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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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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

下了公交,晏池照舊先送姜瑟書回家,跟繁華的商業區不同,現在禁放煙火,所以像這種居民區,就算是過年期間晚上出來的人也沒有比往常多多少。

反倒是附近的一些小店,好些都掛上了過年休憩的牌子,放在這冬夜裏瞧,倒顯得異常冷淡了。

姜瑟書和晏池並肩走著,一陣寒風從背後吹來,攢了一天的枯枝落葉紛紛趕著趟兒地往前跑,兩人腳下頓時是一片狼藉。

路上有幾個壞了的路燈一直沒修,姜瑟書冷不防被絆了一下,她低頭想看清路面,可視線跟著落葉一路跑,不由得卻定在了晏池模糊的影子上。

影子裏,他的右手還提著倆人沒吃完的蛋糕。

“晏池。”姜瑟書忽然叫他一聲。

“嗯?”晏池以為她看不清怕摔,主動把自己胳膊擡起來,“你扶著吧,我會看路。”

姜瑟書楞了下,淺淺笑意控制不住地從眼底蘊出,她沒解釋什麽,擡手放了上去。

等到倆人重新再走起來,姜瑟書這才低聲繼續說:“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實話實說就行,沒關系的。”

晏池心底一沈,下意識就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幹了什麽壞事,他忐忑地看了眼姜瑟書,“什麽?”

姜瑟書坦白問:“我今天給你過生日你是真的開心嗎?”

晏池有一瞬啞言。

“怎麽突然這麽問?”

“就是感覺你好像並沒有我想象裏的那種高興。”

姜瑟書朝他笑了笑,示意他放松,“我那會兒知道你生日的時候其實已經遲了好幾天了,但我見你那段時間一直在忙,猜想著你舅舅大概也不會管這些事,就自作主張地打算自己給你過一個。”

“只不過,我現在覺得,我想的好像還是太少了。我不清楚你的過去怎麽樣,也沒問過你是否也想過這個生日。驚喜是能讓人開心的才叫驚喜,不開心的那就是添麻煩。我當時在店裏也問過你這個問題,你說你開心,可是我後來想了想,你好像並沒有你說的那麽開心。”

晏池聽完,神色凝滯半晌,過了一會兒才沈出一口氣,正色道:“姜姜,我是不大喜歡過生日,但是今天你來給我過,我真的很開心,這點沒有騙你。”

寂靜的街道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周圍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黑暗將他們暫時籠罩,好像造出了一方獨屬於他們的小空間,姜瑟書聞言望向他,眸子裏映著不遠處微弱的燈光,意外的亮。

她很安靜,晏池卻知道,她在等他接下來的話。

晏池視線轉向腳下的路面,他帶著姜瑟書避過一截被風吹掉的梧桐枝幹,這才緩緩說:“我弟弟的生日是除夕。”

“除夕?”姜瑟書不懂。

“姜姜,你知道除夕和大年初一的區別嗎?”

姜瑟書還是沒懂,不都是過年嗎,非要說區別的話就是一個是去年末尾,一個是來年初始?

晏池眼底溫和,“或者我這麽問,姜姜,你們家在這倆天都會分別幹什麽?”

姜瑟書回憶,“嗯……除夕就準備年夜飯嘛,不過通常年夜飯要做的菜都很多,經常會忙一天,然後晚上再一起看春晚。大年初一的話基本就閑下來了,畢竟走親戚什麽是從初二開始,所以這天就吃吃前一天的剩飯吧,然後……”

說到這,姜瑟書突然卡殼,她意識到什麽,訝異地轉頭看向晏池。

晏池臉上沒什麽情緒,只是點了下頭給予了她肯定。

這種說法聽起來是有點荒謬,可事情就是這樣。

除夕比初一重要。

莊晨逸,比晏池重要。

他其實理解秦欣為什麽這麽做,畢竟秦欣對他來說,也曾是一位很好的母親。

當初晏父破產後,情緒一直頹廢低迷,家裏的燈時常都是暗的,酗酒好像成了他每天唯一可以做的事情,甚至後來還學會了跟秦欣動手。

他當時太小了,四歲的年紀現在說起來其實具體也記不得什麽,但是他卻對母親看他的眼神變化很有印象——

傷心,堅定,迷茫,厭惡。

在那段渾噩的時間裏,秦欣曾問過他一個問題。

那天,她算得上是久違地摸了摸他的頭發,慘白的手腕上因為動作袖子下移露出了一片青紫,秦欣看著他,很認真地問:“你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呢?”

