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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月考成績放榜後，姜妗再次成為一中學生的飯後談資。只不過這次和從前都不太一樣，這次大家議論的，是她的月考成績。說出去都沒人敢相信，一個兩年沒怎麽上過課的人，考試居然考得比班上大半人都要好。
論壇上回覆那句“少了，你們怕是不知道，姜妗初中成績可是數一數二的，我賭她能上四百五”的人火了，下面回覆的人洋洋灑灑接了好幾百樓。也有人嘗試去扒過這個評論是誰發出來的，想知道他為什麽這麽了解姜妗，但也什麽都沒有扒出來過。
之前發帖子的人見評論火了，姜妗考得也出乎他們的意料，於是悻悻地把帖子刪掉了。
漸漸地，同學們又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過去，把帖子的事情忘到了腦後。
放國慶假前一周的體育課，七班體育老師外出學習，往後調了一天，正好和高一十班，也就是黎初他們班，是同一節體育課。
姜妗剛到操場上，就看見了排在隊伍末尾的黎初。黎初扭頭看見姜妗，眼裏滿是驚喜，她向她招了招手。
姜妗對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班上的隊伍：“我先去集合啦。”
七班的體育老師很年輕，也很受學生歡迎。他上課一般就集合點到，再做個熱身運動，沒有體測的情況下，都會讓他們自由活動，到下課前五分鐘再集合。
所以七班的同學都很喜歡上他的體育課。
姜妗跟著體育老師做完最後一個熱身動作，等他一聲“解散”的令下，就跑向黎初他們班的隊伍。
他們班正準備做仰臥起坐，每組五十個，做完才準自由活動。姜妗看著他們班的女生都一對一配對好了，唯獨剩了黎初。
“怎麽還單出一個來了，你們誰願意三個人一組？”十班體育老師開口問。
班上沒有一個人作聲，姜妗適時開口：“老師，我是高三七班的，我幫她壓腿吧。”
體育老師見本班同學沒人願意幫忙，也就點了點頭，同意了姜妗的提議。
黎初欣喜地望著姜妗，姜妗走到她身邊：“我來找你啦！”
姜妗幫黎初壓著腿，讓她做仰臥起坐。一開始黎初一邊做一邊忍不住跟她說話，做到十個左右就開始喘不上氣了，姜妗故作生氣道：“你再這樣我就不幫你壓腿了。”
黎初這才憋著氣一口氣做完五十個。
做完後兩個人去體育老師那邊登記完，一起去小賣部買了水和可愛多，坐到操場邊的樟樹下聊天。
“姜妗，你，跟陳見山，是什麽關系？”黎初像是鼓足了勇氣，才問出這句話。
“嗯？”姜妗聽到她的問題時也有些沒反應過來，“沒什麽關系，嗯，應該算得上是朋友吧。”
“他，對你，很好。”黎初說。
“嗯。”姜妗輕聲應答，“或許是他人好，所以有時候路見不平，相助一下我吧。”
“只是這樣嗎？”
姜妗思考了很久黎初的這個問題，直到手裏的可愛多吃完，她才回答黎初：“不是只是這樣，是只能這樣。”
“你也知道的，他只是短暫地在陵縣停留。”姜妗微微瞇著眼，看著操場上隨風飄動的紅旗，“他在這裏的時間，我和他是朋友，其他的，我也不敢想。”
黎初伸手握住她的手，此時無聲卻勝有聲。
“我，聽班裏的人說，陳見山，要過生日了。”黎初慢慢吞吞地說，“她們，想給陳見山，送禮物。”
“生日？”姜妗問，“什麽時候？”
“好像，是十月六號。”黎初說，“你要，給他送禮物嗎？”
是在國慶假期間，姜妗撓撓眉毛，說：“我考慮一下吧。”
當晚晚自習下課回家，姜妗是班裏走得最快的一個。她到達樓梯口的時候，陳見山才剛下來沒多久。
“你今天怎麽這麽快？”陳見山也有些驚訝。
“想早點回家。”姜妗隨口找了個理由，“走吧。”
兩個人一起走出校門，校門口的路燈總是壞的，四盞燈，永遠都只有兩盞亮著，永遠都是昏暗的。姜妗和陳見山肩並肩走著，她低頭去看他們兩個人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影子都被拉得好長。
“你國慶要回家嗎？”姜妗吞吞吐吐地開口問他。
“嗯？”
“回上海那個家。”
陳見山搖頭：“不回。”
“不到高考那時候，我大概都不會回去。”
“那你，國慶期間要出來玩嗎？”姜妗問，“你應該都沒好好逛過陵縣吧。”
“其實陵縣有意思的地方也挺多的，你如果放假想出來玩的話，我可以給你做導游。”她快速地說，“就當是謝謝你每天送我回家吧。”
陳見山輕笑出聲，姜妗忽然感覺臉上燥熱，她不自覺地摸了摸臉。
她的一舉一動都被陳見山收入眼下，他就算再遲鈍，也看得出來她的小心思了，於是他說：“嗯，那我考慮一下吧。”
“我本來是打算國慶假期就在家裏睡過去的，既然你說要做我的導游，那我勉為其難，考慮一下要不要出去玩吧。”
“還要考慮啊......”姜妗極小聲地說了一句，卻還是被陳見山聽到了。
“如果你誠摯地邀請我出去玩，那我可以不用考慮。”陳見山嘴角含笑，側過頭對她說。
姜妗捏了捏書包肩帶，她低著頭說：“好吧，那我誠摯地邀請你國慶假出來玩。”
“我答應了。”陳見山話接得很快，沒有任何猶豫。
姜妗“啊”了一聲，反應過來：“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逗我的！”
陳見山笑著跑出很遠，姜妗擡腿去追他。兩個人追跑了一段路，姜妗實在是跑不動了，她停下腳步邊走邊對快她五米遠的陳見山說：“我真跑不動了，你快別跑了。”
