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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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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的意義

8月10號,申念希回了一趟南杭過周末。她的實習到8月24號正式結束,8月26號政大正式開學,所以她打算中間的兩個星期都待在吳蘇市。

8月14號,吳蘇法院審理了一樁員工加班猝死案。

男子尹某系H公司職員,24歲,某日淩晨三點從公司下班,在回家途中暈倒在街上。淩晨五點被附近早餐鋪老板發現並撥打120急救,經醫生確認,尹某已無生命體征。

醫學鑒定結果表明,尹某死亡時間為淩晨三點,死因為心肌炎引起的猝死。

尹某父母認為尹某猝死是因為長期加班導致,遂去H公司討要說法。公司領導以自願加班為由,拒不賠償,且當晚與尹某一同加班的同事提到,尹某下了班後接到了在酒吧喝醉的女友的電話,情緒十分激動,與女方大吵一架,因而尹某猝死並不能完全歸結於公司。

尹某女友認為尹某與其父母關系並不和睦,尹某的精神此前就已出現問題,時常暴怒抱怨父母偏愛小兒子。其父母這是敲詐行為,也拒絕承擔任何責任。

尹某家屬故將H公司與尹某女友共同訴訟至法院,要求雙方各賠償100萬人民幣。

法院一審認為尹某家人未能作出充分舉證,駁回了其訴訟請求。

這幾天,尹某家人一直在法院門口痛哭喊鬧,被驅趕後甚至躲在遠處路口等到法院的工作人員下班出來的時候,跪在工作人員面前嚎叫,抓著法院的人不撒手。

怕尹某家屬心生報覆,隨機傷人,這段時間,法院的工作人員上下班都懸著心。某天,申念希和書記員外出跑現場給被告送達訴狀和傳票的時候就差點被纏上,尹某家屬追著法院的車跑。那麽炎熱的天,出了事情誰都害怕。

這次後,她聽到“青天大老爺”、“法官大人”這類詞再也笑不出來了。

最有效的脫敏方式不是一次次演習,而是身臨其境走一遭。

到8月16日,尹某家屬因賄賂法官不成,持刀在法院門口挑釁,被法警制服,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在法院實習的這一個多月,申念希更加了解到了人性的陰暗面,為了脫罪、生存與爭搶利益,當事人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庭審時,雙方律師的辯護簡直就是對自己思想的來回拉扯,判決書上的每一個字都關乎著財產、生命、自由,因而維護法律的公平與正義是分量極重的一句話,重到也許會有用生命去衡量的一天,她再一次感慨理論與實踐的差別之大。

後面的兩天工作日,申念希有跟著法院的人去過看守所和監獄,層層的鐵門帶給人無盡的壓抑感,嫌疑人在文件上簽字摁手印時,沈重的腳鐐和手銬撞擊著發出聲音。

看多了無用的懺悔和眼淚,她漸漸麻木疲累了。目前,她只是實習,做的基本都是輔助性工作,等將來真正走上工作崗位,不管是法檢還是律師,真正去接觸那些當事人的時候,面臨的情況要遠比現在覆雜棘手,也會更心煩愁悶。

當初一戰考研失敗後,她也是衡量過,要不要暫時放棄攻讀全日制法碩。畢竟銀行的工作還可以,領導與同事對她不錯。

但是這個想法冒出來的那天晚上,她就忽然夢到了高考填志願的那天,她在預填表上第一行寫上雁安師範大學法學專業時,充滿期待與欣喜的樣子。

青春,多美好啊!那個年紀,多鮮活啊!

那時的申念希可是想著,以後要大有作為,大展宏圖啊!

她不想讓年少時的自己失望,不想以後都仿徨害怕。

她想實現高三那年,自己寫在紅絲帶的八字願望:竭盡一生,與光同耀。

夢裏,掛著流蘇的紅帶子從桂樹林裏掙脫,飛向了天邊。她的夢想飛去了很遠的地方,像鵬程了萬裏。

醒來後,她還是覺得大膽逐夢一次,她必須要前行,找到那個棲落點。

全力以赴地失敗,並沒有什麽遺憾的,那是了不起的大膽嘗試。

來到國風館工作後,她跟著景小滿幫別人拍結婚照、寫真集,會不自覺被他們的幸福笑容感染。她再一次重新思考,走上了學法的這條路,以後避免不了面對各種糾紛案件,維護現階段的開心不好嗎?

後來,她在店裏與一個顧客閑聊,利用她備考階段學到的法律知識幫顧客解了惑。

她意識到了這個選擇的意義。

……

這段時間繁忙的實習再次讓她心累,她需要重塑一下自己。

18號晚上,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想跟揚意視頻,跟他聊聊天,抒發一下感受。

不過他說周五加班,要快點完成初步的檢閱設計程序,兩個人只短暫地語音通話了幾分鐘。聽聲音,申念希感覺他很累。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輕松二字。

她想起法院前幾天審理的那樁案件,背著房貸與車貸的年輕人就那樣倒在了那個沈悶又漆黑的夜,而憐憫他的,只有那些與他沒有交集卻有著相同壓力的陌生人。

李羲和加完班回來,帶著申念希去了推拿店舒緩筋骨。一番放松之後,兩人回到家倒頭就睡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九點多,申念希醒來給揚意發了消息。

揚意給她回了一通電話,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的,估計也是剛睡醒。申念希讓他好好休息,好好愛惜身體。

到了下午兩點,申念希想跟他視頻,他說有事在忙,沒接。

怎麽這幾天這麽忙碌?

