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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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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鷹山

秦昭腳步瞬時頓住,一瞥間,似乎看到謝不言腳步虛浮,腦海中剎那間便湧出不少荒誕又離譜的猜想。

她心念一動,趁其不備轉過身來,一把將其摁在地上,神色帶著些狠厲的意味:“阿嬌,脫掉他的靴子!”

阿嬌:“啊?”

“還楞著做什麽,快啊。”

阿嬌眨巴著眼睛,心道冒犯,不顧謝不言瘋狂的掙紮,一把脫掉了他兩只靴子。

“襪子也脫了。”

“秦昭,你這是做什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

秦昭望著他的眼睛,而後擡手在他臉上摸索起來,揉扁搓圓,居然不曾發現不妥之處。

涼風吹來,謝不言蜷起了腳趾。

秦昭望著他光潔的小腿,心中湧上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服氣,於是又將那腿翻來轉去。

“傷呢?”

謝不言哭笑不得:“我,我小腿並未有傷啊。”他苦笑著,又將鞋襪細細穿好,將身上沾的草葉盡數取下,一擡眼,面前卻忽然奔來一匹高頭大馬。

馭馬者,正是秦昭。

馬匹的嘶鳴聲貫耳而過,秦昭蓄足力氣策馬奔騰,在離謝不言一尺的地方忽而勒緊韁繩,擡高了馬頭。

馬兒打了個響鼻。

謝不言巋然不動,神色未變,只聳了聳肩道:“我剛把身上的葉子摘盡,你又給我弄上這麽多。”

秦昭翻身下馬,快步行來,一把揪住謝不言的衣襟,作勢就要扯開。

謝不言耷拉著眉眼,死死捂住:“秦昭,你這是做什麽?你別忘了,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表妹,表妹還在家裏等我呢。”

秦昭的手瞬時頓住,她緩緩松開謝不言的衣襟,往後撤了兩三步,低聲道:“抱歉。”

謝不言將衣襟重新交疊好,一張臉又恢覆了笑顏:“罷了罷了,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又怎麽會和你計較呢。”他走上來,見秦昭面色不虞,長睫顫抖,聲音輕了不少,“我當真不同你計較,我們一齊入席就是。”

兩人走回去,沈默得只聽到耳畔稀稀拉拉的演樂聲。

忽然,秦昭感受到發間一股輕得不能再輕的力量,她怔然地偏過頭,恰見謝不言輕輕揉撚著手裏的草葉,見她打量的神色,面龐忽然刷的一下白了個透。

他幾乎是跑成一個殘影,而後秦昭便聽到了幹嘔的聲音。

謝不言再回來時,額角還有未拭去的冷汗。

“你怎麽了?”

謝不言叉著腰,若有所思,一本正經道:“定是方才那個雞腿!我要回去喝幾碗養胃湯。”

秦昭看著他有模有樣地進帳,也跟了進去。

看看他那張時時對誰都是笑著的臉,她心中的疑慮竟又浮了起來。

“這回秋獵,阿順怎麽不同你一起來,你平日裏不是去哪兒都帶著他?”秦昭笑著,偏頭問他。

謝不言放下筷著,臉上笑意愈濃:“什麽阿順?我平日裏都是帶著小利,不過他前些日子病了,這回便沒有跟來。”

秦昭斂去臉上尷尬的神色,回過頭去,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

“你最近都在看些什麽書啊?”謝不言身子往她這邊偏了些,“不如也拿給我看看。”

秦昭擡手,阿嬌便遞過來一本《子夜夢談》,秦昭先是翻了翻,確定裏頭沒夾帶著什麽奇怪的東西,這才遞給謝不言。

“都是些志怪小說,你要想看,拿去就是。”

謝不言接過來輕輕地翻閱著,眼角深深的笑意漸漸變得柔和起來,他挑了挑眉頭,輕拍著扉頁:“確有幾分意思。”他望著秦昭,“就知道你從不會看那些晦澀的古籍,《汝陽學論》你更是不會翻開了。”

“我看那個做什麽?”她輕抿了口清酒,“我又不是葉向洵,沒那份閑心。”

空氣陷入了詭異的沈默,加之絲弦之聲頓住,嘈雜如沸水的席間瞬時安靜下來。謝不言咳嗽兩聲,楞是等到下一個曲目開奏才肯講話。

“還是你會享受,我該多向你學學。”

秦昭打量著他的神色,只覺得哪裏說不出的怪異,卻偏偏如取水中月,看得見,摸不著,弄得她心頭發癢。

終於,她看見那碗晃晃悠悠的白色濃湯穿過帳簾和人群,蕩到自己的面前。

她接過來,自然而然地放到謝不言案上:“你不是說要喝養胃湯,喏。”

謝不言接過來,什麽也不說就往嘴裏餵了一勺,而後臉色就變幻起來:“這哪裏養胃了,又辣又苦,你該不會拿我開玩笑吧?”

