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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病人鬧著要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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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病人鬧著要跳樓

在公交車上,張萱琳點開了微信,點擊頂著“23”數字的向珩頭像,進入到向珩唱了一上午獨角戲的、怨氣滿滿的聊天界面。

她沒有回覆向珩的信息,一是因為她真的聚精會神地聽講座,沒空搭理他,二是因為有點壞心眼,想要捉弄一下他。

張萱琳嘴角含笑地看著向珩敘述他自己心意的長篇大論,腦海裏浮現一張耷拉著的喪氣的臉。

向珩對他們現在不太堅固的關系顯得過於緊張,仿佛她真的會經受不住某種誘惑並離他而去一樣。

她會嗎?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暫時還沒有遇到那樣強大的誘惑。誰會有事沒事過來誘惑她這麽一個一窮二白的年輕內科醫生。

張萱琳給向珩回了一句,“我聽完講座了,在回家的路上。”

向珩立刻回覆,“你終於聽完講座了呀!這講座也講太久了!你們醫學界的講座都是這樣的嗎?你怎麽回家呀?怎麽不叫我去接你呀?還好嗎?有沒有很累?太可憐了,聽了一早上講座。”

張萱琳回,“坐公交車回家。”

緊接著是向珩的打過來的電話。

“幹嘛?”張萱琳笑著接通。

“你在公交車上啊?”向珩的聲音壓低了,語氣緊張。

張萱琳莫名覺得他這麽說話有點做賊心虛的意思,問他:“你在店裏嗎?店裏現在有客人在是嗎?”

“對,我在店裏,現在有兩個堂食的客人。”

“嗯,那你給我打什麽電話,在微信上聊就行了。”

“不行,”向珩聲音低但斬釘截鐵地說,“我要確定你的情況。”

“我沒有什麽情況可供你確定,我就是正常地坐公交車回家。”

向珩遲疑了兩秒,問:“那個章老師呢?”

“不知道啊,他自己開車回去了吧,或者又去了哪裏,他又沒有向我報備。”

“哦,這樣啊。”向珩松了一口。

張萱琳想象向珩的模樣,覺得似乎有點可愛,又壞心眼逗他:“這類的講座不少,我挺喜歡聽的,以後也要去聽。”

向珩的聲音更低了,語氣更緊張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重重的扭曲感,並跟著一個巨大的感嘆號:“你還要去啊?!又是和那個章老師嗎?!哪來的那麽多講座?!他一定是騙你的!”

收獲預期效果的張萱琳抿嘴笑得開心,不過笑完了之後很有責任心地將向珩安撫好:“當然要去啊,我每個月都有講座要聽,院內院外到處都是講座。不過不是和章老師一起去,都說了他這次是正好多一個名額,又不是每次都有那麽多名額,他也不會每次都來邀請我,我和他不是很熟。我去聽院外的講座,一般都是去問科室主任手裏有沒有名額。”

心情大起大落的向珩略帶恍惚地說:“哦……好像是這樣……你以前是不是和我說過這些事了?”

張萱琳笑道:“是呀,我說過。”

“不好意思,我一下子忘記了。”

張萱琳為了躲過強的冷氣坐在後排靠過道的位置上,靠窗位置上方的冷氣裝置壞了,調不了方向,直直地吹向靠窗的座椅,她的右手臂被不間斷強力噴湧的冷氣吹得涼颼颼的,倒是提神,她好像沒有剛才那麽昏昏欲睡了。

她挺想和向珩繼續聊的,但又考慮到向珩正在工作,便說:“好啦,你擔心的問題不用擔心了,掛電話了吧,你那邊還有客人,你別這麽多話,打擾了他們喝咖啡的雅興。”

向珩的音量提了提,說:“沒事,再聊一會兒吧,店裏的客人吃完走了。”

張萱琳又問:“你不是要收拾桌子嗎?”

“邊收拾邊和你聊天呀,你不喜歡啊?要我專註地和你聊天?那我先不收了。”

“你快點好好工作。我是怕你的動作不方便。”

“不會的,又不是什麽精巧的工作。”

張萱琳就這麽和向珩聊了一路,回到家裏換好鞋放好包包,才和向珩說再見。

掛掉電話後看了眼手機屏幕,她的手機只剩6%的電。張萱琳連忙給手機充電,又笑笑地低喃:“話真多……”

張萱琳晚上值班時,病房不安寧。

有個病人大半夜的要尋短見,在病房裏情緒爆發又哭又鬧,嚷著要跳樓。

張萱琳和一位夜班護士趕緊過去扯著那病人,病房門口還探進來三顆腦袋,是三個艱難地拖著尚能走動的病軀的老病號過來湊熱鬧了。人手不夠用,夜班護士去一個一個地勸那些老病號回病房休息,剩張萱琳在情緒激動的病人身邊守著。