這種日子過了快兩年,黑暗裏終於等來了曙光,而把秦欣從這個泥沼裏撈出來的,除了晏父急來的病,就是莊嚴,他現在的繼父。

不得不說,莊嚴這個人確實各方面確實不錯,事業蒸蒸日上,對秦欣也很好。

從上次見面的情況來看,十二年的時間,他對秦欣大概一切如初,沒有變過。

所以,跟這樣的男人有的孩子,她怎麽可能不愛,她把對孩子能付出的愛全部都投在了莊晨逸的身上,只要莊晨逸想要的,她都會盡她所能的去給。

去到莊家的第二年,相比前一年的兵荒馬亂,這一年的除夕是晏池見過最熱鬧的。

莊家親戚多,房子大,客廳裏、廚房裏來來回回都是人,莊家爺爺懷裏抱著孫子,奶奶在旁邊逗孫子,叔叔阿姨圍在旁邊你說我笑,探討著有趣的家長裏短。

他性格本就沈默,小小年紀也不如現在會變通,半分也無法融入,以至從小書房裏出來靠墻站了半天,竟也沒人註意到他。

不過在他跟著所有人給弟弟唱完了生日歌後,還是得到了最後一塊蛋糕。

蛋糕切的不好看,小小的一塊,粉色的奶油混著白色的早已沒了形,他端著那塊蛋糕回了房間,在燈下看了半天,好像試圖從上面看出什麽別的花樣,直到零點前才趕緊吃完了。

後來,他便是一直在等。

安靜地等了一個晚上,又安靜地等了一個白天,他一直以為秦欣忙完了會給他過生日的,至少,會跟過去糟糕的那年一樣有一句生日快樂……

可讓他失望的是,她沒有來,她和她的新家人一大早便出門了,直到很晚才回來,而留守在家的保姆每次給他送來的都是除夕夜的剩菜。

再往後的每一年,都是如此,除夕是弟弟的生日和年夜飯,大年初一則是解決前一天的剩菜,秦欣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現在回想起來,好在他當時還算懂事,只期待了那三年,三年過去後,他也就想通了,想通了後邊自然也就習慣了。

所以當姜瑟書今天突然給他過生日的時候,他真的很不適應,畢竟這樣有人慶祝的生日離他太遠了。

他想不到,也不會去想。

晏池說這些的時候腳步沒停,他很擅長總結,簡短的幾句話說完,路邊這些壞掉燈的路段也過去了,但就在即將轉彎時,姜瑟書放在他臂上的手突然攥緊,拉住了他。

大概是猜到了姜瑟書要說什麽,晏池落在遠處紅綠燈上目光頓了一秒,這才眼睫一動,緩緩轉過眸來。

姜瑟書似乎還在組織語言,她垂著腦袋,抓著他袖子的手緊緊的,晏池很耐心地等著,同時又不禁很矛盾地在心底微微抗拒著姜瑟書即將要出口的話。

“晏池。”

晏池屏息。

女孩擡起頭來,隨著那雙澄凈的眼睛輕輕一眨,她的唇角驀地彎起一抹極好看的弧度,“那我以後……還可以給你過生日嗎?”

晏池一時怔住。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些安慰他的話。

他幾乎是笨拙地同姜瑟書對視著,藏在胸腔下的心跳快得想讓他逃。

這時姜瑟書又稍稍湊近了一些,保持在一個親近但不過分的距離上,她重覆,耐心地一字一句認真說:“我給你過。每年,我們兩個一起過?”

晏池脖頸不自覺繃緊,難得地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樹葉被風吹的沙沙聲零零落落,夜晚的街道越發幽靜,偏巧這時,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從姜瑟書背後傳來,打斷了他幾欲開口的話。

姜瑟書仍在等著晏池的回答,沒有立即轉頭去看,可晏池的位置正對著,他餘光一掃,一眼就看到了。

兩個人距離很近,姜瑟書清晰地看到晏池瞳孔一縮,臉色驀地僵住了。

要知道這人平時哪裏會有這麽一驚一乍的表情啊,姜瑟書覺得奇怪,不由暫時將問題放到一邊,提起警覺,順著他的目光轉頭看去。

但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視線的終點,居然是一只小野貓?