陳見山倒退回她身邊：“你體測及過格嗎？”
“沒有啊。”姜妗理直氣壯地說，“我及格了這麽點路我都能跑成這樣嗎？”
陳見山悶笑一聲：“怎麽沒發現你還挺幽默的。”
姜妗沒搭理他，緩了緩，才開口說：“那就說好了，國慶假你得出來玩，你不要放我鴿子。”
陳見山看姜妗快到家了，他也正經了神色，說：“你放心吧，陳見山從不食言。”
姜妗聽著這話，覺得怎麽這麽耳熟呢？
她走到家門口時，還在想這句話是不是在哪裏聽過。陳見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進家門後轉身離開，姜妗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拍自己腦門。
這不是她的話嗎？
“姜妗從不食言。”
這是她對陳見山說過的話，陳見山改了主語，把話還給了她。她沒有食言，所以，她相信，陳見山也不會食言。
姜妗想了無數個國慶假期和陳見山出去玩的方案，以及他們出去那天，他要和他說什麽話，幹什麽事。
十月五號那晚，姜妗很早就上床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幾個小時，怎麽都睡不著。她認命地爬起來，打開手機一看，淩晨兩點。
她把手機一扔，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她必須得睡著，她可不想明天掛著兩個大黑眼圈去給陳見山過生日。
而此時的陳見山，卻是睡得很是香甜。他在入睡前準備好了明天要穿的衣服，定好鬧鐘躺在床上沒多會兒就起了輕微的鼾聲。
姜妗睡前最後的記憶是看著窗外翻起魚肚白，隔壁嬸子家的公雞也開始打鳴，她才覺得眼皮發沈，睡了過去。
姜妗被鬧鐘吵醒，她揉著眼睛醒來把鬧鐘關掉。她坐起身，在床上緩了緩，才下床去洗漱。
姜妗一邊刷牙一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果不其然，眼睛下面一圈黑色。她估摸著，自己大概只睡了三個多小時。現在才七點鐘，她跟陳見山約好的是下午，她等會兒要先和黎初去蛋糕店，她打算親自給陳見山做一個蛋糕。
姜妗洗漱完，換了一條裙子。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裙子，一條款式很簡單的墨綠色連衣裙，裙長及腳踝，襯得她膚色雪白，身形更加修長。她看著鏡子裏自己眼下的黑眼圈，嘆了口氣，去媽媽房間裏翻了一下她的瓶瓶罐罐，找出來可以遮暇的粉膏。
已經過期很久了，只抹一點放眼下，應該沒什麽大礙吧，姜妗想著，便用手挑出一點，平鋪在眼下。
一切都收拾妥當，黎初也正好到達家門口，她拿起帆布包便出了門。
黎初在門口看著穿著墨綠色長裙的姜妗出門，眼裏閃過一抹驚艷。
“走吧！”姜妗鎖好門，攬住黎初的胳膊。
“你今天，很好看！”黎初眼裏亮亮的，滿是讚美，“陳見山，一定也會跟我一樣，覺得好看。”
姜妗挑了挑她的下巴：“你快別誇我了，你也很漂亮啊小黎初。”
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到了蛋糕店，店是黎初阿姨開的，她提前跟阿姨打了招呼，阿姨見她們兩個來了，也笑瞇瞇地說：“你們來啦。”
因為黎初說想自己做蛋糕，所以黎阿姨也只把她們領到後廚，交代了一下正在裱花的蛋糕師，就出去了。
“你做過蛋糕嗎？”姜妗問黎初。
“沒有。”黎初吐了吐舌頭。
姜妗無奈一笑：“那我們只能自由發揮咯。”
“陳見山或許今天要吃到他這輩子最難吃最難看的蛋糕了。”
姜妗一語成讖。
她們耗費了七個小時，才勉強做出來一個能看出是蛋糕的蛋糕。兩個人都做得灰頭土臉的，看著桌上的成品，都沒忍住笑了。
姜妗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將近三點了，她拿出打包盒：“來不及了，我跟他約好的三點半，就這個吧，都是他的命。”
黎初幫忙收拾了一下殘局，幫她把蛋糕裝好，送她出店：“路上小心。”
姜妗提著蛋糕擺了擺手：“放心，我走了。”
姜妗到陳見山家小區門口，先把蛋糕放到了門衛室裏，黎初往盒子裏多放了幾個冰袋，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壞。
陳見山收到姜妗的消息就立馬下來了。
他看著小區外面穿著一襲墨綠長裙的姜妗，未施粉黛卻面若桃花，他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姜妗看見陳見山便朝他招手：“這邊。”
陳見山刷了門禁卡出去，門衛室的保安笑瞇瞇地看著他：“出去啊？”
“嗯。”
“對啊，他跟我去玩。”姜妗把蛋糕放到門衛室時就跟保安解釋了今天要偷偷給陳見山過生日，她沖他眨了眨眼，保安給她比了個“OK”。
“姜導游，今天帶我去哪裏啊？”陳見山問。
姜妗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他還是穿著白色的寬松T恤，黑色衛褲，白色球鞋。姜妗沒忍住問他：“你是只有白色的T恤嗎？”
“差不多。”陳見山說，“我不喜歡其他的衣服。”
姜妗“哦”了一聲，說：“你跟我走吧。”
