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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陽光斜照進吳家後院。
王澤來到吳家後，就沒見到王嶶，反而被吳老爺子攔在了客廳喝茶，走也不是，問也不是。
面前坐著不怒自威的吳老爺子，兩個人誰也沒說話，王澤不知道吳家的意圖，坐立難安。終於還是他先開口了：
“吳將軍，打擾了。請問王大師在哪？”
王澤畢竟之前想通過吳家認識王嶶，現在避過吳家又找上了王嶶。王澤本以為就沒吳家什麽事了，結果怎麽吳家反而更上心了。吳老爺子覺得他避過他們也要去找，可不是什麽好事。是以早上讓人把王嶶請了過來，好說歹說自己也要先把把關。再加上任滿全對他說這個人是個獸，他就更擔心了。吳老爺子悠悠開口道：
“王澤教授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想找王嶶是要幹什麽啊？”
“我......我有點私事想找王大師幫忙。”王澤教授說道。
吳老爺子微微一笑，卻給人的壓力更大了：
“想有私事找她的人太多了，難道王教授有什麽求的？王澤教授名聲和威望在中醫圈都是一頂一的，那不是為了利。而且常年做慈善，自己生活也不奢侈，那不是為了財。無兒無女無家人，也不是為了情。我想不出來王澤教授有什麽求的？”
王澤才明白，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吳家這麽上心，但是吳老在這原來是來試探他的。知道要想讓對方稍稍卸下防線，唯有如實相告。但是如果對方知道自己不是人，那麽把自己抓起來，豈不是得不償失。抓起他來也不要緊，自己心心念的人可怎麽辦。他自己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會，就下定了決心，現在在他面前是死局，唯有見到王嶶才能解局，那其他皆可拋棄。
他說道：
“吳將軍，實不相瞞，我可能並不是人。泊南大學後山上有一塔，叫玲瓏塔。我自黑暗中醒來有記憶起，就在那個塔裏面了，並且我什麽都不知道。四周佛音灌耳似是要洗清我滿身罪孽，但是我……我卻實在想不起來我有什麽罪孽。”
他搖搖頭，擡頭看了看吳老的反應，沒有害怕沒有驚訝，沒有表示繼續也沒有打斷的意思。縱然他活了一百多歲，在如此定的下心的人面前，也不禁緊張幾分。繼續說到：
“直到……直到有一天，有個的少女的腳受傷了來到塔外，那是第一次有人聽見我說話，也是第一次有人回應我。她的聲音那麽好聽，是這世上最美的聲音。但是她好像只能聽見三句，我後面說的她都聽不見，這樣算起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她自說自話。縱然如此，她啊～～還是每天跑來。”
吳老擡頭看了眼他，對方似乎陷入了回憶中，眼角眉梢都是溫潤的樣子。
“她後面每天都來找我，我們聊的很開心，她的聲音是我黑暗生活中唯一的慰藉。”
他陷入了回憶中，有個少女空靈的聲音仿佛回蕩在時空中。
“你來自哪裏啊？”
“太華山是哪裏？是海邊嗎？”
“你叫什麽名字啊～～”
“沒有啊，那我給你取個吧。過洋則到陸，到陸則有澤，叫你阿澤好不好。好不好，你是陸地上有根的澤，你的根就是廣闊的大地。”
“阿澤，有了名字以後別想家了。”
塔中無歲月，幾年後：
“阿澤，今天阿爹教我背了過零丁洋，於謙好偉大，我也要學習他。”
又不知幾年後：
“阿澤，城裏被燒了，到處都是火～～死了好多人，嗚嗚嗚～～我找不到阿爹了。”
“阿澤，我要去打壞人了～等我回來能不能看看你，算了，你肯定也是身不由己。”
又很多年後：
“阿澤，我回來了，我們勝利了～”
幾十年後，少女變成老婦人。
“阿澤，我找到方法放你出來了。”
王澤繼續說著：
“她一直一直和我說話，說了幾十年。直到她說她找到了解救我的方法。後面陣法催動，山崩地裂，晴空驚雷。我只覺周身被一股力量包圍，推著走向有光的地方飛去，後面就到了塔門口，我……”
那是他第一次見這個陪伴了他幾十年的人，對方已滿頭白發，皺紋滿面，耳邊還有一道疤直接穿過脖子，猙獰而醜陋。但是烽火將曾經愛哭的女孩淬煉成了一棵勁松，身上風華朗朗。對方顯然是特意收拾過的，衣服沒有一個褶，穿戴整齊，手上還拿了一朵野花，迎接他。
王澤接著說到：
“我………我第一次見這麽美麗的人，縱然後面活了這麽多年，見人無數，也從未再見過像她那麽美的人～～”
聲音從驚喜轉成痛苦：
