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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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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這一夜,沈祖霖沿著姜生暖走過的路,騎著摩托車,將三蹦子行駛過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

一直到了縣城的汽車站,才知道,通往省城的汽車早已經發走了。

接下來她大概會坐上火車,去往鄰省的省會城市,追求她自己的夢想,過上她想要的生活。

沈祖霖下了摩托,遲遲沒有離去,在汽車站徘徊良久,最終懊惱地低下了頭,撓了撓自己頭發。

幾乎是揪著自己頭發,進到了售票處,坐在不遠處的長凳上。低著頭,盯著自己腳尖,想在這裏尋找她停留過的痕跡,奈何空無一物。

拼命回想兩個人從前的點點滴滴,可大腦想得都痛了,還是沒想起來什麽,甚至愈發模糊,連從前一起做小學同桌、初中同學的記憶,也一並抹除了。

他擡起頭,用力睜了兩下眼睛,望向窗外,好似出現了幻覺。是暖暖從窗子飄進來,她沒有走遠,甚至又回來了。

跟他說:‘霖哥,我不出去打工了,我還是舍不得你。我決定了,留在家鄉,跟你生一窩孩子,咱們倆守著孩子,白頭偕老。等我們都老了,就做彼此的拐棍,互相攙扶著,一起看日出,看日落。’

直到身後有工作人員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叫了他一聲:“先生?請問你要去哪兒?”

沈祖霖方才如夢初醒,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他將眼睛揉得發紅,搖了搖頭,支吾道:

“沒,我要去省城……不,我馬上就走。”

工作人員沒再理會他,甚至一度懷疑這人腦子有問題,只是提醒了句:

“先生,咱們這裏晚上十點鐘要關門。您是不是遇見什麽事了?要不要我幫你聯系你家人,或者幫你報警?”

工作人員看他這個樣子,像極了上當受騙、損失錢財的倒黴蛋。

沈祖霖搖了搖頭,將手撐在膝蓋上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你們要關門,我不耽誤你們下班。”

不能打擾公共秩序。

他明明沒喝醉,卻依舊猶如腳底踩了棉花,跌跌撞撞出去,在汽車站外面的花壇上坐下,楞是一直坐到了天亮。

時間過得很快,也很慢。

他的呼吸變得很重,也很輕盈。

直到清早起來兜售的小販,叫醒了一日的清晨,他才木訥擡起頭,望著車站門口停著的摩托。

如今只有他的摩托陪著他,一人,一只摩托。

“煎餅果子、油炸糕、豆漿、油條、豆腐腦……剛出鍋的,熱乎地!”小販的聲音絲絲入耳。

沈祖霖分明一天一夜沒吃飯了,可此刻,竟也感覺不到餓。

他的感官變得遲鈍,看著縣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覺他們吵鬧。他們走過來、走過去,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不知都要去哪兒。

而失魂落魄的,好像只有他一人。

沈祖霖起身,去到街角小店旁,掬了一捧水拍在臉上,頓時清醒了不少。

夏天快要過完了,酷暑還未完全消散。日頭將將升起,熱辣的太陽,就照射在四周。

沈祖霖取了自己的摩托,打火,掉頭,一路朝著家的方向駛去。

這一次,他顯然沒有來時的好運了,一直心不在焉、魂不附體,才出了縣城,還未走回村莊,眼見面前一輛大貨車開過來,他想往旁邊讓一讓,可大腦不聽時光,原地掉頭,旋轉一周後,就那麽直直地摔在地上,人與摩托車分離,摩托車已被大貨車撞出了幾十米遠。

他身上的衣服被擦破,額頭有血流出來,下一刻,閉上了眼睛,在劇痛中失去知覺。

姜生暖在去往鄰省省會城市的火車上,陡然間打了個噴嚏,不知是不是有人在念叨自己,是想她、還是在罵她。

“建純姐,你幫我墊付的火車票錢,等我一找到工作就還給你。”

李建純就笑了,坐在她對面,從包裏拿出自己的小鏡子,開始畫著眉。

隨口跟她玩笑了句:“哪有剛打工,就有錢的?你當是夜總會收小費呢?”

姜生暖小臉一紅,舌頭也有些打結,忙分辯道:

“不是的,建純姐,要不我給你打張欠條?”

李建純忙合上鏡子,朝她意味深長一笑:“別急別急,我逗你的。大家一個村子住著,犯不著。到時候,就算你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廟,我可以找你家去。”

兩個人正說著話,同村的婦人楊梅開口了:“沈家媳婦兒,你進城想好找啥活幹沒?”

姜生暖意識到是在喚自己,才回過頭來,“噢”了一聲,嘴甜道:“現在還不知道,第一回出來,還得靠楊姨和建純姐多帶帶我。”

楊梅清了清嗓子,擰開火車小桌上——保溫杯的蓋子,正準備潤潤喉嚨,發現茶杯裏沒水了。

姜生暖十分有眼力見地,起身握起茶杯,“楊姨,我去替你接吧。”

“不用不用,你第一回坐火車,可別再燙著。”楊梅抻著脖子,瞅著這滿車廂的人,沒坐的還不老少。

得虧她們是從始發地上的火車,又是出行淡季,沒用搶票軟件也買到了硬座,但臥鋪是沒有了。即便有,她們沒錢、也舍不得花那錢去買。

“你頭一回出來,又是小輩,該我照顧你倆,咋能讓你做事?”