姜妗帶著陳見山去坐公交車，他們要去的地方離城區有些距離，坐公交也要將近一個小時。
“你不會是第一次坐公交吧？”姜妗在車上坐定後，看著自己身旁四處打量的陳見山，問。
“你猜對了。”陳見山別過頭，沖她挑了挑眉。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第一次坐公交就跟我一起。”姜妗笑著說。
他們上車時已經四點了，姜妗估計了一下時間，到那邊應該剛剛好五點鐘，正好是她預計的時間到達。
公交車駛入隧道，整個車廂都陷入黑暗。車身突然顛簸了一下，姜妗沒坐穩，頭往前一撞。她閉著眼睛做好被撞疼的準備，可過了幾秒鐘，她沒感覺到絲毫痛意。她睜開眼，看見陳見山的手擋在她額頭前。
姜妗擡頭對上陳見山的眼睛，黑暗的車廂裏，只有她的眼睛是亮亮的。陳見山收回手，拉住她的胳膊往後靠：“小心點。”
姜妗垂下眼：“謝謝。”
“你是不是很怕疼？”陳見山突然問。
“你怎麽知道？”姜妗瞪大了眼睛，她怕疼這件事，連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舅舅都不知道。
“猜的。”陳見山說，“這次真是猜的，上次你塗碘伏的時候我就感覺你好像很怕疼，那點小傷口，一般人不會像你這樣疼得齜牙咧嘴。”
“你才疼得齜牙咧嘴！”
兩個人聊著，公交車駛出隧道，車廂亮堂了起來，不遠處就是站點。
姜妗跟陳見山一起下車，陳見山環顧四周：“姜妗，你帶我來這荒郊野外，不會是想把我賣了吧？”
姜妗說：“是啊是啊，我說我這邊有個膚白貌美的貴公子，能賣不少錢。”
“真的啊？”陳見山故作震驚。
“真的！”姜妗眼神堅定地點頭，“你快跟我來吧！”
陳見山笑笑，跟上了姜妗的步伐。
姜妗帶著陳見山到一個廢棄的游樂場門口，她跑到鐵門外的電表箱裏拿出一串鑰匙，把鐵門上的鎖打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歡迎光臨我的烏托邦。”
陳見山其實也沒有想到，這裏居然會有一個廢棄的游樂場，也沒有想到姜妗會有鑰匙，看起來，她像是熟客。
姜妗看出來了他的疑惑，她說：“這裏原本就是個私人小型游樂園，不對外開放的，所有人是我爸爸朋友，我小時候很喜歡來這裏玩，我爸去世後，這裏也廢棄了，但我還是會時常來這邊，所以那叔叔就把鑰匙給我了。”
陳見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跟著她走進這個廢棄的游樂場。旋轉木馬、摩天輪、碰碰車，游樂場裏的小型娛樂設施這裏都有。陳見山從來沒有去過游樂園，小時候看到別人坐旋轉木馬和摩天輪，他也是會很羨慕的。
姜妗帶著陳見山走到旋轉木馬前，她說：“這些設施都廢棄很久了，唯一還能用的就是這個旋轉木馬，你坐上去看看。”
陳見山看著眼前有些破舊的旋轉木馬，一步跨上去。他的身量坐旋轉木馬確實有些滑稽，可陳見山坐到旋轉木馬上，卻沒來由地感覺到了一絲開心。
好像自己曾經的遺憾被人填補了。
姜妗跑到旋轉木馬後面，按下開關，木馬就開始旋轉起來。旋轉的速度特別慢，還會發出難聽的聲音，但是他們兩個人都不在意，姜妗笑著問陳見山：“怎麽樣？好玩嗎？”
陳見山看著底下眉眼彎彎的姜妗，露出一個無比真心的笑：“謝謝你，姜妗。”
“你等等啊！”姜妗說完，又跑到不遠處的電閘前，往上一推。
懸掛在旋轉木馬上的所有星星燈，在那一瞬間全部亮了起來，燦爛得恍若身處星河。陳見山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看著不遠處朝他揮手笑的姜妗，眼神都溫柔了起來。
“這都是你弄的？”陳見山從旋轉木馬上下來，和姜妗坐在臺階上聊天。
“是啊，我每次不開心了就來這。”姜妗說，“是不是會很開心？”
“對了，我還有個秘密基地，你想不想看？”
陳見山頷首：“想。”
姜妗勾勾手指：“跟我來！”
姜妗和陳見山走到摩天輪的背後，那裏有一處灌木叢，姜妗扒開那些草，指著那片墻對陳見山說：“你看。”
陳見山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那片墻上用粉筆寫下了很多字，字跡都很清秀。
他往前走了幾步，墻上最早的字跡，是2008年寫的。
“2008.3.2 我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了。”
陳見山繼續往下看。
“2009.5.4 我好想他們。”
“2010.7.9 他們都說，我沒爸沒媽，是個野種，可是我有的。”
“2011.11.25 我討厭他們。”
“2012 8.24 明年。”
接下來的幾年，一直到2014，都是“明年”。
“明年是什麽意思？”陳見山問。
“不告訴你！”姜妗從地上的盒子裏拿出一只粉筆，在墻上寫下：2015.10.6 年年。
陳見山看著她寫下，也沒有看懂她寫的什麽。姜妗把粉筆遞給他：“你也寫一句吧。”
陳見山思考片刻，拿起粉筆寫下：2015.10.6 陳見山和姜妗，歲歲。
姜妗看這這行字，有些錯愕。他的歲歲，和她的年年，是同一個意思嗎？
在今年遇到陳見山和黎初之前，姜妗一度認為自己今年還是會在這片墻上寫下“明年”。明年，明年就會好，明年就會有人來和她做朋友，會有人一直站在她身邊陪著她。但她今年遇到了，遇到了黎初和陳見山，所以她今年寫下的，是“年年”。
