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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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一）
“宋爾，你走後我才悟出一個道理，遺憾或許是人生的常態。按說我這樣的人，是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探尋生命的意義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上的，但是當我身處在遺憾中時，才領悟到，原來錐心刺骨是這種感覺。我還是習慣給你寫信，盡管我不知道該寄往何方。我問我媽，到現在還想我爸嗎，她說，已經過了太長時間了，早就已經忘記了。這是我學會的第二個道理，時間和距離可以撫平一切醫學之外的傷痛，我不想這樣，至少我不想像我媽忘記我爸一樣忘記你，但我也不認為我可以逃出這個世界的鐵律。我曾親眼見證過我媽對我爸的愛，也見證過她是如何在時間的沖洗下將這份愛慢慢淡忘，她還記得那個人，只是忘記了他的所有，但仍然記得，她深愛他。”
（二）
在醫院治療了一段時間，醫生終於允許讓宋爾出了院，說恢覆的差不多了，聽到這個結果，宋媽媽才放下心，長舒了一口氣。
出院之後，宋媽媽還是猶豫著要不要讓她去上學，她還是擔心宋爾沒法適應，會有心裏負擔，到時候也不僅僅影響學習了，就旁敲側擊地問要不要去其他學校換個環境。
宋爾也跟她表示了，她不想回去那個學校，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留在澄州了，她想回到祁鎮。但是宋爸宋媽擔心這就要高考了，怕她一來一回的沒法適應，又浪費時間，就跟她商量，不回澄州，但會轉個學校。宋爾不想讓他們為難，就同意了他們的提議，反正這件事只在川中激起了一點水花，馮警官也已經把視頻的事處理好了，換一個環境沒人會認識她。
他們就很快處理好宋爾退學的事情，去收拾東西的時候，劉成還特別舍不得她，好歹是個清北苗子，就這麽走了也是他的一個損失。不過發生了這種事情，她也確實在這裏待不下去了。
臨走時，齊遙從教室裏追了出來，宋爾就讓爸爸媽媽先走，自己說兩句話就離開。她本以為齊遙會跟她說什麽保持聯系不要傷心之類的，結果，齊遙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宋爾，你知道嗎？我也喜歡陳邶風，一直都喜歡。”
她歪了歪頭，說：“你告訴我幹什麽？”
“可是他喜歡你，只要有你在，他就只喜歡你，他就看不見其他任何人，無論是李妍還是我。你既然不喜歡他，就去跟他說清楚，不要吊著他。”
宋爾看著她，抿了抿嘴角：“我喜不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喜歡誰，也是他的事。”
“宋爾，你覺得你現在，還配得上他嗎？”
這次宋爾真的有點想笑，這句話從一直在她身邊的齊遙的嘴裏說出來，真的有點怪異。陳邶風喜歡她，幾乎是個人都可以看出來，她想不到齊遙是懷著什麽心態和她做朋友的，也想不到她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態跟她說出這句話的。
“你很開心我遇到這樣的事嗎？”宋爾問道，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甚至還帶著點無所謂的笑意。
齊遙將目光挪向了腳尖，輕輕地咬著嘴唇，沒有否認。
宋爾想從她的臉上探尋出別的意思，可始終只有默認，她輕輕開口，沒有崩潰和責怪的意思，像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時，淡淡的：“齊遙，撒旦才會品嘗他人的不幸。”
說完這句，她不再理會齊遙了，轉身離開了這個校園。說實話，這裏也實在沒有什麽是值得她留戀的。
宋媽媽的人脈也很廣，給宋爾重新安排一個學校不是問題，她選來選去，最後挑中了二中。二中在澄州的排名僅次於川中，而且離家也很近，為了宋爾的安全，她也不讓她住宿了，給她辦了走讀。
