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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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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翌日,日頭還未沖破桎梏,只在東方泛起薄薄一層暈黃。甫至卯時,幽桐宮內已然人影閃動,皇後在來來回回的宮人伺候下梳妝。

前朝母家的密探正跪於殿中央,卑躬屈膝,面目嚴肅地進行匯報。

聽著聽著,皇後的半闔的雙目倏爾睜開,聲帶訝異:“你是說,一夜之間我朝境內湧現三股起義軍?”

“正是。”那探子語氣不見波動,如實回答。

“怎麽可能……”皇後似是不敢置信,她捏住了手中的花簪:“那父親是想讓我如何做?”

“大人未曾言明,只教皇後娘娘管教好後宮之事即可,盡您所能杜絕第二個妖女的出現。”

父親這是在變相怪她,連個失勢妖女都鬥不過,現如今使得整個家族乃至靈朝被人玩弄於鼓掌。

可事情發展到現在,又豈是她一人造成,當年她奉家族的命令,將譚輕歌從神壇拉下,汙蔑她為妖女。

彼時誰又能預料到,這女人是真的來自天國般的世界。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皇後忍著怒氣道。

待那探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後,她將花簪拍到桌子上,身旁的大宮女撫著她的脊背:“娘娘消氣。”

皇後擰著眉頭,逐漸緩和下來,她道:“本宮能穩居中宮,全仰賴於家族,若是父親厭棄了我,那本宮這皇後也算做到頭了。”

大宮女眸中瞬間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竊喜,但她面上仍保持著恭敬的神態,似在仔細聆聽。

皇後兀自搖頭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傳令告誡太醫院,無論如何,本宮要聖上今日之內清醒過來。他若能哄哄譚輕歌,那女人必定感恩戴德,畢竟她還懷過聖上的子嗣。

還有,再籠絡些人張貼告示和發送彈幕,斥責譚輕歌妄圖牝雞司晨,幹涉朝政……至於後宮中的妃嬪們,本宮諒他們也沒那個膽子造反,讓他們每人抄送十遍女德經吧。”

皇後喝了口茶,冷笑吩咐。大宮女給她捶背,低頭答是,聲音中有絲不經意的厭厭。

不多時,妖女幹政的消息已初步席卷靈朝國都的大街小巷,而比起口口相傳,亦或是耗時更久的廣貼布告,更快地是其在直播彈幕間的傳播。

【譚輕歌一句話,我朝便有三處叛亂,這女人還敢說自己不是災星?若是真的國亂,只有百姓遭殃!】

【說什麽科學,什麽概率,通通放屁,熒惑守心就是因她而起,她一直都在狡辯。】

【譚輕歌一介不入女流,妄圖以我們為刀刃,擾亂靈朝的氣運,其心當誅!】

【……笑死了,那你去誅死她好了啊,你看你能不能碰到她一根毫毛?】

輪番的重覆彈幕不斷湧出,卻並未取得理想效果,只更激起了靈朝大多數百姓的叛逆之心。

【你真當我們愚鈍?真以為旁人一兩句話便能使我們指哪打哪?當朝者為何不好好反思自身,倘若天下太平,何來暴動?】

【聖女昨日才說過,以縹緲之言斷人生死實為荒謬,而現在皇帝自己驕奢淫逸惹出來的爛攤子,又要怪罪到聖女頭上嗎?你們可想清楚了,她如今可不再是冷宮棄妃,她身在動動手指就能滅了靈朝的神州。】

【狗皇帝咽沒咽氣呢?他人之將死其心也傻?想要平息叛亂倒是拿出誠意來啊,神州人人平等,那憑什麽我們就要服從於君權。怎麽想得那麽美啊,十餘年的剝膚椎髓啊,十餘年!你一句都怪別人就想輕輕揭過了?……】

沸反盈天,鋪天蓋地全然是抗議之聲,那起初被命令發言的人們默然停下了,手足無措。

但他們說到底還是宮中人的手下,並不能切身體會百姓之苦,於是微弱反駁:

