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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而覆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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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而覆返

周六早晨,沈枝像往常一樣叼著何述之熱好的牛奶,黏皮糖般跟在他身後,生怕那人忘記要帶自己去市集這件事。

“這裏離市集有五公裏,你想怎麽去?”何述之低頭問她。

“走著去?”不然還能怎麽去,沈枝在“跑”和“走”之間選擇了後者。

何述之無奈地笑了一聲,懶得和她解釋太多,他原本想問的是乘坐何種交通工具,不過,既然她想步行,“行,那就走著去。”

幸虧太陽不烈,兩人都沒有撐傘的習慣,但因為將近半小時的徒行,額頭上慢慢滲出了汗。

沈枝從口袋裏摸出一張衛生紙,在自己腦袋上擦了擦,又拿出一張,停在何述之面前:“阿述哥哥,你低一下頭,我給你擦擦汗。”

他想說不用,見她整裝待發,聽話地低著頭,任憑紙張擦拭額頭。

插曲一般過去,市集上很熱鬧,人潮洶湧,頗有古裝劇中小販雲集之感。

沈枝張牙舞爪,興奮道:“我想吃糖葫蘆,我想捏糖人。”

何述之遞給她一根糖葫蘆,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後,過了橋,兩人來到一家糖人館前。

做糖人的叔叔和何述之的父親是好友,先前他經常跟著父親來到這裏。叔叔去擺攤了,將場地交給了何述之。

他學得很快,然後教沈枝捏糖人。

她捏了一棵樹,他捏了一個小姑娘,何述之低笑,沒看出來,他有捏糖人的天賦,以後混不下去了就去賣糖人,還可以謀生。

“阿述哥哥你把我吃了。”沈枝急切道。

何述之叼糖人的動作一停,什麽玩意,什麽叫我把你吃了,滿腦子都在想什麽。

沈枝覺得何述之捏的糖人是她,何述之在吃糖人,可不就是把她吃了。

何述之跟上了沈枝的腦回路,“乖,我吃糖呢,不是吃你。”

沈枝猛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糖人,將樹尖尖咬沒了,“哦,我吃樹呢,也不是吃你。”

他眉頭一跳,“樹”,“述”,悟了,這姑娘是拿樹來象征他呢。

“你先待在這裏,我把這車糖人推過去。”何述之拿著鑰匙,把沈枝安頓在一棵樹下,穩穩當當地推著車朝糖人叔的攤位上走。

曾經陪著父親一起逛了那麽長時間的市集,突然變得不一樣了,大概是因為有一個人在樹下面等他回去。

下橋的時候他格外小心,生怕車子翻了,餘光閃過幾個穿著校服的人,沒看錯的話,是他學校的學生。

何述之並不關心,專心推著車,沒看到那群人經過他身側時往後躲了躲,一秒不到,又重新站直。

完成任務後他原路返回,河邊綠樹拂風,連帶著被扯出的,是變了矛頭的惡語相向。

“就那小姑娘,整一個童養媳,不知道多少錢買來的?”陳冬然將開家長會時發生的事挑挑揀揀選擇出有利於自己的。

有人疑惑,有人附和,最後達成統一——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同性相吸,近墨者黑,她就只能配何述之。

七月的天氣已經不冷了,可傷人的話語冷颼颼地鉆入何述之耳中,原本隨意垂在兩側的手握成了拳頭,青筋暴起。

一陣急促的跑步聲近了又停,河水裏倒映出瘋戾的景象,一個少年不由分說般沖進三四個人的人群裏,不發一言就拿拳頭往臉上砸,隨後是腹部,大腿,兩膝。

太熟練了,似乎打架這件事他已經做過無數遍。

陳東然被揍到在地上,費力地睜開眼睛去看來人是誰,只觸及到一絲目光就很快挪開。

他險些忘了,何述之打架很厲害,只不過這幾年安分了,置身事外了,別人罵他,他懶得搭理,而……沒有人試圖打他,因為不想挨揍。

他只不過是被方面嘲諷了,丟了臉面,才想著在背後瞎說,出一口氣,沒想到撞上何述之,還被他聽見。

“再說她一句,我不介意出醫藥費。”何述之丟下一句話,朝著不遠處的水龍頭走去,他的手上沾著血,那群人當中有一個人的胸口上帶著一枚胸針。

沒有說明,但人人都知道這個她,指的是沈枝。

涼水順著他手背的脈絡往下滑,“嘶”,他皺了皺眉,起初他也聽到過別人議論沈枝,無外乎是些可愛,漂亮的小姑娘,現在怎麽成了這樣。

何述之餘光瞥到了一抹白,關上龍頭望過去,沈枝呆呆地站在幾米外,盯著他被水洗幹凈的手。

“我很久……”

沈枝跑了,沒有和他說一句話。

他想說,枝枝,我很久沒有打架了。

原來還是會離開。

何述之最終還是垂下手,他不會追上去,碰上了他,白裙子會變臟,這片荒野裏不應該有羽毛出現。

他太清楚自己是什麽樣子了,沈枝也會害怕嗎?

