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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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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草青青, 心簌簌。

武皇摸摸嬋嬋的頭,摘下戴了半輩子的黑扳指,塞入嬋嬋的小手裏, 沒有命令, 沒有聖旨, 把跟了幾十年的門客和他珍重而藏於朝廷之後的匠人交了出去。

汴都危, 他可死,他們死不得。

小太子回頭看姑姑, 姑姑站在城墻上, 一身黑金盔甲, 一把血紅刀。

小太子牽著小毛驢走到穆月面前, 遞過去牽繩, “姑姑不敢來送, 會哭。她現在提刀上陣的鎮國長公主, 已發誓只流血, 不掉一滴淚。”

穆月接過牽繩,輕輕地揉揉小毛驢的頭, 眉眼溫柔,嘴角微微上揚,給小太子一個畫卷。

小太子不放心交給其他人保管,自己小心地抱著畫卷,再艱難地爬到嬋嬋的車廂裏, 彎腰親一親嬋嬋圓鼓鼓的小肚子, “嬋嬋, 外面的人是父皇攢了好久的珍寶, 是父皇寧願挨一刀也不能讓他們出事的人。李先生說他們在戰亂的武國手無縛雞之力,在安定的武國他們力能扛鼎。”

小太子拽下發尾的紅珠繩, 手指摸索好一會,紮到嬋嬋的小帽子兔耳朵上,“他們是父皇的珍寶,小毛驢是姑姑的珍寶,這個是我的珍寶,嬋嬋要好好地帶到北疆哦。”

嬋嬋忍著困,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鈍鈍地看著小太子。

小太子黑沈沈的眼睛對上嬋嬋黑蒙蒙的眼睛,突然紅了眼眶,緊緊地抿著嘴唇不肯示弱。

小娃娃從小白兔被子裏伸出暖烘烘的小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暖一暖。

冰凍在眼角的淚珠乍然融化,落在嘴角,鹹的。

“李先生說汴都守不住,我們要死了。”小太子用嬋嬋的小被子擦臉上的淚,怎麽擦都擦不幹,“等我們死了,嬋嬋記得跟神仙說說情,讓母妃來接我們。小紅珠是母妃給我的,一定認得。”

嬋嬋緩緩眨眨眼,長長的眼睫毛微微抖。

壓力好大啊。

她要把人帶到北疆,最難的是要一個不少,少一個她都會心疼,他們都是戰後重建的國士啊。穿書前她都沒機會接觸,現在整個武國的國士都和她拼團了。她要睡不著了。

失眠了十分鐘,車廂微微抖動搖晃,小娃娃睡的香甜。

一如既往,隊伍裏有酣眠的小娃娃,行進緩慢,農人趕集,走的比車隊快。

小太子和武皇站在城墻上看的眼睛幹澀了,隊伍還沒有走出視野。

小太子踢一腳墻垛,悶聲悶氣:“嬋嬋不喜歡我了,我哭了也沒有哄我,還睡過去了。”

長公主:“嬋嬋說咱們至少還能再活十多年。”

武皇的臉聽見妹妹的這句話瞬間亮堂了,聲音都劈了,“十多年!”

他堅定不移地相信嬋嬋是不小心從天上掉下來的小仙童,神算子能推算出國運,仙童推算個壽命相當於讓他提刀殺奸臣,說殺立馬殺,不用衡量,不用動腦,輕輕松松。仙童說十多年,那肯定是十多年。而且不是精準的十三年十七年等等,是模模糊糊的十多年,那說明了什麽?說明了他的壽命下限是十年!上限不定!努力努力還能再活十九年!

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就在這“十多年”面前沒了,煙消雲散,不留一點痕跡。

武皇興奮地搓手手,“既然還能活這麽久,兒子,妹妹,咱們就不能死守汴都了,咱們放棄,打游擊。”

李先生和軍師坐在城墻下吃粗麥餅,但他們看見了城墻上武皇的手舞足蹈,也聽見了城墻上武皇“振聾發聵”的稚子之言。

李先生艱難地吞下咀嚼了三十多下還紮嗓子的麥餅,聲音沙啞,表情真摯地求教軍師,“你是怎麽忍過來的?”

