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雨篇·8

太平鎮裏，積水已經沒過腳踝。暴雨瘋狂地沖刷著街巷，仿佛要將世間的一切汙穢清洗殆盡。空蕩蕩的街道上，一個駝背的老嫗艱難地涉水前行著。她的兒子，在暴雨之前離開後便沒再回來。她每經過一個門口，便會拍拍腐朽而潮濕的木門，用沙啞地聲音問有沒有人見過他。時值深夜，門後偶爾的回應都是抱怨乃至唾罵，更多的則是漫長的沈默。這個老嫗早已忘記了自己走過了多少街道，也忘記了自己從何處來，仿佛她的人生中只剩下不停敲門這一件事……

雨水與淚水在她臉上的溝壑中合流，滾滾而下。

江北側臥在地上，半邊臉沒入泥濘之中。殷紅的鮮血自她的左前額冒出，流過蒼白的面頰。在她的身邊，黑虎單膝跪地，高舉起地頭龍的砍刀。

“喝——！”

在黑虎的吼聲中，凜冽的刀光如一道閃電縱向劈下。

忽然，一道細長的影子自下而上斜挑過來，正撞上落下的刀刃。“啪”的一聲——砍刀脫手飛出，一截被削斷的竹節斜插入地面。黑虎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個旋踢正中面門，向後坐到地上。臟汙的泥水滲入了他的眼睛，泥沙磨得他雙眼生疼。借著雨水清洗過後，他才勉強睜開了眼睛。借著閃電的光，他仰頭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持棍而立，藍色的眼睛仿若黑暗中燃燒的鬼火。那人所持的竹棍前端被削出了一個鋒利的尖，仿佛一柄無堅不摧的長槍。

見黑虎從地上爬起，霞客後撤一步，將鋒利的竹尖對準了他，擺出以槍迎敵架勢，笑道：“許久不練，怕是要生疏了。咱們比劃比劃？”

黑虎忽然想起，歷史上曾有一個武學世家，獨創了一套招式繁覆、變幻莫測的槍法，稱為徐家槍。□□時代來臨後，長槍在戰爭中逐漸被淘汰，徐家槍的門戶也因常年征戰銳減。一代赫赫有名的大戶，終究難逃沒落的命運。然而，徐家槍的奇聞和義舉依然以江湖傳說的方式在民間流傳。不知為何，眼前人的形態與架勢，竟與那徐家槍傳人的形象不謀而合。——不過，管她是徐家槍、王家槍，如今出現在他面前，就只能是個你死我活的結局。

想到這裏，黑虎大喝一聲，勾拳橫掃過去。霞客右撤一步，側身閃過黑虎的勾拳，以手肘直搗黑虎胸膈的穴位。黑虎被這一肘擊擊得胃裏翻江倒海，惱羞成怒，一把扯住霞客的衣襟，想把她拉到面前。霞客卻也不躲，順著黑虎的拉力向前一個箭步，俯身將棍尖上挑——

閃電劃過，二人同時停止了動作。此時，霞客的竹尖已經直抵黑虎的下顎，稍稍用力便會貫穿而入。時間仿佛停滯了，一切都靜止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之中，稍有不慎便一發不可收拾。

霞客咧嘴一笑，雙眼泛著幽幽的藍光：“我千裏迢迢趕過來，只是打算把傷者拉走。你若不阻攔，我就收手。”

黑虎感到渾身汗毛倒豎，咽了一口口水，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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