“我第一次站在塔外的世界，不知道該幹什麽，想著她曾經說過人類愛用擁抱去表達喜愛，我就想著走近她，想擁抱她一下。可是，可是我還沒走幾步，那個塔連帶地面都搖晃起來，她朝我揮了揮手，就走進了塔裏面～～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後面我也是輾轉得知，那座塔鎮壓著上古兇獸。她所謂的陣法，不過是用她自己換了我出來～～～”
說罷，王澤鄭重起身，朝著吳老深深彎下腰。
“吳老，我沒有來處，沒有去處，甚至可能並非人間物，本就不該存活於世，我只求……只求能讓她回來，我願意回塔底，千年萬年，鎮壓這山脈～～～”
吳老聽完卻還是氣定神閑：“既然任滿全沒出手，自然說明你沒什麽危險。她其實也說過要見你，但是你通過吳家找過她，我總得問問你的意圖…”
不管什麽原因，這位大師總歸是願意見他的。如此，王澤提著的那口氣才放松了些。
“我不管你是什麽，人也好，神也好，鬼也好。她要見你我不攔著，可你也看到了，她對我家有恩，你要辦的事，她能辦成則辦，辦不成也不準為難她。”
王澤立馬保證：
“是，但求一見，無論王大師願不願意相助，哪怕她不幫助我，我不需要理由立馬離開，絕無怨言。”
他等了那麽久，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學生也是一屆一屆，早就習慣了等待和離別。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吳宅後花園。
王嶶站在池邊悠閑的餵魚，手中端著一杯茶，聽到後面的腳步聲，旋即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此時正值剛剛立秋，荷塘立荷，微風拂柳。
王嶶就站在這滿池荷花中徐徐回望，仿佛時刻都靜止了，多年的為人經歷，讓王澤立馬感覺出了此人周身氣韻不凡。
心虛則性現，意凈則心清。仿佛對很多事情都看的明白所以不執著於得失，這種氣韻此刻卻出現在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丫頭身上。
王澤突然有點自慚形穢，自己也算活了百年，此刻卻感覺自己還不如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
“王教授，久仰大名。”
直到聲音響起，王澤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立馬打招呼。
“王嶶大師好，抱歉，之前我一直以為是個男生，見面才發覺是位女士。”
王嶶不在意的笑笑，“難道王澤教授也有性別之見？？”
“自然沒有，我自從入世，便在學校裏面。接觸的人很少，不過就是老師學生還有醫生。不過我的好友中，不乏女性教授，他們的水平有的甚至比我厲害，學生不乏也有女性，他們的智力、耐性、堅強不輸男子。我剛才入神只是陡然想到，若是她....她還在，定也是如您這般風采，遺世獨立，堅強瀟灑。”
王嶶笑了笑，長這麽大別的都好，就是聽誇獎聽不順耳。
與此同時，住宅三樓的一間背陰角落裏的屋子。吳韶站在窗前，背後的管家一直在勸：“哎呀，少爺，這間屋子好久沒打掃了，平時是放閑物的，您看，您在這多不合適，要是實在想站這，先容我讓人打掃下。”
這屋子是不好，臟亂差，背陰，傭人只會定期打掃，不會天天來打掃。但是此刻在吳韶心裏，這個屋子卻沒有那麽難以接受，只因這個屋子的窗戶，正好能看見綠樹掩映下的後花園中對話的兩人，角度剛剛好，完美避開了樹木和亭子的遮擋。他覺得很好，十分好。爺爺說沒關系，但是他卻沒緣由的就是想親眼看著“沒關系”才行。
“找人遠遠看著，這人來路不明，若是發難，立刻去給我拿下。”吳韶一直盯著兩人，目光從未離開。
“王澤教授不用客氣，我和你徒弟歲數差不多，叫我王嶶就行。您找我是想讓我幹什麽？”
“我......我所思所想只是想把我愛的人從玲玲塔救出來，只有她能出來，我此身此命都可以舍去，我願意重回塔裏。就是不知道王大師你願意不願意幫我？”
聽不慣別人叫她王大師，但是王澤又不叫她姓名，算了算了。
王澤眼神熱切期盼，王嶶也實話實說：
“我願意幫你，但是能不能幫你我現在還不知道......我得先去麓山走一遍才能知道。”
“好好，只要您願意去，我什麽都願意給你。就是....我錢不多。”
王嶶細細看了看他，說道：“我不要錢，不過有個東西我比較感興趣。”
王嶶指了指他的心口位置：
“我發現你的心口位置附著一片護心寶靈，此寶靈可欺天，所以她換了你才瞞住了上天。可是凡人壽數終究有限，時間再下去，可就瞞不住了。你倒也不用回塔裏了，把你的愛人救回來後，可能還得把護心寶靈換給她，這樣才是人歸人，獸歸獸。但是這樣一來，她壽數最多2年，你最多5年。她如此大膽，到時候她身死道消，恐怕連來生都沒有。有今生沒來世的，如此這般的換，你還願意嗎？”
“我......”
