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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尾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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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尾漸別

家裏的牛奶喝完了,何述之讓沈枝帶在家裏看好小煤球,他出去買,一箱奶見了底,沈枝留在這裏的時間越來越少,寄希望於一箱未拆封的牛奶,幼稚愚蠢卻也純粹。

他提著牛奶在櫃前付錢,不遠處的空地上停了一輛SUV,駕駛座的門被打開,那人西裝革履,莫名帶有一種壓迫感,車門打開的一瞬間,何述之看到了副駕駛上坐了一個女人,側臉很像沈枝。

後座上有一個男孩,看起來和沈枝差不多大。

男人一步步走進,何述之結完帳後往門外走,兩人擦肩而過。

走出幾米後他才反應過來,真知棒已經吃完了,萬一沈枝問他要,他就沒有東西可以給她了。

想到這裏,何述之又折返回來,正巧碰到還沒離開的男人,他似乎只是買了一顆真知棒,荔枝口味的,沈枝最愛吃的味道。

櫃前放著一個糖果桶,最上面插著的真知棒並沒有荔枝口味,現如今被掀開的盒子還沒有蓋上,他們沒有相同點,唯一相似的,大概都是為了一根荔枝味的真知棒。

附近有一家酒店,路徑彎彎繞繞,車輛易進難出,男人來到車邊,打開後門。

何述之這才看清男孩的臉,白白凈凈的,眼睛清澈透明,他並沒有窺探他人的想法,奈何聽力太好,他聽到男孩乖巧地喚了一聲:“爸爸。”

男人冷漠地“嗯”了一聲,沒了下文,隨後男孩開心地說,“媽媽。”

和沈枝側臉相似的女人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阿言乖。”

“安愉,”男人對女人沒有第一時間註意到他而感到不滿,甚至有些委屈,將手伸了過去,“牽著我。”

一時竟分不清誰才是小孩。

本該是兒子的人落在身後,女人像牽孩子一般拉著男人的手。

隨後三人應當是去了酒店,那輛車就停在何述之面前,他經過空地,記憶力在一瞬間回籠,脈絡由此展開。

奶奶說,沈枝是從一輛SUV下來的。

他想到那日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安愉,想到沈枝說自己並沒有兄弟姐妹,想到院子裏那通不情不願估計放慢步伐的電話,想到近一個月都不曾出現的沈父沈母……

一個秘密,一個關於沈枝的秘密,猝不及防的擺在了他面前。

淋漓盡致,他卻只覺得心裏有一處在發疼,那人應該會很難過。

沈枝出現的那一天,何述之的父親過世一年,他母親帶著親生父親來找他,說要帶他回家,旁人的眼神是厭惡的,探究的,遠離的,不懷好意的,指指點點的。

可沈枝不同,她就只是想要和這個哥哥“搶”一顆糖果。

何述之原以為沈枝太過天真純潔,被保護得太好,才會對誰都心懷善意。

而她似乎只對他格外特殊,為他發怒,為他生氣出頭,雖然他並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嗎,他問自己,或許是需要的。

可是現在,他撞破了她父親皮囊下藏著的沈暗,原來她也不過是一個受害者,而何述之在某種層面上和傷害她的人有了共同的身份——私生子。

何述之在這一刻開始慌亂,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張,一個轉身,他看到了在另一個角落裏神色如常的沈枝。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倒是沈枝無關痛癢地說:“我早就知道了。”

何述之啞言,“你……你怎麽知道的?”

沈枝走過來,依舊是那條長階,她坐下來,等何述之坐到她身邊時,才開口道:“那個女人來找過我,其實是來找我媽媽的,但是被我攔住了。”

她像在談論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她非要找我媽媽,說我是一個小孩子,跟我沒有什麽可說的,可我告訴她說,我們家裏爺爺奶奶最愛的人是我,我一句話什麽事都能解決。”

何述之充當傾聽者,輕輕攏住她身影。

“奶奶把我養在爺爺送給她的城堡裏,那個女人如果想要甩掉……”沈枝思慮過後,她把甩掉這個詞換成了,“她如果想要讓她兒子真正進入沈家,並且獲得錢財,只能聽我的一句話,她幹的事,我奶奶肯定可以知道,那麽我父親會受牽連,我雖然年齡小,但是什麽都懂。”

薄煙和沈熠教給她了許多東西。

何述之低低問,“你同意了?”

