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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花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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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花鈿

年少時候楚蘅蕪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個說法, 書上說人死後會變成魂,要在世間飄蕩六十年了卻因果。六十年之後塵歸塵土歸土,魂於世間消散, 再無這個人。

楚蘅蕪年少時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後來再長大一些,太傅告訴她人死後會輪回, 生生世世, 可能是人可能是畜生, 可她總是不信, 深以為自己看到的才是真的。

但是到了如今,明知自己命不久矣, 她倒開始更願意相信太傅所言了。若真是有輪回便好了,她有很多事情都還沒有來得及去做。

“公主。”綠倚站在輕紗外,聲音沙啞道:“奴婢去給您盛些酸梅湯吧。”

楚蘅蕪耳朵微動,突然掀開面前的輕紗, 看著早已經淚流滿面的綠倚,低聲道:“怎麽哭了?”

綠倚沒想到殿下會突然掀開紗帳,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連忙低下頭。

“奴婢剛剛做了噩夢, 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

“做噩夢?”

楚蘅蕪看向緊閉的窗戶,輕笑道:“屋子裏的光線是不是太暗了, 這樣的環境確實容易多夢。”

“奴婢去開窗戶。”綠意說著飛快走到窗邊,將自己神情整理好,深吸一口氣方才回頭。

“公主要梳洗嗎?”綠倚笑著走過來,貼心的將楚蘅蕪身上有些皺的衣服整理好。

“昨日宮裏又送來了一批珠寶, 其中有幾塊漂亮的翡翠,公主應當會喜歡的, 要不要去看看?”

楚蘅蕪看著綠倚的神色,似乎意識到什麽。

綠倚陪伴了她那麽多年,正如綠倚了解她一樣,她也同樣了解綠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綠倚比她要堅強,她如今這樣的表情應當是知道了什麽。那肖檐呢,肖檐其實也是已經知道了嗎?

但是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斂眸道:“翡翠不必看了,那顆夜明珠呢,你放在哪裏了?”

綠倚聞言連忙走到櫃子前,小心翼翼取出裏面的夜明珠。

屋內光線昏暗,夜明珠上面附著一層淺色的光暈,明亮的奪目。

楚蘅蕪將它托在掌心,突然道:“這個珠子,跟了本宮許久,久到都忘記了它的來歷。”

綠倚沒有說話,她對這個也沒有太多的印象,只知道殿下一直掛在馬車上,直到幾年前與肖大人起爭執,這顆夜明珠到了肖大人的手上。

楚蘅蕪攥緊手中夜明珠,想到肖檐對這個珠子的在乎,心中也浮現出淡淡的疑惑。

只是還沒等她細想,栗子糕的香氣就鉆進了鼻尖。

她下意識地擡頭,卻見肖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進來了,手中還提著醫保熱氣騰騰的糕點。

綠倚識趣的退下,貼心的為她們關上了房門。

楚蘅蕪目光落在肖檐神色如常地臉上,有些茫然。她有些拿不準肖檐到底知不知道她一直隱瞞的事情,只能從他神色中尋找線索,卻始終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仿佛沒有註意到楚蘅蕪的神色,肖檐自然的將夜明珠從她手上取下,轉而與她十指相扣,湊近道:“殿下餓了嗎?”

楚蘅蕪搖了搖頭,她沒什麽胃口,轉而問道:“你為什麽那麽喜歡這個夜明珠?”

府中比它名貴的有很多珠寶不在少數,比它好看的更是繁多,她實在是不理解肖檐為何對這個珠子情有獨鐘。

肖檐目光落在夜明珠上,低聲道:“以後再告訴殿下可好?”

