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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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
她早晚都沒有梳洗，嫁衣被她脫下丟在床角，那貼身的裏衣也是濕了幹，幹了濕。
趙雲端的臉，到現在都是黑乎乎的。
她偏還湊近了對他說：“這就對了嘛，”趙雲端活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腕，調笑道：“我的好夫君。”
傅明也端了盆熱水進來，盆沿搭了一張帕子，示意她梳洗。
趙雲端捧起水就往臉上澆，泥土沾得太久，已經幹在了她的臉上。她狠狠地搓著臉，才將臉上的泥濘洗掉。白凈的臉上顯出被搓紅的印子，額頭上的血痕更加明顯。
“嘶……”趙雲端不小心碰到了傷口，倒吸一口涼氣。
他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瓷瓶，放到她手邊。
“多謝夫君，”趙雲端看著不會說話的少年，眼中笑意盈盈，“可是我看不見傷口誒。”
她昨夜還大言不慚地說她是傾城佳人，如今破了相，恐怕做個傾屋佳人都難。
傅明也在她面前蹲下來，長指沾了藥膏，輕柔地敷在她額頭的傷口上。
“嘶，你想報覆我嗎？”趙雲端皺著眉頭問。
他的長睫微微顫動，動作有些局促。他輕輕地吹了一下，她的額發隨風揚了揚。
一下、兩下……
趙雲端滿意地站起來，偷笑道：“其實，再不上藥，它都快好了。”
傅明也咬著牙，收起瓷瓶。
他就不該因一時心軟而相信她的鬼話。
第二日了，雨比昨夜小了不少，澄凈的空中偶爾飄些雨絲。
趙雲端推開木窗，入眼的便是少年獨居的小院，昨夜著急未能看清小院的景象。
不像是大門大戶的幾進幾出的院子，他的院子很簡單，連排的屋子，約莫有四五間。院中有口水井，種了兩棵樹，另外一片像是開發的菜地。
深秋簾幕，山色空蒙，飄飄渺渺。隱居在此，倒是別有一番心境。
傅明也抿著嘴，拿過案幾上的紙筆，寫到：
“我沒想過娶妻。”
趙雲端突然湊上前，仰頭用一雙水眸打量著他。
他無處可逃，垂眸便落入她的眸子裏。
“可你救了我，我應該以身相許的。”
她才不會說是因為她現在無處可去了，若是想要回到軍營還得先聯系她的阿兄才行，貿然回去是否會被趙崇再次利用，趙雲端沒有把握。
而且面前這個啞巴，又弱又好拿捏，還時不時對她散發無用的善意。看起來他一身病態，實際上他的身姿氣質，全然不是一個農夫該有的。
趙雲端能感知到，他的身上的秘密並不比她少，她總得弄清楚他和太守、又或許牽扯到東陽王之間的秘辛。
不強留在他身邊，難道她傻了去問東陽王嗎？
她還聽說聞州太守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男人越老越壞，也就面前的病弱少年好拿捏一些了。
“而且昨晚我們拜過堂了，也喝了合巹酒。”趙雲端胡扯著。
如果行拜禮也算拜堂，菜湯也算合巹酒，那他們怎麽不算成親呢？
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他如今根本沒辦法同她辯解。
趙雲端的聲音甜美細膩，又故意裝得乖巧，問他：“昨夜聽那人叫你傅郎君，那你叫什麽名？你與太守莫非相熟？”
少年靜默片刻，擡手寫到：“傅明也。”
“太守愛吃我種的菜。”
少年的字行雲流水，筆勢雄渾，氣韻生動。
趙雲端對農事一竅不通，從未聽聞過因農夫不同，種出的菜也不同。
“傅明也。”趙雲端叫道。
傅明也眼神清透，看向她。
趙雲端在腦中默念了幾遍。
“你是臨陽傅家的嗎？”趙雲端突然發問。
傅明也沈默。
想來也是，臨陽傅家的公子怎麽會住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裏，還穿著破布衣衫。
她忘了，她自己也是雄踞一方的將軍之女。
趙雲端時常笑著，眼睛也是彎彎的，她的眼皮上有顆黑痣，垂眸便現，擡眸便隱。
她拿過傅明也手中的筆，垂眸寫到：
“雲端。”
“這就是我的名字啦。”趙雲端將草紙放到傅明也手心。
她的字龍飛鳳舞，潦草極了，不像尋常閨秀愛寫的簪花小楷。
只聽她說：
“世上男子名姓多是兩字足以，而女子多是三字。”
“如今你我相反，那不如你叫我夫君？”
傅明也將紙筆一擱，也不理她，邁著急促的步子走出房中。
趙雲端沒急著追上前，而是去傅明也的櫃子裏拿了一套舊衣穿上。
她剛走出門，便見著傅明也坐在廊下，繼續著手中的活。他的手指纖長靈活，竹條在他手裏宛若一條青蛇，他的腳邊已有好幾個編好的成品。
他身上的衣袍短，坐著更是短一大截，不像長袍，倒像是婦人做飯時的罩衣。
趙雲端靠著廊柱，好奇地看他手中的動作。她站著，低頭便能見到傅明也毛發茂密的頭頂，如墨緞般好的頭發，卻被他用一條破布發帶系著。
她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許是感受她直勾勾的目光，傅明也擡起頭來，狐疑地看向她。
“我那衣服臟了，從櫃子裏拿了件你的舊衣。”趙雲端解釋。
趙雲端再落魄，也是第一次穿破成這樣的麻衣。
傅明也拿過地上廢棄的一截竹條，在地上寫到：
“亂翻。”
趙雲端雙手抱胸，傲慢地解釋道：“我可沒有亂翻你的櫃子，就拿的最上面一件。”
他聽著她一邊嘀咕一邊走去竈房：“夫妻本是一體，我就是翻了又如何......”