張萱琳一手拽著病人的手腕,一手給病人撫背順氣,嘴上也不閑著,不斷地安慰著病人:“阿姨,你有什麽難處,你可以跟我說,沒什麽是解決不了的,你這麽年輕,病也快治好了,沒有任何事情值得害怕……”

張萱琳一夜沒敢睡,一直守著那病人,和那病人說話。

病人很沈默,都是張萱琳在說,張萱琳說累了,想停一下,那病人卻不放過她,她的說話聲一停,病人的哭聲就開始了。

張萱琳:“……”

孤立無援的張萱琳只好繼續說,請夜班護士幫著倒了三次水,靠著喝水潤嗓子,但還是越說聲音越啞。

等那病人終於覺得累了、肯睡覺了之後,張萱琳也不敢走,只能病房裏坐著,生怕病人中途睡醒又去跳樓。

這間老舊的醫院的所有病房的窗子都是一種風格,窗戶很高,一般的小朋友或是矮小一些的成年人很難夠得到,但都是往外推的推窗,能打開到45°的程度,瘦一點的人完全能夠從那空間一頭紮下去。窗外完全沒有防護措施阻止病人跳樓,只能靠醫護人員輪班守著,人工阻止。

張萱琳看了病歷,那病人是因肺炎加肝炎入院治療的,已經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可是她現在才出現情緒激動的情況,張萱琳猜她可能是不太想回家。

每次跟著主任查房,經過這病人的床邊都能看到她一臉愁容,有時還會無差別地向各位醫生哭訴自己命苦、拖累家人、連累兒子之類的話。或許病人認為她回家後要家人照顧她,是很為難家人的事。

張萱琳懷疑病人有精神類的疾病,可醫院裏沒有精神科,沒法請誰過來會診,她也不是病人的管床醫生,只好第二天再和負責病人的師姐說一下,看師姐願不願意和病人家屬聊聊,將病人送去其他醫院的精神科看看。

張萱琳在病房守到淩晨三點多快四點,換了夜班護士過來守,她才回休息室瞇一會兒。

皆是無奈之舉,她們也不希望這麽做,費力不討好,這類心裏苦到要尋死的病人可不會感謝她們不讓她去死,指不定在尋死失敗之後、在遇到生活的苦楚時會怎麽埋怨她們。

然而不管是絕對不能夠的。

以前樓層高一些的科室裏真的出現過病人尋短見又尋成功了的事,整個科室都被病人家屬告了,最後賠了大把錢才算沒事。賠的錢由那個科室承擔,所以整個科室的醫護人員拿了一年多的基本工資,收再多病人,再忙,也沒有一丁點績效獎金。

也是因為那件事,醫院做了一次病區的調整,原本在六樓的腫瘤科搬到了二樓,腫瘤科的病人是尋短見的概率最大的,須得讓他們在一個不容易把自己摔死的樓層待著。

不過張萱琳想如果病人硬是要跳樓,自己跑到樓頂去往下跳,大家也是防不住的,那時候依舊會被家屬告。

反正醫護人員就是全方位的多效人才,既要把病治好,又要當微笑滿分的服務人員,還要當孔武有力的安保人員。

張萱琳連休息室的燈都沒有開,進去了,脫掉白大褂隨手掛在門後的掛鉤上,半閉著眼,憑身體記憶去到她的小床。

她已經極度疲倦,一把自己摔在那張窄窄的床上就迷糊地進入了睡眠。

然而睡得不安穩,她一直在做夢。

夢見向珩和章旻。

醒來後,張萱琳有點哭笑不得——怎麽她自己還弄得像出軌了一樣,竟然在意到要造個夢境出來。

夢的內容她忘了大半,只記得那兩個人老是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對她說著什麽話。

她不認為章旻在她的心裏有這麽重的分量,可以和向珩並駕齊驅。章旻在她夢中出現的含義,肯定有另一層。

她覺得那仿佛是她曾經喜歡的理智,或者說是某種她認為是理智的判斷標準。

鬧鈴還沒響,張萱琳已經艱難地睜開了雙眼。她根本沒有真正地熟睡,因此也沒有獲得真正的休息,此刻她全身酸軟無力,腦袋裏像紮進了刀子,一抽一抽地疼。

她以訓練有素的鋼鐵般的意志掙紮著爬起來,揉著太陽穴,將不知做了多久的略顯荒唐的夢境驅逐出腦海,拾起她的專業素質穿戴一身。

現在她還沒有下班。

六點十分張萱琳去到病房,先看了眼那位鬧騰到大半夜的病人,見她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睡覺,張萱琳才松一口氣,對在病床邊坐著玩手機的護士說:“再過一個多小時就能解脫了。”

護士頂著一張疲倦的臉,說:“快給她辦出院吧,不然整個科室的醫護晚上都不能休息了。”

張萱琳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無奈地說:“不是我的病人,我也沒辦法,不過等師姐來了我就和她說。”

護士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吸吸鼻子,擦擦眼淚,看著張萱琳問:“休息也休息不好吧?”