她的身後是一片小公園,為了吸引市民,對外展示,這一帶就只用帶著柵欄的圍墻圈了起來,所以像這種流浪的小貓小狗還是很容易鉆進鉆出的。

看清是什麽後,她再回過頭,卻發現晏池依舊是剛才那副神色,他定定地盯著那只小三花,如臨大敵,渾然有一種敵不動我不動的架勢。

姜瑟書心裏詫異,“晏池,你怕貓嗎?”

話音落下,那只小花貓正好朝倆人這邊喵嗚了一聲,姜瑟書的手還抓著晏池的袖子,明顯感覺到他有一種想往後退的趨勢。

偏偏小貓對少年的恐懼毫無所覺,它不知道才出生了多久,身上那層炸呼呼的絨毛加起來都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兩只小爪子試探地想往下跳,叫聲又奶又軟,看起來目標是要直奔他倆。

姜瑟書此時的註意力全在晏池那只顫抖的手上,她怔怔望著,滿眼疑惑,卻又很快地想起來一件事。

晏池之前好像是怕貓的,她作為乖乖第一次和晏池相遇的時候,那一次,他確實被她嚇跑了來著,還跑了好幾條街。

只不過一人一貓後來一直相處得不錯,晏池也沒再表現出什麽排斥,以至於她都有點忘了開始還有這麽一茬。

眼瞧著小花貓已經跳下來要往這邊來了,姜瑟書眉頭一蹙,也顧不得再想什麽晏池為什麽養了乖乖這麽久現在卻還怕貓的問題,下意識的保護欲讓她的身體率先有了動作,她踮起腳,動作迅速,擡手按著少年的腦袋就壓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沒事啦沒事啦,這不就看不著了嘛!”

猝然拉近的距離讓晏池恍惚的思緒猛地從回憶中抽離,他的呼吸一陣緊澀,足足楞了兩三秒才敢確定剛才是發生了什麽。

沒了視覺,其他的感官自然放大,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耳尖在迅速躥紅,整張臉升溫到滾燙,周圍的風變得緩慢炙熱,鼻腔裏一時間灌註的全是她身上清甜的氣息。

晏池閉了閉眼,試圖想動,可是很微小的一個幅度卻讓他莫名覺得自己好像離姜瑟書更近了。

高挺的眉骨與女孩耳垂上的軟肉僅隔著一分很微妙的距離。

他不敢有絲毫松懈。

姜瑟書心嘆一口氣,她把人抱到手才知道晏池剛才是有多怕,脊背居然僵硬到她怎麽安撫都放松不下來,小花貓跳下來之後果然到了兩人的腳下,小貓活潑,姜瑟書怕它跟當初的自己一樣非要扒人褲子,便伸腳輕輕擋住了小花貓的前路,“不要過來啦,快回去找你媽媽吧。”

然而小花貓繞著姜瑟書的腳撲了兩下,還以為是在跟它玩,姜瑟書有些無奈,正想著有什麽好辦法,就聽到晏池嗓音艱澀地說:“姜姜,讓我起來吧。”

“啊?”姜瑟書看了眼腳下還歡騰得不行的小貓,擔憂道:“你不是害怕嗎?沒事的,你害怕的話抱著我就好,閉上眼睛,什麽都別想,我幫你趕走它。”

晏池不知怎麽,忽然在陰影下睜開了眼,逼仄的空間裏,他的眸色明暗不定,像是層層烏雲下的海浪暗湧,又仿佛是迷失在了這個算不上擁抱的動作裏。

指腹在骨節處重重碾了下,他終是克制不住地忘了教訓,擡手輕覆在了姜瑟書的肩胛之上。

他小心地竊取著她的溫度,壓低下頜,誠懇祈求道:“姜姜,明年的生日,你可不可以再陪我一起過?”

“……”

姜瑟書倏地擡眼,她驚訝望著遠處燈下細小的微粒,一時沒反應過來,以至於跟小貓較勁的那只腳失了控制,一下子被它壓歪在地。

晏池還在等她的回答,誰知懷中虛抱的人身子一晃,就有要摔倒的趨勢,他眉頭微斂,下意識將人撈了回來,卻不免使得兩人的距離更加親近。

潮濕的寒氣從臉頰上拂過落下一點遲來的濕潤,姜瑟書眸光漸漸亮起來,忍不住靠在他肩上笑瞇了眼。

她揪著少年腰間的衣服,偏頭悄聲在他耳邊說:“好啊,不止明年,我們每年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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