傅明也失笑，實在是無可奈何，又繼續編著竹簍。
趙雲端剛踏進竈房，便看見鍋裏蓋著東西。揭開蓋子，鍋裏溫著的是一碗沒幾粒米的白粥和一只煮熟的地瓜。
她跑到門邊，向傅明也道謝：“多謝你，但......”
“我吃不飽。”
趙雲端昨日只顧著逃跑，根本沒怎麽進食，此刻見著食物才覺胃口大開。
傅明也循聲進了竈房，又從柴堆裏翻出兩只地瓜，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似乎在問：
“夠了嗎？”
她莫名有些羞怯，解釋道：“平日我吃得也不算多。”
傅明也將地瓜洗凈丟進鍋裏，加了點柴，又燒了起來。
他默默摸著懷裏的兩個珠子，盤算著，能抵她多少費用。
趁竈裏燃著火，趙雲端從屋裏拎出她的鳳冠，將鳳冠上的珍珠、珠翠都扯下來揣進懷裏。
她挑了幾塊還有火星子的木塊夾出來，丟在地上，又將鳳冠一角放到火星子上。
“誒？”趙雲端疑惑道，“這金子怎麽不熔？莫非是假的？”
傅明也走近才看到她在做什麽蠢事，又折回屋裏取了紙筆，寫到：
“真金不怕火煉。”
趙雲端恍然大悟，將鳳冠撿起來，問他：“那我想把它打成金豆子怎麽辦啊？”
還有她手腕上戴的那些金釧、金鐲，全熔了，她就有錢花了。
傅明也見她身上金銀之物不少，來了些興趣，寫到：
“過幾日，下山看看。”
趙雲端抱著鳳冠，狐疑不決：“行，那我跟你一起去。”
警惕心還挺強。
傅明也半瞇著眼，抿唇盯著她。
趙雲端轉了轉自己手上的金鐲，又將手腕收回衣袖裏，“放心，你的聘禮我會收好的，這些是我的私人錢財。”
“你不要妄想。”
傅明也挑眉，他就是在妄想。
午後，天邊終於露出一絲光亮，雨也停了，山中的氣息格外清新，偶爾有鳥雀飛過，嘰嘰喳喳地唱著。
雨後，山中林木的氣味格外濃烈。一縷風過，席卷著混雜的自然綠浪湧進鼻端。
趙雲端見傅明也立於廊下，走到他身側，深吸一口氣，“要是長年住在這裏，一定能活得很長。”
傅明也側頭，見趙雲端眉眼彎彎，眼中光亮尤甚，這是只有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才有的光。
他學著趙雲端深吸一口氣，卻沒緩過勁來，引得咳嗽不停，但他卻咳不出聲音，啞著嗓子，氣息混亂。
見狀，趙雲端惡劣地在一旁彎腰大笑。
傅明也發誓不再理這個可惡的女郎。
他編完竹簍，編草鞋，一刻不停歇。
原來這就是他求生的活計，他的手掌搓著一股麻繩，再一股股編在一起。
趙雲端看著簡單，也拿過麻繩照著學，不一會兒就洩了氣。同樣的東西在他手裏怎麽就那麽聽話？趙雲端想不通。
她看著傅明也手中的活做得順暢，想著自己的繡鞋已經被樹枝刮了一條好長的口子，央求道：“你能不能幫我做一雙草鞋？”
傅明也睨了她一眼，又低頭做著自己的事。
她取下一只耳墜，在傅明也眼前晃了晃，“工錢。”
傅明也不看她一眼，只接過了她手裏的耳墜，放進懷裏。
趙雲端挪了挪木凳，離得傅明也更近了些，伸出右腳貼著他的腳，比著大小，“我的腳不大，你別做太大了。”
傅明也感覺到她的觸碰，立馬縮回了腳。
趙雲端穿著破爛的繡鞋，上面繡的花紋都被泥糊著，看不清。傅明也偷偷瞥了一眼，又垂眸做著活。
不多時，傅明也做好了遞到她面前，還有一張紙，寫著：
“你的繡鞋。”
趙雲端立馬換上了草鞋，鞋底有些硬，不過穿著比破爛繡鞋輕便不少。
“繡鞋已經壞了，”趙雲端提起來看了看，鞋面破了條口子，很難修覆，“你還要嗎？”
傅明也點頭。
趙雲端不知他要女子繡鞋有何用處，但他既然要，她便給就是。
反正她強占了他不少好處。
日頭西斜，遠處一抹霞光浸染山色，萬裏無雲，那明月也漸漸探頭。
偶爾一滴水珠掉進他用來接雨的盆裏。
“你什麽時候走？”傅明也遞來的紙上寫著。
趙雲端將他的被子丟到小榻上，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木床上，晃著腿，耍著無賴：“我為什麽要走？我們不是夫妻嗎？”