她希望年年如今朝。
姜妗看著天色漸晚，對陳見山說：“我們要走了，要不然會趕不上末班車。”
陳見山幫著她關好電閘，把門落鎖，一起走到公交站等最後一班公交車。
“今天，謝謝你。”陳見山再次道謝，“這是個很特別的地方，我很喜歡。”
姜妗說：“不用謝，以後你要是不開心了，也可以來這兒。”
兩人坐上最後一班公交車，返回陳見山家小區。
“我可以去你家坐坐嗎？”到小區門口時，姜妗突然問。
“當然可以。”陳見山帶著姜妗走進小區往家走，半路上姜妗卻突然找借口說丟了東西，她又返回小區門口找，讓陳見山先上樓。
姜妗跑到門衛室找保安：“叔叔，我來拿蛋糕！”
保安從桌子底下拿出蛋糕給她：“你再不來，這冰袋都全化了。”
“謝謝叔叔了！”姜妗提著蛋糕飛奔向陳見山家所在的樓棟。
她提著蛋糕按響了陳見山家門鈴，陳見山一打開門，便看見一個蛋糕盒子。
“生日快樂！”
陳見山只輕微提起嘴角：“進來吧。”
姜妗把蛋糕放到桌上，問他：“怎麽了？你不喜歡生日蛋糕嗎？”
陳見山說：“姜妗，我很多年不過生日了。”
姜妗看著陳見山，他臉上並沒有過生日的快樂，反而有些傷感。
“你坐。”
陳見山走到沙發前，讓姜妗坐下。
姜妗有些無措，怕是好心辦了壞事：“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過生日。”
“沒關系。”陳見山說，“所以你今天帶我去那個游樂場，也是我的生日禮物嗎？”
“是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不過……”姜妗臉上滿是歉疚。
“我很喜歡。”陳見山打斷了姜妗的話。
“什麽？”
“這個生日禮物，我很喜歡。”陳見山說。
“真的嗎？”姜妗心稍微放下了些許，“那你是不喜歡生日蛋糕嗎？這個蛋糕是我和黎初一大早起來去做的……”
陳見山輕聲“啊”了一聲：“你們親自做的嗎？”
姜妗點了點頭。
陳見山起身去餐桌上打開生日蛋糕，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醜陋的生日蛋糕，但也還是依稀能看見蛋糕上寫的“陳見山”三個字。
“謝謝你，還有黎初。”陳見山對姜妗說。
“你今天說了很多次謝謝啦。”姜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陳見山拿出餐盤，切了一小塊蛋糕吃，味道也很一言難盡。他吃了一口就放下了，這才反應過來，姜妗來他家他都沒問她要喝什麽。
“你喝水嗎？還是橙汁？”陳見山在冰箱前問她。
“喝水就好。”
陳見山拿出兩瓶水擰開瓶蓋，遞了一瓶給姜妗。
他走到陽臺上，姜妗也跟了出來。她能感受到陳見山低落的情緒，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只能陪著他站在陽臺上吹吹風。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過生日嗎？”陳見山喝了一口水，問她。
姜妗搖了搖頭。
“因為我媽媽，是在我生日那天去世的。”陳見山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神色淡淡的。
姜妗聞言捏緊了手中的水，她輕聲說：“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不知者無罪嘛，不怪你，而且今天我確實挺開心的。”陳見山望向遠方，說，“要是我媽媽在的話，也會希望我生日開開心心的吧。”
“她是一個很溫柔，很美好的人。”陳見山眉眼溫柔得似水，“我對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小時候，她是蘇州人，會唱蘇州評彈，吳儂軟語，很好聽。”
“你想她嗎？”好半晌，姜妗開口問她。
陳見山眼睛裏有水花，在月光下，像易碎的玻璃珠。
姜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開口唱道：“賢妹妹，我想你，神思昏沈飲食廢……梁哥哥，我想你，夢中淚濕錦繡衣……”
陳見山一楞，看著眼前的人，她唱出來的蘇州評彈，竟然不亞於他母親。
姜妗的外婆是蘇州人，她小時候在蘇州住過一段時間，外婆每天都唱這首《梁祝·樓臺會》，姜妗耳濡目染的，也就學會了。
陳見山安安靜靜地聽著姜妗唱，沒有打斷她。
“我與你生前不能夫妻配，死也要與你成雙對。梁兄。”姜妗一曲唱完，低頭喝了口水，“小時候在蘇州待過一陣子，只會這一首，你別嫌難聽。”
“陳見山，生日快樂。”姜妗站在月亮下，對他說，“如果媽媽可以選擇，也不會選擇在你生日這天離開，無論怎樣，還是祝你生日快樂，媽媽也會希望你，每天快樂。”
陳見山看著她，銀白的月光在她周身鍍了層微弱的光，她眼睛像是會說話，在對他說，陳見山，生日快樂。
陳見山後來也不過生日，卻不再是因為媽媽，是因為姜妗。十八歲生日這天，讓他記了許多年，他覺得再沒有任何一次生日可以比得上今天。再沒有人會在生日這天給他唱蘇州評彈，給他做蛋糕，帶他去廢棄游樂園。