去二中報道的那一天，新的班主任領著她到了班級，給她安排好位置就離開了。二中的強度比川中要大的多，宋爾進班級的時候就感到了這所學校的高壓，人人都在努力地為自己的未來奮鬥搏命，就算是走在路上也有人在默記著單詞。
他們每周一的升旗儀式都要進行一次勵志演講，學生們也都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樣，宋爾想，就算這種事發生在二中，估計也沒人會理會。他們都只專註地在做自己的事情，這裏不存在什麽八卦和游戲，要不是每個書桌上擺放的那一摞摞比人還高的書，宋爾都差點以為自己進了傳銷組織。
這樣也挺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誰都不會去打擾誰。老師們也都是唯成績論，無論用什麽方法，只要把成績提上去就可以了。所以宋爾在這裏還是很吃香的，畢竟她的成績無論在哪個地方都還是能排得上號的。她還是不那麽愛學習，只有在同學來找她問問題的時候才會仔細看看題目，然後認真地講解。
直到有一次下課的時候，宋爾本來想趴在桌子上睡覺，但被告知外面有人找她。她還疑惑自己在二中誰也不認識，會有什麽人找她，結果出去教室門，她就看見了陳邶風。
“你也轉學了？”宋爾下意識地開口問，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他可是川中的頭牌，那些一個個跟餓狼一樣的老師才不會放他走呢。
“沒有。”陳邶風撓了撓頭，說道，“我聽宋卓說你來二中了就想來看看你，可是我沒有校牌，就翻墻進來了。”
她有點想笑：“你還有這絕招呢？”
陳邶風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問：“你最近怎麽樣，還好嗎？”
“你逃學了？”宋爾沒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問道。
陳邶風又點點頭，堅持問：“你最近還好嗎？學習怎麽樣？”
宋爾往教室裏看了一眼，說道：“你看看我們班的氛圍，我能學習不好嗎？陳邶風，你是不是忘記我比你大了，我能照顧好我自己，而且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聽完他的話，陳邶風沈默了很久，最後，他低下了頭，聲音很輕：“宋爾，那段時間，我一直沈浸在我奶奶的那件事裏，對不起……那幾天，要是我多關心關心你的話……。”
宋爾打斷他：“結果會有什麽改變嗎？”
他一下子噤了聲，看著她，有點手足無措。他似乎也想不到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但是他仍舊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她看出來了她的窘迫，又笑了一下：“陳邶風，你頭發很長了，該剪頭發了。回去吧，好好準備競賽的事，你不是想當記者嗎？我在這裏也好好學習，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上同一所大學呢。以後想找我就給我發短信，別再翻墻了。”
說完，宋爾忽然扯過來他的手從口袋裏拿出筆，在他的掌心寫下一串數字：“這是我的新號碼，發這個號上就好。陳邶風，你也要照顧好你自己。”
女孩溫涼的手指觸摸上他的掌心，用黑色的筆在他手掌上寫下十一個數字，他用眼睛仔細咀嚼著這些數字，將它們一個個拆開，掰碎，咽進肚子裏。
“回去吧。”宋爾收起筆，對著他溫和地笑了起來，“我在這裏過得很好，宋卓沒告訴你，我辦了走讀，每天晚上六點就放學了。”
陳邶風懂事地點了點頭，和她揮手再見。
她又回到了教室，有人趴在桌子上補覺，有人還在奮筆疾書，還有人在討論學習上的問題，剩下的就都是些接水去廁所的了。分工還真是明確。宋爾笑了笑，她或許更適合這個氛圍，可她也實在不太喜歡這個氛圍。
人與人都是割裂的個體，除了競爭，再沒有其他關系。
