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往事回想起來，我也很是納悶，究竟是什麽時候，在我心中，竟也慢慢滋生了仁慈。昆侖山之巔，他一身藍色的道袍，襯托的風姿颯爽。彼時我還是一只行事肆無忌憚的小玄狐，不懂得欣賞美色亦沒有顧慮，肆無忌憚的消遣著肆無忌憚的心情。

我自幾案前起身，來到白帝身前，揖禮叩拜道：“弟子昔年，心性自成，行事莽撞，沖撞了帝君，還請帝君不要計較，給弟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許是見我轉變過快，眼前氣質沈靜，一身藍色仙衣雲履的白帝，竟然手握玉杯，沈默了半刻。

今日的他未曾束冠，一頭濃黑的雲發，絲綢般垂在肩上。

想到自己昔日的雲發，如今參差散亂的盤在頭頂，著實為自己不修邊幅汗顏。

“昔日昆侖山上，你稱我一聲‘白帝神君’。我在人間歷劫，戀慕我的女子喚我‘沈郎’現在想來，已經很久沒有人喚我‘少昊君’，如今你也莫要喚我帝君，直接稱我少昊君吧。”

“末兒謝少昊君擡愛。”我沈聲回應道。

我擡起頭，視線不經意掠過他的腰際時，目光忽然鎮住了。他腰間佩戴著龍騰雲海圖案的玉豈，正是那日蒼梧山萬畝荷花池邊，憑空出現的白衣仙人佩戴的物品。

我驚嚇的低沈了視線，生怕眼前的少昊君發現，那日在萬畝荷花池邊，心懷鬼胎欲打混沌青蓮籽主意的人便是我。

好在我的斷發被桃花柳葉簪，穩固的綰成了發髻，即使有些參差不齊，也不會發覺其中的異樣。

“那日，我飲了幽冥司的水，下凡歷劫時救下了一只小玄狐，那只小玄狐便是你吧？”少昊君沈聲問道。

“回稟少昊君，小女子末兒，從未去過凡間，更未曾在凡間被少昊君救過。”我沈聲應道。

在他質疑的目光下，我又欲言又止道：“除卻四年前，我和玄丘的小夥伴幻魄，寮遇，司南他們，西去昆侖山途中，我和司南曾在凡間的花樓中，用過酒菜還順了一首打油詩外，便再未曾去過凡間。”

許是我誠懇的態度，贏得了少昊君對我的改觀，他的面色不再似初見時那般凝重。

“末兒，你坐過來些。”他忽然溫柔的看向我，聲音也和緩了許多。

我顫顫的看向他，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何方聖藥。

我乖巧的坐在他的身旁，小心的為他斟了茶水。“少昊君，請用茶。”

他修長的手指撫上我的亂發，眼神也溫柔了許多。他接過我手中的茶杯，順手將我的身子攬入他的懷中，聲音輕柔道：“末兒乖，末兒不怕，告訴我。在凡間時，你可有見過一個孩子？一個可愛的孩子。”

我緊繃了渾身的神經，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末兒自己便是個孩子，末兒未曾見過孩子，也不喜歡孩子。”

少昊君松開桎梏我的手臂，笑道：“哦，是嗎？末兒不喜歡孩子，本君記下了。那日我在蒼梧山萬畝荷塘邊，看見一個女子偷偷潛入荷塘中，瞧她的身影，倒與末兒有幾分相似。那日我來的匆忙，未曾將那女子的容貌，瞧得仔細，只是用劍削了她一縷長發，以示警告。不知道末兒可在山院中見過那個女子？”

我五指緊握袖中，面色亦變得鐵青。

我這個人生平最是厭惡別人威脅我，更不屑於做藏頭藏尾的行徑。

“少昊君，那日在荷塘邊的女子，正是繇琴仙尊門下的弟子百裏末兒。弟子感激白衣仙人的教誨，一直不曾得見，今日方得知，那個白衣仙人竟是少昊君，弟子三生有幸，不勝感激。”我聲音平和道。

愈是生氣，我的臉上愈是寫滿了平和；愈是傷心，我的臉上愈是掛滿了笑。

“少昊君似乎喜愛用劍，末兒瞧著那劍刃甚是鋒利。”我言不由衷的恭維道。

“這一劍，是斷你六根清凈，也是對你私自逃離昆侖山的懲罰。”他的聲音波瀾不驚。

我沒有料想到，他竟如此風淡雲輕的與我談起了上一世的事情，言語中無意扣了我一頂逃逸的大帽子，我忽感知，自己的心肺，都在劇烈的上下起伏著。

“少昊君對我的雲發有意見，喜愛削我的長發，昆侖山上也是如此。若是，有朝一日你栽在我的手裏，我定不會輕饒了你，新仇舊恨咱們一起算。”我聲音誠懇道。

他擡眸，一雙目光淩厲的看向我，久久後，低聲道：“那也要在你，有這個能力的時候。”

