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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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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劍

時近冬日,難得有個艷陽天,謝玄在案前剝著橘子,白川坐在桌案邊上,晃悠著兩條腿,十分愜意且嫻熟地伸過頭去接過謝玄手中的橘瓣。

豐盈甜潤的汁水充滿了口腔,白川十分滿意地喟嘆一聲,而後轉著身子有以下沒一下地胡亂翻著案上的書冊。

據他們這些十日看來,這個威風凜凜的主司大人背後另有玄機,若說得難聽一些,就是個狐假虎威的傳話筒。

謝玄又遞過來兩瓣橘子,白川笑呵呵地拱拱手:“多謝!”

他用帕子擦拭著手指:“前些日子我將府裏轉了一圈,發現許多陳設同我幼時相比並沒有太大改變,很多東西堆積得沒有章法,似乎是匆匆搬來的。”

白川甩了甩長腿,從案上跳了下來,從旁邊的書冊裏抽出個捆得極紮實的竹筒。她三下五除二地扯了生意,取出裏頭的卷成小筒的紙張。

這個七星劍,在外頭傳得神乎其神,聳人聽聞,內裏卻是亂作一團,門中刺客管理也十分混亂,像是臨時組織起來的。

但他們殺人的手法,確實變態。

白川將紙張在謝玄面前抖開:“你瞧瞧,這個月要殺的人,只有一個。”

謝玄接過來,只見那張薄如蟬翼的紙上,只用有些顫抖的筆跡落下三個字:裴懷雪。

兩人對視一眼,謝玄眸中更是晦暗不清,他見了這個名字,就想起那個女人的模樣。

謝玄見她見得不多,每次都只是遠遠地瞧著,大多是在一些宴會上。

七星劍的人要殺裴懷雪,可據他所知,父親同裴懷雪走得並不相近。

兩人正奇怪著,忽而聽見門外傳來震耳欲聾的炮仗聲,劈裏啪啦地直撲進耳朵裏,白川被震得腦袋疼,下意識捂住了耳朵。

“外面怎麽了?”她飄出屋外,看著遠處升騰起的陣陣煙霧,原來是有人在點爆竹。

“約莫是哪家店鋪開張。”謝玄跟上來,也同她一齊望出去。

白川先是緩緩點了點頭,將要折身回房時又反應過來:“不是,是那座道觀!”言罷,她立時飄了出去,“我去瞧瞧。”

謝玄正欲跟上去,便又有人來,說是主司叫他,無法,他只好止住步伐,打了個轉,往側廳去了。

白川則是蕩過屋檐,穿過樹叢,直至從樹頂躍下圍墻,她才看清這道觀的模樣。

當日飄來時此處還堆滿梁木,泥濘不堪,今日已經煥然一新,如織的人潮湧進道觀大門,老老少少皆有。

兩個小道童立在觀門口,與往來的人群打招呼。

白川蕩下去,隨著個挎著一籃子饅頭的老嫗滑進了觀門。甫一進門,就是彌漫在院子裏的滾滾香煙。

有道士在神像殿前笑瞇瞇地講話:“此觀乃是天荇山充華祖師座下四百二十五號弟子所建,諸位今日拜祖師,燒一份功德可抵兩份。”他捋著胡子,黃色的道袍在風裏獵獵作響,“另有平安符,護身符,盡可求取——”

白川努了努嘴,她還是頭一回見做法像做生意一般的道觀,她對這些東西打不起興趣,只對那日所見的大鳥籠還有幾分疑慮。

也不知這裏還有沒有。

那老嫗過去送饅頭,白川便自顧自地飄進了殿中,方跨過門檻,她就被眼前這尊巨大的石像驚了驚。

平常的道士都是手執拂塵,唯獨此像,臂彎中是一把鋥光瓦亮的長劍,雖為石頭所鑄,卻像真劍一樣被打磨得同鏡子一般。

她望得出神,還是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將她從晃蕩的神思裏拉了出來。

“她到慶州做什麽?”白袍道士頗有些不耐煩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師父息怒,想來裴大人是遇上了什麽緊急事,否則也不會求到您老人家跟前啊?”說話這人尖嘴猴腮,發冠高聳,原本潔白勝雪的白衣硬是被他穿出了一股精明的氣質。

這不是那個所謂的主司嗎?

旁邊這個被他口口聲聲叫做師父的人,白川也見過的,那日她從墻裏飄出來,就差點栽在這人手裏。

她一怔,立時將身影隱藏在神像後方,只露出半個腦袋,耳朵豎得老高,生怕在嘈雜的人聲裏錯過了什麽。

兩人一前一後,在偌大的道觀中彎彎繞繞,白川不敢跟得太緊。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師父忽的住了腳步,雙手在腰間摸索了一會兒,頓時神色大變:“我的鈴鐺呢……”

主司立時安撫道:“師父怕不是換了衣裳落在房裏了?”

他自言自語著,臉色已經白透了,他低聲咒罵了幾句,而後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徒兒,徒兒與師父同去吧。”主司追上來,卻被無情地擋在原地。

“你先回七星劍,我等會兒就到。”言罷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白川側身閃開,望著那人身影消失在拐角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剩下這個主司,就好對付多了。

這主司瞧不見她,於是乎她便大剌剌地跟在人家身後。

穿過九曲回腸的小道,主司按動了墻上的機關,白川眼疾手快地跟著閃進去,眼前霎時變得漆黑無比。

主司從袖中掏出個火折子,輕輕一吹便有火苗跳了出來,漆黑的甬/道瞬時變得明亮不少。

白川跟著他走過一處拐角,而後停在了一處石室前方,面前豁然開朗起來,嚇得白川腳步都放緩了幾分。

拐過一個角落,石床上赫然一大個活生生的人。白袍銀冠,面帶譏諷。

正是方才那個臭道士。

白川立時後撤幾步,將身形隱匿在石壁後方。

“你心虛什麽?有什麽好躲的?”

