大使，一幹就是三年。
兩年前重新回了京市，在另一家跨國企業從頭做起，現在已經是高管了。
那個人，真的是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似乎不管是做什麽事情，都能夠做的很出色，輸給這樣一個人，林宇川心服口服。
“要是沒有他，我們會在一起嗎？”
他問出這句話自己楞了一下，似乎眼前閃過一些看不清的畫面，他蹙眉正想要看清，忽然被打斷了，胸口不知為何有些空落落的。
“不會。”顧念惜說的很幹脆，她對他笑了笑，“我們不會在一起。”
剛開始和沈淩雲分開那兩年，顧念惜過的挺苦的。
縱然他把房子和錢都留給了她，但是一邊照顧孩子一邊上學，還要強撐著不讓父母看出自己的軟弱，她不得不讓自己強大起來。
有時候顧念惜分不清究竟這輩子是真實的，還是那些記憶才是，她對顧童童的態度也是忽冷忽熱，直到他大哭了一次，哭的撕心裂肺，她才發覺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這束花是她買給自己的，因為被人認真的愛過，就算他不在身邊，她也有了要好好生活的勇氣，要對自己也好一點兒。
她對林宇川笑了笑，想說夢裏面，你已經放棄過我了。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到了林家別墅門口，林宇川先停了腳步，看著她往前走。
他們兩個的緣分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從一個起點開始，永遠沒有到達過一個終點，或者是半路一起開始走，也總有一個人會在中途離開。
顧念惜早就已經看開了，林宇川也是終於放下了。
顧童童在樓上探頭探腦的，一見她回來，從門口趕緊往回跑，溜了半路被抓包了。
“童童？”顧念惜把花放下，一邊摘圍巾一邊看他，“你穿著衣服，這是要做什麽去？”
顧童童心驚膽顫的從樓梯上走下來，假裝自己是剛從上面下來的，唯恐她發現什麽不對。
“沒什麽啊，我看外面天氣還挺好的，想出去堆個雪人。”
顧念惜脫下外套，好笑的看他一眼，對他招招手，顧童童心裏一松，一個飛撲過去，被她戳著額頭，往後退了兩步。
“幹嘛又戳我嘛。”他捂著額頭不滿道：“都說了我已經長大了，不許像對小孩子一樣對我。”
“在媽媽這裏，你一直都是小孩子。”顧念惜笑了笑，歪頭問他，“說吧，到底要做什麽去？”
見瞞不過去。顧童童眼神閃爍，吞吞吐吐的交待了，自己認識一個網友，想要找人一起堆雪人的願望。
“網友？你的網友？還剛好就在這附近？”顧念惜簡直是要被他氣笑了，她告訴他說：“你不許去，是壞人怎麽辦。”
“不可能是壞人，那位叔叔可帥了。”
竟然還不是小朋友，是個叔叔，顧念惜更加不許他出去，溫聲和他商量，“給媽媽看看你這位網友長什麽樣子好不好？”
顧童童不僅不給她看，還和她冷戰，一直到晚上都沒有低頭的跡象，顧念惜有些無奈。
這個孩子，飽含著她所有的期待出生，她以為他是他們兩個的孩子，想給他全世界最好的愛，後來得知真相，有過別扭和痛苦，可也還是愛他。
面對他更多了一份說不出的愧疚，或許是莊公夢蝶，也許是蝶夢莊公，總之，都是她對不起他，那樣的一個小孩子，她不知道在自己自殺後，他面對的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生，自己的媽媽殺了自己的爸爸，而後自殺，還是在他面前，大概一輩子都無法解脫。
顧念惜希望他這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就好。
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誰，這個倔脾氣，上來了誰也勸不住。
“還不吃飯？”顧念惜拿著一碗雞蛋羹進他房間，看床上生悶氣的小人，好笑的彎腰在床邊蹲下，“吃一點兒墊墊肚子，生氣也要吃點東西，不然晚上餓的肚子疼。”
“我不吃。”顧童童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蜷縮著身體，咬著牙氣道，“我不餓！”
小小的少年一眨眼就這麽大了，顧念惜柔聲哄道，“媽媽剛做好的，吃一點唄。”
她越是這樣，顧童童越是生氣，他哼了一聲，氣從鼻孔裏出去。
