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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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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

山有仙則靈。

天色有些暗了,山裏比鎮上黑得更快,山道崎嶇,樹木高峻,樹影叢叢下,似乎要跳出些野獸。

“小姐,這廟看起來好破,還是別拜了吧?”

青杏抖著聲音勸了一句,總感覺比鎮上冷,看著爛在木門前的燈籠,她搓了搓胳膊,穩住籃子,重新扶著自家小姐。

“老人都說,寧住荒墳,不拜破廟,這廟這麽破,萬一被精怪搶了,當心引回臟東西。”

林飛鳶置若罔聞,一手拎著裙擺往上爬,站定在門前,她唇色發白,勉強喘了口氣,捂了捂心口,拎起借力爬山的樹枝,撥開枯枝落葉。

古樸的石板道露出,碧玉錦繡鞋上白海棠一顫,踏上石板,細白如蔥的手伸出袖口,搭上裹著銅綠的把手,微微用力……

“誒誒誒,小姐!”春杏連忙握住林飛鳶的指,“這木門破敗的很,小姐當心臟了手。”

春杏替林飛鳶推開門,潮濕腐敗的木屑簌簌掉落,二人同時朝後躲了躲。

庭院裏雜草叢生,幹枯的荷花池裏只剩下濁水,混著汙泥泛出臭氣,以前鍍金的香爐鼎還擺在院中,上面的金粉都被刮幹凈,臟得不成樣子了。

林飛鳶看著滿目荒涼,有些感慨,“我幼時這裏香火鼎盛,如今竟然荒涼至此?”

春杏看著坍塌的正廟,上面蛛網虬結,經幡都蛻了顏色,泛出慘白,天色昏暗下越發鬼氣彌漫。

“小姐,明日再來吧,這廟成了這樣,不安全。”春杏拉住林飛鳶的胳膊,不讓她往前走。

林飛鳶誒了一聲,拉開春杏的手,“後面幾日都不是吉日,我這破爛身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今日不拜,又不知何時能來了。”

春杏勸不動,只好扶著林飛鳶朝廟裏去。

幹凈的繡鞋兩側染上汙泥,林飛鳶踏入廟裏,坍塌的木梁與瓦片七零八落,有些碎瓦片砸在神臺側臥的石像上。

這石像不似一般廟裏供著什麽神佛,而是山君——石虎虎軀利爪尤存,軀體巍峨,但頸項處斷裂開,虎頭不知丟在哪兒了。

廟裏是難聞的潮氣,裙擺行動間灰塵撲撲,林飛鳶咳了一聲,捂了捂鼻子。

虔誠地擺好供奉,點燃香,沒有蒲團,林飛鳶也毫不在意衣裙,直接跪在地上叩拜,“山神在上,小女子飛鳶,願山君大人早日得道,飛升上仙。”

這裏極為安靜,蟲鳴鳥叫也無,只有林飛鳶清麗的聲音響起。

跪拜完,林飛鳶被青杏攙扶起身,掃了眼周遭破敗的景象,她嘆了口氣,對青杏道:“走吧。”

青杏早就想走了,她總覺得此地怪怪的,忙不疊引著自家小姐離開。

二人踏出庭院之後,石像騰騰飄出些白煙。

煙氣匯聚,嘭然一聲,一描金白底的靴子踩上地面,香灰四散,石像周遭褪色的彩帛襤褸垂地,無風自舞。

一雙燦金的眼眸,定定望向顫動的門扉。

青杏回了家,就連忙讓人燒些洗澡水,讓林飛鳶趕緊換掉臟衣服。

“小姐,下次可不能這麽任性了,才搬回老家,身子剛剛將養好……”青杏絮絮叨叨說著,手上卻沒停,給林飛鳶弄掉釵發,摁了摁穴位。

林飛鳶捧著布帛擦了擦臉,擡眼間,瞧見銅鏡裏瘦削的臉,桃花眼雖美,卻帶著病氣的疲憊。

像是被驟雨打濕的白海棠,脆弱又精致。

“……修廟…要多少銀子?”林飛鳶沒頭沒腦來了句。

青杏臉色一白,驚呼:“小姐?!你不會要修那破廟吧?!”

林飛鳶卻很認真地在算賬,“青杏你看,我在這裏置辦院子也是辦,找人盤了廟也是盤……總都是花銀錢。”

“小姐!那山上人煙罕至的,你身子又不好,頭疼腦熱起來,連郎中都趕不及!不行!”青杏立刻否定,又擰著眉頭疊聲,“不行不行!太胡鬧!”

林飛鳶知道青杏關心自己身體,也沒生她沒大沒小的氣,心中卻打定主意要去修那破廟了——

總歸她這病軀,也不能帶著那些銀錢入土不是?

青杏服侍林飛鳶睡下,晚風呼呼吹起,從山間刮到鎮上,卷起層層枯枝落葉。

林飛鳶到底是身體底子不好,爬山累著後著了涼,第二日一早就發了急熱。

一路沿著街找過去,竟然沒幾個人願意出診,入冬之季,天氣已經冷了許多,青杏竟急出汗,最後才勉強帶著一老郎中著急忙慌地趕到屋裏看病。

林飛鳶這種底虧之癥,虛不受補,郎中也只能開些壓急癥,溫養調理的方子。

青杏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她想了想,讓小武去貼了張告示,招一住家的郎中。

這告示貼在告示欄裏沒一會兒,一雙修長如竹的手揭下,又倏忽消失不見,早市人來人往,竟沒一人發現。

青杏正在給林飛鳶煎藥,沒一會兒小武就來尋她,說是有人來應聘住家的郎中。

“這麽快?”

