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劍篇（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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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劍篇（上）·6
濃重的夜色中，沙沙的草葉聲此起彼伏，如索命鬼的腳步在周圍徘徊。
“別跑啊。別躲啊。我知道你們在這裏。”幽怨的聲音和著呼嘯的夜風，撥弄著群魔亂舞的雜草，“這局還沒結束呢。你們砍了我的一只手，我至少要砍你們一顆頭才行啊……”
鬼刀趙提著斷手，斷手依然緊握著砍刀。夜風暫息，一片靜寂中，他如一個游蕩的孤魂，發出聲聲淒厲的哀嚎。“我會找到你們的……我會找到你們的……”
跌跌撞撞的身影和悲悲切切的哭訴，最終消失在一片黑暗裏。
徐子英長舒一口氣：這怪物總算走了。她回頭看到江北面色蒼白、微微顫抖，不由得緊張起來，急切地低聲問：“師姐，你怎麽了？”
江北搖了搖頭，低聲說：“沒什麽……這裏有點冷，把你的披風借給我吧。”
想到她還在恢覆期，徐子英立刻解下黑色的披風，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江北身上。江北見她一臉認真和關切，笑道：“長大了，懂事不少。”
聽了這沒來由的評價，徐子英錯愕不已，又扯了扯披風，嘟著嘴道：“再婆婆媽媽的就還給我！”
“別！我錯了！”江北立刻認慫，縮了縮腦袋，用右手緊緊裹住披風。
因為遇上鬼刀趙耽誤了行程，三人直到深夜才趕到最近的旅店。賈三文又賠笑臉又塞紅包，才總算讓店老板給做了一鍋面當晚飯。但江北卻說自己胃不舒服，什麽都沒吃就匆匆回房了。徐子英雖然奇怪，卻耐不住饑腸轆轆，還是留在了飯桌前。她一邊吸面條，一邊不解地自言自語道：“最近也沒吃什麽不幹凈的東西呀？難道是因為中午是她自己做的飯？”
賈三文憂心忡忡地說：“依我拙見，怕是剛才傷到了。”
“什麽？”徐子英一臉驚訝。
“鬼刀趙刀法兇狠，能把那麽大的砍刀舞得虎虎生風，必然是臂力過人。你們交戰時，他以要害誘你向前，實際上是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了繞到背後的右手。這一擊如果得手，必然會先於劍尖，砍下你的頭顱。決定勝負的一擊，必然是傾盡了全力。”
想到自己差點身首異處，徐子英悻悻地說：“幸好師姐擋下來了。”
“當時形勢所迫，她只能以劍鞘硬接下來。”賈三文頓了頓，“這一擊的沖擊力可不容小覷。”
徐子英恍然大悟：“啊！她的劍傷！”那是兩人在樹林中交手時留下的。雖然後來去找醫師處理縫合，但目前還未痊愈。接了鬼刀趙的全力一擊，傷口恐怕被震裂了。
想到這裏，徐子英立刻放下碗筷，箭步沖上樓去。她竟忘了敲門，直接闖入了江北的房間。一股藥草的苦澀味道撲面而來。昏暗的燈光裏，桌面上擺滿了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藥瓶。江北只穿著內襯坐在桌前，白皙的雙肩裸露在外，左肩上覆蓋著大片已經幹涸的血跡。見到徐子英突然闖入，江北立刻面露羞澀和尷尬，手忙腳亂地想要起身去拾外套，但還未起身，散落的繃帶在拉扯中把桌面的東西掃了個七零八落。藥瓶伴隨著一陣刺兒的劈裏啪啦聲滾落一地。“啊……”江北苦惱而窘迫地蹲下身去撿拾，卻又因牽扯了傷口而倒吸一口涼氣。
徐子英搶步上前，一手攔住她，一手把藥瓶劃拉著撿起來。
“唔——謝謝。”江北尷尬地說著，起身想要拿外套。
徐子英看到了她左肩上三寸長的傷痕。白皙的皮膚上，長長的傷疤兩側都還帶著針腳的痕跡，看上去觸目驚心，宛若一只趴在白墻上的蜈蚣。原本應該愈合的傷口，再次裂出了一條細縫，一絲鮮血正順著縫隙流淌而出。她不由得心中難過，低聲問：“你在換藥？”
“啊！沒事。”江北擺擺手，把外套披在身上，“你找我嗎？”那外套上也浸染了一塊血跡。方才江北一路上都用黑色的披風擋住了外衣，才沒有被徐子英發現。
徐子英攔住江北的動作，掀開了外套的一角：“我來吧。”
望著她堅定而關切的眼神，江北只覺面頰發燙，遲疑了好久才點了點頭。徐子英拿起棉簽，蘸了蘸消毒用的酒精。她已經極力放輕自己的動作，可棉簽觸到傷口的時候，她還是感覺江北的身子顫了一下。不過江北沒說什麽，只是滿面紅暈地望向別處。徐子英握著棉簽的手在空中發顫，她低下頭去，不知該說什麽。