要具體問他忙什麽,他肯定回覆是工作,工作的詳細內容都是保密的,申念希也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服了,總不能說不許他工作吧。

申念希躺著閑著無聊,點進朋友圈看了看,好多人在這個時候休年假去海邊旅游啊。

陽光、沙灘、椰樹、襯衫、碎花裙……

江茳和劉晨鐘也出去玩了,風景大片可真美啊,每一張都是可以直接做壁紙的程度。

她給江茳發了一條消息:師姐,你們這是去哪玩了呀?

江茳:海門市,這裏真的超級漂亮,還有一個情人島,不過八月人有點多,等到九月人就少了,你跟師弟可以來玩。他還沒休年假呢,剛好研二你課程也少。

江茳:[圖片][視頻]

申念希:哇塞,風景真不錯。

江茳:那就趕緊安排上。對了,師弟這兩天怎麽樣了,有沒有好點?

申念希的笑容瞬間凝住。

她措不及防被當頭敲了一棒。

什麽怎麽樣了?

有沒有好點?

他生病了嗎?

申念希立馬給揚意發了個視頻,果然,又被他掛斷。

說是,等會給她打回去,現在有點不方便。

她心裏亂跳,又給江茳發了消息:休了幾天病假,好多了,謝謝師姐關心。

江茳:那就行,現在天氣熱,法院的實習也挺忙吧,南杭吳蘇兩頭跑的,你也要多註意啊,可不能學他。

……

下午四點多,揚意從醫院吊完水回公寓,剛進門,就看到了申念希的鞋子。

視線接著往前移,茶幾上擺放的紅玫瑰與黃玫瑰花束已經換了新水。早晨枯萎的幾枝被丟進了垃圾桶裏。旁邊還新擺了一捧姜花,香氣格外清芬,溢滿了整個空間。

散亂的藥盒被重新擺放整齊,旁邊還放了一盤車厘子藍莓。

廚房裏傳出燒水聲,透過磨砂推拉門能隱隱看到一個忙碌的身影。

他急忙朝著廚房走過去,推開門。

申念希扭頭,對上了揚意的目光。

鍋中燒開的水嗚嚕地響著,是這時間與空間裏唯一的動靜。

切水果的動作停了三秒,她很快收回視線,繼續平靜地忙著案板上的事,像是沒有看見他一樣。

揚意走到她身後,從後面抱住她的腰,微微躬身,用下巴抵著她的肩。

他真的太想念了她了。

“怎麽突然回來了?”他貼著她的臉頰,她身上染了淡淡的姜花香氣。

從江茳那裏知道他生病的消息後,她立馬訂了回南杭的票,來不及收拾東西,換了衣服直接抓著充電器和身份證就出門了。

申念希雙唇微動了一下,想說話,但嗓子像是被湧起的開水燙過般,發不出聲音,只是用掌心緊貼住揚意的手背,貼著輸液貼的地方觸感格外不同。

揚意逐漸收緊雙臂,親著她柔軟的臉頰,再逐漸移至她的唇角。申念希慢慢側過身來,與他吻的更深了,跳動的心臟像異名磁極一樣互相吸引,兩個人的身體越貼越近。

明明是晴朗火熱的夏晚,但這個容納他們的空間裏卻似乎飄著一縷散不開的陰郁。

一滴淚墜落到揚意的食指上,順著他的骨節往下滑,打斷了這場吻。

揚意松開申念希,她生氣地望著他。

“別哭。”他擦去她的淚。

她反抓住他的手,手背上的針眼清楚可見,“這就是你不接我視頻的原因嗎?”

他比她上次回來時見到的樣子瘦了些,人也不太有精神。他身上的味道也變了,混雜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還有一股聞不到,但是會在人的鼻尖和心裏滋生的苦藥味。

“沒什麽大事。”

他想抱她,卻被她躲開。

為了搶占市場及更快地挽回公司聲譽,《山海世界》的制作期被壓縮,同時還要保證游戲品質,這對整個制作組來說都是一個挑戰。

他需要重新安排時程,精修游戲規則等,還要兼顧所有成員的工作情緒及工作進度,做好與上級、下級的匯報與溝通工作。牽一發而動全身,游戲內容的更改意味著後續營銷方案的也須變動,同時對技術層面也提出了更高的挑戰。

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讓他的精神和身體都有些疲累,心臟也有點不舒服,會突然刺疼一下。加之天氣太熱,雖然是在空調房裏待著,但他也不太吃得下飯。