青杏驚愕不已,夜明鎮雖不及揚州這種大城,在江南算是富庶的城鎮,人也不少,她們的診金給的稍微高一點,但也沒高到讓人這麽急切。

青杏將信將疑地去見人,就見一男子背著竹背簍站在院中,肩寬背闊,身量修長,衣著樸素。

“你是…來應聘住家郎中的大夫?”青杏喚了一聲。

那男子聞言轉過身,眸若爍星,面容冷峭,眉骨略高,飛眉入鬢,細看之下,又有巍峨岑淵之氣。

不像郎中,倒像武夫,氣質中的森然不像普通人家養出來的。

他彬彬有禮地一躬身,“正是,在下席靳白。”

青杏將信將疑地看了這人兩眼,年輕英朗,看起來身強體壯,又知書達禮,怎會屈居來一小小宅院做住家的郎中?

“你為何揭告示想做住家的郎中?哪兒的人士?家中何情況?”青杏接著問。

“我乃臨鎮撫山人,家中獨子,父母早亡,一直在當游醫,為保自身,練過些拳腳功夫,如今想在此地開醫館……缺些銀財……故而揭榜。”

席靳白一邊說著,似乎有些羞赧,一邊將自己的憑由遞給青杏。

青杏看了看,身世確實如席靳白所言,但她覺得,此人若是想掙錢,不如去大些的醫館,何必屈居林宅?

但也不能直接拒絕,這裏的郎中就那麽幾人……

於是,青杏道:“這樣吧,我還要稟明小姐,這幾日煩請等候些許…席大夫如今住在何處?”

席靳白點了點頭,沈穩回道:“在下暫住在悅來客棧,若有消息,娘子可派人去尋在下。”

送走席靳白,青杏對小武道,“這幾日你多去些地方貼告示,小姐一妙齡女子,恐惹人在意。”

小武點了點頭,接下來幾天,四處去大街小巷貼告示。

說來也怪,除了席靳白當日揭榜,後來幾日竟無他人前來,林飛鳶又頭疼腦熱幾次,青杏請郎中都難請。

青杏別無他法,告知小姐找了位住家郎中,得了小姐首肯,她便派人去請席靳白。

為了避嫌,青杏在二人之間立了帷幕,“席大夫,這是我家小姐,姓林。”

席靳白起身,對林飛鳶躬身一拜,男子的聲音低沈有力,“林小姐,在下席靳白,原是游醫,臨鎮撫山人,學過兩天拳腳功夫,來聘貴府的住家郎中。”

林飛鳶咳了兩聲,透過帷幕上繡著春花圖看去,隱隱綽綽透出些男子的身形,身姿挺拔,只是躬身一拜而已,卻能見氣度灑脫。

春花婉約也擋不住的力量感。

“席大夫不必多禮,既是當住家郎中,便瞧瞧我的病癥吧。”林飛鳶瞧了青杏一眼,示意她準備準備。

青杏差人搬來小桌幾,墊上軟枕,讓小姐搭腕在上面。

軟枕是梅紅的錦緞,襯得那一截手腕像梅上新雪似的,男子手溫有些高,搭上皮膚的一瞬,林飛鳶微微一顫。

席靳白二指搭在素白的腕上,手腕太細,他若用力,堪堪一扣便會折斷一般,而且林飛鳶體溫有些低,微涼的膩潤透過指腹傳來,越發像新雪了。

“林小姐恐怕是初春而生,天生心疾又落了寒癥,體寒不散,虛不受補,夏日又貪涼,越發虧空。”席靳白收回手,娓娓道來。

青杏越聽越驚異,這席大夫看著年輕,確實有些東西啊!

她急切問道:“那該如何補救?”

席靳白端坐執筆,字形鐵畫銀鉤,連接處又灑脫肆意,手腕運轉下便將方子寫好了,“這些藥還是用野生的好些,溫和的方子,強一點的藥性,慢慢調理。”

青杏接過藥方,將其遞給林飛鳶,林飛鳶一掃那字,心中驚喜,這字寫得著實漂亮,飄逸又有風骨,頗有仙姿。

她忍不住細細觀摩起來,研究對方筆畫走勢,完全沒有看藥方了。

“咳咳……小姐。”青杏輕咳兩聲提醒。

林飛鳶一楞,帷幕外男子如玉山,正端坐看向這邊,她臉微紅,心道還好有帷幕,不然就出醜了,“席大夫若是不嫌棄,便在林宅任職吧。”

席靳白再次站起拜身,“多謝小姐賞識。”

“青杏,你去安排,我有些累了……如今席大夫來了,修廟的事情,這些日子給定了。”林飛鳶撐著胳膊起身,朝後堂離開。

青杏要勸兩句,但林飛鳶團扇一擡,示意不再多言,青杏只好嘆了聲是。

她要去修廟?

席靳白擡眸,隔著輕薄如雲的帷幔,見綽約卻纖瘦的身姿緩緩離開,眼神微動,跟著青杏朝前門而去。

於此同時,一道靈光沒入林飛鳶體內。

“席大夫,小姐要修廟,日後免不得要搬去山上,你可會習慣?”

“習慣,之前獨居山中已久,在下喜靜,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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