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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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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離

幾句話將太後問的啞口無言,她只好無力地擺了擺手,將黑衣人押了下去,沖小皇帝伸出了手。然而小皇帝只是低著頭不說話,太後一時有些惴惴不安道:“皇兒......”

小皇帝看也沒有看她一眼,他低著頭,無力道:“回我的寢殿。”

太後還想說些什麽:“皇兒,你方才只進了些水果,肚子怕是還餓著,母後再遣人給你做些吧,你去母後的寢殿坐會兒,很快的。”

然而小皇帝並沒有回答他,他像是沒聽到一般,頭也沒回,自顧自地向前走著。白守溪收起劍,跟在他身後。

太後也想跟上去,卻被小皇帝喝止了:“除了她,誰也別跟上來!”

太後無奈,只好停住了腳步,看著小皇帝和白守溪二人的背影逐漸遠去,太後回頭交代好人處理正殿的殘局後,也往自己的寢殿去。

路上,宮女在她身旁,小聲道:“太後娘娘,李泉將軍方才求見。”

太後揉了揉皺著的眉心,心頭有些煩躁道:“知道了,讓他一會兒直接到慈寧宮候著。”

見她這幅心神不寧的模樣,宮女又補充道:“娘娘,李將軍說,有句話想先帶給您。”太後瞥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宮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揮退左右後,領著太後慢慢向禦花園走去。

太後心情不大好,語氣中也帶了些不耐煩,看著人差不多都已經離開了,有些匆忙道:“可以了,人都走遠了,說罷。”

宮女道:“李將軍說,‘聖泉’之事,已有著落。”

太後長出了口氣,眉間的陰霾稍稍淡了一些,略一點頭,正巧逛到禦花園來了。太後擡頭,靜靜看著池中已經有些枯萎了的荷花,有幾朵只剩下幾篇黃色的花瓣,淡淡道:“入了秋,荷花便要枯了。”

宮女忙道:“是下人們太不註意了,只顧著準備中秋宴,竟然讓娘娘看到這樣的場面,一會兒奴婢可得好好說說他們!”見太後沒什麽反應,只靜靜地看著池中的枯花。

宮女小心道:“娘娘這是......有些後悔了麽?”她自小便跟著太後,當初也是陪著太後一塊兒入宮的,後來年紀到了、太後問她是否想要出宮,她卻甘願留下來陪著太後。也正因此,她對太後情緒的感知,十分敏感。

太後擡頭望了望天:“也許吧,雁兒還太小了。”

“這步棋,哀家下了第一步,往後的路,就不容往回退了。只是哀家這心窩,還是有些疼......雁兒方才,甚至沒有看哀家一眼......”她從袖中取出手帕,拭了拭淚。

宮女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太後的手一邊,太後一生養尊處優,手指纖細,一點繭子都沒有,然而因為年歲見長,手背的皮膚有些細微的褶皺,被宮女碰到時,手腕有些不自覺地震顫。兩雙蒼老的手放在一起,太後看到後不禁有些感慨:“你也老了啊。”

宮女道:“人都是會老的,娘娘。就連奴婢都知道這個,但即使如此,奴婢還是希望,娘娘能永遠年輕、永遠不會老去,若能用奴婢的命,換得娘娘長生,奴婢也是願意的。”

太後喃喃道:“是啊,長生,長生......”她深吸一口氣,“人人都在求長生,只有哀家,這次,或許真的要觸碰到它了。金枝,哀家有些恐懼。”

金枝不解道:“娘娘在害怕什麽?”

太後道:“我一心求長生,求權力,舍棄了那麽多東西,那麽多人,最後若是真的要得到,反而有些害怕,害怕將來,所有我身邊的人都會離開。先皇去了,貴妃、德妃、淑妃,一個個姐妹,也都離開了哀家。哀家的兒子們,也都被哀家舍棄、死於政亂,最後就算真的得到了長生,得到了那個位置,身邊,是不是也沒有人了呢,”

她細細撫摸了金枝的手,感受著她手背上的溝壑、手指尖的老繭,道:“你也老了,金枝,你也老了。”

金枝整個握住了太後的手——這一舉動其實有些逾越了,然而太後並不在意。

她道:“娘娘,未來奴婢就算不能陪著您,也希望能在我死後,娘娘能將奴婢的骨灰制成娘娘座下的扶手,奴婢會永遠娘娘,看著娘娘,坐上高位。”

回了寢宮,小皇帝立刻揮退了宮人,對白守溪道:“你是來帶走我的,對吧?快帶我走,我要出去,我不要待在這皇城了!”

白守溪點了點頭:“對,今夜,還會有一批人來,我要帶你走。”

小皇帝顫著聲:“為什麽......為什麽都想殺我?我不是皇帝嗎?母後,母後也騙我,她明明說,她只有我了,我們二人福禍相依、榮辱與共,為什麽......”他怔怔了片刻,忽然改變了主意:“我不走了。”

白守溪挑眉,對這個結果並不那麽意外,但還是問了一句:“為什麽?”