“真的生媽媽的氣了嗎？”顧念惜揉了揉額頭，把碗放在床頭，戳了戳他的肩膀，“以後都不理媽媽了嗎？”
“你讓我失約了。”顧童童一下坐起來，眼睛裏蓄滿了眼淚，“我言而無信了，嗚嗚嗚嗚。”
他說完已經顫著肩膀嗚嗚的哭了起來，顧念惜很久沒見過他這樣哭了，自懂事起來就再也沒有過的事情，她心裏也對他要去見的那個人起了一些疑問。
天色已經黑了，兩個人一起往他約好的地點去。
其實顧童童撒謊了，他和這個人最開始不是網友，是他纏著他加的微信，也是他一直給那個人發消息。
路上，顧童童悶著頭一直走路，越是走近，顧念惜心裏越是慌亂，她步速慢下來，問顧童童，“你們約在哪裏堆雪人？”
“就在前面了。”見她不想往前走，顧童童抱住她的胳膊，拉著她往前。
靠近江邊的別墅改造的民宿，有個男人每一年過年都會來住一陣子，聽說那是個頂頂好看的男人。
有時候天很冷，還會帶著畫板在外面畫畫，有時候他身邊還會帶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也乖巧，一直窩在他身邊陪著，乖的不得了。
顧童童也是被誇著長大的呢，除了沒有爸爸，他什麽都是最厲害的，至於他爸爸呢，別看媽媽他們不說，他可是都記得呢，他的爸爸是個特別特別厲害的人，當然是去拯救世界啦。
他倒是要去看看那個乖的不得了的小女孩，然後他就見到了那個男人。
他認得他，他是爸爸！可是爸爸為什麽假裝不認識他，還有了一個小女孩，於是顧童童每天都要往那邊跑，一直纏著他。
小女孩很生氣，讓他不許纏著她舅舅，顧童童才委屈呢，他想，這明明是我爸爸。
經過兩年的鍥而不舍，他想爸爸一定是來找媽媽的，於是拉著媽媽，今天一定要去見爸爸。
“算了。”顧念惜忽然停下，她扯了扯唇角，“都這麽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你要約的人說不定已經走了。”
“才不會。”顧童童急的跳腳。
前面的江景海岸邊，鐵索鏈邊坐著一個穿著深色大衣的男人，背影散漫挺拔，卻無端帶著幾分涼意。
劉海被風撩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形狀姣好的深邃眼眸揚起，像在發呆似的，他好像一點兒都不怕冷，眼神看著很遠的地方，背景幾乎和面前的藍灰色景物融為一體。
聽到身後的響動，沈淩雲蹙了蹙眉，被打擾的煩躁讓他不太高興的回頭，他一轉頭，和另一雙尷尬無措的杏眸對上。
沈淩雲眨了下眼，好半天才回過神，他起身，長腿邁過鐵索，等他真切的出現在眼前，顧念惜覺得自己的大腦太過混亂，現在已經完全罷工了。
“你……你怎麽在這？”她抿唇，眼睛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
她看到沈淩雲在她面前站定，風從四面八方來，她幾乎要溺斃在他的視線中，沈淩雲低垂著眉眼，忽地淺淺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的樣子實在是溫柔，清雋綺麗的眉眼都隨之舒展起來，好看的像一副畫。
他看著她，稍微偏過頭，又沈默起來，看著就讓人覺得難過，聲音沙啞晦澀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來見你。”
顧念惜感覺胸口一陣窒息，好半天才感覺到血液重新流動。
她忍住眼底的酸澀，自嘲道：“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想再見我了。”
“怎麽會。”沈淩雲握住她的手，溫熱的皮膚在上面蹭了蹭，他說：“我總是要來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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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等我一下。”顧念惜套了件外套和他出去。
他們沿著江邊的堤岸, 早晨天氣晴好，天湛藍湛藍的。
路上行人不多，遇見的也都是熟人, 笑著點頭打招呼。
有個騎著自行車的老人感嘆他們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他握著車把, 臉上的褶皺深深, 確是一派笑模樣, “你們兩個還在一起呢, 感情真好，好好珍惜。”