他從未想過這種問題，他的夢中都是愛人回來了，他們相攜百年，但是他等著等著，似乎忘記了，他已經快百歲了。他等著等著，只剩下憧憬和信念，從沒有考慮過愛人回來的時間長短。現在有人告訴他，他的愛人能回來了，但是他倆只有短短兩年，問他願意不願意。他自己是古獸，一死再不入輪回，他是醫生，醫的了病醫不了生死，他們只剩今生今世了。
他只思索了一會，眼神就變得堅毅。、
“我.....我願意，哪怕兩年也好，一刻也好。我都願意。”
“倘若你的愛人不覆曾經模樣呢？鎮壓之下也是有歲月的。”
“我願意。”
“倘若你的愛人在日覆一日的邪氣侵蝕下，變的性格暴力呢？”
“我願意。”
“倘若....倘若她忘記了你呢？”
“我也願意。”
“倘若，她生活不能自理呢，她已經很老了。”
“我願意伺候她。”
我願意，把我的生命賦予你的生命之下，托著你看向流雲暮霭，花蟲草木。
我願意，把我的生命賦予你的生命之上，跟你講歷史變遷，文化更疊。
我願意，把我的身軀，我的思想，我的來路，我的去向，都和你掛上關系。
從此，睜眼可見你，天地間再也無法將我們分開。
王嶶不免有些動容，世間的情愛太過廉價，房子車子，怨懟憎惡。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其實最初的愛情就是如此的。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王澤見她不說話，以為她不信，突然站了起來，樓上觀望的吳韶突然也一個激靈，差點推開窗戶。不過立馬克制住了，因為他發現對方只是站了起來。
“我願意，我真的願意，我願意照顧她。我不是一時激憤，我真的願意，只要你讓我陪著她，哪怕和她一起鎮守麓山也行。她走後，我願意繼續鎮壓著妖獸，永不見天日。”
“王澤教授，難道你不知道，一直鎮壓的妖獸就是你自己嗎？”
“什麽？”王澤震驚的說道。“不是說，不是說是我和塔一起鎮壓著妖獸嗎？”
“不是你和塔一起鎮壓著妖獸，是塔鎮壓著你。不過你被放出來時，身上的戾氣被洗的差不多了，你也不算什麽妖獸了。”
“那我，我........”自己怎麽能是妖獸呢，自己教書育人，不敢說是好人，也不能是妖獸啊。
見他吭哧吭哧就憋出這麽一句話，王嶶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你自然該幹什麽幹什麽，我聽任滿全說，麓山走勢已經變了，已經不用鎮壓你了。”
見他心不在焉，王嶶難得多說了幾句點化他。
“上古時期，人們把獸分為兇獸和瑞獸，兇獸如肥遺，瑞獸如白澤。可是世事變遷，人們現在說起這些，都感覺是神話，怎麽會有長著翅膀的馬，怎麽會有會飛的魚。那些獸動起來山河動蕩，死傷無數，沒有異能的人們就如螻蟻般夾縫中求生。歷史都遺忘了這些和現在格格不入的過往，你又何必在當真。我相信當年造物主讓山河傾覆，也是為了讓萬物平等。如今你不再害人，也無異能，除了壽數長點，和平常人無異，那不如好好當個人。”
“是，說的是。我是個老師，教書育人才是我應該考慮的，這些老天爺的事情，不是我該考慮的，如果有一天，老天爺覺得我活的夠長了，那拿走便是。”
見人不再執著於兇獸瑞獸了，王嶶繼續說道：
“我幫你，但是有個條件。等你的愛人去世後，我要那護心寶靈。”
“好。”王嶶沒說現在就要，已經很好了，王澤滿嘴答應。
送走了王澤，吳韶並未離開難聞的房間，王嶶拾級而上，從他在那她就已經知道了，也知道這個人是在關心自己，就沒在管。
“簡叔，幫我再泡杯咖啡，等會我下來喝。昨天熬了個通宵，現在困死了。”王嶶說完，管家應聲下去了。
吳韶頭還是沒回，不知道怎麽的，他有點沮喪。這個人和他有不可跨越的壁壘，她能感知到他不能看見的世界，而他只是一介凡人，她可以向下兼容他的人生，但是他卻無法去參與她的世界。
“王嶶，我總感覺你像一陣風，讓人抓不住。”
王嶶沒有回覆他，而是越過他，把窗戶徹底打開，霎時一陣風把新鮮的空氣帶入房間中，房間沒有了那股經久的黴味。
