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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湖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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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湖篇·4

她們跟著瘋老頭一路向地下走去,悠長的溶洞仿佛沒有盡頭。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涼,流淌的河水也漸漸安靜下來,馴順地蜿蜒向前。身處地下,她們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感覺,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多久多遠。忽然,瘋老頭停下腳步,兩腿一叉就坐到了地上。他把竹竿小心翼翼地放在身邊,然後就枕著雙臂仰面躺在了地上,旁若無人地翹起了二郎腿。江北和小藍被晾在一旁,面面相覷。於是,江北便輕聲問道:“您——您這是……?”瘋老頭白了她一眼:“寶兒不是說了嘛?天黑了,該睡覺了!”聽了這話,江北也覺得自己走了許久,身體已然疲憊起來。且不論是否真的是天黑,此時確實需要休息了。她接道:“哦,那就晚安。”話音未落,就已經傳來了震天響的鼾聲。

小藍就近坐在了一塊石頭上,望著流光溢彩的河水發呆。那雙冰藍的眼睛籠上一層惆悵和傷感。雪白的鬥篷反射著黃色的熒光,仿若一層天國的薄紗。江北走近她,席地而坐,輕聲說:“聽寶兒叔的話,睡覺吧。”

這個不存在的寶兒叔逗得小藍輕笑了一下。她望向酣睡的瘋老頭:“這個人,活得糊塗,卻也活得開心。”

“該睡覺時睡覺,該釣魚時釣魚,他從不給自己添一些遙遠的煩惱。”江北柔聲道,“看似糊塗,但能這樣過一生不也是大智慧嗎?”

小藍垂下眼簾,伸手輕輕觸碰著自己額上的傷疤。

江北湊上前去,輕輕挽住小藍的手。那雙冰涼而稚嫩的手下意識地回收了一下,轉而任她握住。潺潺的水聲綿延不絕,蒸騰著淡淡的熒光。江北望著它出神,喃喃地說:“這條地下河,也許這樣流淌了上千年;這些鐘乳石,緩慢生長了上萬年;至於我們所踏的土地,已經存在了數十億年。與這些相比,我們的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我們的存在也渺小如滄海一粟。”

“一切都沒有意義。”小藍小聲地嘆息道。

“如果用宏大的視角來看,確實如此。”江北攬住她的肩,“但意義存在於每個人的心裏。我走了很遠的路去尋找自己存在的價值,但後來發現,塑造我的並不是我所追尋的那個終極目標,而是我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每一步。每一個選擇,每一個與其他人的碰撞和火花,每一個關系的建立與斷裂,成就了獨一無二的我們。你可以說,與遙遠的宇宙相比,一切都沒有意義;但是圍繞你發生的一切,塑造了你的宇宙,你的意義。”

小藍掩面啜泣道:“但我不懂——命運如此捉弄我,又是為了什麽?”淚水沿著她的手掌流淌而出,指縫裏露出那觸目驚心的道道傷痕。那文弱的抽噎聲與流水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河水也在為之抽泣。

江北輕輕將小藍攬到懷中,柔聲道:“當你對未來感到迷茫和恐懼的時候,就走好腳下的每一步。命運自會引你到該去的方向。”

小藍靠在江北的肩上,沈默地望著升華的熒光,似乎在思索,又好似已然放空。

“師姐……你不要忙了……”

哀怨的聲音在狹小的屋子裏分外突兀。

徐子英縮在門口,用手撥拉著門框上凸起的木片,低聲嘟囔:“師姐……我自己收拾吧……”

在她的面前,只有一個忙碌的背影。江北從櫥櫃裏找出十二歲女孩能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在床上鋪開,折疊成整齊的方形,然後疊到旁邊的一個青灰色的布包裏。

“師姐……你說句話呀……我想聽你說話……”徐子英的語氣中帶上了哭腔。

江北一邊忙著整理,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回家以後,不要忘了練劍。師父說,劍術荒廢之後,再撿起來只會更加困難。”