看樣子他是誤會了他們兩個的關系，顧念惜楞了一下, 笑著解釋說：“爺爺，您誤會啦, 宇川哥馬上就要結婚了。”
她的樣子坦然大方, 老人也是沒想到，抓著後腦勺連連說了好幾句是他誤會了。
林宇川看她笑著溫柔說話的樣子, 一時有些恍然。
如果按部就班的長大，如果沒有他那些壓抑的反骨和不滿，其實他們兩個最後會在一起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她性格脾氣都這麽好，肯定也會是一位好妻子和好媽媽。
就算是當年他談那些女朋友時, 瞞著雙方家長，也未必沒有對以後的考慮。
她其實一直都是他打算結婚的人選, 從來沒變過。
這幾年過去，他在外面成長不少，眉眼間那股倨傲和年少輕狂, 如今都變成了沈穩。
等到只剩下他們兩個, 他忽然開口說：“昨天謝謝你了。”
“不用說謝。”顧念惜道：“實話實說而已。”
這個時間其實也不能說早, 畢竟道路兩邊有不少店都開了。
路邊有家開了的花店，隔著透明的玻璃門，也能看到裏面一派盎然的跡象。
見她看了兩眼，林宇川便提議進去看看。
出來的時候顧念惜手裏多了滿滿一束百合，沾著清早的露水，嬌艷欲滴。
林宇川要付錢，她堅持自己付。
“怎麽比小時候還犟。”林宇川半開玩笑說：“非要和我把界限畫的這麽清楚，怎麽說我們也從小一起長大，不把我當哥哥了嗎？”
顧念惜對他搖搖頭，挺認真的說：“不想讓別人給我買花。”
“我是別人嗎？”林宇川有些無奈，但是顧念惜看了眼他，沒說話，他心裏一下就泛了苦。
林宇川嘆口氣，“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們兩個也會生疏成這樣。”
顧念惜稍微睜大眼睛，莞爾輕笑著搖頭，“我也從沒想過，有一天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出來的著急，披了一件乳白色的長款外套，寬大的條紋圍巾搭在肩膀上，繞著白皙的脖子轉了一圈，一低頭還是能看到露出來的小塊皮膚。
懷裏的那捧花襯的她一張臉流光溢彩，溫婉動人，她不是那種一眼看過去的大美女，五官也並不小巧精致，但就是讓人看的舒服，越看越好看的那種，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現在更甚從前。
“其實我想過，如果我們在一起，說不定也會很開心。”林宇川糾結半天，還是把憋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顧念惜有些詫異，動作稍微頓了一下，對他搖了搖頭，“不會的。”
這次詫異的人換成了林宇川，他問為什麽？
“你想要的那種感情，一定要另一個人很愛你才可以，你所有的愛都是基於她愛你的基礎上才能回饋給她。”
顧念惜說的倒是挺坦然，一點兒也沒有從前悶著什麽都不肯說的樣子，林宇川從前有多不喜歡她的沈默，現在就有多不喜歡她此刻的坦蕩。
他不自然的勾唇笑了一下，“你說的這是什麽意思？”
顧念惜一向很少對別人的行為做出什麽評判，她抱著花，陽光落在她黑亮蜷曲的波浪卷發上，面對年少時讓她心動的這個人，她笑了下，“你知道嗎，這是這麽多年，你第一次主動約我。”
林宇川低頭，仔細的翻找自己的記憶，試圖反駁她，結果發現她說的似乎是對的，這竟然真的是這麽多年，他第一次主動約她出來。
“可能是之前我說的沒喜歡過，讓你一直耿耿於懷。”顧念惜緩緩道：“我說謊了，我喜歡過你，很久很久。”
那雙明亮清麗的眼睛看過來，林宇川低頭不敢看她，這些年，她好像一直往前走，沒長大的那個人反而變成了他。
見他沈默，顧念惜低頭，也不計較的笑了笑。
她柔聲道：“白露真的喜歡你，不要再為過去糾結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你們好好相處，不要老想著以前了。”
林宇川馬上擡頭爭辯，“我沒想過對不起她。”他聲音慢下來，“我也愛她，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那你什麽時候最愛她？”顧念惜問。
這句話瞬間插到了林宇川的心口，他楞了好一會兒。