“你說錯了，我不是風，我是這間屋子。關的久了，味道不知不覺就變了，如果還沒有人活動，那這間屋子就瞬間沒有了人氣，我需要風給這間屋子帶來生機，但是沒有風來，我才化作了風。”
她其實很欣賞吳韶。吳韶有擔當，他從來不是什麽天之驕子，從小到大雖然衣食不愁，可是一直都在離別。他也差點被年少時家庭變故打下神壇，草原的河馬受傷了會被獅子分食，獅子走了野狗會叼走剩下的骨頭，直到渣渣都不剩。他雖然不是河馬，也是獅子老虎一樣的猛獸，但是戰鬥力一旦下去，又有什麽區別，不過是被這群人吃掉還是那群人吃掉的區別。現在的家業是他一點點又拼起來的，商場刀光劍影，他卻仍然有原則有底線，他盡自己可能的照顧爺爺妹妹，面對未知的僵屍會站出來保護村民，也會幫助小蓮花那樣隨機碰上的人。這世上最好的人永遠是那些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
王嶶趴在窗戶下，這個角度看花園，景色怡人：
“你覺得我高大上？又或者覺得所有涉足命理玄學領域的都高大上？不是的，我們不高大上，這個方向你可以理解為學科，分為術數型和感知型，感知型其實很多領域都有，俗稱老天爺餵飯吃，你像文筆好的，演戲好的，都有天賦選手存在。術數型你都能學會，梅花，六爻，博聞強記點，總能說上幾句來。不過是有些人總愛走教派風，因為未知所以瞎引導，在他們眼中所有的客戶都成了自己的教徒，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教主，自己收錢辦事卻感覺像是恩賜。這種人在這個領域不少，但是不能說因為不少就是對的，三清門下好賺錢，有朝一日命來還。我告訴你啊，相信科學，遠離迷信。”
吳韶總感覺哪裏怪怪的，尤其這個人說了相信科學，遠離迷信後。噗嗤一聲笑了。
“哎，你笑什麽，我說認真的呢。命理其實也是一樣的，要信，不用迷信。科學也是對的，不要懷疑。它們從來不是對立，而是看問題的不同角度罷了。你在你的領域也做到了No.1 啊，其實你也可以裝高大上，“當教主”，但是你會這樣幹嗎？不會，你仍然謙虛敬畏，這就是天道規律，也是自然科學。”
吳韶眼角的笑意徹底藏不住了，那點小小的不愉快也隨著風煙消雲散。
“留下吃午飯吧，下午我送你回去，再去公司加班。”
吳韶深情的看著王嶶，是的，他和王嶶領域不同，但是他們身上好像有很多契合的點。王嶶過往雖然不知道，但是她也沒什麽親人，她明白吳韶的痛苦和掙紮。她會站出來幫助自己能幫助的人，她也懂吳韶的善良和正義。他們一樣又不一樣。
“行啊，我想吃糖醋排骨。”
“你上午來了，爺爺就吩咐人燉上了。”
倆人並肩朝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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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陽光斜照進吳家後院。
王澤來到吳家後，就沒見到王嶶，反而被吳老爺子攔在了客廳喝茶，走也不是，問也不是。
面前坐著不怒自威的吳老爺子，兩個人誰也沒說話，王澤不知道吳家的意圖，坐立難安。終於還是他先開口了：
“吳將軍，打擾了。請問王大師在哪？”
王澤畢竟之前想通過吳家認識王嶶，現在避過吳家又找上了王嶶。王澤本以為就沒吳家什麽事了，結果怎麽吳家反而更上心了。吳老爺子覺得他避過他們也要去找，可不是什麽好事。是以早上讓人把王嶶請了過來，好說歹說自己也要先把把關。再加上任滿全對他說這個人是個獸，他就更擔心了。吳老爺子悠悠開口道：
“王澤教授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想找王嶶是要幹什麽啊？”
“我......我有點私事想找王大師幫忙。”王澤教授說道。
吳老爺子微微一笑，卻給人的壓力更大了：
“想有私事找她的人太多了，難道王教授有什麽求的？王澤教授名聲和威望在中醫圈都是一頂一的，那不是為了利。而且常年做慈善，自己生活也不奢侈，那不是為了財。無兒無女無家人，也不是為了情。我想不出來王澤教授有什麽求的？”