秦昭面色疑惑,於是接過來也嘗了一口,原本最為鮮美的魚湯此刻不知是不是廚子放料時手抖,入口又麻又辣不算,還有苦味密如蛛絲地遍布舌尖。

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將碗推到了另一邊。

她望向謝不言,心中那種詭異的直覺還是平覆不下去。

“陛下駕到——”內侍尖銳的聲音劃破長空,直奔帳中,眾人立時收拾停當,起身恭候。

有人忍不住竊竊私語。

“陛下不是說不來了麽?”

“大約是祭祀後累著了,歇了會兒又想來了唄。”

秦昭與眾人一起望出門外,只見林貴妃華麗的環佩叮當作響,發髻的珠釵搖曳生光,舉手擡足只見暗紋流轉的衣袍熠熠生輝。

她攙著皇帝,明明年紀相差不大,風韻氣質依舊不減當年,而皇帝卻頗有些老態龍鐘的意味。他花白的鬢發被梳理得極整齊,十二旒冕下的面龐帶著點病氣,整個人走進來的時候揚起一陣微微的藥香。

熟悉此香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慣常一日一服的“長生丸”。

平陽帶著兄弟姐妹和京城官家子弟烏泱泱跪成一大片。

“拜見父皇,母妃。”她聲音幹脆利落,混圓有力。

眾人也跟著她伏地長喝,年輕的聲音整齊又洪亮,震得這帳篷抖了抖,也將皇帝一樣面無表情的臉震出幾分笑意來,他捋著胡子:“起來吧。”

內侍便上前將平陽攙起來。

皇帝順勢放開林貴妃的手,轉而扶住平陽,面容慈愛:“聽聞今年,又是你獵得最多,不枉當初的苦練。”

平陽垂著腦袋:“若非父皇親自指點,平陽如何能得要領,都是沾了父皇的光。”她輕笑著,“野獸有靈,眼見長淵儀仗同父皇聖駕,自請入網,居然有二三十只,可見天降祥瑞。”

皇帝聽完,愈發笑得合不攏嘴,擡手指了指平陽:“也不知你這樣嘴是隨了誰,真真是尖。”

平陽面色無辜:“兒臣所言,俱是實話。”

“好了好了,快去歇著。”皇帝擺擺手,平陽便笑著回到座位上。

這時候眾人才發現,方才所奏的歡快小曲已不知不覺間盡數換做了大氣磅礴的頌詞。

隨駕的諸位大臣也步入帳中,坐在兒女前方。

秦自明前些日子回南疆去了,她本欲請旨同去,卻被秦自明攔了下來。

“陛下此刻疑心未消,你就乖乖待在京城,等時日到了,自有離開的一天。”

她自己如何不清楚,也只默默撕掉了請願書,坐在廊下發了一夜的呆。

怔楞間,謝正榮已然入席。

謝不言跳脫的神色也在這一刻盡數消失,他十分恭敬地侍立一旁:“父親。”

謝正榮上前兩步,輕輕拍了拍手背,又重重地點了個頭。

秦昭望著他這個有些安撫意味的小動作,心中疑慮更深。

酒過三巡,宴上氣氛愈發熱絡,皇帝更是十分自在地橫躺在寶座上,由著林貴妃侍候,彎彎的眉眼裏盡是滿足。

他撫著林貴妃的手改為輕握,忽而沒頭沒腦地說話:“朕也記不清,有多久不曾這樣舒坦過了。”

林貴妃命人將炭火放得更近些:“陛下這麽說,是怪臣妾們在京城侍候得不夠好了?”

皇帝大笑幾聲,面龐上淡淡的笑意忽而轉做遺憾:“那年的宮宴上,朕原本,也是同今日一般開心的。”

林貴妃聞言,眼底閃過一抹詫異,卻又被迅速斂去:“往事已矣,如今孩子們都大了,陛下再宥於過往,豈非平添煩惱。”

“嗯。”皇帝嘆口氣,看樣子並不是很滿意林貴妃的回答,只輕輕放開她的手,又坐了起來。

他一反常態地不要人服侍,自顧自地斟酒痛飲了三杯,猛然放下酒杯之時整個人脫力往後靠去,幸而林貴妃手快接住了他的背。

“陛下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皇帝卻擺擺手,重新坐回來,雙手氣勢雷霆地按著面前的長案,目光銳利地掃過席上眾人,有些渾濁的眼珠遲鈍地轉動著。

“謝慎呢?他為何沒來?”

此言一出,席上眾人驚得連筷子都拿不住了,立時戰戰兢兢地伏倒一片。演樂的伶人舞女也跪倒在地,喘氣都不敢大聲。

皇帝見眾人此番作態,愈發不滿,他用拳頭捶著長案:“你們這是做什麽?有什麽好怕的?謝慎呢?他為什麽不來!”

謝正榮擡起頭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踱步而出,在正中心朝著皇帝雙膝跪地,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陛下!”他聲線顫抖,聽上去比皇帝還要老態龍鐘。

“謝正榮?”皇帝皺起眉頭,“怎麽是你?”

謝正榮不慌不忙:“陛下問的,可是東南王謝慎的下落?”

皇帝不語,只面色不快地望著他。

他字字鏗鏘,如有泣血,話畢之時,嗓子已經有喑啞的勢頭:“七年前,東南王謝慎舉兵造反,被誅殺於伍德殿,陛下難道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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