如果不是姜妗，那麽陳見山的每一個生日，都會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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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月考成績放榜後，姜妗再次成為一中學生的飯後談資。只不過這次和從前都不太一樣，這次大家議論的，是她的月考成績。說出去都沒人敢相信，一個兩年沒怎麽上過課的人，考試居然考得比班上大半人都要好。
論壇上回覆那句“少了，你們怕是不知道，姜妗初中成績可是數一數二的，我賭她能上四百五”的人火了，下面回覆的人洋洋灑灑接了好幾百樓。也有人嘗試去扒過這個評論是誰發出來的，想知道他為什麽這麽了解姜妗，但也什麽都沒有扒出來過。
之前發帖子的人見評論火了，姜妗考得也出乎他們的意料，於是悻悻地把帖子刪掉了。
漸漸地，同學們又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過去，把帖子的事情忘到了腦後。
放國慶假前一周的體育課，七班體育老師外出學習，往後調了一天，正好和高一十班，也就是黎初他們班，是同一節體育課。
姜妗剛到操場上，就看見了排在隊伍末尾的黎初。黎初扭頭看見姜妗，眼裏滿是驚喜，她向她招了招手。
姜妗對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班上的隊伍：“我先去集合啦。”
七班的體育老師很年輕，也很受學生歡迎。他上課一般就集合點到，再做個熱身運動，沒有體測的情況下，都會讓他們自由活動，到下課前五分鐘再集合。
所以七班的同學都很喜歡上他的體育課。
姜妗跟著體育老師做完最後一個熱身動作，等他一聲“解散”的令下，就跑向黎初他們班的隊伍。
他們班正準備做仰臥起坐，每組五十個，做完才準自由活動。姜妗看著他們班的女生都一對一配對好了，唯獨剩了黎初。
“怎麽還單出一個來了，你們誰願意三個人一組？”十班體育老師開口問。
班上沒有一個人作聲，姜妗適時開口：“老師，我是高三七班的，我幫她壓腿吧。”
體育老師見本班同學沒人願意幫忙，也就點了點頭，同意了姜妗的提議。
黎初欣喜地望著姜妗，姜妗走到她身邊：“我來找你啦！”
姜妗幫黎初壓著腿，讓她做仰臥起坐。一開始黎初一邊做一邊忍不住跟她說話，做到十個左右就開始喘不上氣了，姜妗故作生氣道：“你再這樣我就不幫你壓腿了。”
黎初這才憋著氣一口氣做完五十個。
做完後兩個人去體育老師那邊登記完，一起去小賣部買了水和可愛多，坐到操場邊的樟樹下聊天。
“姜妗，你，跟陳見山，是什麽關系？”黎初像是鼓足了勇氣，才問出這句話。
“嗯？”姜妗聽到她的問題時也有些沒反應過來，“沒什麽關系，嗯，應該算得上是朋友吧。”
“他，對你，很好。”黎初說。
“嗯。”姜妗輕聲應答，“或許是他人好，所以有時候路見不平，相助一下我吧。”
“只是這樣嗎？”
姜妗思考了很久黎初的這個問題，直到手裏的可愛多吃完，她才回答黎初：“不是只是這樣，是只能這樣。”
“你也知道的，他只是短暫地在陵縣停留。”姜妗微微瞇著眼，看著操場上隨風飄動的紅旗，“他在這裏的時間，我和他是朋友，其他的，我也不敢想。”
黎初伸手握住她的手，此時無聲卻勝有聲。
“我，聽班裏的人說，陳見山，要過生日了。”黎初慢慢吞吞地說，“她們，想給陳見山，送禮物。”
“生日？”姜妗問，“什麽時候？”
“好像，是十月六號。”黎初說，“你要，給他送禮物嗎？”
是在國慶假期間，姜妗撓撓眉毛，說：“我考慮一下吧。”
當晚晚自習下課回家，姜妗是班裏走得最快的一個。她到達樓梯口的時候，陳見山才剛下來沒多久。
“你今天怎麽這麽快？”陳見山也有些驚訝。
“想早點回家。”姜妗隨口找了個理由，“走吧。”
兩個人一起走出校門，校門口的路燈總是壞的，四盞燈，永遠都只有兩盞亮著，永遠都是昏暗的。姜妗和陳見山肩並肩走著，她低頭去看他們兩個人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影子都被拉得好長。
“你國慶要回家嗎？”姜妗吞吞吐吐地開口問他。
“嗯？”
“回上海那個家。”
陳見山搖頭：“不回。”
“不到高考那時候，我大概都不會回去。”
“那你，國慶期間要出來玩嗎？”姜妗問，“你應該都沒好好逛過陵縣吧。”
“其實陵縣有意思的地方也挺多的，你如果放假想出來玩的話，我可以給你做導游。”她快速地說，“就當是謝謝你每天送我回家吧。”
陳見山輕笑出聲，姜妗忽然感覺臉上燥熱，她不自覺地摸了摸臉。
她的一舉一動都被陳見山收入眼下，他就算再遲鈍，也看得出來她的小心思了，於是他說：“嗯，那我考慮一下吧。”
“我本來是打算國慶假期就在家裏睡過去的，既然你說要做我的導游，那我勉為其難，考慮一下要不要出去玩吧。”
“還要考慮啊......”姜妗極小聲地說了一句，卻還是被陳見山聽到了。
“如果你誠摯地邀請我出去玩，那我可以不用考慮。”陳見山嘴角含笑，側過頭對她說。
姜妗捏了捏書包肩帶，她低著頭說：“好吧，那我誠摯地邀請你國慶假出來玩。”
“我答應了。”陳見山話接得很快，沒有任何猶豫。
姜妗“啊”了一聲，反應過來：“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逗我的！”
陳見山笑著跑出很遠，姜妗擡腿去追他。兩個人追跑了一段路，姜妗實在是跑不動了，她停下腳步邊走邊對快她五米遠的陳見山說：“我真跑不動了，你快別跑了。”