“你住在山裏，想必娶妻也是一大難事，”趙雲端撥弄著鳳冠上的珠翠，大言不慚地說，“我與你成親，你也就不用考慮存錢娶妻的事了。”
趙雲端理解他煩悶家中突然多出一人，但要怪也只能怪他那晚非得叫人來恐嚇她，若是他老實一點，說不定她就不會察覺他們暗中的關系了。
“我不想娶妻。”傅明也看起來很郁悶。
趙雲端盤腿坐起來，教育他：“咱們是天賜的姻緣，不可以拒絕哦。”
是她賜的姻緣才對。
冥頑不靈。
傅明也徹底放棄和她溝通，寫到：
“家中無米，需進城購買。”
趙雲端想著今日吃的米粥，確實如此，幾乎只是一碗湯水，根本沒有幾粒米。
原本還以為他是在敷衍自己，結果是窮得揭不開鍋了。
趙雲端點頭，“確實，我也得去買些衣物。”
傅明也坐在小榻上，無言，把紙筆都擱在一旁。
夜幕低垂，屋裏不剩多少的燭燈晃晃悠悠散發著最後的光。
兩人就這樣坐著，沈默。
待到趙雲端實在累了，和衣躺下，“你的被子有古怪，你自己蓋吧。”
傅明也暗裏勾了勾唇角。
“哼，和我成親，才是你的福氣。”趙雲端小聲嘀咕。
上一世和她成親的人可是被斬首示眾了，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
傅明也透過微弱的燭光見她雙手環抱著肩，向木床裏面滾去。
而他這一方小榻卻有兩層厚被。
不要便算了，他拉過被子蓋上。
傅明也許久不能入睡，卻聽見趙雲端呼吸沈穩，想必已是睡熟了。
傅明也坐起來，抱起一旁閑置的被子向木床走去。
剛走了兩步，明明是沈睡中的趙雲端猛地從床上坐起，問他：“你要做什麽？”
傅明也將被子放到她身側，拿過紙筆，借著幽暗的燭光，寫道：
“裏面只是助眠的藥草，於身體無礙。”
趙雲端有些糾結，深秋的天卻是冷了不少，“我睡得沈了會有危險。”
她難道還在警惕他嗎？
傅明也表明：“我不會傷害你。”
她原本想的是，睡死之後怕追查她的人又到這兒來了，誰曾想到傅明也會這樣認為。
趙雲端沒忍住笑出聲，“你有什麽本事傷害我呀？小郎君。”
傅明也將手中的紙捏成團，生著悶氣躺回小榻上。
他閉上眼還聽著趙雲端嬉笑道：“多謝夫君送來的被子。”
他聽到趙雲端把臉埋進被子裏的深吸一口氣的聲音，於黑暗處默默紅了耳根。
可恨的女郎。
待到明日下山，一定要將她送到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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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晚都沒有梳洗，嫁衣被她脫下丟在床角，那貼身的裏衣也是濕了幹，幹了濕。
趙雲端的臉，到現在都是黑乎乎的。
她偏還湊近了對他說：“這就對了嘛，”趙雲端活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腕，調笑道：“我的好夫君。”
傅明也端了盆熱水進來，盆沿搭了一張帕子，示意她梳洗。
趙雲端捧起水就往臉上澆，泥土沾得太久，已經幹在了她的臉上。她狠狠地搓著臉，才將臉上的泥濘洗掉。白凈的臉上顯出被搓紅的印子，額頭上的血痕更加明顯。
“嘶……”趙雲端不小心碰到了傷口，倒吸一口涼氣。
他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瓷瓶，放到她手邊。
“多謝夫君，”趙雲端看著不會說話的少年，眼中笑意盈盈，“可是我看不見傷口誒。”
她昨夜還大言不慚地說她是傾城佳人，如今破了相，恐怕做個傾屋佳人都難。
傅明也在她面前蹲下來，長指沾了藥膏，輕柔地敷在她額頭的傷口上。
“嘶，你想報覆我嗎？”趙雲端皺著眉頭問。
他的長睫微微顫動，動作有些局促。他輕輕地吹了一下，她的額發隨風揚了揚。
一下、兩下……