他剛從外面進來,身上還帶著一股熱氣。低頭的時候眉眼與她視線齊平,讓她清楚的看清他的容貌。

心跳突然亂了,楚蘅蕪清楚的明白眼前人是在給她上美人計,但不可否認,她還是上鉤了。

“臣有時候很慶幸,天生一副好樣貌,不然殿下說不定根本不會看臣一眼。”

想來也是,壽陽公主自小被寵著長大,入眼的皆是世間極品,怎麽可能會看上樣貌不出眾的男子。

“你說的對。”楚蘅蕪眸子微彎,指尖落在他的唇上一點一點往上移,最終落在他的眉心處。

“本宮不只要出眾,還要最出眾。”

她從不否認自己看臉,最先註意到肖檐也是因為他這張臉。但是她並沒有告訴他,在望京時她就想,若是他真的毀容了,她應當也是不嫌棄的。

肖檐眸子微沈,俯身在她唇上輕啄。

“那臣要好好保護臣的這張臉了。”

楚蘅蕪低笑出聲,如瀑的長發散落在腰側,劃過肖檐的手指。

“殿下想要出去轉轉嗎,小重山上的山花都已經開了,護國寺外的荷花池如今正茂盛。”

“現在嗎?”

“殿下覺得呢,若是殿下不想去,我們便改日。”

楚蘅蕪搖了搖頭,將額頭抵在肖檐肩膀:“想去的。”

聞言肖檐彎腰將她抱起,抱著她大步坐到梳妝臺前,動作自然的將面前的銅鏡放倒,讓她正對著自己而坐。

兩人的動作實在是太羞恥,楚蘅蕪腦中一亂,勾著他脖子的指尖微微用力。

猝不及防的痛感讓肖檐倒吸一口涼氣,她長眉微挑,無奈道:“殿下是存心折磨臣。”

“本宮不是故意的。”她下意識磨了磨指甲,發現確實有些長了。

她向來喜歡將指甲留長些,這樣上色的時候會好看,後來有一次將肖檐後背抓傷了,她便悄悄剪了,只是如今又長出來了。

聞言肖檐勾唇,伸手將桌上的胭脂拿來,不在意道:“殿下喜歡就好,臣還沒有這般脆弱。”

指甲劃過能有多疼,比藤鞭差遠了,比手筋腳筋皆被挑斷的疼痛差遠了。殿下喜歡便留著,以前翻雪還在時抓他的口子都要比殿下留下的嚴重。

“還是剪了吧。”楚蘅蕪看著自己的指甲,抿唇道:“你背後的傷口已經夠多了。”

這次肖檐沒有再說什麽,食指從胭脂盒中挖出一塊,一點一點塗在楚蘅蕪臉上。

他手法很不熟練,看的楚蘅蕪直皺眉,忍不住道:“你若是不會,叫綠倚來便好。”

她可不想被肖檐給畫毀了,到時候還要讓綠倚返工。

肖檐挑眉,微微勾唇道:“一個胭脂還是會的。”

楚蘅蕪半信半疑,卻還是由他去了,又因為太過無聊,雙手也沒有閑著,百無聊賴的把玩著肖檐的頭發。

見她註意力被轉移,肖檐扯了扯嘴角,專心為她塗抹胭脂。

她自己並沒有看到銅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不見絲毫血色,任何一個人來看都會有所懷疑。

既然殿下不想讓他知道,那他就當做自己不知道好了。

殿下吸了太多香料,楚執的那些緩解之藥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不知道還能頂多久。

那藥物一旦失效......

肖檐眸中一片晦暗,到時候,殿下只會更加痛苦。她本就身體不好,落回因人而異,勾出了殿下舊疾,到時候殿下只會生不如死。

明明殿下可以安好生活很久的,是那個人毀了這一切。

“肖檐。”楚蘅蕪被他眼神嚇了一跳,伸手去撫平他的眉頭,遲疑道:“你剛剛在想什麽?”

肖檐一把握住她的手,斂眸道:“殿下,已經好了。”

“好了嗎?”

楚蘅蕪註意力很快就被吸引過去,委屈道:“可是你還沒有畫眉,也沒有塗口脂,更沒有畫花鈿。”

肖檐楞了一下,有些尷尬,他沒想到這些。

一看他的表情楚蘅蕪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冷哼一聲要從他身上下來,卻被他按住了腰。

“殿下稍安勿躁。”肖檐拿過畫花鈿的紅丹筆,低聲道:“殿下想要什麽樣子的?”

“你會畫?”

“這種東西應當與在紙上作畫沒什麽區別。”

楚蘅蕪耳朵動了動,直覺這句話有些不對勁,卻還是想了想道:“那就要荷花的樣式吧,我們不是要去看荷嗎?”