陳見山倒退回她身邊：“你體測及過格嗎？”
“沒有啊。”姜妗理直氣壯地說，“我及格了這麽點路我都能跑成這樣嗎？”
陳見山悶笑一聲：“怎麽沒發現你還挺幽默的。”
姜妗沒搭理他，緩了緩，才開口說：“那就說好了，國慶假你得出來玩，你不要放我鴿子。”
陳見山看姜妗快到家了，他也正經了神色，說：“你放心吧，陳見山從不食言。”
姜妗聽著這話，覺得怎麽這麽耳熟呢？
她走到家門口時，還在想這句話是不是在哪裏聽過。陳見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進家門後轉身離開，姜妗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拍自己腦門。
這不是她的話嗎？
“姜妗從不食言。”
這是她對陳見山說過的話，陳見山改了主語，把話還給了她。她沒有食言，所以，她相信，陳見山也不會食言。
姜妗想了無數個國慶假期和陳見山出去玩的方案，以及他們出去那天，他要和他說什麽話，幹什麽事。
十月五號那晚，姜妗很早就上床了，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幾個小時，怎麽都睡不著。她認命地爬起來，打開手機一看，淩晨兩點。
她把手機一扔，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她必須得睡著，她可不想明天掛著兩個大黑眼圈去給陳見山過生日。
而此時的陳見山，卻是睡得很是香甜。他在入睡前準備好了明天要穿的衣服，定好鬧鐘躺在床上沒多會兒就起了輕微的鼾聲。
姜妗睡前最後的記憶是看著窗外翻起魚肚白，隔壁嬸子家的公雞也開始打鳴，她才覺得眼皮發沈，睡了過去。
姜妗被鬧鐘吵醒，她揉著眼睛醒來把鬧鐘關掉。她坐起身，在床上緩了緩，才下床去洗漱。
姜妗一邊刷牙一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果不其然，眼睛下面一圈黑色。她估摸著，自己大概只睡了三個多小時。現在才七點鐘，她跟陳見山約好的是下午，她等會兒要先和黎初去蛋糕店，她打算親自給陳見山做一個蛋糕。
姜妗洗漱完，換了一條裙子。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裙子，一條款式很簡單的墨綠色連衣裙，裙長及腳踝，襯得她膚色雪白，身形更加修長。她看著鏡子裏自己眼下的黑眼圈，嘆了口氣，去媽媽房間裏翻了一下她的瓶瓶罐罐，找出來可以遮暇的粉膏。
已經過期很久了，只抹一點放眼下，應該沒什麽大礙吧，姜妗想著，便用手挑出一點，平鋪在眼下。
一切都收拾妥當，黎初也正好到達家門口，她拿起帆布包便出了門。
黎初在門口看著穿著墨綠色長裙的姜妗出門，眼裏閃過一抹驚艷。
“走吧！”姜妗鎖好門，攬住黎初的胳膊。
“你今天，很好看！”黎初眼裏亮亮的，滿是讚美，“陳見山，一定也會跟我一樣，覺得好看。”
姜妗挑了挑她的下巴：“你快別誇我了，你也很漂亮啊小黎初。”
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到了蛋糕店，店是黎初阿姨開的，她提前跟阿姨打了招呼，阿姨見她們兩個來了，也笑瞇瞇地說：“你們來啦。”
因為黎初說想自己做蛋糕，所以黎阿姨也只把她們領到後廚，交代了一下正在裱花的蛋糕師，就出去了。
“你做過蛋糕嗎？”姜妗問黎初。
“沒有。”黎初吐了吐舌頭。
姜妗無奈一笑：“那我們只能自由發揮咯。”
“陳見山或許今天要吃到他這輩子最難吃最難看的蛋糕了。”
姜妗一語成讖。
她們耗費了七個小時，才勉強做出來一個能看出是蛋糕的蛋糕。兩個人都做得灰頭土臉的，看著桌上的成品，都沒忍住笑了。
姜妗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將近三點了，她拿出打包盒：“來不及了，我跟他約好的三點半，就這個吧，都是他的命。”
黎初幫忙收拾了一下殘局，幫她把蛋糕裝好，送她出店：“路上小心。”
姜妗提著蛋糕擺了擺手：“放心，我走了。”
姜妗到陳見山家小區門口，先把蛋糕放到了門衛室裏，黎初往盒子裏多放了幾個冰袋，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壞。
陳見山收到姜妗的消息就立馬下來了。
他看著小區外面穿著一襲墨綠長裙的姜妗，未施粉黛卻面若桃花，他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姜妗看見陳見山便朝他招手：“這邊。”
陳見山刷了門禁卡出去，門衛室的保安笑瞇瞇地看著他：“出去啊？”
“嗯。”
“對啊，他跟我去玩。”姜妗把蛋糕放到門衛室時就跟保安解釋了今天要偷偷給陳見山過生日，她沖他眨了眨眼，保安給她比了個“OK”。
“姜導游，今天帶我去哪裏啊？”陳見山問。
姜妗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他還是穿著白色的寬松T恤，黑色衛褲，白色球鞋。姜妗沒忍住問他：“你是只有白色的T恤嗎？”
“差不多。”陳見山說，“我不喜歡其他的衣服。”
姜妗“哦”了一聲，說：“你跟我走吧。”