經過協調測試與科學評估,新的月、季度開發進度表制作了出來,以保障山海世界足夠在預期時限內完成,且預算在合理範圍之內。

到8月17號那天下了班,部門舉行了一次聚餐,揚意喝了好幾瓶冰酒。散會後,還沒回到公寓,他突然覺得心跳急速加快,呼吸不暢,上腹僵硬,胃部開始絞痛……

等到去了醫院,經檢查,他是胃痙攣,同時還有過度疲勞引起的心前區不適。

所以,他請了病假,在家辦公。這幾天,他是真的不太舒服,說話都不太有力量,人也瘦了好幾斤。這在他看來,不是什麽大事,沒有讓申念希知道的必要。

申念希將火關掉,等到鍋中的水漸漸停止沸騰,她的情緒也漸漸平覆。

“沒事的話,你就自己煮點東西吃吧。”

她簡單地沖了一下手,將頭發紮好,轉身就要走。

揚意拉住她的手臂,“你去哪?”

她看向門的方向,“回學校,寢室已經可以住了。你好好的也就不需要我照顧你。”

揚意走近,將她擁在懷裏,聲音急切但清晰:“能不能不回寢室?”

她閉目吞咽了一下,“冰箱裏有牛奶過期了,你去把它們扔掉吧,然後把這些水果和蔬菜放進去,我繼續做飯。”

……

申念希煮了兩碗肉絲雞蛋面,洗了一些水果。

餐桌上,她低著頭攪動著碗裏的面,一點都沒往嘴裏送。揚意見她一直不吃,也是吃不下去。客廳裏開著一絲窗隙,上層住戶家的炒菜聲混著飯香味和跑調的歌聲一起飄了進來。

“不想吃的話,我們就出去吃。”

揚意站起身,拉著她的手臂,申念希卻一動不動。

“那我要吃爆冰爆辣的,你要跟我一起嗎?”

“申念希,別鬧行不行?”

申念希抽回手,站起身來將窗戶關嚴實,不合時宜的煙火氣和歌聲戛然而止,被攔在了窗外,屋內瞬間寂靜。

“封閉起來就靜了,不見面不說話就不會鬧了。”

她走進臥室,拿起手機和充電線,揚意直接將她攬在臥室門口。

“你給我讓開。”

她推他,卻根本推不動。

“有氣就撒出來,你回寢室幹什麽?”

申念希擡頭瞪著他,“跟我說你生病了很難嗎?你說不是什麽大事,不用告訴我,那如果是嚴重的病呢,你會告訴我嗎?”

“本來就是休息兩天,註意飲食和睡眠就好,你在生理期,而且實習本來就快結束了,何必要你跑一趟南杭。”

“那我現在跑回來了,我好好的,所以告訴我有什麽問題呢?你是還在氣我去了吳蘇的法院見習嗎?”

“沒有,不是。”

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卻被她推開。

她皺眉看他,“我們是伴侶,互相關心和照顧本來就是應該的啊!為什麽會覺得身體不舒服,或者出了一點事情就會是麻煩我。不能幫到你,我才會更難過,更自責。哪怕是你跟我說最近加班身體有點不舒服,累到沒精神,等休息好了再視頻也可以啊,至少不是留我一個人胡亂揣測,找一大堆理由去安慰我自己。我覺得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小的事情,本來愛情裏面就會有拖累和遷就,你能不能不瞞我。”

他往前走近,將她逼退一步,“原來你懂這個道理啊。”

原來你懂這個道理。

那為什麽你有心事不跟我說?

為什麽你有困難的時候不願意找我?

為什麽到現在,你依然有事情瞞著我。

申念希訥住。

“我們以前……不是伴侶。”

“是嗎?是誰說的我們之間是靈魂伴侶?你要我幫你回憶嗎?靈魂伴侶不在伴侶的包含範圍之內嗎?”

2010年揚意參加辯論賽,比賽結束後他跟申念希分享了辯題,兩個人都毫無意外地選擇了愛自己愛的那個人。

在堅持愛一個人這件事情上,他們不謀而合,完全一致。

申念希說,他們的觀點如此契合,是思想知己和靈魂伴侶。

“當然包涵。”她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但卻並不讓步,“過年從津北回湘萍的時候,都很累吧,一千五百多公裏,中途還要轉機。那從渝江到寧溪,也差不多這樣。去了寧溪以後,我是有想去找你的。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我的掌控,我就希望你好好讀研。但是南杭和吳蘇離得那麽近,這根本就不費事。”

“那現在,是你在讀研不是嗎?”

“你非要跟我起這個爭執是不是?這發生的事情是一個量級嗎?”

視線中的景物模糊成一片,像隔著一層水簾,申念希忍著淚繼續道:“前幾天,我跟了一場庭審,關於加班猝死的,真的挺鬧心的。當我知道你生病了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心臟都要停了,你要是出了意外,我都不知道……

她無措地低下頭,“不知道我能為你做些什麽,我不是律師,更不是你的家屬,法庭上都沒有我站的位置。那場意外來的那麽快,那麽年輕的一個人突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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