趙雲端滿意地站起來，偷笑道：“其實，再不上藥，它都快好了。”
傅明也咬著牙，收起瓷瓶。
他就不該因一時心軟而相信她的鬼話。
第二日了，雨比昨夜小了不少，澄凈的空中偶爾飄些雨絲。
趙雲端推開木窗，入眼的便是少年獨居的小院，昨夜著急未能看清小院的景象。
不像是大門大戶的幾進幾出的院子，他的院子很簡單，連排的屋子，約莫有四五間。院中有口水井，種了兩棵樹，另外一片像是開發的菜地。
深秋簾幕，山色空蒙，飄飄渺渺。隱居在此，倒是別有一番心境。
傅明也抿著嘴，拿過案幾上的紙筆，寫到：
“我沒想過娶妻。”
趙雲端突然湊上前，仰頭用一雙水眸打量著他。
他無處可逃，垂眸便落入她的眸子裏。
“可你救了我，我應該以身相許的。”
她才不會說是因為她現在無處可去了，若是想要回到軍營還得先聯系她的阿兄才行，貿然回去是否會被趙崇再次利用，趙雲端沒有把握。
而且面前這個啞巴，又弱又好拿捏，還時不時對她散發無用的善意。看起來他一身病態，實際上他的身姿氣質，全然不是一個農夫該有的。
趙雲端能感知到，他的身上的秘密並不比她少，她總得弄清楚他和太守、又或許牽扯到東陽王之間的秘辛。
不強留在他身邊，難道她傻了去問東陽王嗎？
她還聽說聞州太守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男人越老越壞，也就面前的病弱少年好拿捏一些了。
“而且昨晚我們拜過堂了，也喝了合巹酒。”趙雲端胡扯著。
如果行拜禮也算拜堂，菜湯也算合巹酒，那他們怎麽不算成親呢？
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他如今根本沒辦法同她辯解。
趙雲端的聲音甜美細膩，又故意裝得乖巧，問他：“昨夜聽那人叫你傅郎君，那你叫什麽名？你與太守莫非相熟？”
少年靜默片刻，擡手寫到：“傅明也。”
“太守愛吃我種的菜。”
少年的字行雲流水，筆勢雄渾，氣韻生動。
趙雲端對農事一竅不通，從未聽聞過因農夫不同，種出的菜也不同。
“傅明也。”趙雲端叫道。
傅明也眼神清透，看向她。
趙雲端在腦中默念了幾遍。
“你是臨陽傅家的嗎？”趙雲端突然發問。
傅明也沈默。
想來也是，臨陽傅家的公子怎麽會住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裏，還穿著破布衣衫。
她忘了，她自己也是雄踞一方的將軍之女。
趙雲端時常笑著，眼睛也是彎彎的，她的眼皮上有顆黑痣，垂眸便現，擡眸便隱。
她拿過傅明也手中的筆，垂眸寫到：
“雲端。”
“這就是我的名字啦。”趙雲端將草紙放到傅明也手心。
她的字龍飛鳳舞，潦草極了，不像尋常閨秀愛寫的簪花小楷。
只聽她說：
“世上男子名姓多是兩字足以，而女子多是三字。”
“如今你我相反，那不如你叫我夫君？”
傅明也將紙筆一擱，也不理她，邁著急促的步子走出房中。
趙雲端沒急著追上前，而是去傅明也的櫃子裏拿了一套舊衣穿上。
她剛走出門，便見著傅明也坐在廊下，繼續著手中的活。他的手指纖長靈活，竹條在他手裏宛若一條青蛇，他的腳邊已有好幾個編好的成品。
他身上的衣袍短，坐著更是短一大截，不像長袍，倒像是婦人做飯時的罩衣。
趙雲端靠著廊柱，好奇地看他手中的動作。她站著，低頭便能見到傅明也毛發茂密的頭頂，如墨緞般好的頭發，卻被他用一條破布發帶系著。
她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許是感受她直勾勾的目光，傅明也擡起頭來，狐疑地看向她。
“我那衣服臟了，從櫃子裏拿了件你的舊衣。”趙雲端解釋。
趙雲端再落魄，也是第一次穿破成這樣的麻衣。
傅明也拿過地上廢棄的一截竹條，在地上寫到：
“亂翻。”
趙雲端雙手抱胸，傲慢地解釋道：“我可沒有亂翻你的櫃子，就拿的最上面一件。”
他聽著她一邊嘀咕一邊走去竈房：“夫妻本是一體，我就是翻了又如何......”