何述之恍惚地坐在地面上,也不嫌臟,一下下戳著自己嘴角的傷,自虐似的。

河裏的魚自由自在地游動著,唯有他失魂落魄,像是被什麽禁錮住了。

沒一會,腳步聲傳來,何述之難以置信地擡起頭,小姑娘半跪在他身前,額頭因為跑得太快而出汗,小幅度喘息著。

手上還拿了一堆東西,酒精,棉簽,創可貼……

白裙子垂在地上,碰著臟兮兮的灰塵,何述之將薄外套脫下來墊在她身下,不能讓她的裙子沾灰。

她給他上藥,手勁輕得像是感覺不到,滿臉焦急地問:“很疼吧,忍一忍,快好了。”

何述之呆楞了一秒,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啞啞澀澀,他說,“很疼。”

兩人搭乘順風車回家,一路上何述之將前因後果說得很明白,只是含糊了那些人汙蔑她的話語。

沈枝坦言道:“阿述哥哥,你不用擔心,他們要是因為被揍來找你,交給我,我讓我爸去解決,學校方面也不用擔心,還是我爸會解決。”

“沈叔叔這麽厲害。”何述之順著她的話接。

沈枝甕聲,“還好吧,有錢。”她笑著調侃,“是個富二代,不過我更厲害,我是富三代。”

何奶奶的聲音傳過來,“枝枝,你爸爸打電話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何述之覺得沈枝興致不高,步伐甚至比平時還要慢上一點。

“爸。”何奶奶把手機遞給她之後就回了房間,給足了她私人空間,然而她覺得並沒有這種必要。

沈枝不太想和沈巒通話。

“枝枝,再有一周,我們就來接你走。”是安愉的聲音。

沈枝語調緩和了些,“知道了。”

院子裏空蕩蕩的,她站在其中,越來越迷茫,手機像是燙手山芋,奈何約定俗成,她十二歲了,本就應該回到父母身邊。

再有一周的話,將近一個月,沈巒這次的效率未免也太低了,轉瞬一想,這次有個孩子,還和她差不多大,時間久點也是應該的。

沈巒自出生起便一路順風順水,名利雙收,有太多人想爬上這位英俊多金的沈家總裁的床了,多到哪一種程度呢?

根本擋不住。

總會有馬失前蹄的一刻,人家燈紅酒綠中處處不留情,卻奈何旁人多情,掉進一個深坑,在回國的那段日子裏徹底爆裂開來。

一個月似乎並不長,沈枝正對著何述之父親的房間,屋檐下窩了一只貓,喵了一聲又躥個沒影。

她轉身和窗戶邊的何述之對視,一個月似乎又太短了,她來不及留下什麽,也未能帶走些什麽。

沈枝丟下手機,暫時擱淺了這些煩人的事,跑進書房裏,拿著數學課本坐到何述之旁邊看。

何述之遞給她一疊草稿紙,隨後自顧自地刷起了卷子,距離中考也只剩下一周了。

算了算時間,何述之中考結束的那天,沈巒可能會來煙尾巷接她走。

沈枝不想打擾他,安安靜靜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很羨慕她的爺爺奶奶,她很喜歡他們,她很願意和他們待在一起,不是因為家世地位,不是因為一身榮耀。

正如此刻,她也很喜歡何爺爺跟何奶奶。因為愛,因為溫馨,因為真誠,也因為友善。

這些是最難得的品質。

所以,在這樣的家庭下成長的小孩,當然也會具備這些讓她愛不釋手的品質。

何述之就是這樣的小孩。

沈枝也是這樣的小孩。

“怎麽了?”何述之停下筆,他的直覺告訴他,沈枝此刻很不對勁。

情緒沒處發洩一般,將自己悶著。

“我……快要走了。”沈枝輕輕地說,視線一直低著,逃避似的。

“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何述之故作輕松,“你又不住在這裏,本身就是過來玩的,到時間當然就要走啊。”

何述之說得都對,可是沈枝仍然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絲毫沒有還手之力,胳膊拗不過大腿,她如此,安愉亦如此。

“是嗎?”好半響,她才開口說話。

何述之的“是”到了嘴邊,遲遲沒有說出來,他將目光從沈枝臉上挪到桌邊,在放在草稿紙上,眼神迷茫又清晰。

他也看不懂眼前這個比他還要小的女孩在想著什麽。

草稿紙上只有兩個字——安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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