那個答案就在嘴邊，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
昨天，當他知道她一直喜歡他的那一刻，他沖回去找她的那一刻，他那時最愛她。
林宇川看著顧念惜，動了動嘴唇。
他大她三歲，第一次見面是剛搬家，媽媽帶著她去拜訪鄰居，住在隔壁的那家從前就和父母是舊識，這個買房也是他們給的消息，於是王雅晴做了好吃的，帶著她上門。
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天了，那天好像下著雨，顧念惜記得那天媽媽給她的外套上披上一件雨披，帶著她去隔壁。
門鈴聲清脆，她低著頭看自己的小雨靴，等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她已經稍微有些不耐煩了，但還是忍耐著。
門打開的那一刻，一個長相幹凈漂亮的小男孩，眼睛裏含著警惕，他問：“你們找誰？”
那其實才是他們的初見，大概林宇川已經不記得了，他記得的是後來兩家人一起吃飯的那次，以為那才是初見。
其實那一天，那個在門後面，警惕機警又很有禮貌的男孩，就已經在顧念惜心中種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
他看起來好帥氣啊，就算害怕也還是很勇敢，灰暗陰沈的天氣裏，那個小男孩像是一道明亮的光，劃破了那片黑暗。
怎麽說清楚為什麽喜歡呢？
因為春天的微風，因為夏日的暖陽，因為秋的高遠遼闊，也因為冬的寒冷溫柔。
因為有這樣一個少年，他就像是四季，於是她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他身上，看著他一天一天長大，和他一起度過寒來暑往的四季。
然後，她在某一天，情竇初開喜歡上他。
其實不完美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哪能事事都如意呢。他臉上依稀能看到當初的少年模樣，卻早已經不能再讓她心動。
經過這五年，顧念惜反而覺得，其實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們沿著從前一起走過的路走出很長的一段，沒有走到盡頭，在半路折返，兩個人聊了聊長大，聊了聊從前，沒有再去聊未來。
林宇川說：“我一直都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嗯，我知道了。”顧念惜語調挺平靜。
“我以前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那時候一心想和我媽對著幹，但是又不敢真的反抗她，我知道她想讓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才那樣的。”很多時候，不是沒看到她的眼神，但是他都假裝視而不見，現在想想，真是不應該。
其實他就是人生太順利了，生下來什麽都有，所以總覺得自己不自由，矯情的想這個想那個。
看著他，顧念惜總是不可避免的想到另一個人，那個從泥濘中走出來，骨頭裏帶著倔的男人，他也總是沈默，但面對她的時候總是很溫柔，他不笑的樣子已經足夠好看，笑起來更是讓人心動。
他能聽到她的每句話，不管是說出口的還是沒說出口的。他曾經想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可惜被她撕破了。
見她走神，林宇川笑了下，“想他了？”他試探著問了一句，沒想她給出回答。
沒想到顧念惜點點頭，眼睛裏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淚。“很想他。”她低聲說，睫毛如折翼的蝴蝶般顫了兩下。
顧念惜仰起頭，日光灑落在臉上，看著這樣的天氣，她總是能想到他，天氣好的時候想他，天氣不好的時候也想他。
當她在大學裏講堂上，面對下面一雙雙渴求的眼睛時，她會想起他，當她橫穿十字路口，身邊過往行人匆匆，大家都在趕赴自己的目的地時，她偶爾會楞怔，不合時宜的想起他，當她站在小學門口等童童放學，看著身邊一張張從不熟悉變得熟悉的面孔時，她也會想起他。
更不用說那些在實驗室裏熬到深夜，在電腦面前趕論文，被老師訓斥的沒臉見人，只能把頭埋在胸前的日子，她真的很想念他，想念他的味道和他溫柔的懷抱，想念他沈默著安慰親吻她的樣子。