張萱琳應道:“嗯,可以去睡也睡不著,心裏記掛著事。”

護士感同身受地點點頭,抱怨道:“沒辦法,病房裏的事情層出不窮,想都想不到。不過老是這麽熬著,我都要未老先衰了……”

張萱琳苦笑著說:“衰不衰的已經顧不上了,能不被熬死就是勝利。”

“幸好我們在內科,我在外科輪科的時候,真的有一種一腳踏入鬼門關的感覺,累得半死半活的。”護士的實習期也需要全院輪科,這位護士十分年輕,看上去是畢業沒多久剛剛輪完科。

張萱琳又揉揉脹痛的太陽穴,說:“是呀,我也有同感,人累迷糊了,哪哪都沒辦法正常運行。”

簡單聊幾句,張萱琳請護士再多看一小時,她要去寫夜班記錄和開她管床的病人們今天的醫囑。

交班時,張萱琳重點說了病人鬧著要跳樓的事,並提議主任陳康仁采取一點措施防止這種情況再次發生,醫護人員上夜班時是有本職工作要完成的,不可能總是守著某位病人一整夜,而且科室的夜班就一個醫生一個護士,一個病人鬧還看得過來,要是多個病人同時鬧,除非將他們都綁在病床上,否則根本顧不過來。

陳康仁明白張萱琳的意思,說:“我會向醫院反饋這種情況。我相信醫院肯定會重視的,只是確切的防護措施,可能還是需要等一段時間。”

因為是夜班醫生,張萱琳在交班時站在陳康仁旁邊的位置,她小聲問:“為什麽不做防護措施?”

陳康仁微低著頭遲疑了片刻,說:“要把窗子全部拆了,重新裝那種左右推的推窗,並在外面加一層防護網,工程太大,說了很多年,一直沒有動工。原因呢,一是醫院窮得叮當響,一是說哪個部門沒有批。”

張萱琳略感錯愕,“醫院的防護措施都會不批的嗎?”

“當然會……咳,”陳康仁輕輕嗓子,提聲說,“總之短時間內不可能改變環境的了,大家只能硬著頭皮上,平時要註意病人的情緒,要是有這類比較悲觀又比較極端的病人,一定要重點關註。”

左邊的一排醫生和右邊的一排護士都不說話,只幾個輕輕點了點頭。

交完班又查完房,經過某病房時又在門口偷瞄了一下師姐和那位尋死的病人在聊天,張萱琳只覺一陣眩暈,她已經沒精神處理任何事,便脫掉白大褂下班休息去了。

張萱琳慢騰騰地走出醫院大門,往右一看,果然看見她最熟悉的高大身影。

向珩笑得開懷,邊招手邊說:“早上好呀萱琳。”

“早上好。”張萱琳楞楞地應著。

好像很久都沒看見向珩了。

可是明明前天上午才見過向珩,她還和向珩一起吃了早餐。昨天中午才和向珩通過電話,聊了一個多小時,手機燙得像塊燒紅的炭,不得不頻繁地換手拿換邊聽才能繼續聊下去。

為什麽會覺得很久沒看見他?

為什麽看見他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會覺得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向珩瞧張萱琳在發呆,便走到她面前,湊近了端詳她,問:“怎麽了?臉色不好,昨晚又不能休息嗎?很忙?要搶救病人?”

張萱琳擡眼看著向珩,有一種奇怪的沖動——她想戳一下向珩的臉,看看向珩是不是真的。

但她沒有理由做那種奇怪的事,她忍住了。

張萱琳仍是有些恍惚,頭腦昏沈面無表情地隨口說了夜班發生的事:“嗯,很忙。不過不是搶救,也不是新收,是因為病房裏有個病人鬧著要跳樓,我整晚都守著她,快淩晨四點的時候才能和護士換班去休息,可是六點又醒了,基本上沒有睡。”

“啊?”向珩震驚了。

張萱琳在向珩略顯誇張的反應中回了點神,笑了一下,說:“不用這麽驚訝,這種事也不算罕見。”

向珩搖搖頭,感嘆道:“這還不算罕見啊?哇,你的職場生活真是豐富精彩,什麽事都能見識到。”

張萱琳接過向珩遞給她的咖啡,喝了兩口,更加清醒了些,玩笑道:“是呀,如果我不是醫生而是一個創作者,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為創作題材發愁。”

向珩卻說:“當醫生就很好啊,我們張醫生多優秀啊,上一次夜班就能保住一條命。”

張萱琳又笑了,“你在亂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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