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經到了掌燈時分。扶花廳中沒有伺候的小童，屋內視線漸暗下來。

我起身，朝隱在暗影中的藍色衣身作揖道：“時候不早，末兒也該回聽風院了。只是末兒有一事不明，請教少昊君。小仙自歸來峰下的大殿中，上得峰頂。返回時卻不見了那處天然的洞窟，小仙很是奇怪，還請少昊君指示，小仙要如何下得這歸來峰？”

“ 今夜你便留在遣雲宮吧，待我教會了你騰雲幻影的本事，你便可輕松下得歸來峰。日後你再上歸來峰時，可以不用借助峰下宮殿裏的大陣。直接乘了仙雲，飛上歸來峰便可。”少昊君沈聲道。

那一晚，歸來峰鼎，夜風凜冽，少昊君仙衣袂履，仿若欲乘風歸去的仙人，又仿若蒞臨九天的智者。用他高超的仙道之術，教導我如何將自身的仙氣，引入任督二脈。我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氣流，流經腳下的湧泉穴，周身充滿了溋澤之氣，身體變得輕盈靈動，四肢百骸也不再僵硬。

“閉上眼睛，用意念引導周身仙澤。”少昊君沈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按照他的指示，順從的閉上了雙眼，感覺腳下有淩空騰起之勢，忽驚嚇的睜開了眼睛。

“啊，救命。”我驚恐的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飛離了峰頂，腳下虛步淩空，有隱隱滑動之勢。

“小心，”少昊君沈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竟然也騰飛在半空中離我不遠的地方。

“睜開眼睛，心念合一，端正心態，切勿胡思亂想。試著用意念讓自己的身體，在空中自由移動。”少昊君指示道。

我看著騰在空中的自己，再看向身邊有著天人姿色，內斂卻不浮華的少昊君，心中忽的生出一種不純凈的想法來。

‘我和他如此這般，趁著夜風，浮游於天地間。倒真的像極了。兩個有著不正常關系的男女，趁著夜幕，在月夜下雙休，相互糾纏，吸取天地靈脈。’

“呵呵。”我不禁輕笑出聲。

心中有了齷齪的念頭，自然無法專註於修行。身體裏流通的氣脈堵塞，我忽的從半空中直直的摔落下去。

“啊！！！”我驚呼一聲，落在了一個溫暖舒適的懷抱中。

“你怎麽了？臉頰怎麽會如此滾燙？”少昊君略顯微涼的手指，撫上了我的臉頰。

“呵呵，呵呵，少昊君，我剛剛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呵呵，在一起做那種事情，很有意思，，，，。”我呢喃著，在少昊君的懷中睡去。

我自扶花廳中醒來，四周一片晨明。

少昊君坐在小幾前，手中握著一本經書，案幾一角安置了一盞油燈，那燈芯上似乎飄蕩著溫熱的薄煙。

“你醒了？”少昊君放下手中的經書，關心的問道。

“昨夜，你練功走火入魔，幸虧發現的早，才沒有鑄成大禍。我替你把了脈，發現你脈象奇異，許是你的身體先天縈弱，故修煉方面，不適合如此急於求成。”少昊君溫言道。

憶起昨夜自己腦海中的畫面，忽的羞紅了臉頰。

試想一個高高端在九天之上的神仙，被妖界一個如此平凡的小妖，臆想如此齷齪事情，竟不得知。忽心下平衡了許多，看著他那張天妒人怨的俊顏，也不甚覺得礙眼。

我在歸來峰上呆了一宿，第二日按少昊君教習的方法，虛步淩空，飛下了歸來峰。

歸來峰下薄霧依舊，碧水寒潭，無風皺起，兩岸碧樹遮陰抑陽。晨輝灑灑，旭風和暖，白鷺鷹鳩，擊水穿樹，相互角逐，各執一方，不論春秋。

我在峰下小駐了片刻，仰望那高不可攀的山峰，忽覺的昨日一覺，如春夢炸醒，險灘游船，逆水浪起，驚逐豚鹿。

昨晚一夜未歸，因著臨行時曾告訴麗姬，繇琴師尊有事情吩咐與我，可能晚歸，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是一夜未歸。