【無論如何,譚輕歌牝雞司晨之事已蓋棺定論,她這等禍國之心誰人不知。譚輕歌原為後妃,難道不知女人不得幹政?她若是有皇後娘娘一半的賢良淑德,也不至於落個妖女的名頭……】

豈料,他這一番話語恰好讓人拿住了把柄。

【狗腿子,你的狗主子讓你不小心說漏嘴了。】

【原是皇後……真是貽笑大方,皇後娘娘又開始給自己塑造溫良恭儉的形象了呢……】

【膚淺的蠢材,我若是皇後,此刻就直接捂死恭宣帝來安撫民心,然後自己掌朝。既然都道牝雞司晨,那便來看看,我是怎樣做的更好的。】

此言一出,饒是內心躁動不安的靈朝百姓也是一驚,一直接受君權神授、聖上如天教育的他們,短時間內還接受不了這番話語帶來的沖擊力。

但這些話分明就是某個靈朝之人所說,他們之中,已然存在想法激進派,這正是變革所需的頭部力量。

這句話在他們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瘋狂生長。

*

晨曦從遙遠的方向掙破地平線,那明凈的光照在大地上,也映得帳篷上方的尖角明亮如澈。

夏靈起床時,身旁早已空了,冰涼一片。

譚輕歌不知去了哪裏。

她打著哈欠鉆出帳篷,裹著外衫揉眼。千陽市向來被賦予擁有最絕日出之景的城市,此刻那尚還朦朧的光籠罩在身體上,仿佛暖風般慰藉全身。

夏靈有點熱,脫去外衫,感受著山間瞬息萬變的氣溫變化。

她四處張望,在一塊大石頭上看到了譚輕歌的身影,於是躡手躡腳走過去。

那人低垂著眉眼,身上披著毛絨絨的羊毛衫,柔軟的質感包裹她姣好的身形,她溫潤的素顏,微微垂眼不知在思考什麽。

陽光勾勒她的身影,似給油畫中的人物描邊,這一幕有些太過美好,夏靈眨了眨眼睛,未緩過神來。

譚輕歌僅睡了三個小時,卻無絲毫困意,這一晚她都在思索著日後該怎樣覆仇。

是的,覆仇,她沒有因為回到了神州就忘卻曾在靈朝遭受的苦難與□□。她清楚記得那段黑暗的時光她是怎樣熬過來的,記得恭宣帝是怎樣惡心地折辱她。

不自覺得,她手心被自己掐出了紅印,譚輕歌怔楞地看著那淺紅色的痕跡,心中有個大窟窿透著涼風般冷嗖嗖的,像漂浮在冰冷的海水中。

如果不能覆仇,如果不能讓罪魁禍首受到該有的懲罰,那夜夜難眠的人就將只有自己一人。

而現在直播系統給出的願望,無疑是很好的一條覆仇之路。

譚輕歌關註著彈幕中靈朝人的話語,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或是心存敬畏,或是攪風攪雨,總之,他們將靈朝境內掀起起義之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想來皇室應派人按壓過消息,但這遠遠堵不住悠悠之口。

譚輕歌呼出一口氣,看著那團白霧融進山間的霧氣裏。她扭頭看向一旁不知為何在楞神的夏靈:“你醒了?”