看到春雨想和他說，聽到夏蟬的聲音想喊他快聽，還有秋葉和冬雪，她總是想起那個下雪的冬天，她趴在他胸口，他問她願不願做他的妻子。
心動如初，向死而生。
“想他了怎麽不去找他？”都是學金融的，又是一個學校，沈淩雲這個人做人低調，無奈大家都太關註他。
林宇川這幾年也能聽到他的一些消息。
聽說不知道什麽原因，把一份那麽好的工作辭了，回家鄉當了什麽助農大使，一幹就是三年。
兩年前重新回了京市，在另一家跨國企業從頭做起，現在已經是高管了。
那個人，真的是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人，似乎不管是做什麽事情，都能夠做的很出色，輸給這樣一個人，林宇川心服口服。
“要是沒有他，我們會在一起嗎？”
他問出這句話自己楞了一下，似乎眼前閃過一些看不清的畫面，他蹙眉正想要看清，忽然被打斷了，胸口不知為何有些空落落的。
“不會。”顧念惜說的很幹脆，她對他笑了笑，“我們不會在一起。”
剛開始和沈淩雲分開那兩年，顧念惜過的挺苦的。
縱然他把房子和錢都留給了她，但是一邊照顧孩子一邊上學，還要強撐著不讓父母看出自己的軟弱，她不得不讓自己強大起來。
有時候顧念惜分不清究竟這輩子是真實的，還是那些記憶才是，她對顧童童的態度也是忽冷忽熱，直到他大哭了一次，哭的撕心裂肺，她才發覺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這束花是她買給自己的，因為被人認真的愛過，就算他不在身邊，她也有了要好好生活的勇氣，要對自己也好一點兒。
她對林宇川笑了笑，想說夢裏面，你已經放棄過我了。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到了林家別墅門口，林宇川先停了腳步，看著她往前走。
他們兩個的緣分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從一個起點開始，永遠沒有到達過一個終點，或者是半路一起開始走，也總有一個人會在中途離開。
顧念惜早就已經看開了，林宇川也是終於放下了。
顧童童在樓上探頭探腦的，一見她回來，從門口趕緊往回跑，溜了半路被抓包了。
“童童？”顧念惜把花放下，一邊摘圍巾一邊看他，“你穿著衣服，這是要做什麽去？”
顧童童心驚膽顫的從樓梯上走下來，假裝自己是剛從上面下來的，唯恐她發現什麽不對。
“沒什麽啊，我看外面天氣還挺好的，想出去堆個雪人。”
顧念惜脫下外套，好笑的看他一眼，對他招招手，顧童童心裏一松，一個飛撲過去，被她戳著額頭，往後退了兩步。
“幹嘛又戳我嘛。”他捂著額頭不滿道：“都說了我已經長大了，不許像對小孩子一樣對我。”
“在媽媽這裏，你一直都是小孩子。”顧念惜笑了笑，歪頭問他，“說吧，到底要做什麽去？”
見瞞不過去。顧童童眼神閃爍，吞吞吐吐的交待了，自己認識一個網友，想要找人一起堆雪人的願望。
“網友？你的網友？還剛好就在這附近？”顧念惜簡直是要被他氣笑了，她告訴他說：“你不許去，是壞人怎麽辦。”
“不可能是壞人，那位叔叔可帥了。”
竟然還不是小朋友，是個叔叔，顧念惜更加不許他出去，溫聲和他商量，“給媽媽看看你這位網友長什麽樣子好不好？”
顧童童不僅不給她看，還和她冷戰，一直到晚上都沒有低頭的跡象，顧念惜有些無奈。
這個孩子，飽含著她所有的期待出生，她以為他是他們兩個的孩子，想給他全世界最好的愛，後來得知真相，有過別扭和痛苦，可也還是愛他。
面對他更多了一份說不出的愧疚，或許是莊公夢蝶，也許是蝶夢莊公，總之，都是她對不起他，那樣的一個小孩子，她不知道在自己自殺後，他面對的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生，自己的媽媽殺了自己的爸爸，而後自殺，還是在他面前，大概一輩子都無法解脫。
顧念惜希望他這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就好。
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誰，這個倔脾氣，上來了誰也勸不住。