主司一聽,立時伏倒在地,磕了兩個響頭:“實在,實在不知師父在此啊?師父不是說,不是說要去找……”話未完,他便看到了自家師父腰間那個破破爛爛的七彩鈴鐺,只好閉上了嘴。

他躍下石床,一步步朝著白川所在的石壁逼近:“說的不是你。”

主司撓著頭,忽而覺得還不如說他呢。現在的師父看上去有點不大對勁。

白川屏住呼吸,握緊拳頭,已經做了好逃跑的準備。

可惜她腿還來不及往後撤兩步,便被一張快去速旋轉翻騰的符咒擋住了去路。

“倒是我分心。”他這句話輕飄飄的,尾音還沒掉地上,一張臉就已經逼到白川面前,“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漏了一個。”

白川立時像只泥鰍一樣從他的束縛中溜走,作勢就要原路返回,可她還是低估了面前這個臭道士。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飛去,快得都快將整個人拉成一張弓了。

嘭——

後背不知撞上了什麽東西,白川揮舞著手腳,從前那些快慢有律,契合章法的招式是半點也使不出來,只得本能地拳打腳踢。

臭道士轉到她面前,擡起的手指上凝出一段似水似霧的白煙。

白川吞了吞口水,眼見著他的表情從漫不經心變作爬上疑慮,蹙起的長眉裏滿是戾氣,他擡眼,淩厲的眼刀立時飛了過來:“你沒死?”

白川霎時楞住,圓溜溜的眼骨碌幾下,根本聽不懂此人何意。

只見那白袍道士緩緩放下手指,長袖一揮,白川便像陣風似的打了個轉,飛進了方才那間石室裏。

“轟——”

她揉著被砸得生疼的額角從榻上坐起來,就看見石門和著滾滾的塵煙重重往下掉。

遭了!

她飛身上去,卻是來不及了,碰了滿鼻子滿臉的灰之後,整個人便砸在了地上。

*

謝玄行在抄手游廊之上,轉至側廳,便有一扇極大的花鳥屏風擋在眼前。

當中隱隱約約可窺見個身著黑色鬥篷的身影,他呼吸一滯,將要邁入門中的步伐都不由地停了下來。

“來了。”此人出聲,並非主司,淡雅的聲線裏裹著一兩分殺氣。

謝玄深吸一口氣,連聲音,也這樣相似,他應當沒有認錯。

他伏跪在地,神思已飛到了八千裏之外。

自幼時起,他便沒有母親,父親對他兄弟二人極好,親自教導,無微不至,天大的事來了,也是兒子放在前頭。

除了一個總披著鬥篷來府裏的人。

明明父親已經允了他午後去郊山游獵,他興致勃勃地將一切用物備齊,只等著揚鞭策馬,卻被這人生生打斷。

父親總是這樣,對這人總有優待。

只要這個人來了,他同兄長的位置就會被往下捋一捋,父親定是先同她見面敘話,而後才端著一張喜氣洋洋的,抱著一堆糕點玩具來哄人。

初時他還氣不過,可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他不再在意父親偶爾的食言,只是好奇此人究竟是誰,什麽來歷,竟能惹得父親撇下親子。

他偷偷溜去看過一回,那人不論春夏秋冬,總穿著曳地的黑色鬥篷,眉眼盡數被掩在兜帽下頭,只露出一張開開合合,偶爾輕笑出聲的嘴唇。

父親說話從來沒有這樣小心翼翼過,語氣裏滿是關切:“我前些日子聽聞你病了,最近天冷,府裏頭新進了些人參,你到時候帶著回去吧。”

“我瞧你又瘦了些,平日裏伏案也不要太久,總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傷身體。”

父親從來沒有這樣喋喋不休過,一雙明亮的眼裏閃著些謝玄看不懂的情緒,放在膝蓋上的手竟露出些局促的味道來。

相比父親,對面的黑鬥篷話就少多了,她只偶爾點點頭,說上一兩句,十分冷淡。

“小瑯和小玄都大了,你,不想見見他們嗎?”謝慎斟酌幾番,還是忍不住說出這話,他說完後一直打量著旁邊這人的眼,心裏頭的期待和失望攪在一起。

謝玄不免疑惑,他和兄長有什麽好看的,就算是這黑鬥篷要看,他也不給。

果不其然,黑鬥篷放茶盅的力道重了些,語氣嚴肅起來:“謝慎,我來這裏,不是跟你說這些的。”

“可他們……”

黑鬥篷沒給謝慎將話說完的機會,起身就要走:“好了,我過些日子再來,你去陪孩子們吧。”

謝玄扒著屏風,眼看著那黑鬥篷越行越遠,楞神之際,還不及收回的目光便撞上了謝慎有些悵然若失的面龐。

“父親。”他縮起來,不住用目光打量著。

謝慎卻並未生氣,而是將他抱在懷裏抖了兩下:“都說男人狠心,我瞧,有的女人才叫狠心。”

謝玄搖頭:“父親,我聽不懂。”

謝慎嘆口氣,揉了揉他的頭發:“你以後要是成親,可得把你家夫人看緊了。”

謝玄還是搖頭。

謝慎卻又笑出聲來。

此時此刻,謝玄望著面前這人的身影,一個奇異詭譎的想法湧上心頭,難道,難道說……

還不等他胸膛的主意跳出來,那人便已經摘下了兜帽,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謝玄擡頭,望向這張時時被平陽掛在嘴邊,對他而言卻有幾分陌生的臉。

——當朝禦史大夫,裴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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