宋爾看著他們，好像看到了未來幾十年的生活，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她就再也不能靠著自己的底子耍小聰明地生活下去了，生活從來是不會跟她耍小聰明的。發呆的時候，又有人來請教她問題了，是一個數學的解析幾何。
宋爾看了一遍題目，思考了兩分鐘就有了思路，給同學稍微點撥了一下他也就立馬明白了，離開時還不忘誇讚著宋爾：“你數學是怎麽學的，這麽厲害！”
她笑笑，也不吝嗇分享：“是別人教我的。”
“是剛才來找你那個人嗎？”同學問了一句，“他是不是叫陳邶風啊，我認識他，我在競賽上見過他，聽說他還拿了我們那組的第一呢。”
宋爾笑著點點頭：“是啊，他很厲害的。”
“你們兩個也很登對呢。”同學說完，拿著宋爾給他演算的步驟，回到了座位上。
宋爾在這裏的一天，說不上多麽充裕，但也不算虛度光陰。她不會給老師找麻煩，也不會仗著成績好搞什麽特權，但二中主要靠的就是學生的自覺，老師布置的作業也蠻少的，做完作業她就看書，成績已經保持在了一個較穩定的維度，生活得也算安逸自在。但也十分無聊，這樣的自己每天都是在重覆著機械的工作，除了她每天看的書的內容不一樣，其他都無聊的像是要等死一樣。那時候她就想，周盼山肯定很喜歡這裏。
可事實上，這裏也不是那麽無聊。至少每天放學之後，她偶爾會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陳邶風總是會時不時的在放學後站在二中門口等著她。逃學對他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可是他也不能天天逃學，保不齊有一天就給門衛大爺逮到了。
宋爾說他一次，他就少來一天，可是還是不改，不知道哪一天就能在校門口看見他。
說得久了，宋爾也說煩了，笑著跟他打趣：“你這麽個川中的親生兒子都快被我們二中給拐跑了。”
“我想轉來二中了。”陳邶風回答。
宋爾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不像是開玩笑，而且，陳邶風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她這才嚴厲起來：“不可以。”
陳邶風看著她，說道：“這是我的決定，宋爾，你也別幹涉我。”
宋爾笑了一下，他說的沒錯，自己不喜歡別人幹涉，也不應該橫加幹涉別人。但其實，他們也都是在關心彼此，想要做出對彼此更加有利的選擇。可這個選擇，要自己覺得好才好。
“陳邶風，你瞧，春天就要到了，我們也在澄州待不了多長時間了。”宋爾看著他笑了笑，“我在這裏很好，你在川中也很好不是嗎？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離開了。”
陳邶風點頭，眼神不自覺落在了她的身上。宋爾已經褪去了冬天的大衣和厚外套，換了一個薄薄的外套，她的頭發又長了，額前的碎發也變厚了，她也更白了。比以前更白，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她不是正常的白，是蒼白。
開學已經一段時間了，後來的幾天宋爾在校門口見到陳邶風的次數越來越少，聽宋卓說，他最近一直在忙著競賽的事情，過不久就要去參加集訓了。宋爾很開心他有自己的事情做，而且這對他的未來是很好的。到了這時候，忙的不止是陳邶風了，二中的教學樓下面和教室的黑板上都是高考的倒計時，數字越來越小，班裏也越來越劍拔弩張，有好多走讀生吃過晚飯也陪著住宿生一起上晚自習，鼓勵大會還是每周都要進行一次，他們還新增了宣誓環節，在操場上，每一位學生都在群情激昂地念著誓詞，宋爾看著他們那一個個赤紅的面龐，只覺得羨慕。
他們的夢想都一筆一畫地寫了下來，貼在自己的桌角床頭，擡頭就能看見。可是宋爾，她始終不知道自己的夢想該是什麽，該在哪裏。她也嘗試過和同學一起在夜裏上晚自習，分享一下挑燈夜讀的熱血。可從坐在板凳上那時起，宋爾也就明白了，她和他們不是一路人。她也就認命了，每天到點就上學，到點就放學。
在集訓開始的之前的那兩天，陳邶風又來找了宋爾。