“師父是因為什麽過世的？”江北忽然問道。這個問題，也在她的心頭積壓已久。
“生病了……”徐子英低聲說。
“什麽時候病逝的？”江北垂眼望向低處，眼眸中流淌著無盡的哀傷。
徐子英搖了搖頭，沒說話。
江北沒有追問，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良久後，徐子英終於慢慢地開口：“五年了吧。就在你走後不久。一切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一覺醒來，你不見了，師父也不見了……”
“那時你才十二歲……”江北喃喃地低語著。她用空餘的右手摸索著前額的眼紋和傷疤，沈默很久以後，把臉邁入手掌中，苦澀地笑了一聲，低聲道：“都是我的錯……”
這五字夾雜著沈重的嗚咽，錘擊著徐子英的心神。淚水從指縫裏奔湧出來，落在破舊的衣衫上，落在徐子英的手背上。她從未看到自己的師姐如此疲憊和脆弱，如此迷茫和痛苦。那一刻，徐子英終於明白，江北也不過是一個被命運詛咒的可憐人。她無意中傷害了自己最不願傷害的兩個人，並且因此終生背負上了沈重的枷鎖。哪怕徐子英的心中還剩下一絲一毫的怨氣，也悉數在此刻煙消雲散。
她小心翼翼地牽住江北的左手，振奮精神，高聲道：“去他的災相，去他的理線師！師姐，我們放下一切，遠走他鄉，就做兩個及時行樂的逍遙俠客。你看怎麽樣？”
江北的呼吸停頓了片刻。
她沒有回答。
徐子英握緊了江北的手，只覺得心如刀絞，低聲道：“師姐，我漂泊了五年才終於找回了你。我只希望以後的一切都能像我們小時候那樣——你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
燭火搖曳，絲絲縷縷的青煙在空中悄然飄散。
江北攬住徐子英，溫柔而堅定地說：“我願用生命保護你。”
這並非徐子英所期待的答案。她望著桌上沾血的繃帶，心中只剩下無聲的嘆息。
徐子英輕輕用雙手撫上江北的後背。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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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重的夜色中，沙沙的草葉聲此起彼伏，如索命鬼的腳步在周圍徘徊。
“別跑啊。別躲啊。我知道你們在這裏。”幽怨的聲音和著呼嘯的夜風，撥弄著群魔亂舞的雜草，“這局還沒結束呢。你們砍了我的一只手，我至少要砍你們一顆頭才行啊……”
鬼刀趙提著斷手，斷手依然緊握著砍刀。夜風暫息，一片靜寂中，他如一個游蕩的孤魂，發出聲聲淒厲的哀嚎。“我會找到你們的……我會找到你們的……”
跌跌撞撞的身影和悲悲切切的哭訴，最終消失在一片黑暗裏。
徐子英長舒一口氣：這怪物總算走了。她回頭看到江北面色蒼白、微微顫抖，不由得緊張起來，急切地低聲問：“師姐，你怎麽了？”
江北搖了搖頭，低聲說：“沒什麽……這裏有點冷，把你的披風借給我吧。”
想到她還在恢覆期，徐子英立刻解下黑色的披風，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江北身上。江北見她一臉認真和關切，笑道：“長大了，懂事不少。”
聽了這沒來由的評價，徐子英錯愕不已，又扯了扯披風，嘟著嘴道：“再婆婆媽媽的就還給我！”
“別！我錯了！”江北立刻認慫，縮了縮腦袋，用右手緊緊裹住披風。
因為遇上鬼刀趙耽誤了行程，三人直到深夜才趕到最近的旅店。賈三文又賠笑臉又塞紅包，才總算讓店老板給做了一鍋面當晚飯。但江北卻說自己胃不舒服，什麽都沒吃就匆匆回房了。徐子英雖然奇怪，卻耐不住饑腸轆轆，還是留在了飯桌前。她一邊吸面條，一邊不解地自言自語道：“最近也沒吃什麽不幹凈的東西呀？難道是因為中午是她自己做的飯？”
賈三文憂心忡忡地說：“依我拙見，怕是剛才傷到了。”
“什麽？”徐子英一臉驚訝。
“鬼刀趙刀法兇狠，能把那麽大的砍刀舞得虎虎生風，必然是臂力過人。你們交戰時，他以要害誘你向前，實際上是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了繞到背後的右手。這一擊如果得手，必然會先於劍尖，砍下你的頭顱。決定勝負的一擊，必然是傾盡了全力。”
想到自己差點身首異處，徐子英悻悻地說：“幸好師姐擋下來了。”