王澤才明白，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吳家這麽上心，但是吳老在這原來是來試探他的。知道要想讓對方稍稍卸下防線，唯有如實相告。但是如果對方知道自己不是人，那麽把自己抓起來，豈不是得不償失。抓起他來也不要緊，自己心心念的人可怎麽辦。他自己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會，就下定了決心，現在在他面前是死局，唯有見到王嶶才能解局，那其他皆可拋棄。
他說道：
“吳將軍，實不相瞞，我可能並不是人。泊南大學後山上有一塔，叫玲瓏塔。我自黑暗中醒來有記憶起，就在那個塔裏面了，並且我什麽都不知道。四周佛音灌耳似是要洗清我滿身罪孽，但是我……我卻實在想不起來我有什麽罪孽。”
他搖搖頭，擡頭看了看吳老的反應，沒有害怕沒有驚訝，沒有表示繼續也沒有打斷的意思。縱然他活了一百多歲，在如此定的下心的人面前，也不禁緊張幾分。繼續說到：
“直到……直到有一天，有個的少女的腳受傷了來到塔外，那是第一次有人聽見我說話，也是第一次有人回應我。她的聲音那麽好聽，是這世上最美的聲音。但是她好像只能聽見三句，我後面說的她都聽不見，這樣算起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她自說自話。縱然如此，她啊～～還是每天跑來。”
吳老擡頭看了眼他，對方似乎陷入了回憶中，眼角眉梢都是溫潤的樣子。
“她後面每天都來找我，我們聊的很開心，她的聲音是我黑暗生活中唯一的慰藉。”
他陷入了回憶中，有個少女空靈的聲音仿佛回蕩在時空中。
“你來自哪裏啊？”
“太華山是哪裏？是海邊嗎？”
“你叫什麽名字啊～～”
“沒有啊，那我給你取個吧。過洋則到陸，到陸則有澤，叫你阿澤好不好。好不好，你是陸地上有根的澤，你的根就是廣闊的大地。”
“阿澤，有了名字以後別想家了。”
塔中無歲月，幾年後：
“阿澤，今天阿爹教我背了過零丁洋，於謙好偉大，我也要學習他。”
又不知幾年後：
“阿澤，城裏被燒了，到處都是火～～死了好多人，嗚嗚嗚～～我找不到阿爹了。”
“阿澤，我要去打壞人了～等我回來能不能看看你，算了，你肯定也是身不由己。”
又很多年後：
“阿澤，我回來了，我們勝利了～”
幾十年後，少女變成老婦人。
“阿澤，我找到方法放你出來了。”
王澤繼續說著：
“她一直一直和我說話，說了幾十年。直到她說她找到了解救我的方法。後面陣法催動，山崩地裂，晴空驚雷。我只覺周身被一股力量包圍，推著走向有光的地方飛去，後面就到了塔門口，我……”
那是他第一次見這個陪伴了他幾十年的人，對方已滿頭白發，皺紋滿面，耳邊還有一道疤直接穿過脖子，猙獰而醜陋。但是烽火將曾經愛哭的女孩淬煉成了一棵勁松，身上風華朗朗。對方顯然是特意收拾過的，衣服沒有一個褶，穿戴整齊，手上還拿了一朵野花，迎接他。
王澤接著說到：
“我………我第一次見這麽美麗的人，縱然後面活了這麽多年，見人無數，也從未再見過像她那麽美的人～～”
聲音從驚喜轉成痛苦：
“我第一次站在塔外的世界，不知道該幹什麽，想著她曾經說過人類愛用擁抱去表達喜愛，我就想著走近她，想擁抱她一下。可是，可是我還沒走幾步，那個塔連帶地面都搖晃起來，她朝我揮了揮手，就走進了塔裏面～～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後面我也是輾轉得知，那座塔鎮壓著上古兇獸。她所謂的陣法，不過是用她自己換了我出來～～～”
說罷，王澤鄭重起身，朝著吳老深深彎下腰。
“吳老，我沒有來處，沒有去處，甚至可能並非人間物，本就不該存活於世，我只求……只求能讓她回來，我願意回塔底，千年萬年，鎮壓這山脈～～～”
吳老聽完卻還是氣定神閑：“既然任滿全沒出手，自然說明你沒什麽危險。她其實也說過要見你，但是你通過吳家找過她，我總得問問你的意圖…”