她說:“我……還在想。”

沈枝去看地面上映出來的何述之的影子,想起無意間聽到的話,何述之母親當年懷的是龍鳳胎,也就是說,何述之還有一個姐姐,而姐姐從小跟在何捷身邊。

從某種程度看,沈枝充當的就是這個姐姐的身份,而何述之,則充當著沈言。

可沈枝明白,何述之就是何述之,不會是其他任何人。

如果你姐姐不讓你進入那個家,你該怎麽辦呢?

何述之想起那個溫柔的女人,下意識道:“你媽媽……”

沈枝說,“他們在協商。”

這一個月以來都是在協商,在商討,在辯駁。

何述之:“協商什麽?”

沈枝:“如何不動聲色的讓我接受家裏突然間多了一個弟弟。”

何述之內心一窒,窒息感撲面而來,五臟六腑都疼。

何述之問她,“你怎麽知道的?”

沈枝無所謂,“他們無意間透露的。”

她覺得,自己的母親才是最悲慘的那一個,也不知道合約到底有多大的功能,能讓她說出沈言是她失蹤在外的兒子這句話。

“阿述哥哥,你覺得我應該跟誰?”據她所知,合約上的那個期限快要到了。

跟我吧,我帶你回家,回我們兩個人的家。

這句話太重了,何述之從小就知道不要輕易許諾,更何況是一張空頭支票。

於是他只是一直在問:“你想跟誰?”

“說實話,爸爸和媽媽在我這裏是一樣的,但是爸爸做錯事了,我不能再讓媽媽傷心。”她有了選擇,“阿述哥哥,我們都要好好的。”

沈沈的煙尾巷,她不會知道,自己是何述之窺見的久違的一抹光亮。

密麻烏雲下的兩個小孩見過同一片彩虹,兩顆幼小的靈魂湊得那麽近,早就糾纏在一起了,是分不開的。

因為,窺得柔軟,見過荒誕,也向往未來。這就是何述之與沈枝之間割不斷的聯系。

何述之還記得他曾經問過沈枝,為什麽沈父沈母一次也不來看她,那個時候沈枝說,“因為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

原來那件事是傷害她。

之後,沈枝坐在他身邊,一直垂著頭,也就是那一次,何述之看到她哭了。

那時他只當她是想念父母了。

沈枝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露出狡黠的笑,“但他不知道,我了解所有真相。”

她的餘光瞥到墻後被太陽光映到地面上的影子,淡淡說,“他現在應該知道了。”

她成熟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是小迷糊,也是真清醒。

薄煙告訴她說,不要自欺欺人,欺騙自己是最簡單的事情,也是最沒有意義的事情。

“所以我從不欺騙自己。”沈枝沒管多出來的影子,“現在的你,不討厭我,也不想揍我。”

“我們是好朋友了。”沈枝又笑,“想得寸進尺。”她的目光落到何述之手中的真知棒上。

而後一顆剝好了的荔枝口味的真知棒就送到她口中。

不帶任何前提,沒有輸贏搏鬥。她不需要再向他預支什麽東西了,因為他會直接給她。

“阿述哥哥,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以後要找你的話,應該去哪裏啊?”

“南昔市。”

這是何捷定居的城市。

“阿述哥哥我不想走。”她太會撒嬌了。

何述之摸了摸她的頭,很溫柔。

沈枝悄悄抓住了他的衣角。

“乖,”他難得說這種話,有點不習慣,又說了一遍,“枝枝乖,等我去找你。”

她擡起頭,用清澈的眼眸淹沒他,共沈淪於晚夏,“或者我來找你。”她這樣說道。

很是認真的模樣。

何述之笑了,他很少笑,還是不怎麽會安慰人,“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沈枝站了起來,上了一階臺階,有樣學樣地摸著他的腦袋,格外認真地告訴他:“可是奶奶說,人生何處不相逢,我信奶奶,你信我,好不好。”

何述之一個不喜歡別人親近自己的冷酷男孩,竟然破天荒地學著她剛剛的模樣,伸出手拽上了她的衣服角。

與動作一同落下的是一句:“好。”

沈枝離開煙尾巷的那一天,何述之帶她又去了一次市集,從白天玩到晚上,何述之從來沒有陪一個人看過日出日落,就連自己的媽媽也沒有,他向來不怎麽喜歡華而不實的東西,更不喜歡虛度光陰。

可是他心甘情願地陪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並且一開始就坑了他的小姑娘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沈枝不知道,他們都說她是何述之的小媳婦,也許只有聽到的人當真了,於是也只有何述之當真了。

沈枝離開的那一天,煙尾巷好像真的蒙了一層煙霧,朦朧雨後,花鳥初晴,唯有離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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