“當時形勢所迫，她只能以劍鞘硬接下來。”賈三文頓了頓，“這一擊的沖擊力可不容小覷。”
徐子英恍然大悟：“啊！她的劍傷！”那是兩人在樹林中交手時留下的。雖然後來去找醫師處理縫合，但目前還未痊愈。接了鬼刀趙的全力一擊，傷口恐怕被震裂了。
想到這裏，徐子英立刻放下碗筷，箭步沖上樓去。她竟忘了敲門，直接闖入了江北的房間。一股藥草的苦澀味道撲面而來。昏暗的燈光裏，桌面上擺滿了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藥瓶。江北只穿著內襯坐在桌前，白皙的雙肩裸露在外，左肩上覆蓋著大片已經幹涸的血跡。見到徐子英突然闖入，江北立刻面露羞澀和尷尬，手忙腳亂地想要起身去拾外套，但還未起身，散落的繃帶在拉扯中把桌面的東西掃了個七零八落。藥瓶伴隨著一陣刺兒的劈裏啪啦聲滾落一地。“啊……”江北苦惱而窘迫地蹲下身去撿拾，卻又因牽扯了傷口而倒吸一口涼氣。
徐子英搶步上前，一手攔住她，一手把藥瓶劃拉著撿起來。
“唔——謝謝。”江北尷尬地說著，起身想要拿外套。
徐子英看到了她左肩上三寸長的傷痕。白皙的皮膚上，長長的傷疤兩側都還帶著針腳的痕跡，看上去觸目驚心，宛若一只趴在白墻上的蜈蚣。原本應該愈合的傷口，再次裂出了一條細縫，一絲鮮血正順著縫隙流淌而出。她不由得心中難過，低聲問：“你在換藥？”
“啊！沒事。”江北擺擺手，把外套披在身上，“你找我嗎？”那外套上也浸染了一塊血跡。方才江北一路上都用黑色的披風擋住了外衣，才沒有被徐子英發現。
徐子英攔住江北的動作，掀開了外套的一角：“我來吧。”
望著她堅定而關切的眼神，江北只覺面頰發燙，遲疑了好久才點了點頭。徐子英拿起棉簽，蘸了蘸消毒用的酒精。她已經極力放輕自己的動作，可棉簽觸到傷口的時候，她還是感覺江北的身子顫了一下。不過江北沒說什麽，只是滿面紅暈地望向別處。徐子英握著棉簽的手在空中發顫，她低下頭去，不知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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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了……”徐子英低聲說。
“什麽時候病逝的？”江北垂眼望向低處，眼眸中流淌著無盡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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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後，徐子英終於慢慢地開口：“五年了吧。就在你走後不久。一切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一覺醒來，你不見了，師父也不見了……”
“那時你才十二歲……”江北喃喃地低語著。她用空餘的右手摸索著前額的眼紋和傷疤，沈默很久以後，把臉邁入手掌中，苦澀地笑了一聲，低聲道：“都是我的錯……”
這五字夾雜著沈重的嗚咽，錘擊著徐子英的心神。淚水從指縫裏奔湧出來，落在破舊的衣衫上，落在徐子英的手背上。她從未看到自己的師姐如此疲憊和脆弱，如此迷茫和痛苦。那一刻，徐子英終於明白，江北也不過是一個被命運詛咒的可憐人。她無意中傷害了自己最不願傷害的兩個人，並且因此終生背負上了沈重的枷鎖。哪怕徐子英的心中還剩下一絲一毫的怨氣，也悉數在此刻煙消雲散。
她小心翼翼地牽住江北的左手，振奮精神，高聲道：“去他的災相，去他的理線師！師姐，我們放下一切，遠走他鄉，就做兩個及時行樂的逍遙俠客。你看怎麽樣？”
江北的呼吸停頓了片刻。
她沒有回答。
徐子英握緊了江北的手，只覺得心如刀絞，低聲道：“師姐，我漂泊了五年才終於找回了你。我只希望以後的一切都能像我們小時候那樣——你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
燭火搖曳，絲絲縷縷的青煙在空中悄然飄散。
江北攬住徐子英，溫柔而堅定地說：“我願用生命保護你。”
這並非徐子英所期待的答案。她望著桌上沾血的繃帶，心中只剩下無聲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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