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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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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袒露

◎關山難度,難度關山◎

今夜月色不明, 往日池中的碧綠荷葉此刻看起來黑壓壓一片,廊上只有星點燭火照亮,似明或暗,平添幾分壓抑。

亭中並未燃燈, 沈昭醉眼朦朧望向悶頭喝酒的薛容鶴, 也給自己倒了碗酒。

她嘬飲幾口, 發出滿足的讚嘆,“金樽樓的關山度, 真不錯。”

薛容鶴分明有心事, 夜深人靜坐在這裏排解罷了,碰巧撞上她回府, 便說是在等她,真是口是心非第一人。

“王爺,”沈昭拄著腦袋,打了個呵欠, “您有什麽事兒就快說吧, 我困了。”

她借著酒氣,說話比往日隨意許多,薛容鶴也不是小肚量的, 定然不會怪罪她的無意冒犯。

“你可曾聽聞,三年前的錦西城一戰?”薛容鶴仰頭幹了碗中的酒,全然不顧胳膊上還有傷。

沈昭心中一凜,面上卻還是醉醺醺地模樣, “嗯?好像聽人提過一嘴, 表哥打了勝仗的。”

他說這個幹什麽, 假意試探?亦或是, 吐露真心?

薛容鶴望向空中星鬥, 呼出一口渾濁酒氣,似乎要將心中郁結都吐出去一般。

“三年前,我祖父殉城而死,殉的便是錦西城。”

沈昭猛地坐直了身子,張了張嘴,“王、王爺節哀。”

他擺擺手,並無哀傷之情,“母妃得知噩耗一病不起,昏迷數日,再醒來時便瘋瘋癲癲的,至今仍未痊愈。太醫說,她是突聞噩耗受了刺激,才會變成那副模樣。”

“而我,”薛容鶴哼笑一聲,聲音嘲諷,“被祖父以治傷為由送出錦西城,前後不過五日,我若是撐住不走,便可陪祖父死在那裏,也好過茍活至今。”

祖父之死、母妃瘋癲、白家敗落便是他心間難言的沈重,將他牢牢囚於其間,是他此生難度的關山。

氣氛一時沈寂下來,沈昭不知該說些什麽,薛容鶴負傷是她刺了一槍,但她當年兵臨城下,是與白老將軍遞了和書的。

她本想試探北雍是否有簽訂和書的意向,誰知當夜副將帶領三千人馬秘密攻城,隨後便聽聞白老將軍殉城而亡。

沈昭當時怒極,可礙於副將攻城有功,只得以軍法為由杖二十後便放了。

雖說她當年也疑惑白老將軍老謀深算,怎會被深夜奇襲逼得殉城,正想調查時,卻被朝廷一紙詔書喚回京都慶安,又馬不停蹄被派往隨州一帶,此事便也擱置了。

如今看來,其中必有隱情,薛容鶴或許已經查到了真相,那麽容妃、三皇子與張家,又在當年扮演了什麽角色?

沈昭擡手拍了拍薛容鶴的肩膀,寬慰道,“王爺,人生一世,活著總比死了好。你看我,表哥背著通敵叛國的罪名死無葬身之地,偌大的沈家頃刻頹然崩塌,我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活著才有希望,若是死了,那才真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她見薛容鶴擡眸,笑了笑,“再說了,您不想覆仇嗎?想的話,就得好好活著,哪怕是將他們熬死,也要活著。”

黑暗中,薛容鶴默默喝了口酒,唇邊勾起一抹笑意,“有理。”

沈昭見他心情好轉,問道,“王爺,咱們上次在暗香樓碰到的風雨樓刺客,還會再來嗎?”

“不會,”薛容鶴搖頭,“我給了他更多的錢,買你的命,算是你幫本王查案的報酬。”

沈昭一楞,“那您,花了多少銀子?”

“金三千兩。”

沈昭頓時覺得嘴裏的美酒不是滋味,這人錢多燒得慌吧,再者說,報酬能不能給到本人手裏,買命算什麽報酬?!

她心中郁悶,卻還得裝作驚訝,“我幫王爺破案是為了報救命之恩,如何值這麽多錢?”

“廢話少說,”薛容鶴皺眉,“你不惜入賤籍,又以身犯險幫助本王,這份忠心無價。”

沈昭笑著道謝,又不露痕跡地吹捧兩句,再次問道,“容妃是失蹤案的幕後之人,如此說來,這刺客也是她派來的?”

她前幾日自暗香樓出來,便趁大理寺抄張家時混亂,自後院摸了進去,可翻遍了書房也不見與秦序勾結的書信。

莫說沒有密室,好不容易找到暗格,裏面卻只有秦國公藏的私房錢,沈昭白忙碌一場,果斷笑納了。

如此看來,張家應當並未與秦序勾結,只是容妃那塊牌子實在來得蹊蹺。

風雨樓近些年掌握在秦序手中,並不隨意接單,唯有拿到風雨令之人才能請動他們,可謂一令難求。

南明曾有一塊現世,售價最終炒到了萬金,商人逐利,風雨令再值錢,那也是枚殺人用的牌子,且只能用一次,太貴就不值當了。

後來風雨令在那家拍賣行掛了一月之久,最終被一個神秘買家買走,再無下落。

不知容妃手裏的,是不是南明那塊。

但北雍皇宮守衛森嚴,即便沈昭武功高強,一來一回也太過費時,且極易被人察覺,不如先從薛容鶴這裏打聽一二。

沈昭擡眼看向薛容鶴,見他點了點頭,“那刺客謹慎守則,不肯透露雇主信息,雖早有猜測卻無證據,直到禁衛在容妃宮中搜出半塊風雨令,才算證據確鑿。”