不管什麽原因，這位大師總歸是願意見他的。如此，王澤提著的那口氣才放松了些。
“我不管你是什麽，人也好，神也好，鬼也好。她要見你我不攔著，可你也看到了，她對我家有恩，你要辦的事，她能辦成則辦，辦不成也不準為難她。”
王澤立馬保證：
“是，但求一見，無論王大師願不願意相助，哪怕她不幫助我，我不需要理由立馬離開，絕無怨言。”
他等了那麽久，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學生也是一屆一屆，早就習慣了等待和離別。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吳宅後花園。
王嶶站在池邊悠閑的餵魚，手中端著一杯茶，聽到後面的腳步聲，旋即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此時正值剛剛立秋，荷塘立荷，微風拂柳。
王嶶就站在這滿池荷花中徐徐回望，仿佛時刻都靜止了，多年的為人經歷，讓王澤立馬感覺出了此人周身氣韻不凡。
心虛則性現，意凈則心清。仿佛對很多事情都看的明白所以不執著於得失，這種氣韻此刻卻出現在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丫頭身上。
王澤突然有點自慚形穢，自己也算活了百年，此刻卻感覺自己還不如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
“王教授，久仰大名。”
直到聲音響起，王澤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立馬打招呼。
“王嶶大師好，抱歉，之前我一直以為是個男生，見面才發覺是位女士。”
王嶶不在意的笑笑，“難道王澤教授也有性別之見？？”
“自然沒有，我自從入世，便在學校裏面。接觸的人很少，不過就是老師學生還有醫生。不過我的好友中，不乏女性教授，他們的水平有的甚至比我厲害，學生不乏也有女性，他們的智力、耐性、堅強不輸男子。我剛才入神只是陡然想到，若是她....她還在，定也是如您這般風采，遺世獨立，堅強瀟灑。”
王嶶笑了笑，長這麽大別的都好，就是聽誇獎聽不順耳。
與此同時，住宅三樓的一間背陰角落裏的屋子。吳韶站在窗前，背後的管家一直在勸：“哎呀，少爺，這間屋子好久沒打掃了，平時是放閑物的，您看，您在這多不合適，要是實在想站這，先容我讓人打掃下。”
這屋子是不好，臟亂差，背陰，傭人只會定期打掃，不會天天來打掃。但是此刻在吳韶心裏，這個屋子卻沒有那麽難以接受，只因這個屋子的窗戶，正好能看見綠樹掩映下的後花園中對話的兩人，角度剛剛好，完美避開了樹木和亭子的遮擋。他覺得很好，十分好。爺爺說沒關系，但是他卻沒緣由的就是想親眼看著“沒關系”才行。
“找人遠遠看著，這人來路不明，若是發難，立刻去給我拿下。”吳韶一直盯著兩人，目光從未離開。
“王澤教授不用客氣，我和你徒弟歲數差不多，叫我王嶶就行。您找我是想讓我幹什麽？”
“我......我所思所想只是想把我愛的人從玲玲塔救出來，只有她能出來，我此身此命都可以舍去，我願意重回塔裏。就是不知道王大師你願意不願意幫我？”
聽不慣別人叫她王大師，但是王澤又不叫她姓名，算了算了。
王澤眼神熱切期盼，王嶶也實話實說：
“我願意幫你，但是能不能幫你我現在還不知道......我得先去麓山走一遍才能知道。”
“好好，只要您願意去，我什麽都願意給你。就是....我錢不多。”
王嶶細細看了看他，說道：“我不要錢，不過有個東西我比較感興趣。”
王嶶指了指他的心口位置：
“我發現你的心口位置附著一片護心寶靈，此寶靈可欺天，所以她換了你才瞞住了上天。可是凡人壽數終究有限，時間再下去，可就瞞不住了。你倒也不用回塔裏了，把你的愛人救回來後，可能還得把護心寶靈換給她，這樣才是人歸人，獸歸獸。但是這樣一來，她壽數最多2年，你最多5年。她如此大膽，到時候她身死道消，恐怕連來生都沒有。有今生沒來世的，如此這般的換，你還願意嗎？”
“我......”