他沒聽她的，又是翻墻進來的。他們學校宿舍樓後面的那個墻比較矮，他可以從那邊翻過來，然後繞道去找她。那時候那時候宋爾正在上他們兩周一次的罕見的體育課，都是各玩各的，有的背書，也有的紮在一起聊天。宋爾來這個學校的時候，他們已經形成了個子的小團體，而團體一旦形成，就很難容許外人再走進來。宋爾就自己一個人，蹲在地上，拿著乒乓球拍，對著墻打球。
陳邶風遠遠地就看見了她，看著她的身影，覺得她才像是一個需要被人保護的小孩。可是宋爾終究不是小孩，她也不需要被人保護。他盯著她看了幾秒，就擡腳朝她走了過去，在她旁邊蹲了下來。
“你怎麽來了？”見到陳邶風以後，宋爾臉上還是很驚喜的，“你又翻墻了？”
他低下頭，算是默認了，但又跟她解釋，“我馬上要走了，我想走之前再見你一面。”
“你要去多長時間？”
“大概一個多月吧。”陳邶風接住她打在墻上沒有接下來的球，輕輕摔在地上，彈了兩下，就又被宋爾用球拍打了起來，“說是可以帶手機，但是應該也沒時間玩，你自己在這裏，我有點擔心……”
聽到這話，宋爾不禁笑了起來，跟他講起自己的過去：“陳邶風，我在祁鎮的時候，也都是一個人，周盼山沒走的時候，或許我還有朋友，他走了之後，我又是一個人。爸媽很忙，他們也不常打電話，說實話，我對爸爸媽媽，甚至是宋卓，都沒有什麽很深的感情。我真正渴望感情的時候，或許已經過去了。”
“那你渴望時，是在什麽時候？”
宋爾手上松了力氣，乒乓球掉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地彈了兩下，就徹底陷在了一個水泥溝裏。她認真想了想，又認真回答了陳邶風：“在很小的時候，我在病房裏，看著外面的小孩開開心心地玩，那時我渴望友情。他們說我沒爸沒媽的時候，我渴望親情。再到後來，我十四歲初潮的時候，沒有人教給我這是什麽東西，外公外婆也對它避之不及，像是洪水猛獸一樣。那時候我害怕，但不知道怎麽遮掩，就穿了一條深色的褲子，還是被人看見了，他們說我尿褲子了，小孩子嘛，嘴裏沒個輕重的。後來還是我們的女班主任發現，給我解決了這個麻煩。那時我想，如果我的母親在身邊，應該會像別人媽媽那樣愛護我。”
令她記憶還很深的一件事，是那天放學以後，她用姥姥的老年機給媽媽打電話，電話接通後，她喊了一聲媽，對面的母親似乎松了一口氣，說道：“是小爾啊，你弟弟又在鬧了，我先去哄他，回頭再給你打。”
然而她永遠也沒有等來那個回頭，從那個時候開始，宋爾就不對任何情感抱有期待了。甚至在回到澄州之後，無論宋卓怎麽對她，她也無法對他熱絡起來。他就是占有了父母這麽多年的偏愛，她也無法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宋卓看不見，是因為他從出生起就是利益的占有者。
陳邶風沈默了一瞬，把陷在水泥溝的乒乓球拿了出來，握在手裏。
“宋爾，為人所取也會為人所失，盡管你擁有，友情，親情，總會有失去的那一天。智者總是向內尋求力量的。”陳邶風沒有把那個白色的乒乓球還給她，反倒揣進了口袋裏，“不管別人怎麽樣，只有你自己愛自己才是可以亙古不移的。”
話落，宋爾明顯地楞了一下，她以為，他會說他會愛她，結果他讓她自愛。可陳邶風說的沒錯，她不應該總是在別人那裏尋求她所渴望的愛的。兩個人很久沒說話，宋爾低著頭，看地上的螞蟻搬家。
直到快下課了，宋爾才開了口：“你現在能告訴我，當時去車站接我的時候，為什麽一眼就認出來我了嗎？”
陳邶風沒想到她還記著這個問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時火車站人不多，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眼就看見了你，看見你了，我就想，要是我接的人是你就好了。所以我就走過去問，沒想到真的是你。”