徐子英扯斷了門框上的木片,割破了食指。她一邊嘬著手指的血,一邊喃喃道:“我不想跟他走。”

江北從墻角拿出她們練習用的木劍,仔細擦拭了一下,擺在了布包的正中。“師父說,你爹找了你七年,你娘也在家裏等你。所以,你得回去。”

“我不想回去。”

江北背對著徐子英,用力把布包的背帶系上:“師父說,我們給不了你普通女孩的正常生活——”

“我不要聽‘師父說’!”徐子英哭著大叫道,“我要聽你的!”她小步跑過去,從背後抱住了江北的腰。

正午的陽光照不亮昏暗的小屋。一片靜寂中,她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江北顫了一下,然後轉過身蹲下來,把布包系在徐子英的肩上。江北低頭沈默了許久,然後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容:“你還有家。我希望你回家。”

“你不要我了!”徐子英用力推開了江北,“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說完,她哭著奪門而出。

江北的手在空中停滯了許久,才徐徐落到地上。

她在一片迷蒙中睜開眼,看到一個雪白的兜帽。小藍枕著她的肩膀進入了夢鄉,輕柔而平緩的呼吸聲潤濕著江北的脖頸。

“你醒了?”蒼老的聲音傳來。瘋老頭正坐在遠處的一塊石頭上,揮著他的竹竿。

江北輕輕點點頭。小藍也醒了過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咱們走吧?”江北輕聲問小藍。

“嗯。”小藍乖順地點頭答應。

江北站起身,剛剛牽起她的手,就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摩擦聲傳來。兩人都是一驚,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那熟悉的聲音逐漸接近,竟比第一次遇到的時候更響、更混亂。細碎的石屑和水珠從他們的頭頂落了下來,仿佛一次混合的細雨,宣示著暴風雨的臨近。江北望向身邊的地下河,卻見那河水很淺,最深處也不過半米,顯然無法再為他們提供庇護。

“快!快跑!”江北向遠處推了一下小藍,轉身就疾奔向瘋老頭。

瘋老頭呆呆地立在原地,晃了晃腦袋,轉而對空氣說道:“跑什麽?”

“躲開蟲群!”江北抓住瘋老頭的袖子,拽著他向遠處跑。但瘋老頭卻依然一頭霧水,忽然甩開了她的手,叫道:“你這人好奇怪!哪兒有什麽蟲群?!別妨礙我釣魚!”

密密麻麻的千足蟲如同海浪一般從陰影中湧了出來,金黃色的絲線如同一群在其中游動的毒蛇。小藍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雙足發軟坐在了地上。“快走!”江北再次上前去拉瘋老頭。他卻拒不配合,甚至揮著竹竿趕江北離開自己,喝到:“魚都要咬鉤了!我不走!”瘋老頭說著便盤腿坐到地上,對著地下河揮舞著竹竿,臉上的肌肉都擠在了一起,寫滿了嫌棄和不耐煩。

江北望著烏壓壓席卷而來的蟲群,咬牙拔出了腰間的木劍。眼下無處可躲,她不能丟下瘋老頭和小藍不管。於是,她深吸一口氣,擋在了蟲群和其他兩人中間。千足蟲本身並無惡意,江北也不想濫殺生命。木劍如一根浮木在蟲潮中起伏,劍身所指的地方,蟲身都完好無損,只是被引向別處。於是,洶湧的蟲潮中心出現了一塊梭形的空地。

然而,這種不傷一兵一卒的牽引,對身心都是極大的考驗。江北終究是血肉之軀,不久便感到了乏力;而千足蟲群卻接踵而至,仿佛無窮無盡。忽然,她聽到耳畔響起一陣摩擦聲。一只大臂粗的巨蟲從側面的石壁上斜墜下來。江北來不及揮劍格擋,就被沈重而堅硬的蟲體砸中,頓時失衡倒在了地上。千足蟲的巨顎在她的眼前揮舞著,渾濁的涎水落在了她的臉上。她還未來得及推開這只巨蟲,千萬只披著堅硬甲殼的蟲足便如萬千長矛直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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