他從未想過這種問題，他的夢中都是愛人回來了，他們相攜百年，但是他等著等著，似乎忘記了，他已經快百歲了。他等著等著，只剩下憧憬和信念，從沒有考慮過愛人回來的時間長短。現在有人告訴他，他的愛人能回來了，但是他倆只有短短兩年，問他願意不願意。他自己是古獸，一死再不入輪回，他是醫生，醫的了病醫不了生死，他們只剩今生今世了。
他只思索了一會，眼神就變得堅毅。、
“我.....我願意，哪怕兩年也好，一刻也好。我都願意。”
“倘若你的愛人不覆曾經模樣呢？鎮壓之下也是有歲月的。”
“我願意。”
“倘若你的愛人在日覆一日的邪氣侵蝕下，變的性格暴力呢？”
“我願意。”
“倘若....倘若她忘記了你呢？”
“我也願意。”
“倘若，她生活不能自理呢，她已經很老了。”
“我願意伺候她。”
我願意，把我的生命賦予你的生命之下，托著你看向流雲暮霭，花蟲草木。
我願意，把我的生命賦予你的生命之上，跟你講歷史變遷，文化更疊。
我願意，把我的身軀，我的思想，我的來路，我的去向，都和你掛上關系。
從此，睜眼可見你，天地間再也無法將我們分開。
王嶶不免有些動容，世間的情愛太過廉價，房子車子，怨懟憎惡。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其實最初的愛情就是如此的。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王澤見她不說話，以為她不信，突然站了起來，樓上觀望的吳韶突然也一個激靈，差點推開窗戶。不過立馬克制住了，因為他發現對方只是站了起來。
“我願意，我真的願意，我願意照顧她。我不是一時激憤，我真的願意，只要你讓我陪著她，哪怕和她一起鎮守麓山也行。她走後，我願意繼續鎮壓著妖獸，永不見天日。”
“王澤教授，難道你不知道，一直鎮壓的妖獸就是你自己嗎？”
“什麽？”王澤震驚的說道。“不是說，不是說是我和塔一起鎮壓著妖獸嗎？”
“不是你和塔一起鎮壓著妖獸，是塔鎮壓著你。不過你被放出來時，身上的戾氣被洗的差不多了，你也不算什麽妖獸了。”
“那我，我........”自己怎麽能是妖獸呢，自己教書育人，不敢說是好人，也不能是妖獸啊。
見他吭哧吭哧就憋出這麽一句話，王嶶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你自然該幹什麽幹什麽，我聽任滿全說，麓山走勢已經變了，已經不用鎮壓你了。”
見他心不在焉，王嶶難得多說了幾句點化他。
“上古時期，人們把獸分為兇獸和瑞獸，兇獸如肥遺，瑞獸如白澤。可是世事變遷，人們現在說起這些，都感覺是神話，怎麽會有長著翅膀的馬，怎麽會有會飛的魚。那些獸動起來山河動蕩，死傷無數，沒有異能的人們就如螻蟻般夾縫中求生。歷史都遺忘了這些和現在格格不入的過往，你又何必在當真。我相信當年造物主讓山河傾覆，也是為了讓萬物平等。如今你不再害人，也無異能，除了壽數長點，和平常人無異，那不如好好當個人。”
“是，說的是。我是個老師，教書育人才是我應該考慮的，這些老天爺的事情，不是我該考慮的，如果有一天，老天爺覺得我活的夠長了，那拿走便是。”
見人不再執著於兇獸瑞獸了，王嶶繼續說道：
“我幫你，但是有個條件。等你的愛人去世後，我要那護心寶靈。”
“好。”王嶶沒說現在就要，已經很好了，王澤滿嘴答應。
送走了王澤，吳韶並未離開難聞的房間，王嶶拾級而上，從他在那她就已經知道了，也知道這個人是在關心自己，就沒在管。