夏靈點頭的間隙裏,譚輕歌從寬大的石塊上下來,足尖點地。

“去洗漱吧。”她將羊毛衫褪到一邊,和夏靈並肩往前走。

與此同時,小喇叭傳來了昨晚攻城游戲的戰報:

關鶴辰攻城失敗,夜晚被怪物襲擊-2分;夏靈、譚輕歌、顏柯三人放棄攻城,夜晚被怪物襲擊-2分。

再之後,喇叭聲突然大增,不再是孩童般的機械音,而傳來熟悉又陌生的四五十歲中年男人的嗓音。

是副導,在告知大家做好準備,任務完成後要進行備采。

夏靈咕嚕嚕漱口,將水吐出去,嘴邊還殘留白沫:“我差點忘了,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

她打了個冷顫,隨著副導的聲音,像是突然從千陽市的晨光裏抽離出來,低頭看看五指,再擡起頭來時似是猛然回憶起自己是誰。

夏靈細想了下這麽多天的舉動,抿抿唇又去看譚輕歌,這個和自己一樣端著花瓶作精人設的人。

夏靈知道自己愛使小性子,她原以為譚輕歌也是一樣的人,但這幾天的所見所聞都在告訴她事實並非如此。

那為何譚輕歌忽然就轉了性呢?夏靈陷入深深的疑惑。

*

內閣之中,清晨時分,又是一夜奮筆疾書記錄的大臣們也朦朧著雙眼,由著侍奉的人擺弄。

一群哈欠中,一位身著青色官袍,袍角刺著祥雲圖案的大臣眉目嚴肅,滿臉不耐。

他正是昨晚被嚴安基諷刺,要他在靈朝造出手機的李邈李大人。

心中還存著氣性,李邈將水吐在盂中,揮揮手拒絕侍者遞來的早食,一甩袖子徑自出宮。

李邈在將要踏出朱紅色的殿門時,遙望見一道逆光而立的身影,他脊背挺直,微微傾首,似在聆聽一旁人的話。

李邈對公西祐恭敬一禮,在那人的微微頷首示意中繼續出宮。

迎面而來是換班的同僚,李邈沒心思理會,但太子身邊那侍從陡然高聲的幾句言語卻鉆入了他的耳廓。

“那寧家女郎又來了,還放言今日不見到殿下您,她就守在崇陽門不走了。”

“隨她去。”公西祐淡漠的尾音被拉得很長——

李邈一路憤然,奔進家門見到家妻,便憋不住慨嘆,扼腕嘆道:“那嚴安基,實在欺人太甚!”

家妻緊忙詢問:“這是怎了,你與他吵起來了?”

李邈簡單說了下當日遭遇。

家妻也是每日盯著帷幕的人,自然也多少知曉點緣由:“你這是觸了他的黴頭了,興許他那陣正在氣頭上,不知在氣什麽呢……卻說那手機,誰人識得?你不過是感嘆一下,他便如此當眾給人不堪,實在討厭。”

李邈聽著妻子的寬慰,順著話頭道:“是了,我乃太子門客,一介文官而已,又不是金部的人,他憑什麽拿這來駁我的面子,有能耐他造一個去!”

李邈吹開茶沫,喝了一大口。

家妻見他心氣消得差不多了,微笑著上前,給他溫柔揉著肩,緩緩道:“你莫要與他一般見識,你是為太子做事的,又不是為嚴家父子。聖上下旨叫他們父子增稅修行宮,誰不知道這差事難辦?我看這首輔他們也快做到頭了。”

李邈冷哼一聲表示讚同。

家妻見此,繼續恭維道:“不像我相公,位子絕對穩穩的。你可是被譽為靈朝文豪的李大人,哪個人讀了相公的詩不讚一句好?”

李邈身心舒暢,拍了拍妻子的手,正想溫存一會兒。

又聽到屏風後傳來小兒的讀書聲,那朗朗的童聲正念道:

“有木不與胝漸穩,更惜深院覆如何。”

是為李邈最得意的一首《詠梨》,時人傳遍大街小巷,稱他為靈朝第一詩人。李邈對此頗為受用,每次一想到自己在詩歌上的成就,對官場上的勾心鬥角也就全氣消了。

他放開妻子的手,緩緩閉上眼,昂著頭用腳打著節拍,在這朗朗的小童誦詩聲中搖頭晃腦,得意不已。

心想:便是造不出神州的物件又如何,神州的人還造不出他這樣的詩來呢。

冷笑一聲,愈發陶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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