傅明也失笑，實在是無可奈何，又繼續編著竹簍。
趙雲端剛踏進竈房，便看見鍋裏蓋著東西。揭開蓋子，鍋裏溫著的是一碗沒幾粒米的白粥和一只煮熟的地瓜。
她跑到門邊，向傅明也道謝：“多謝你，但......”
“我吃不飽。”
趙雲端昨日只顧著逃跑，根本沒怎麽進食，此刻見著食物才覺胃口大開。
傅明也循聲進了竈房，又從柴堆裏翻出兩只地瓜，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似乎在問：
“夠了嗎？”
她莫名有些羞怯，解釋道：“平日我吃得也不算多。”
傅明也將地瓜洗凈丟進鍋裏，加了點柴，又燒了起來。
他默默摸著懷裏的兩個珠子，盤算著，能抵她多少費用。
趁竈裏燃著火，趙雲端從屋裏拎出她的鳳冠，將鳳冠上的珍珠、珠翠都扯下來揣進懷裏。
她挑了幾塊還有火星子的木塊夾出來，丟在地上，又將鳳冠一角放到火星子上。
“誒？”趙雲端疑惑道，“這金子怎麽不熔？莫非是假的？”
傅明也走近才看到她在做什麽蠢事，又折回屋裏取了紙筆，寫到：
“真金不怕火煉。”
趙雲端恍然大悟，將鳳冠撿起來，問他：“那我想把它打成金豆子怎麽辦啊？”
還有她手腕上戴的那些金釧、金鐲，全熔了，她就有錢花了。
傅明也見她身上金銀之物不少，來了些興趣，寫到：
“過幾日，下山看看。”
趙雲端抱著鳳冠，狐疑不決：“行，那我跟你一起去。”
警惕心還挺強。
傅明也半瞇著眼，抿唇盯著她。
趙雲端轉了轉自己手上的金鐲，又將手腕收回衣袖裏，“放心，你的聘禮我會收好的，這些是我的私人錢財。”
“你不要妄想。”
傅明也挑眉，他就是在妄想。
午後，天邊終於露出一絲光亮，雨也停了，山中的氣息格外清新，偶爾有鳥雀飛過，嘰嘰喳喳地唱著。
雨後，山中林木的氣味格外濃烈。一縷風過，席卷著混雜的自然綠浪湧進鼻端。
趙雲端見傅明也立於廊下，走到他身側，深吸一口氣，“要是長年住在這裏，一定能活得很長。”
傅明也側頭，見趙雲端眉眼彎彎，眼中光亮尤甚，這是只有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才有的光。
他學著趙雲端深吸一口氣，卻沒緩過勁來，引得咳嗽不停，但他卻咳不出聲音，啞著嗓子，氣息混亂。
見狀，趙雲端惡劣地在一旁彎腰大笑。
傅明也發誓不再理這個可惡的女郎。
他編完竹簍，編草鞋，一刻不停歇。
原來這就是他求生的活計，他的手掌搓著一股麻繩，再一股股編在一起。
趙雲端看著簡單，也拿過麻繩照著學，不一會兒就洩了氣。同樣的東西在他手裏怎麽就那麽聽話？趙雲端想不通。
她看著傅明也手中的活做得順暢，想著自己的繡鞋已經被樹枝刮了一條好長的口子，央求道：“你能不能幫我做一雙草鞋？”
傅明也睨了她一眼，又低頭做著自己的事。
她取下一只耳墜，在傅明也眼前晃了晃，“工錢。”
傅明也不看她一眼，只接過了她手裏的耳墜，放進懷裏。
趙雲端挪了挪木凳，離得傅明也更近了些，伸出右腳貼著他的腳，比著大小，“我的腳不大，你別做太大了。”
傅明也感覺到她的觸碰，立馬縮回了腳。
趙雲端穿著破爛的繡鞋，上面繡的花紋都被泥糊著，看不清。傅明也偷偷瞥了一眼，又垂眸做著活。
不多時，傅明也做好了遞到她面前，還有一張紙，寫著：