“簡叔，幫我再泡杯咖啡，等會我下來喝。昨天熬了個通宵，現在困死了。”王嶶說完，管家應聲下去了。
吳韶頭還是沒回，不知道怎麽的，他有點沮喪。這個人和他有不可跨越的壁壘，她能感知到他不能看見的世界，而他只是一介凡人，她可以向下兼容他的人生，但是他卻無法去參與她的世界。
“王嶶，我總感覺你像一陣風，讓人抓不住。”
王嶶沒有回覆他，而是越過他，把窗戶徹底打開，霎時一陣風把新鮮的空氣帶入房間中，房間沒有了那股經久的黴味。
“你說錯了，我不是風，我是這間屋子。關的久了，味道不知不覺就變了，如果還沒有人活動，那這間屋子就瞬間沒有了人氣，我需要風給這間屋子帶來生機，但是沒有風來，我才化作了風。”
她其實很欣賞吳韶。吳韶有擔當，他從來不是什麽天之驕子，從小到大雖然衣食不愁，可是一直都在離別。他也差點被年少時家庭變故打下神壇，草原的河馬受傷了會被獅子分食，獅子走了野狗會叼走剩下的骨頭，直到渣渣都不剩。他雖然不是河馬，也是獅子老虎一樣的猛獸，但是戰鬥力一旦下去，又有什麽區別，不過是被這群人吃掉還是那群人吃掉的區別。現在的家業是他一點點又拼起來的，商場刀光劍影，他卻仍然有原則有底線，他盡自己可能的照顧爺爺妹妹，面對未知的僵屍會站出來保護村民，也會幫助小蓮花那樣隨機碰上的人。這世上最好的人永遠是那些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
王嶶趴在窗戶下，這個角度看花園，景色怡人：
“你覺得我高大上？又或者覺得所有涉足命理玄學領域的都高大上？不是的，我們不高大上，這個方向你可以理解為學科，分為術數型和感知型，感知型其實很多領域都有，俗稱老天爺餵飯吃，你像文筆好的，演戲好的，都有天賦選手存在。術數型你都能學會，梅花，六爻，博聞強記點，總能說上幾句來。不過是有些人總愛走教派風，因為未知所以瞎引導，在他們眼中所有的客戶都成了自己的教徒，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教主，自己收錢辦事卻感覺像是恩賜。這種人在這個領域不少，但是不能說因為不少就是對的，三清門下好賺錢，有朝一日命來還。我告訴你啊，相信科學，遠離迷信。”
吳韶總感覺哪裏怪怪的，尤其這個人說了相信科學，遠離迷信後。噗嗤一聲笑了。
“哎，你笑什麽，我說認真的呢。命理其實也是一樣的，要信，不用迷信。科學也是對的，不要懷疑。它們從來不是對立，而是看問題的不同角度罷了。你在你的領域也做到了No.1 啊，其實你也可以裝高大上，“當教主”，但是你會這樣幹嗎？不會，你仍然謙虛敬畏，這就是天道規律，也是自然科學。”
吳韶眼角的笑意徹底藏不住了，那點小小的不愉快也隨著風煙消雲散。
“留下吃午飯吧，下午我送你回去，再去公司加班。”
吳韶深情的看著王嶶，是的，他和王嶶領域不同，但是他們身上好像有很多契合的點。王嶶過往雖然不知道，但是她也沒什麽親人，她明白吳韶的痛苦和掙紮。她會站出來幫助自己能幫助的人，她也懂吳韶的善良和正義。他們一樣又不一樣。
“行啊，我想吃糖醋排骨。”
“你上午來了，爺爺就吩咐人燉上了。”
倆人並肩朝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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