“據她的貼身宮女所說,這風雨令是容妃花重金購得,父皇震怒。”

沈昭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並未註意到薛容鶴欲言又止。

果然如此。

以秦序的野心,他絕不會選擇三皇子那般空有武力、性情暴虐之人,或許容妃真是無意間得到了風雨令,又怕沈昭在暗香樓中察覺端倪,這才下了殺手。

線索又斷了。

沈昭悶頭又喝了幾碗,月上中天,她困得眼皮子都睜不開了,便向薛容鶴告退,晃悠著繞過廊亭,回屋睡覺去了。

她沒有看見,薛容鶴望著她背影的眼神,滿是試探。

次日,沈昭是被一氣勢洶洶的女聲吵醒的。

“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納命來!”

行刺?

沈昭覺得聲音有些耳熟,但仍有酒意殘留,只覺得有些好笑,什麽人敢到賢王府行刺,真當黑金鐵騎吃幹飯的。

下一秒她便笑不出來了。

只聽程峰的聲音響起,“八公主,王爺也是秉公辦案啊!”

薛清月?!

沈昭一個鯉魚打挺,也顧不上滿身酒臭味,大步出了門,便見院門口立著反目成仇的兄妹二人。

薛清月素容白衣,單手執劍直指面無表情的薛容鶴,程峰和開陽站在一旁神情焦急,卻並不上前,看來是薛容鶴下了命令。

見她出來,一向沈默寡言的程峰急道,“沈姑娘,你快勸勸八公主吧!”

“昭昭,你也要攔我嗎?”薛清月神情冷漠而麻木,眸中一絲波動也無。

沈昭皺眉,恐怕自那日之後,她便如行屍走肉一般,萬千情緒埋於心底發洩不出,再這樣下去,會憋壞的。

她轉頭與薛容鶴對視一眼,瞬間明白這人不讓程峰和開陽插手的原因,他對這個妹妹,終究是心中有愧。

沈昭看清形式,迅速作出決斷,這二人心中之結今日不解,便再無機會。

她上前靠近薛清月,側身握住她執劍的手,順著劍鋒望向薛容鶴,“你這手抖得如何能殺人?”

“為母親、哥哥報仇乃天經地義,我不會攔你,”沈昭一手執穩劍,一手攬住薛清月的腰,帶著她快步向薛容鶴沖去,“我來幫你。”

兩人之間距離不遠,眼見那柄劍要刺入薛容鶴胸口,他卻一動不動,突然劍鋒一偏,反而劃傷了他幾日曾前受傷的胳膊。

“不!!!”

薛清月驚恐地瞪大眼睛,手中劍掉落在地,仿佛又重回那日殿堂之上,讓她多日來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大聲痛哭。

沈昭示意開陽,“快去拿藥箱來,給王爺止血。”

隨後蹲下身子,盯了會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薛清月,“我知道母妃做錯了事,但她是從小會給我講故事、做糕點的母妃啊!”

“昭昭,我沒有娘了“”

沈昭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無聲安慰。

見薛清月由嚎啕轉為啜泣,她才笑了笑道,“本想抱抱你的,只可惜昨夜喝了酒,現下身上一股酒臭味,害怕熏著你,便算了吧。”

薛清月抽噎一停,頂著紅眼泡瞪她,隨即猛地向前,將她撲倒在地。

過了片刻,嫌棄萬分地嘟囔道,“真臭。”

“臭你還不起來,”沈昭撐起身子,“快松開,我要去沐浴。”

“就不松就不松!”薛清月泣音尚存,卻不再流淚。

她無比慶幸自己與沈昭是朋友,方才那一劍刺過去,見薛容鶴不避不閃,薛清月便明白七哥對她心中有愧,也徹底明白自己並不想傷害七哥。

母妃與哥哥猝然離世,外祖又被抄家,父皇看似縱容她,實則是她身為公主早晚要嫁人,沒必要花費許多功夫,自然無需嚴厲。

皇宮沒了母妃便不是她的家,七哥又成了“仇人”,她一夜之間由千嬌萬寵的公主變成無家可歸之人,這打擊實在太大,讓她哭都無人可哭。

父皇不準母妃和哥哥入皇陵,外祖家盡數入獄,便只能由她為他們收屍,草草下葬後,心中只剩報仇一個念頭。

一腔怒火沖了心智,母妃與哥哥皆是犯了大錯,那些姑娘的模樣與恐懼她在地牢中曾感受過,又怎會不明白七哥不過是秉公執法。

不論他與母妃、哥哥往日有何過節,這件事,終歸是他們做錯了。

薛清月明白事理,但心中仍與薛容鶴有了隔閡,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放下壁壘,做回與七哥撒嬌的八公主吧。

她吸了吸鼻子,擡起頭,“昭昭,你陪我去看看三嫂吧。”

“好,”沈昭見她神色清明,便知她已經想明白,笑道,“公主先起來,總不能讓我帶著一身酒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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