“你的繡鞋。”
趙雲端立馬換上了草鞋，鞋底有些硬，不過穿著比破爛繡鞋輕便不少。
“繡鞋已經壞了，”趙雲端提起來看了看，鞋面破了條口子，很難修覆，“你還要嗎？”
傅明也點頭。
趙雲端不知他要女子繡鞋有何用處，但他既然要，她便給就是。
反正她強占了他不少好處。
日頭西斜，遠處一抹霞光浸染山色，萬裏無雲，那明月也漸漸探頭。
偶爾一滴水珠掉進他用來接雨的盆裏。
“你什麽時候走？”傅明也遞來的紙上寫著。
趙雲端將他的被子丟到小榻上，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木床上，晃著腿，耍著無賴：“我為什麽要走？我們不是夫妻嗎？”
“你住在山裏，想必娶妻也是一大難事，”趙雲端撥弄著鳳冠上的珠翠，大言不慚地說，“我與你成親，你也就不用考慮存錢娶妻的事了。”
趙雲端理解他煩悶家中突然多出一人，但要怪也只能怪他那晚非得叫人來恐嚇她，若是他老實一點，說不定她就不會察覺他們暗中的關系了。
“我不想娶妻。”傅明也看起來很郁悶。
趙雲端盤腿坐起來，教育他：“咱們是天賜的姻緣，不可以拒絕哦。”
是她賜的姻緣才對。
冥頑不靈。
傅明也徹底放棄和她溝通，寫到：
“家中無米，需進城購買。”
趙雲端想著今日吃的米粥，確實如此，幾乎只是一碗湯水，根本沒有幾粒米。
原本還以為他是在敷衍自己，結果是窮得揭不開鍋了。
趙雲端點頭，“確實，我也得去買些衣物。”
傅明也坐在小榻上，無言，把紙筆都擱在一旁。
夜幕低垂，屋裏不剩多少的燭燈晃晃悠悠散發著最後的光。
兩人就這樣坐著，沈默。
待到趙雲端實在累了，和衣躺下，“你的被子有古怪，你自己蓋吧。”
傅明也暗裏勾了勾唇角。
“哼，和我成親，才是你的福氣。”趙雲端小聲嘀咕。
上一世和她成親的人可是被斬首示眾了，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
傅明也透過微弱的燭光見她雙手環抱著肩，向木床裏面滾去。
而他這一方小榻卻有兩層厚被。
不要便算了，他拉過被子蓋上。
傅明也許久不能入睡，卻聽見趙雲端呼吸沈穩，想必已是睡熟了。
傅明也坐起來，抱起一旁閑置的被子向木床走去。
剛走了兩步，明明是沈睡中的趙雲端猛地從床上坐起，問他：“你要做什麽？”
傅明也將被子放到她身側，拿過紙筆，借著幽暗的燭光，寫道：
“裏面只是助眠的藥草，於身體無礙。”
趙雲端有些糾結，深秋的天卻是冷了不少，“我睡得沈了會有危險。”
她難道還在警惕他嗎？
傅明也表明：“我不會傷害你。”
她原本想的是，睡死之後怕追查她的人又到這兒來了，誰曾想到傅明也會這樣認為。
趙雲端沒忍住笑出聲，“你有什麽本事傷害我呀？小郎君。”
傅明也將手中的紙捏成團，生著悶氣躺回小榻上。
他閉上眼還聽著趙雲端嬉笑道：“多謝夫君送來的被子。”
他聽到趙雲端把臉埋進被子裏的深吸一口氣的聲音，於黑暗處默默紅了耳根。
可恨的女郎。
待到明日下山，一定要將她送到該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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