姜妗帶著陳見山去坐公交車，他們要去的地方離城區有些距離，坐公交也要將近一個小時。
“你不會是第一次坐公交吧？”姜妗在車上坐定後，看著自己身旁四處打量的陳見山，問。
“你猜對了。”陳見山別過頭，沖她挑了挑眉。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第一次坐公交就跟我一起。”姜妗笑著說。
他們上車時已經四點了，姜妗估計了一下時間，到那邊應該剛剛好五點鐘，正好是她預計的時間到達。
公交車駛入隧道，整個車廂都陷入黑暗。車身突然顛簸了一下，姜妗沒坐穩，頭往前一撞。她閉著眼睛做好被撞疼的準備，可過了幾秒鐘，她沒感覺到絲毫痛意。她睜開眼，看見陳見山的手擋在她額頭前。
姜妗擡頭對上陳見山的眼睛，黑暗的車廂裏，只有她的眼睛是亮亮的。陳見山收回手，拉住她的胳膊往後靠：“小心點。”
姜妗垂下眼：“謝謝。”
“你是不是很怕疼？”陳見山突然問。
“你怎麽知道？”姜妗瞪大了眼睛，她怕疼這件事，連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舅舅都不知道。
“猜的。”陳見山說，“這次真是猜的，上次你塗碘伏的時候我就感覺你好像很怕疼，那點小傷口，一般人不會像你這樣疼得齜牙咧嘴。”
“你才疼得齜牙咧嘴！”
兩個人聊著，公交車駛出隧道，車廂亮堂了起來，不遠處就是站點。
姜妗跟陳見山一起下車，陳見山環顧四周：“姜妗，你帶我來這荒郊野外，不會是想把我賣了吧？”
姜妗說：“是啊是啊，我說我這邊有個膚白貌美的貴公子，能賣不少錢。”
“真的啊？”陳見山故作震驚。
“真的！”姜妗眼神堅定地點頭，“你快跟我來吧！”
陳見山笑笑，跟上了姜妗的步伐。
姜妗帶著陳見山到一個廢棄的游樂場門口，她跑到鐵門外的電表箱裏拿出一串鑰匙，把鐵門上的鎖打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歡迎光臨我的烏托邦。”
陳見山其實也沒有想到，這裏居然會有一個廢棄的游樂場，也沒有想到姜妗會有鑰匙，看起來，她像是熟客。
姜妗看出來了他的疑惑，她說：“這裏原本就是個私人小型游樂園，不對外開放的，所有人是我爸爸朋友，我小時候很喜歡來這裏玩，我爸去世後，這裏也廢棄了，但我還是會時常來這邊，所以那叔叔就把鑰匙給我了。”
陳見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跟著她走進這個廢棄的游樂場。旋轉木馬、摩天輪、碰碰車，游樂場裏的小型娛樂設施這裏都有。陳見山從來沒有去過游樂園，小時候看到別人坐旋轉木馬和摩天輪，他也是會很羨慕的。
姜妗帶著陳見山走到旋轉木馬前，她說：“這些設施都廢棄很久了，唯一還能用的就是這個旋轉木馬，你坐上去看看。”
陳見山看著眼前有些破舊的旋轉木馬，一步跨上去。他的身量坐旋轉木馬確實有些滑稽，可陳見山坐到旋轉木馬上，卻沒來由地感覺到了一絲開心。
好像自己曾經的遺憾被人填補了。
姜妗跑到旋轉木馬後面，按下開關，木馬就開始旋轉起來。旋轉的速度特別慢，還會發出難聽的聲音，但是他們兩個人都不在意，姜妗笑著問陳見山：“怎麽樣？好玩嗎？”
陳見山看著底下眉眼彎彎的姜妗，露出一個無比真心的笑：“謝謝你，姜妗。”
“你等等啊！”姜妗說完，又跑到不遠處的電閘前，往上一推。
懸掛在旋轉木馬上的所有星星燈，在那一瞬間全部亮了起來，燦爛得恍若身處星河。陳見山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看著不遠處朝他揮手笑的姜妗，眼神都溫柔了起來。
“這都是你弄的？”陳見山從旋轉木馬上下來，和姜妗坐在臺階上聊天。
“是啊，我每次不開心了就來這。”姜妗說，“是不是會很開心？”
“對了，我還有個秘密基地，你想不想看？”
陳見山頷首：“想。”
姜妗勾勾手指：“跟我來！”
姜妗和陳見山走到摩天輪的背後，那裏有一處灌木叢，姜妗扒開那些草，指著那片墻對陳見山說：“你看。”
陳見山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那片墻上用粉筆寫下了很多字，字跡都很清秀。
他往前走了幾步，墻上最早的字跡，是2008年寫的。
“2008.3.2 我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了。”
陳見山繼續往下看。
“2009.5.4 我好想他們。”
“2010.7.9 他們都說，我沒爸沒媽，是個野種，可是我有的。”
“2011.11.25 我討厭他們。”
“2012 8.24 明年。”
接下來的幾年，一直到2014，都是“明年”。
“明年是什麽意思？”陳見山問。
“不告訴你！”姜妗從地上的盒子裏拿出一只粉筆，在墻上寫下：2015.10.6 年年。
陳見山看著她寫下，也沒有看懂她寫的什麽。姜妗把粉筆遞給他：“你也寫一句吧。”
陳見山思考片刻，拿起粉筆寫下：2015.10.6 陳見山和姜妗，歲歲。
姜妗看這這行字，有些錯愕。他的歲歲，和她的年年，是同一個意思嗎？
在今年遇到陳見山和黎初之前，姜妗一度認為自己今年還是會在這片墻上寫下“明年”。明年，明年就會好，明年就會有人來和她做朋友，會有人一直站在她身邊陪著她。但她今年遇到了，遇到了黎初和陳見山，所以她今年寫下的，是“年年”。