原來也只是個巧合。宋爾失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陳邶風說起這個的時候傻裏傻氣的，一點都不像別人口中的學霸學神。可無論他是怎樣的，他的出現，對宋爾的生命而言都是一個很好的機遇。那時我也已經明白，為何對宋爾而言特殊的那個人，是陳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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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宋爾，你走後我才悟出一個道理，遺憾或許是人生的常態。按說我這樣的人，是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探尋生命的意義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上的，但是當我身處在遺憾中時，才領悟到，原來錐心刺骨是這種感覺。我還是習慣給你寫信，盡管我不知道該寄往何方。我問我媽，到現在還想我爸嗎，她說，已經過了太長時間了，早就已經忘記了。這是我學會的第二個道理，時間和距離可以撫平一切醫學之外的傷痛，我不想這樣，至少我不想像我媽忘記我爸一樣忘記你，但我也不認為我可以逃出這個世界的鐵律。我曾親眼見證過我媽對我爸的愛，也見證過她是如何在時間的沖洗下將這份愛慢慢淡忘，她還記得那個人，只是忘記了他的所有，但仍然記得，她深愛他。”
（二）
在醫院治療了一段時間，醫生終於允許讓宋爾出了院，說恢覆的差不多了，聽到這個結果，宋媽媽才放下心，長舒了一口氣。
出院之後，宋媽媽還是猶豫著要不要讓她去上學，她還是擔心宋爾沒法適應，會有心裏負擔，到時候也不僅僅影響學習了，就旁敲側擊地問要不要去其他學校換個環境。
宋爾也跟她表示了，她不想回去那個學校，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留在澄州了，她想回到祁鎮。但是宋爸宋媽擔心這就要高考了，怕她一來一回的沒法適應，又浪費時間，就跟她商量，不回澄州，但會轉個學校。宋爾不想讓他們為難，就同意了他們的提議，反正這件事只在川中激起了一點水花，馮警官也已經把視頻的事處理好了，換一個環境沒人會認識她。
他們就很快處理好宋爾退學的事情，去收拾東西的時候，劉成還特別舍不得她，好歹是個清北苗子，就這麽走了也是他的一個損失。不過發生了這種事情，她也確實在這裏待不下去了。
臨走時，齊遙從教室裏追了出來，宋爾就讓爸爸媽媽先走，自己說兩句話就離開。她本以為齊遙會跟她說什麽保持聯系不要傷心之類的，結果，齊遙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宋爾，你知道嗎？我也喜歡陳邶風，一直都喜歡。”
她歪了歪頭，說：“你告訴我幹什麽？”
“可是他喜歡你，只要有你在，他就只喜歡你，他就看不見其他任何人，無論是李妍還是我。你既然不喜歡他，就去跟他說清楚，不要吊著他。”
宋爾看著她，抿了抿嘴角：“我喜不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喜歡誰，也是他的事。”
“宋爾，你覺得你現在，還配得上他嗎？”
這次宋爾真的有點想笑，這句話從一直在她身邊的齊遙的嘴裏說出來，真的有點怪異。陳邶風喜歡她，幾乎是個人都可以看出來，她想不到齊遙是懷著什麽心態和她做朋友的，也想不到她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態跟她說出這句話的。
“你很開心我遇到這樣的事嗎？”宋爾問道，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甚至還帶著點無所謂的笑意。
齊遙將目光挪向了腳尖，輕輕地咬著嘴唇，沒有否認。
宋爾想從她的臉上探尋出別的意思，可始終只有默認，她輕輕開口，沒有崩潰和責怪的意思，像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時，淡淡的：“齊遙，撒旦才會品嘗他人的不幸。”
說完這句，她不再理會齊遙了，轉身離開了這個校園。說實話，這裏也實在沒有什麽是值得她留戀的。
宋媽媽的人脈也很廣，給宋爾重新安排一個學校不是問題，她選來選去，最後挑中了二中。二中在澄州的排名僅次於川中，而且離家也很近，為了宋爾的安全，她也不讓她住宿了，給她辦了走讀。