聞言肖檐點頭,全神貫註握緊手中丹砂筆,流暢在她額頭間勾勒幾筆。

“這麽快?”楚蘅蕪有些懷疑,想去照鏡子,卻被肖檐攔住了。

他拿起桌案上的金線筆,重新落在她額頭上。

筆尖細順的狼毛帶起輕微的癢意,楚蘅蕪眨了眨眼,聽話的沒有動。

這一次他用的時間稍長一些,落筆處筆尖微轉,從她眼尾處畫了下去。

楚蘅蕪眉睫微顫,擡眼看向肖檐,小聲道:“你畫了什麽?”

肖檐不語,將放在桌子上的銅鏡給她看。

銅鏡中的女子樣貌精致,最奪人矚目的卻是額頭上金絲勾勒出來的荷花圖。並蒂荷花在她眉目間盛開,荷葉邊緣處的幾縷絲線仿佛雲紋,與她眼尾走向一致,無端多了幾分魅惑。

不得不說,這花鈿並非是一般人能畫出來的,比她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殿下喜歡嗎?”

楚蘅蕪擡眼,沒有說話,但是表情卻已經替她回答了。

肖檐上妝並不精致,但是有了那過於奪目的花鈿,很容易讓人自動忽略她臉上的妝。

似乎是察覺到她對妝容不太滿意,肖檐好聲哄道:“臣日後會勤於練習。”

聞言楚蘅蕪楞了一下,微微斂眸。

勤於練習,可能練習不了多久了,日後也不知會便宜了誰。

輕哼一聲,楚蘅蕪撲進肖檐懷中,命令道:“還楞著做什麽,不是要出門嗎?”

肖檐頷首,微微用力,將她抱起。

小重山腳下有一條潺潺溪流,圍繞著小重山形成一條水脈,於最山腳下形成一片小湖,遮擋來人去路。

若是往北走可繞過這片湖,只是北面是冬獵場,看不到荷花。

綠倚將馬車停下,低聲道:“殿下,到了。”

楚蘅蕪今日穿了一件紫色金絲暗紋襦裙,臉上的面紗遮擋住下半張臉,只露出那雙杏眼以及奪目的金荷花鈿。

“此地需要有人照看馬車,殿下和肖大人一同前去,要註意身體。”綠倚忍不住叮囑。

其實有肖大人在他又何須多言呢,只是終歸是不放心的。

“你當真不去嗎?”楚蘅蕪看了一眼馬車,不在意道:“這裏面沒有多少貴重東西的,就算是丟了也沒關系的。”

這裏人煙稀少,她還是不忍心將綠倚丟下。

聞言綠倚簡直哭笑不得,她看了一眼肖檐面無表情的臉色,無奈道:“奴婢不喜爬山,殿下去便好了。”

肖檐趁機扣住楚蘅蕪的手,連忙道:“殿下,船只來了。”

說著,肖檐拉著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楚蘅蕪上了船。

此湖泊不大,坐船到對岸也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船夫將船靠岸,笑道:“郎君夫人,六枚銅錢便好了。今日見您們是貴人,若是旁的,我都是要十枚銅板的。”

做擺渡生意的人想來會油腔滑調,肖檐沒有在意,從袖中掏出一粒碎銀遞給了船家。

船家楞了一下,立即明白過來,連忙彎腰說著吉祥話道:“二位貴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做擺渡經營的船家不會什麽華麗的辭藻,民間祝福夫妻二人的詞卻是信手拈來,很會討人歡喜。

肖檐抓住楚蘅蕪的手,認真道:“多謝殿家好意,我與夫人不只是百年好合,還會同生共死,就算是百年之後,埋的也是一捧黃土。”

那船家楞住,沒想到他會說如此不吉利的話,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多謝船家。”肖檐不甚在意,柔聲道:“娘子,走吧。”

楚蘅蕪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他剛剛說了什麽,臉色幾變了,最終只剩下一抹苦笑。

如今她已經不用猜測了,肖檐定然是已經知道了她身上的毒,他剛剛說的那些話與其說是說給船家聽,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頭又開始疼了。