“這不正好嘛,我坐外邊,就是順腿兒的事。不要緊,楊姨比我媽小不了兩歲,跑跑腿是應該的。我這回出遠門,不能在父母跟前盡孝,但願在家裏,媽媽遇見難事了,也有人照顧她。”姜生暖眼眶酸得厲害,嘴角卻是甜甜笑著:

“我以前沒打過開水,不過鼻子底下長嘴是幹嘛的?問就是了。”

說完,也不啰嗦,起身就朝著兩節車廂之間的水房走過去。

身後,是楊梅和李建純零星的交談聲。

李建純:“讓姜妹子跟我吧。”

楊梅一斜楞眼睛,想也沒想就否了:“嗐那怎麽行?她才出來就跟你,以後人不是廢了?”

“有恁嚴重?女人嘛,胸前無非是多了那二兩肉。男人嘛,不都是一個樣?女人給誰搞不是搞?給你老公搞,一分錢沒有,還得給他洗衣做飯、生兒生女,搞不好他還出去撩騷,回來嫌你生孩子後操勞,老得快、又胖還醜。”李建純抿了抿才塗過廉價口紅的嘴唇,似笑非笑地說:

“他能賺錢最好,保不齊也就賺那仨瓜倆棗,咱們還得一邊伺候小孩,一邊也出去掙錢去。若遇見那人渣,你天天累得跟狗似的,回頭撞上他心情不好,他喝點酒,還揍你兩巴掌。一堆孩子在那壓著,你還敢離婚咋地?就料定了你不敢跑,回頭哄哄你,算他長心了。不然就不搭理你,你還能咋?還不如給別人睡,還有錢。”

大抵是跟楊梅一塊出去打工,也有些時日了,互相知根知底,說起這些,倒是毫不避諱。

“外面那些男人,肚子比腦袋都大,你咋下得去嘴?”楊梅仰面躺倒在靠椅上,既沒有幸災樂禍地看熱鬧,也沒有規勸失足婦女的使命感。

只仿佛在日覆一日的山村炊煙裊裊中,得到了慰藉,疲倦也帶著麻木。

隨口閑聊著:“有時候也不是男人指手畫腳,也有女人撂下三個娃就跑的。現在城裏人給這起了個新名詞,叫什麽來著?跑妻族,也不是妻跑族。”

“要是待得舒服,哪個當媽的願意放著孩子不管啊?要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那實心實意過日子的,男人不在乎。就天天惦記往外跑的,男人就老實了。”李建純從兜裏摸出一把瓜子,磕得瓜子皮翻飛,上嘴唇和下嘴唇還粘了不少。

細細咀嚼楊姨的話,爆了句粗口,繼續說:“跑妻族?姜生暖不就是?外面的男人是寒磣了點,可家裏的不也一樣?關了燈,其實都一樣。該有的地方都有,不就得了?”

“那你以後不嫁人了?”楊梅說。

“不扒瞎,楊姨,這兩年我自己存的錢,在縣城買套房子足夠了,還不用按揭。”李建純說著話,又拿出一小瓶指甲油,往自己手指甲上塗著。

周圍散發著類似於裝修刷墻的油漆味,李建純才塗了一個,十分滿意,抻開手掌,放在小桌子上,仔細欣賞了好幾遍。又把嘴巴湊過去,輕輕吹了兩下。

待吹幹了些,才優哉游哉地說:“結婚?結什麽婚啊,老娘一個人不爽嗎?非得伺候男人?”

兩個人說著話,姜生暖已經穿過人群,擠到了打開水的地方,先不急著操作,一直守株待兔。終於等到了一個泡方便面的乘客,看他熟練操作過後,才替楊梅接了大半杯水。

回去的路依然艱難,好容易擠了回去,卻發現自己的座位,被一抱小孩的女人占了。

姜生暖把保溫杯遞了回去,想跟那位媽媽開口說點什麽,於心不忍,還是把話又重新咽了回去。

李建純見狀,立即站出來,替她開口硬氣地說:“麻煩讓讓,這座兒是我朋友的。”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孩子睡著了,幫幫忙,您能不能讓我再坐會兒?”女人懷裏摟著孩子,不住地求著情。

“就你孩子尊貴,別人孩子都是雞毛。你坐著就得別人站著,你憑啥占陌生人便宜?誰欠你的啊?”李建純一陣唇槍舌劍,楊梅坐在一旁,也緩緩開了口:

“去有餐桌的那節車廂唄!三十塊錢買份盒飯,能在那坐一年。”

女人面色鐵青,不輕不重地挪動了兩下屁股,作勢站了起來,臉上神情覆雜,便要往外面走。

李建純不解氣,還在背後挖苦了一句:“沒錢生什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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