去二中報道的那一天，新的班主任領著她到了班級，給她安排好位置就離開了。二中的強度比川中要大的多，宋爾進班級的時候就感到了這所學校的高壓，人人都在努力地為自己的未來奮鬥搏命，就算是走在路上也有人在默記著單詞。
他們每周一的升旗儀式都要進行一次勵志演講，學生們也都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樣，宋爾想，就算這種事發生在二中，估計也沒人會理會。他們都只專註地在做自己的事情，這裏不存在什麽八卦和游戲，要不是每個書桌上擺放的那一摞摞比人還高的書，宋爾都差點以為自己進了傳銷組織。
這樣也挺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誰都不會去打擾誰。老師們也都是唯成績論，無論用什麽方法，只要把成績提上去就可以了。所以宋爾在這裏還是很吃香的，畢竟她的成績無論在哪個地方都還是能排得上號的。她還是不那麽愛學習，只有在同學來找她問問題的時候才會仔細看看題目，然後認真地講解。
直到有一次下課的時候，宋爾本來想趴在桌子上睡覺，但被告知外面有人找她。她還疑惑自己在二中誰也不認識，會有什麽人找她，結果出去教室門，她就看見了陳邶風。
“你也轉學了？”宋爾下意識地開口問，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可能，他可是川中的頭牌，那些一個個跟餓狼一樣的老師才不會放他走呢。
“沒有。”陳邶風撓了撓頭，說道，“我聽宋卓說你來二中了就想來看看你，可是我沒有校牌，就翻墻進來了。”
她有點想笑：“你還有這絕招呢？”
陳邶風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問：“你最近怎麽樣，還好嗎？”
“你逃學了？”宋爾沒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問道。
陳邶風又點點頭，堅持問：“你最近還好嗎？學習怎麽樣？”
宋爾往教室裏看了一眼，說道：“你看看我們班的氛圍，我能學習不好嗎？陳邶風，你是不是忘記我比你大了，我能照顧好我自己，而且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聽完他的話，陳邶風沈默了很久，最後，他低下了頭，聲音很輕：“宋爾，那段時間，我一直沈浸在我奶奶的那件事裏，對不起……那幾天，要是我多關心關心你的話……。”
宋爾打斷他：“結果會有什麽改變嗎？”
他一下子噤了聲，看著她，有點手足無措。他似乎也想不到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但是他仍舊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她看出來了她的窘迫，又笑了一下：“陳邶風，你頭發很長了，該剪頭發了。回去吧，好好準備競賽的事，你不是想當記者嗎？我在這裏也好好學習，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上同一所大學呢。以後想找我就給我發短信，別再翻墻了。”
說完，宋爾忽然扯過來他的手從口袋裏拿出筆，在他的掌心寫下一串數字：“這是我的新號碼，發這個號上就好。陳邶風，你也要照顧好你自己。”
女孩溫涼的手指觸摸上他的掌心，用黑色的筆在他手掌上寫下十一個數字，他用眼睛仔細咀嚼著這些數字，將它們一個個拆開，掰碎，咽進肚子裏。
“回去吧。”宋爾收起筆，對著他溫和地笑了起來，“我在這裏過得很好，宋卓沒告訴你，我辦了走讀，每天晚上六點就放學了。”
陳邶風懂事地點了點頭，和她揮手再見。
她又回到了教室，有人趴在桌子上補覺，有人還在奮筆疾書，還有人在討論學習上的問題，剩下的就都是些接水去廁所的了。分工還真是明確。宋爾笑了笑，她或許更適合這個氛圍，可她也實在不太喜歡這個氛圍。
人與人都是割裂的個體，除了競爭，再沒有其他關系。
宋爾看著他們，好像看到了未來幾十年的生活，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她就再也不能靠著自己的底子耍小聰明地生活下去了，生活從來是不會跟她耍小聰明的。發呆的時候，又有人來請教她問題了，是一個數學的解析幾何。