好在這次的疼痛只是輕微陣痛,很快就消失的一幹二凈。

肖檐不知什麽時候攬住了她的腰,仿佛是為她隨時可能的暈倒在做準備。

“殿下累了嗎?”肖檐突然站定看向她。

楚蘅蕪疑惑地擡頭,對上他的視線想說沒有,但他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肖檐在她身前蹲下,道:“臣背著殿下上去。”

楚蘅蕪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再三確認才擡頭看向一眼望不到頭的山路。

小重山雖然不高,但是山路崎嶇十分難走,一個人走上去就已經很吃力了,他竟然還想要背著自己,楚蘅蕪一時之間不知道到底是肖檐瘋了還是她瘋了。

“殿下若是不上來,臣便只好抱著你了。”肖檐低落道:“只是背著更省力氣,臣原本還想要偷懶一些。”

他說著就要起身去抱她,楚蘅蕪嚇了一跳,連忙道:“誰說本宮不上去的。”

她看了一下崎嶇山路,抿唇道:“肖大人若是累了,可隨時放下本宮。”

肖檐沒吭聲,穩步起身,沿著山路緩緩向前走去。

如今正是炎熱的季節,只是山間成蔭納涼的地方很多,走在其間並不覺得熱。

此時山花遍地,隨處可見不知名的野花,楚蘅蕪有些眼花繚亂,湊近肖檐耳邊道:“這是我第一次這個時節來小重山。”

她又忘記自稱本宮了,肖檐勾了勾唇,靜靜聽她說話。

楚蘅蕪仿佛被開了話匣子,又道:“年少時父皇不允許我隨便出宮,大多數時候都是我自己偷跑出來的。”

“就因為是偷跑出來,所以也不敢走太遠,只好在長安街道上轉。”

“後來我出宮立府,有了很多自由,但是卻仿佛被限制在了長安街道,一直都沒有來過這裏。”

她說著,將頭埋進肖檐頸後,低聲道:“我還有好多地方都沒有去過呢。”

以後可能都沒有辦法去了,楚蘅蕪想著,突然生出一股怨氣。

她真的很恨嚴明元,若不是他,她如今不知道有多開心。

“肖大人。”

楚蘅蕪突然開口。

肖檐嗯了一聲,微微側頭,仔細聽她想要說什麽。

下一秒,一個濕熱的吻落在耳後,楚蘅蕪微微瞇眼,警告道:“本宮有潔癖,你應當是知道的。”

她聲音聽起來兇巴巴的,卻沒有什麽威懾力。

“日後不能這般對旁的女子了。”

肖檐一楞,腳步微頓,認真道:“旁的女子與臣沒有任何關系,臣只會與殿下有牽扯。”

“書上說,男子天生薄情,嘴上說的話只能信三分。”

“殿下是在哪裏聽說的?”

“話本上。”楚蘅蕪撇了撇嘴,冷哼道:“楚執每日看他的帝王之道,看不起我的那些話本,其實我那些話本不知道多有趣。”

“太子殿下有眼無珠。”肖檐回答的認真。

聞言楚蘅蕪險些笑出聲來,已經能想象到若是楚執聽到這句話,想必鼻子都要氣歪了。

她摟緊肖檐的脖子下意識蹭了蹭,卻突然感到肖檐停住了腳步。

“殿下。”肖檐出聲,“擡頭。”

楚蘅蕪聞言擡頭,看到一側一望無盡的臺階楞住了。

他們站在崎嶇的山路上,不遠處便是浩瀚石階,延伸至另一個方向,看不到盡頭。

楚蘅蕪有些迷茫的楞在原地,不明白這是什麽地方。

肖檐目光落在石階上的婦人身上,那婦人每上一個石階便會嗑一次頭,如今才是初始的地方,婦人額頭上已經有了一片淤青。

楚蘅蕪看著有些心顫,這麽長的石階,若是一步嗑一個頭,該有多痛苦。

收回目光,肖檐低聲道:“殿下,走吧。”

他說完,加快步伐,很快便將磕頭的婦人落在身後。

楚蘅蕪下意識地回頭,那人根本就沒有註意到他們,只是潛心在祈求什麽。

大業佛法並不如前朝興盛,護國寺不過是擔了個名頭,香火並不興盛。

她向來是不信這些東西的,與其求人,不如求己,但今日看到那個婦人,她依舊覺得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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