她希望年年如今朝。
姜妗看著天色漸晚，對陳見山說：“我們要走了，要不然會趕不上末班車。”
陳見山幫著她關好電閘，把門落鎖，一起走到公交站等最後一班公交車。
“今天，謝謝你。”陳見山再次道謝，“這是個很特別的地方，我很喜歡。”
姜妗說：“不用謝，以後你要是不開心了，也可以來這兒。”
兩人坐上最後一班公交車，返回陳見山家小區。
“我可以去你家坐坐嗎？”到小區門口時，姜妗突然問。
“當然可以。”陳見山帶著姜妗走進小區往家走，半路上姜妗卻突然找借口說丟了東西，她又返回小區門口找，讓陳見山先上樓。
姜妗跑到門衛室找保安：“叔叔，我來拿蛋糕！”
保安從桌子底下拿出蛋糕給她：“你再不來，這冰袋都全化了。”
“謝謝叔叔了！”姜妗提著蛋糕飛奔向陳見山家所在的樓棟。
她提著蛋糕按響了陳見山家門鈴，陳見山一打開門，便看見一個蛋糕盒子。
“生日快樂！”
陳見山只輕微提起嘴角：“進來吧。”
姜妗把蛋糕放到桌上，問他：“怎麽了？你不喜歡生日蛋糕嗎？”
陳見山說：“姜妗，我很多年不過生日了。”
姜妗看著陳見山，他臉上並沒有過生日的快樂，反而有些傷感。
“你坐。”
陳見山走到沙發前，讓姜妗坐下。
姜妗有些無措，怕是好心辦了壞事：“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過生日。”
“沒關系。”陳見山說，“所以你今天帶我去那個游樂場，也是我的生日禮物嗎？”
“是的，我真的不知道你不過……”姜妗臉上滿是歉疚。
“我很喜歡。”陳見山打斷了姜妗的話。
“什麽？”
“這個生日禮物，我很喜歡。”陳見山說。
“真的嗎？”姜妗心稍微放下了些許，“那你是不喜歡生日蛋糕嗎？這個蛋糕是我和黎初一大早起來去做的……”
陳見山輕聲“啊”了一聲：“你們親自做的嗎？”
姜妗點了點頭。
陳見山起身去餐桌上打開生日蛋糕，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醜陋的生日蛋糕，但也還是依稀能看見蛋糕上寫的“陳見山”三個字。
“謝謝你，還有黎初。”陳見山對姜妗說。
“你今天說了很多次謝謝啦。”姜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陳見山拿出餐盤，切了一小塊蛋糕吃，味道也很一言難盡。他吃了一口就放下了，這才反應過來，姜妗來他家他都沒問她要喝什麽。
“你喝水嗎？還是橙汁？”陳見山在冰箱前問她。
“喝水就好。”
陳見山拿出兩瓶水擰開瓶蓋，遞了一瓶給姜妗。
他走到陽臺上，姜妗也跟了出來。她能感受到陳見山低落的情緒，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只能陪著他站在陽臺上吹吹風。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過生日嗎？”陳見山喝了一口水，問她。
姜妗搖了搖頭。
“因為我媽媽，是在我生日那天去世的。”陳見山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神色淡淡的。
姜妗聞言捏緊了手中的水，她輕聲說：“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不知者無罪嘛，不怪你，而且今天我確實挺開心的。”陳見山望向遠方，說，“要是我媽媽在的話，也會希望我生日開開心心的吧。”
“她是一個很溫柔，很美好的人。”陳見山眉眼溫柔得似水，“我對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小時候，她是蘇州人，會唱蘇州評彈，吳儂軟語，很好聽。”
“你想她嗎？”好半晌，姜妗開口問她。
陳見山眼睛裏有水花，在月光下，像易碎的玻璃珠。
姜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開口唱道：“賢妹妹，我想你，神思昏沈飲食廢……梁哥哥，我想你，夢中淚濕錦繡衣……”
陳見山一楞，看著眼前的人，她唱出來的蘇州評彈，竟然不亞於他母親。
姜妗的外婆是蘇州人，她小時候在蘇州住過一段時間，外婆每天都唱這首《梁祝·樓臺會》，姜妗耳濡目染的，也就學會了。
陳見山安安靜靜地聽著姜妗唱，沒有打斷她。
“我與你生前不能夫妻配，死也要與你成雙對。梁兄。”姜妗一曲唱完，低頭喝了口水，“小時候在蘇州待過一陣子，只會這一首，你別嫌難聽。”
“陳見山，生日快樂。”姜妗站在月亮下，對他說，“如果媽媽可以選擇，也不會選擇在你生日這天離開，無論怎樣，還是祝你生日快樂，媽媽也會希望你，每天快樂。”
陳見山看著她，銀白的月光在她周身鍍了層微弱的光，她眼睛像是會說話，在對他說，陳見山，生日快樂。
陳見山後來也不過生日，卻不再是因為媽媽，是因為姜妗。十八歲生日這天，讓他記了許多年，他覺得再沒有任何一次生日可以比得上今天。再沒有人會在生日這天給他唱蘇州評彈，給他做蛋糕，帶他去廢棄游樂園。
如果不是姜妗，那麽陳見山的每一個生日，都會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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