“還不吃飯？”顧念惜拿著一碗雞蛋羹進他房間，看床上生悶氣的小人，好笑的彎腰在床邊蹲下，“吃一點兒墊墊肚子，生氣也要吃點東西，不然晚上餓的肚子疼。”
“我不吃。”顧童童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蜷縮著身體，咬著牙氣道，“我不餓！”
小小的少年一眨眼就這麽大了，顧念惜柔聲哄道，“媽媽剛做好的，吃一點唄。”
她越是這樣，顧童童越是生氣，他哼了一聲，氣從鼻孔裏出去。
“真的生媽媽的氣了嗎？”顧念惜揉了揉額頭，把碗放在床頭，戳了戳他的肩膀，“以後都不理媽媽了嗎？”
“你讓我失約了。”顧童童一下坐起來，眼睛裏蓄滿了眼淚，“我言而無信了，嗚嗚嗚嗚。”
他說完已經顫著肩膀嗚嗚的哭了起來，顧念惜很久沒見過他這樣哭了，自懂事起來就再也沒有過的事情，她心裏也對他要去見的那個人起了一些疑問。
天色已經黑了，兩個人一起往他約好的地點去。
其實顧童童撒謊了，他和這個人最開始不是網友，是他纏著他加的微信，也是他一直給那個人發消息。
路上，顧童童悶著頭一直走路，越是走近，顧念惜心裏越是慌亂，她步速慢下來，問顧童童，“你們約在哪裏堆雪人？”
“就在前面了。”見她不想往前走，顧童童抱住她的胳膊，拉著她往前。
靠近江邊的別墅改造的民宿，有個男人每一年過年都會來住一陣子，聽說那是個頂頂好看的男人。
有時候天很冷，還會帶著畫板在外面畫畫，有時候他身邊還會帶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也乖巧，一直窩在他身邊陪著，乖的不得了。
顧童童也是被誇著長大的呢，除了沒有爸爸，他什麽都是最厲害的，至於他爸爸呢，別看媽媽他們不說，他可是都記得呢，他的爸爸是個特別特別厲害的人，當然是去拯救世界啦。
他倒是要去看看那個乖的不得了的小女孩，然後他就見到了那個男人。
他認得他，他是爸爸！可是爸爸為什麽假裝不認識他，還有了一個小女孩，於是顧童童每天都要往那邊跑，一直纏著他。
小女孩很生氣，讓他不許纏著她舅舅，顧童童才委屈呢，他想，這明明是我爸爸。
經過兩年的鍥而不舍，他想爸爸一定是來找媽媽的，於是拉著媽媽，今天一定要去見爸爸。
“算了。”顧念惜忽然停下，她扯了扯唇角，“都這麽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你要約的人說不定已經走了。”
“才不會。”顧童童急的跳腳。
前面的江景海岸邊，鐵索鏈邊坐著一個穿著深色大衣的男人，背影散漫挺拔，卻無端帶著幾分涼意。
劉海被風撩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形狀姣好的深邃眼眸揚起，像在發呆似的，他好像一點兒都不怕冷，眼神看著很遠的地方，背景幾乎和面前的藍灰色景物融為一體。
聽到身後的響動，沈淩雲蹙了蹙眉，被打擾的煩躁讓他不太高興的回頭，他一轉頭，和另一雙尷尬無措的杏眸對上。
沈淩雲眨了下眼，好半天才回過神，他起身，長腿邁過鐵索，等他真切的出現在眼前，顧念惜覺得自己的大腦太過混亂，現在已經完全罷工了。
“你……你怎麽在這？”她抿唇，眼睛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
她看到沈淩雲在她面前站定，風從四面八方來，她幾乎要溺斃在他的視線中，沈淩雲低垂著眉眼，忽地淺淺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的樣子實在是溫柔，清雋綺麗的眉眼都隨之舒展起來，好看的像一副畫。
他看著她，稍微偏過頭，又沈默起來，看著就讓人覺得難過，聲音沙啞晦澀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來見你。”
顧念惜感覺胸口一陣窒息，好半天才感覺到血液重新流動。
她忍住眼底的酸澀，自嘲道：“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想再見我了。”
“怎麽會。”沈淩雲握住她的手，溫熱的皮膚在上面蹭了蹭，他說：“我總是要來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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