小皇帝強撐道:“我走了又能怎樣......且不說你一個人能不能帶我出去,我就算出去了,又能去哪裏?既然如此,我生在這裏,活在這裏,他們既然要來拿我的命,那就來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在這裏了,死了就死了吧,我不在乎。”

白守溪能清晰感受到他身體的微微顫動,道:“你在害怕。”

小皇帝一時語塞。

白守溪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皇帝擡頭,看了白守溪一眼。白守溪比他稍高一些,明明人瘦的不行,似乎來一陣風就要把她吹走一般,卻不知道為什麽給他帶來了莫名的心安。

他看了白守溪的臉許久,才道:“李雁。”

白守溪向前走了幾步,李雁的鼻尖險些撞上她的胸口,就聽她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李雁,是麽?”

李雁點了點頭,才想起來她看不見,剛想開口,就聽白守溪道:“如果你想離開,我會帶你走,給你找個能夠安身的地方。我會保護你,不要害怕。”她聲音清冷,和她的人一樣涼涼的,卻莫名給李雁帶來了莫大的安心。

李雁問道:“你到底是誰?”

白守溪道:“雲游道人罷了,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

李雁又追問:“你為什麽要幫我?你想要什麽?”他一面說著,一面伸手,一把扯下了白守溪臉上的白紗。

然而白守溪閉著眼,他看不見對方的眼睛,一時又有些惶恐。

李雁畢竟還是個孩子,在這個失去安全感的時刻,他只覺得自己似乎一腳踏空,腳下沒有任何東西是實際的,只有空蕩蕩的一片。他還是希望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一些實在的東西。

曾經最愛他的母後要殺他,跟了他父親最久的大太監也要殺他,朝臣中興許也有想要取他姓名的人——這樣的變故,對他來說還是太大了一些,不是他這個年紀能夠承受的。

白守溪眼瞼緩緩擡起,一雙紫眸映在李雁的眼底。

李雁看不到她眼中有任何的情緒,卻覺得自己像被這個人看穿了一般,眼淚立刻湧了出來,幾乎是求也似的道:“帶我走吧,我想活下去......帶我走吧。”

白守溪垂眸,重新系上了白紗,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然而她臉色很快變了,一轉身,將李雁護在身後。

有兩名身著黑衣的人,從房梁上翻了下來。

李雁的臉色立刻煞白,躲在白守溪身後。然而在那兩個人落下來後,白守溪反而放松了身體。其中一名黑衣人向他二人甩了一件木板似的物體,被人用黑布纏作一團,李雁下意識想躲,卻被白守溪接住了。

白守溪接住後,難得地錯愕了一下臉色:“怎麽找到的?”

黑衣人一笑,扯下了臉上的面罩——是胡雪衣:“流落在黑市上,叫我一陣好找。守溪,怎麽沒告訴師尊,你在民間游歷多年,怎麽把自己的佩劍當了?”

白守溪耳垂紅了半邊,有些羞赧。古寧在一旁,合時宜地道:“為了,我。”

胡雪衣:“嗯?怎麽都沒聽你提起過,快展開來說說。”

古寧一字一句,胡雪衣艱難拼湊出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原來是古寧和白守溪在外游歷時,古寧偶然吃到了一次烤魚,從此便愛上了這個味道,於是一天三頓,把白守溪身上的銀子吃沒了。

一大一小兩個瞎子,互相“對眼”,白守溪先一步沒忍住她力透白紗的渴望眼神,走進當鋪,把佩劍當鐵賣了。

古寧等到很多天後,才慢慢反應了過來,如果她一直這樣吃下去,很多東西,可能都會消失,於是也逐漸開始學會忍耐。她第一次開始學著忍耐時,忍了十日,等到第十一天,才開心地對白守溪道:“回!”

白守溪不解道:“回什麽?”

古寧拍了拍白守溪的背,那是她經常背劍的地方,道:“回!”

白守溪耐心解釋:“賣了,找不到了,不會回來了。”

古寧很難理解“不會回來了”的意思,歪著頭,看著白守溪。

白守溪只好給她作了個比喻:“像陸與澤一樣,走了,所以,不會回來。”

古寧這才領悟:“像,師尊,一樣。”

白守溪搖了搖頭:“不一樣的。”

她這樣說,古寧就無法理解她的意思了。

她呆呆站了片刻,不知道為什麽,生起了莫名的悶氣,自顧自的坐在床邊,抱著自己的小臂。

白守溪不知道怎麽和她解釋,只好在心裏說道:不一樣的,師尊會回來的,無論多久之後,總會相見。

她正是一直這麽堅定的認為著,因此從不懼怕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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