宋爾看了一遍題目，思考了兩分鐘就有了思路，給同學稍微點撥了一下他也就立馬明白了，離開時還不忘誇讚著宋爾：“你數學是怎麽學的，這麽厲害！”
她笑笑，也不吝嗇分享：“是別人教我的。”
“是剛才來找你那個人嗎？”同學問了一句，“他是不是叫陳邶風啊，我認識他，我在競賽上見過他，聽說他還拿了我們那組的第一呢。”
宋爾笑著點點頭：“是啊，他很厲害的。”
“你們兩個也很登對呢。”同學說完，拿著宋爾給他演算的步驟，回到了座位上。
宋爾在這裏的一天，說不上多麽充裕，但也不算虛度光陰。她不會給老師找麻煩，也不會仗著成績好搞什麽特權，但二中主要靠的就是學生的自覺，老師布置的作業也蠻少的，做完作業她就看書，成績已經保持在了一個較穩定的維度，生活得也算安逸自在。但也十分無聊，這樣的自己每天都是在重覆著機械的工作，除了她每天看的書的內容不一樣，其他都無聊的像是要等死一樣。那時候她就想，周盼山肯定很喜歡這裏。
可事實上，這裏也不是那麽無聊。至少每天放學之後，她偶爾會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陳邶風總是會時不時的在放學後站在二中門口等著她。逃學對他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可是他也不能天天逃學，保不齊有一天就給門衛大爺逮到了。
宋爾說他一次，他就少來一天，可是還是不改，不知道哪一天就能在校門口看見他。
說得久了，宋爾也說煩了，笑著跟他打趣：“你這麽個川中的親生兒子都快被我們二中給拐跑了。”
“我想轉來二中了。”陳邶風回答。
宋爾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不像是開玩笑，而且，陳邶風本來就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她這才嚴厲起來：“不可以。”
陳邶風看著她，說道：“這是我的決定，宋爾，你也別幹涉我。”
宋爾笑了一下，他說的沒錯，自己不喜歡別人幹涉，也不應該橫加幹涉別人。但其實，他們也都是在關心彼此，想要做出對彼此更加有利的選擇。可這個選擇，要自己覺得好才好。
“陳邶風，你瞧，春天就要到了，我們也在澄州待不了多長時間了。”宋爾看著他笑了笑，“我在這裏很好，你在川中也很好不是嗎？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離開了。”
陳邶風點頭，眼神不自覺落在了她的身上。宋爾已經褪去了冬天的大衣和厚外套，換了一個薄薄的外套，她的頭發又長了，額前的碎發也變厚了，她也更白了。比以前更白，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她不是正常的白，是蒼白。
開學已經一段時間了，後來的幾天宋爾在校門口見到陳邶風的次數越來越少，聽宋卓說，他最近一直在忙著競賽的事情，過不久就要去參加集訓了。宋爾很開心他有自己的事情做，而且這對他的未來是很好的。到了這時候，忙的不止是陳邶風了，二中的教學樓下面和教室的黑板上都是高考的倒計時，數字越來越小，班裏也越來越劍拔弩張，有好多走讀生吃過晚飯也陪著住宿生一起上晚自習，鼓勵大會還是每周都要進行一次，他們還新增了宣誓環節，在操場上，每一位學生都在群情激昂地念著誓詞，宋爾看著他們那一個個赤紅的面龐，只覺得羨慕。
他們的夢想都一筆一畫地寫了下來，貼在自己的桌角床頭，擡頭就能看見。可是宋爾，她始終不知道自己的夢想該是什麽，該在哪裏。她也嘗試過和同學一起在夜裏上晚自習，分享一下挑燈夜讀的熱血。可從坐在板凳上那時起，宋爾也就明白了，她和他們不是一路人。她也就認命了，每天到點就上學，到點就放學。
在集訓開始的之前的那兩天，陳邶風又來找了宋爾。
他沒聽她的，又是翻墻進來的。他們學校宿舍樓後面的那個墻比較矮，他可以從那邊翻過來，然後繞道去找她。那時候那時候宋爾正在上他們兩周一次的罕見的體育課，都是各玩各的，有的背書，也有的紮在一起聊天。宋爾來這個學校的時候，他們已經形成了個子的小團體，而團體一旦形成，就很難容許外人再走進來。宋爾就自己一個人，蹲在地上，拿著乒乓球拍，對著墻打球。
