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雙手上捧，霧氣凝成水團，水團中，倒映著陰陰自己都感覺既陌生又熟悉的臉，自己的真面目，自己可還記得清明？

“蕓蕓眾生，紅塵亂世，誰又不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陰陰對著水團中的自己輕語，小心、溫柔，像是怕嚇到什麽。

“無論多麽堅強的人，在這陌陌紅塵中洗練過之後，心上都有著一些無法治愈的傷痕。”葉晨生道。

“所以，有的人表面看上去很堅強，內心卻早已支離破碎，僅由一根細線維持，只要抽出這根細線，那麽他整個人都會碎掉。而還有的人，人們只看到了他傷的一面，卻忽視了其堅強的心。”陰陰也附和道，“但無論是那一種，他們心中那無法抹平的傷痕都可以再次傷到他們，只要抓住了那根線，再強大的敵人也會變得弱小。”

場上靜了一會兒，只有天涯啜泣的聲音。

“那麽，同樣在紅塵中洗練過，被一傷再傷的你，最容易被抓住的，又是哪一個故事，哪一個人？”陰陰將目光投向了葉晨生。

葉晨生沒有說話，似乎每一個故事都與他無關，又似乎每一個故事都和他有著必然的聯系，至於人……葉晨生不知道他與雲雅兒之間是否是真心相愛，也不知道愛的到底多深，可葉晨生卻清楚的記得他與洪悅兒的少時時光，如果有人拿洪悅兒來要挾他，他或許真的會就範吧。

那麽柳墨十雷呢，葉晨生更不知道，也更無法回答，他與她的交織點只有一個先知天預，可結果……若柳墨十雷真的在西土穿好了嫁衣等他，他又或許會逃吧……

心受傷的太過於劇烈就會忘記怎樣去痛，千萬不要以為葉晨生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他經歷過的只比別人更多，他身上系著漠家莊與多個山村的亡魂，他背負著那麽多人的信任，承擔著那麽多的責任，而且，他還比不上天涯，他連一只可以聽他說話的動物都沒有！

一直以來，無論雲雅兒、喬如荷還是其他人，都是在對他傾訴，而他，卻從未跟任何人傾訴過。

因為，他與天涯一樣，他們都有著不得不堅強的理由，他們同樣有著不能也不願被別人看到的軟弱，同樣逼著自己，讓自己認為自己足夠的堅強，他們甚至不允許自己流出一滴眼淚，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有一滴眼淚流出，他們內心的感情便會駕馭不住……

天涯的哭聲漸漸小了下來，可所有人知道，天涯內心的傷痕並沒有小，只是以後誰再觸及，天涯痛的會更輕罷了，因為這種傷痛，痛一次便會麻木一次，等到心不會再痛之時，那這個人也便真正的無情了吧。

“能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嗎？今天的事不跟任何人提起。”天涯道。

範明旭微微點了點頭，陰陰沒有說話，之時一枚令牌扔了過去，那枚令牌，正是日月天涯的月字令，陰陰的意思也是不言而喻。

“謝謝。”接過月字令牌，天涯輕聲說了一句，葉晨生她不必問，葉晨生了解她，她又何嘗不了解葉晨生呢，畢竟，她可是有著月家與日月天涯兩大情報機關的支持。

將月字令牌收起，衣衫上的淚化為霧氣，天涯站起來身子，表情再次恢覆了先前的平淡，眉宇間的堅強也是再次顯現，天涯，又恢覆了那個天涯當家的狀態，而天涯心中那個只有六歲的小女孩……

也許仍在微茫中奔跑、哭喊，也許已經累了，在哪裏沈沈的睡著，坐著一個平淡卻已是最大幸福的美夢……下次醒來，這個只有六歲的小女孩，或許會長大一些吧。

“餵，那個月家的。”範明旭突然道。

“嗯？”天涯朝範明旭看了過去。

“我會將日字令牌給你。”範明旭道。

天涯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

“但是，你要保證，日月天涯永遠只是一個情報組織，它永遠不會出現在戰場之上。”範明旭道。

“嗯。”天涯點了點頭，然而，她真的會按範明旭的意思來嗎？

“如果有一天它出現在了戰場上，”範明旭低下頭，卻狠狠的握緊自己手中的木弓，“我會親手，殺了你。”

微微一笑，天涯沒有說話，內心卻淺淺的道，那一天，會來的，若真的可以死在你的手上……

世上有很多言不明東西在每個人的內心中醞釀，終於，每個人都醞出了自己的本心，自己心中的“俠”。那些即使受再多傷也不會失去的本心一角，才是人真正給自己定下的浮生之意吧……

“另外，”範明旭接著道，“我想去鱷池中央，我想去替你，守住那些不願被別人知道的秘密，那些藏在霧後的傷痕。”

“為、為什麽？”天涯內心一陣顫抖，哆嗦著問，可她終究忍住了心中悸動的情感，因為她依舊軟弱過一次，她決不允許自己軟弱第二次，真正的“月天涯”是一個不配軟弱的人！

“我覺得他們說的很對，”範明旭輕語，“每一個人都有一段故事，但是，我沒有。”

看著手中的木弓，範明旭道：“如果真的有的話，那這個故事，便從了缺山脈開始好了，最後的結束，我想也脫不了了缺山脈中被迷霧所包裹的那道魂吧。”

葉晨生輕閉雙眼，天涯只有六歲，喬如荷也曾停留在二十餘年前，那真正的自己，又是哪段時光裏的哪一個自己？

“給你。”天涯扔出了一個包裹，被葉晨生小心接住，“本來想幫你保管，但現在看來，有它們在，你才會更加的執著。”

包裹中，是玉佩，是木盒，是玉雪封瓶中的小紫墨魚。

將包裹中的東西放入懷中，葉晨生絕不會再讓巨蛇之類的東西碰到自己的胸口，因為胸口是放著這些東西的位置，也是葉晨生心臟的位置！

“我會帶你走出這裏，或許你是對的，你應該將了缺山脈重走一遍，或許你會發現一些我都不曾發現的東西呢。”天涯道，“另外，日字當家，孤問我會還你的，畢竟，你守護的地方，是我的天涯……”

陰陰側了側頭：“我得回楊府了嗎？又得演戲，演了十幾年了，真的好累啊，亂世之中真的只有死才可以真正的休息一回嗎？”

“不，不會的。”葉晨生突然道，“我相信一切都會變好，十幾年前可以，現在、以後，也一定可以。”

“只盼這份美好不是淒美。”天涯輕聲一喃，也是消失了去。

是去了哪裏？許是她的天涯吧，是啊，那便是天涯，一個你想去卻怕去，不敢一個人去卻只能一個人去的地方……

霧迎風而凝，結成一道天涯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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