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船廠的那些日子

需要人手的是一個制作船模的黑作坊，但問題是人家只招長期的，而且不提供住宿以及需要押一個月工資，但好在提供兩頓飯。我提議去試一下，派遣機構的人說，那樣的話，我首先要隱藏自己是個大學生的身份，說自己的初中輟學來投奔親戚的打工仔才行，工作機會得來不易，我就這樣由派遣所的人帶到了那間廠房。

廠房位於一條老舊的小巷的盡頭。裏面有三個工作間，一個是數控車間用於生產塑料模型零件；一個是手工制作車間，是工人將模型零件拼接並粘合的地方；還有一間是臨時休息室，裏面隔成兩個房間，裏間是老板辦公室，外間是臨時工人休息的地方，一共三個小木板床。在派遣所帶我過來的人的交涉之下，我得以睡在剛空出來的一個木板床上。就這樣，我第一次入廠經歷就此展開了。

最開始我在數控機床工作，負責將整塊的亞克力板放到機器裏進行加工，之後再將加工好的塑料零件用空氣噴槍進行清潔。房間裏充斥著機器的轟鳴聲，並且既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好幾次我都熱到幾乎中暑。但我很珍惜得來不易的工作機會，不僅堅持了下來而且幹得很認真。我唯一的娛樂就是車間裏收音機播放的評書節目，由於車間太吵，我不得不開到最大聲才能聽清故事情節。

工作時間是早八晚六，中午休息兼吃飯的時間是半小時。中午是大鍋飯，幾個工人一起吃，早晚飯自理，一天的工資大概是三十左右，我在數控車間一待就是一個月，發工資那天，我第一時間給婷買了一個她最喜歡的暗殺教室漫畫聯名耳釘。按說買耳釘應該買一對才是，但當時想著能多留些錢帶她去旅游的，因此一念之間沒湊成對，想來不成想竟成為了一個預兆...

第二個月，又來了新的工人，加上工廠老板對我的工作比較滿意，因此給我調到了手工制作車間。這裏雖然挨著數控車間，但好在隔音到位，並不會有很大的機器噪音了。而且房間裏還配備了空調，對於在隔壁曬了一個月的我來說，這樣的環境可以說是宛如天堂了。這個車間裏有三張大桌子，算上我共六個人，其他都是女工。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她們都是阿姨輩的人了。當時我的人設是一個初中輟學的打工仔，與她們日漸熟絡後，大家都對我表示惋惜，說我應該好好學習，年紀輕輕的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浪費一生。我對這些勸諫表示很感激。

有一句話說，中國的情報網都在閑聊大媽的嘴裏。果不其然，從她們的口中，我得知，工廠裏的一個叔字輩的人，每月竟然能掙一萬多，但除了給自己留幾百塊吃飯外，其他錢全去黑游戲廳玩老虎機，經常血本無歸，也因此四十歲還未結婚；車間裏的一個女工，與丈夫長期分隔兩地打工，她一個人在這邊帶著孩子，私下裏給老板當小三，她的訴求是希望老板能給她女兒上個上海的幼兒園，但老板是沒打算因為她離婚的，這件事老板娘是知道的，因此經常來廠子裏罵她，但她仍沒選擇離開，畢竟因為這層皮肉關系，老板每月能給她多開一倍的工資...

種種血淋淋的底層打工人生活，讓我震撼，同時也讓我意識到，原來自己曾經那麽理所當然的生活，竟是很多人拼命掙紮奮鬥才有望能獲得的日子。兩個月後，學校開學了。我為了避免讓老板因為離職時間會聯想到我是學生，特意在開學半個月後才提申請要離職。然而，老板竟然不同意，還說離職可以，這個月工資就不給了。簡直了，這種事情竟然又讓我碰上了。之前在家那邊的蛋糕店打工時，就白幹了三天沒拿到工資。這次我不能再慫了，把勞務所的人也叫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後艱難的拿到了當月工資。我當年就坐上了回校的火車，逃離這個魚龍混雜的城市。後來，某一天量體重時發現，這段艱難的時光讓我凈瘦了十斤。因為自身的各種遭遇，我對這座城市的感覺一落千丈，以至於後來多個上海的工作機會，我都沒去。

終於返校了，一想到轉天就能看到我那漂亮又可愛的女友，就覺得這兩個多月的苦難日子也是值得的了。在火車上，我破天荒買了一個硬臥，同時和她聊著天。我們聊了很久，不知因何而起，聊到了喜歡的明星。說到喜歡的男明星，她說她喜歡鹿晗。我對這個韓流歸國明星沒什麽了解，只在肯德基的廣告海報上見過，光看長相覺得他娘裏娘氣的。於是，也沒過腦子，隨口回了句，喜歡那傻逼幹嘛？沒想到，這句之後她再也沒理我。甚至於我下了火車，滿心期待地希望看到接站的她；到後來打車到學校，心想她能在校門口等我也好，可不想等我回到了寢室都沒收到她的訊息。

我或許捅了她的雷區，但我真是無法理解，一個陪伴幾個月的男朋友都抵不過一個遠遠存在於電視上的明星對她的重要性。原來曾經的歡樂，曾經的海邊漫步，曾經的牽手，曾經的陪她覆習的一天又一天，竟然如此的不值一提。在那個本該喜氣洋洋的回校日，我的心卻逐漸冷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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