陳邶風遠遠地就看見了她，看著她的身影，覺得她才像是一個需要被人保護的小孩。可是宋爾終究不是小孩，她也不需要被人保護。他盯著她看了幾秒，就擡腳朝她走了過去，在她旁邊蹲了下來。
“你怎麽來了？”見到陳邶風以後，宋爾臉上還是很驚喜的，“你又翻墻了？”
他低下頭，算是默認了，但又跟她解釋，“我馬上要走了，我想走之前再見你一面。”
“你要去多長時間？”
“大概一個多月吧。”陳邶風接住她打在墻上沒有接下來的球，輕輕摔在地上，彈了兩下，就又被宋爾用球拍打了起來，“說是可以帶手機，但是應該也沒時間玩，你自己在這裏，我有點擔心……”
聽到這話，宋爾不禁笑了起來，跟他講起自己的過去：“陳邶風，我在祁鎮的時候，也都是一個人，周盼山沒走的時候，或許我還有朋友，他走了之後，我又是一個人。爸媽很忙，他們也不常打電話，說實話，我對爸爸媽媽，甚至是宋卓，都沒有什麽很深的感情。我真正渴望感情的時候，或許已經過去了。”
“那你渴望時，是在什麽時候？”
宋爾手上松了力氣，乒乓球掉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地彈了兩下，就徹底陷在了一個水泥溝裏。她認真想了想，又認真回答了陳邶風：“在很小的時候，我在病房裏，看著外面的小孩開開心心地玩，那時我渴望友情。他們說我沒爸沒媽的時候，我渴望親情。再到後來，我十四歲初潮的時候，沒有人教給我這是什麽東西，外公外婆也對它避之不及，像是洪水猛獸一樣。那時候我害怕，但不知道怎麽遮掩，就穿了一條深色的褲子，還是被人看見了，他們說我尿褲子了，小孩子嘛，嘴裏沒個輕重的。後來還是我們的女班主任發現，給我解決了這個麻煩。那時我想，如果我的母親在身邊，應該會像別人媽媽那樣愛護我。”
令她記憶還很深的一件事，是那天放學以後，她用姥姥的老年機給媽媽打電話，電話接通後，她喊了一聲媽，對面的母親似乎松了一口氣，說道：“是小爾啊，你弟弟又在鬧了，我先去哄他，回頭再給你打。”
然而她永遠也沒有等來那個回頭，從那個時候開始，宋爾就不對任何情感抱有期待了。甚至在回到澄州之後，無論宋卓怎麽對她，她也無法對他熱絡起來。他就是占有了父母這麽多年的偏愛，她也無法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宋卓看不見，是因為他從出生起就是利益的占有者。
陳邶風沈默了一瞬，把陷在水泥溝的乒乓球拿了出來，握在手裏。
“宋爾，為人所取也會為人所失，盡管你擁有，友情，親情，總會有失去的那一天。智者總是向內尋求力量的。”陳邶風沒有把那個白色的乒乓球還給她，反倒揣進了口袋裏，“不管別人怎麽樣，只有你自己愛自己才是可以亙古不移的。”
話落，宋爾明顯地楞了一下，她以為，他會說他會愛她，結果他讓她自愛。可陳邶風說的沒錯，她不應該總是在別人那裏尋求她所渴望的愛的。兩個人很久沒說話，宋爾低著頭，看地上的螞蟻搬家。
直到快下課了，宋爾才開了口：“你現在能告訴我，當時去車站接我的時候，為什麽一眼就認出來我了嗎？”
陳邶風沒想到她還記著這個問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時火車站人不多，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眼就看見了你，看見你了，我就想，要是我接的人是你就好了。所以我就走過去問，沒想到真的是你。”
原來也只是個巧合。宋爾失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陳邶風說起這個的時候傻裏傻氣的，一點都不像別人口中的學霸學神。可無論他是怎樣的，他的出現，對宋爾的生命而言都是一個很好的機遇。那時我也已經明白，為何對宋爾而言特殊的那個人，是陳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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