我轉身繞出了碧水寒潭，撿了條林蔭密布的小路往回走。

因著心中惦記媚兒孩子的滿月禮，便動起了腦筋來。

忽記起麗姬曾經說過，藏書閣落軒師兄與她相熟，我便想著去碰碰運氣，或許可以在藏書閣得些寶貝，送給那個孩子做見面禮。

我繞道去了藏書閣，卻在藏書閣附近那片擱置了的淺草叢中，發現了異樣之處。那一處雜亂的草叢中，傳來窸窣的響動聲。我心中驚了一跳，莫不是麗姬與落軒師兄二人在此廝混？

我朝著雜草密布的深處，腳步慌亂而匆忙的闖了過去。近前一看，卻見一個面生的師姐低頭在草叢中尋找著什麽。我見沒有什麽意外的事情發生，便轉了身欲走掉，卻不成想，那個師姐如同魔咒了一般，猛地將我撲倒在地。我一時不察，被險險的壓在身下。

她雙手狠命的在我身上撲打著，口裏念念有詞道：“千金裘，五花馬，呼兒將出換美酒。雲庭哥哥，你最是逍遙自在慣了。怎麽現在才回來，小輝等你等的好苦，等的好苦。”

說著，那女子竟然伏在我的身上，嚶嚶哭泣起來。

活在青春正好年紀裏的女子，大概都是艷麗無雙的。想那不論是清醒且執著的女人，還是瘋魔又癡迷的女子，自是帶了一段風流，一種令人目光流連的魅惑。

那個自稱是小輝的女子，一身潔白的仙衣履襪，指甲上塗了鮮紅的丹寇，臉上亦裝扮一新，似一個時刻整裝待發的新嫁娘。

只是她的眼中含了太多的希冀與落寞，折殺了她無盡春光正好的風情。

她大概是清醒的，或者是瘋魔的。我不忍看她的眼睛，不忍看，那穿透地獄火光，噴射而來的空寂與死灰。

我扭轉了頭，目光看向與天空連成一線的青草，那盈盈清翠的碧草葉上，沾染了我太多的希望。

我想，只要周圍的青草顫動，便會有人來，希望也就來了。

我艱難的掙紮著，暗自用了術法，卻依然沒有將其制服。

“救命啊，救命啊！”我大聲呼救，期待上天憐憫，將我救離這個瘋女人的魔爪。

“姑娘堅持住，在下來了。”果然沒有辜負了我的期望，一身白衣的男子執劍禦風而來。

待到近前，他忽然收了手中的劍，一記手刀砍上那女子的脖頸處，那女子身體軟倒在白衣男子的懷中，我順勢從她的身下滾出。

“她是誰？”我質問道。

白衣男子低下頭，一臉憐愛的看著懷中的女子。

想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欺負的這麽窩囊。以前都是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第一次被人莫名的壓在身下，而且還是一個有些瘋魔的女人，我心頭無名火躥升的一發不可收拾。

白衣男子擡眸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我的問話。

在他抱著那個女子要離開時，我伸手攔住他的去路。質問道：“告訴我，什麽是千金裘，什麽是五花馬？這兩者有什麽聯系？”

“情海無路，苦作舟，前方無路，欲回頭。這是一個被情所困的可憐人，千金裘和五花馬都是他們在一起時，最快樂的回憶。姑娘請讓開。”

原來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女子，被拋棄？還是自棄？

我定定的看著遠去的一雙身影，心裏考量這個女子，為什麽會出現在藏書閣附近。這個白衣男子面生的緊，卻不是麗姬口中的落軒師兄。

看著盡在咫尺的藏書閣，我忽的停住了腳步。“哎，最近奇怪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總有些風聲鶴唳的感覺，還是過了這一陣兒再來吧。”我搖搖頭，頗無語道。

我焉焉的回了聽風院，腦海中總盤旋著藏書閣附近發生的事情。那個女子一雙癡迷且渾濁的眼睛，究竟承載了怎樣的一份情？生生的將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折麼成瘋瘋癲癲的模樣。

聽風院中，麗姬嘴裏哼著小曲，在院子裏澆花。自從入蒼梧山，拜了繇琴師尊為師後，麗姬便愛上了與花花草草打交道。她閑暇無事時，將聽風院中的花草樹木打點的妥妥帖帖，進入聽風院便會感覺到四周連綿不斷的綠意與舒爽，心情也輕松了不少。

“蒼梧山上最近有什麽喜事嗎？心情不錯啊。”我著實摸不準她此時的心情。

“那是自然，我最近在侍劍閣的宋師兄那裏，尋了一柄魚腸小劍，樣式精美，小巧玲瓏，女子貼身佩戴最是防身。”

我看著麗姬炫耀似的，亮出一柄劍身鑲嵌碧玉的青銅古劍，心中充滿無奈。這個女子簡直就是個妖姬，去哪都會惑亂眾生，虧的沒有去魔界，否則還不禍亂一方。

我沒有與她提及藏書閣外發生的事情，也許她與落軒之間，有的不是男女之情，虧的我這些日子還總是覺得虧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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