軍師:“沒別的去處。”

太現實了。

李先生想一想自己的處境,如果自己再回山上做他的清水道人,還能看上其他人嗎?都能看上,就是不願意去。

李先生:“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

軍師心裏翻譯:狼犬獵犬不如自家的土狗,有感情了。

武皇興致勃勃的靈感贏得了長公主和小天子的熱情掌聲,史書上和兵書上都沒有這種打發,聽起來就刺激有趣。

李先生搖一下掉毛羽扇,窮,賣不起新的,武皇沒錢給他發俸祿,還把他從山上帶出來的錢給搜刮走買了軍糧,有福同享還沒有實現,一直在被迫有難同當。

“祖墳不要了?”

軍師被飄飛的白毛毛嗆了三個大噴嚏,即使這樣也沒有還回紙扇的意思,他不會還的,一個字畫紙扇在東巖能換三張大餅,攤牌了,他吝嗇。

都是被窮鬼武皇逼的!

一代君王一代臣,他這一代在史書上只留一個字就夠了。

窮!!!

“燒香也要花錢買香,祖宗可以理解的。”武皇覺悟甚高,肺腑之言,“沒有什麽比窮更糟心的了。”

李先生:就神奇地被說動了。

軍師:游擊戰也不錯。

長公主:“咱們去打東巖,近,富。”

小太子:“帶上面具嗎?”

長公主:“不用,他們還在內亂,要是真派兵過來,那就讓他們過來吧,咱們又不在汴都。”

武皇:“妹妹說的對,就照妹妹的做。”

糟心事兒太多,生氣易老,額頭紋都多了兩條,軍師閉眼,深呼吸,平心靜氣,溫聲細語:“打仗不是兒戲。”

李先生搖晃羽扇,灑脫如清風明月,“可以打。”

軍師:你們都是軍師,只有我不是。

天地相連,餓骨驚馬。

浩浩蕩蕩,沈悶無聲。

小女孩奄奄一息,嬋嬋從小布兜裏掏出小甜餅給她。小女孩急慌慌地塞入嘴中,還沒有咬下一口,永遠閉上了眼睛。

穆大林把她埋在了餓骨嶙峋的家人身旁。

金奴在族廟裏找到這一家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白歲騎著黑馬,和嬋嬋的車廂並行。在一群雜色棕馬裏,這一頭膘肥體壯毛色黑亮無雜的大馬格外突出,就像在一群吃雜豆飯和粗麥餅的人堆裏,頓頓吃肉和細面的白歲。

白歲知曉自己招人嫉恨,但他實在吃不下粗糧,便找一個共同承擔風險的飯搭子,兩歲小娃娃最是合適。

白歲掰開涼冰冰的饅頭,夾入一塊鹵肉,咬一口,瞇眼睛,就是這般餓極時來一口肉和面,最是美味。

吃美了,嘴開始得意忘形了,“嬋嬋,他們都說你是小神童,那我考考你,你知道這一家子為什麽不逃荒被餓死嗎?”

這般居高臨下,把人命拿來當茶餘飯後消遣的人,嬋嬋在穿書前從沒有遇見過,在穿書後也還沒有遇見,他是第一個。

嬋嬋怔楞了片刻,太困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靜悄悄地睡著了。

睡醒時,她窩在哥哥的懷裏趕夜路。夜路危險,但趕夜路總比冬雪路更安全。

金奴捧著一棵奇形怪狀的小樹苗快馬加鞭地來到穆月旁邊,看到嬋嬋醒來,月光下的眼睛更亮了。

他脫口而出的話對不起他漂亮的眼睛和武林宗師的氣質,“這個能賣錢嗎?”

自從項良回信,用穆七林的十對兔耳朵竹筷買回了兩車羊毛後,金奴就陷入了持之以恒的瘋狂囤貨中。

嬋嬋點頭。

她對項良充滿了信心,這可是憑嘴皮子掀起五國混戰的梟雄,沒有什麽他賣不出去的,用十對竹筷買回兩車羊毛是他收力了,想獲得好口碑深層薅羊絨毛,他用出全力就變成無本買賣了。

得到肯定答案,金奴樂顛顛地護著小樹苗到車尾,放入車廂中。只要他收集的夠多夠稀奇,他不僅能給他家小主子攢一個縣衙,還能在縣衙旁邊攢一個百獸宗。

金奴回隊尾,白歲悄默默地來到嬋嬋旁邊,問同樣的問題。

手裏的小疙瘩餅不香了,嬋嬋盤著的小短腿松開,挪一挪,背對他,不想跟他說話。

白歲戳一戳嬋嬋的後腦勺,嬋嬋瞪他一眼,白歲怪模怪樣的大笑,“他們家祖上出過三個童生一個秀才,自認書香門第,定著禮,守著節,不肯學其他村民背井離鄉,也不肯學留下的村民吃些肉。”

“他們真是可笑,人都快死了,還守著虛偽的東西做什麽。人和豬牛能有什麽區別,放到鍋裏一蒸,什麽都看不出來了。老人沒幾個年頭了,就該自覺點,老而不死是為賊,舍了肉給兒孫還能留個血脈。依我看,這一家子都是貪生怕死的廢物。”

小疙瘩餅變苦了,嬋嬋扶著車廂站起來,大聲:“金奴——”

“誒——”馬的速度沒有金奴快,金奴棄馬飛來。

嬋嬋找了好一會才從她一大箱子的小木雕裏找到金奴雕刻的百獸宗掌門木牌,是一只哼哼哈嘿的大兔子。

她要行使掌門的絕對命令了。

車廂遇見了石頭,顛簸了一下,小娃娃一屁股坐在了厚厚的被子上。不要緊,不影響小娃娃的嚴肅。

“我們百獸宗出來的人不能是笨蛋。”

金奴:?

百獸宗的初衷不是純純粹粹地宰肥羊羊嗎?

還負責把笨蛋變聰明?

那價錢就不是這個數了。

似乎把學費再提高一個大臺階,初衷也沒變。

就這麽做!

在無處可逃的荒涼之地,金奴悄無聲息地提高了百獸鞭進階版的學費。

白歲剛學會初級版,就看見了更華麗更威猛的百獸鞭2.0,他放不下,砸鍋賣鐵也要學!

金奴表情“真摯”,滿眼“痛惜”。

“你學不了。”

白歲砸出一個又一個的金元寶。

金奴:“這不是錢的事情,你的意境不夠,需要再增加一門課程。”

小皇女背手,“憂傷”,“惆悵”。

“我本不願意再授課,也罷,也罷,天命如此,不可違抗。”

嬋嬋窩在哥哥懷裏,用小乳牙慢慢地磨五谷小甜餅,笑瞇瞇地看湘湘給白歲講書。姨姨寫的書,還沒有簡化,有一點點艱澀。白歲打一下瞌睡,湘湘就給一拳。

白歲差點被打哭,“我不學了!”

小皇女臉黑沈,“我的課,要麽滿分,要麽死。”

嬋嬋趴在哥哥肩膀上,捂著嘴咯咯笑。

穆月笑著給妹妹洗洗小臉蛋,再抱入車廂中蓋上小被子,坐到一旁輕聲念縣志。

嬋嬋攥著哥哥的手指,似睡未睡,外面一陣躁動後平靜。

又一波災民來偷糧,被寒光森森的大刀趕跑。

心跳慢慢沈落,意識朦朦朧朧,睡夢霧霾重重。

她想,她大概知曉為何主角逐漸忘記本心了。

主角身邊,白歲這樣的人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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