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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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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梁寬怔楞了一瞬, 思索片刻,似是明了了一些,感嘆道:“也不知大晟何時成了如此, 前朝混亂, 後宮更甚,即使大皇子在世時,也無法阻止陛下隨意帶著民間女子進入後宮,鳳陽閣日日進出裁縫和匠人, 汀蘭殿夜夜進出男子。”他看向姜霖, “皇宮這般混亂, 你就不怕宮中主子有個萬一?”

姜霖冷笑一聲,“我只需保護好紫宸殿,只可惜陛下時常不在殿中, 東宮和其他皇子公主宮中各有護衛, 出了事也怪罪不到我頭上。”

聽此言, 幾人面帶愁容,都不約而同端起了酒杯。

大晟朝的潰爛由內及外,也不知他們這般費心“醫治”, 可能挽救?

梁寬放下酒杯,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道:“今日從汀蘭殿傳出消息,六皇子的哮癥似是找到了根治的法子。”

齊山玉轉著手中玉球,“那又如何?六皇子性格孤僻,自德妃薨逝後更甚,根本讓人看不懂, 還是五皇子好拿捏一些。”

張重渡蹙眉,“拿捏?齊山玉, 選擇五皇子並非是為了拿捏,哪怕他平庸,只要他心存百姓,哪怕他懶政,只要他不姑息養奸枉殺賢臣,我們就應該全心全意輔佐,讓大晟繁盛,讓百姓安居!”

他起身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齊山玉將玉球放入衣袖,上前去攔,“張兄,張尚書,我錯了,知道你一心想救大晟,我只怕你付出這麽多,最後還是會失望。”

張重渡深知齊山玉所言都是對的,只是他心中還懷著一絲希望,哪怕微弱又渺茫,也想要搏一搏。

他溫和地看著齊山玉,“你本可以一直躲在遠處,卻選擇回來幫我,定然也是盼著大晟能好起來。”他又看向梁寬,“梁兄應該也是如此。陛下和幾位皇子公主揮霍無度,銀錢消耗巨大,國庫難以維系,百姓賦稅愈重,再這樣下去,還有軍需給戍邊的戰士們嗎?如今大晟軍隊還能夠支撐,邊疆還有幾位勇武的將軍,這也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

姜霖道:“是啊,好在邊疆仍舊安穩,暫無外憂。”

張重渡看向三人,對著三人深深作揖,“張重渡在此多謝各位,大晟尚未走入絕境,請各位隨我竭力挽救。”

三人互看一眼,皆握緊了拳頭,神情愈發堅定,當初入仕,誰不是心懷抱負想要做出一番功績,誰不是懷揣著熱血想要賢臣之名流傳千古?

“昭為,我信你!”

“張尚書,我梁寬聽你的!”

“張兄,我齊山玉支持你的所有決定!”

三人齊齊向著張重渡深深揖禮。

窗外夜幕之上,烏雲籠罩著明月繁星,半空中漸漸落下了細細的白雪,頃刻間便越下越大,成了鵝毛大雪。

整個上京一夜白了頭。

翌日辛玥一起床,打眼瞧向窗外,立時彎了眉眼。

“小灼,這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吧,一會梳洗完我要去院中走走。”

“公主身子剛好,千萬別又著了涼。”小灼撅著嘴,“江醫官被困在汀蘭殿,公主若真生了病,我都不知道要去找誰。”

提起江禾煦,辛玥一早起來的好心情全沒了,鋪了滿地的白雪也提不起她踩踏捏玩的興致。

江禾煦醫治好了她的眼疾,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摯友,看著他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王嬤嬤見辛玥臉上又浮起愁色,瞪了小灼一眼。

小灼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剛要開口,王嬤嬤先道:“公主想去院中賞雪有何不可,穿暖便是。”

說著拿過椸架上的衣裳要給辛玥更衣。

辛玥卻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大雪出神,她不由想起夢中話本所言“晟朝末年,皇帝昏暈,因前太子早逝,各皇子爭奪皇位致使朝堂混亂”。

大皇子薨逝已半年多,若按話本所言,所謂的大晟末年,再過幾日就會到來。也不知下個冬天,她在何處,是死是活。

這場雪,或許將是她見過的最後一場大雪了。

辛玥起身走到梳妝臺前,“我今日想穿得那件緋紅百褶裙和大氅。”

王嬤嬤和小灼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明白,平日裏三公主最怕惹眼,衣裙顏色都很素雅,怎麽今日突然要穿這麽艷的衣裙了。

“公主稍後,那件衣裙也不知在哪個箱籠放著,待老奴去找一找。”

辛玥點了點頭,做那件緋紅百褶裙的錦緞還是三年前家宴時父皇一時高興所賜,王嬤嬤縫制好後一直放著,她從未上身。思及此,她不由輕輕一笑,也虧得父皇那年家宴賜了緋紅錦緞,若不然,她今日就是想穿也沒有。

小灼為辛玥挽好發髻,王嬤嬤也拿來了衣裙。

辛玥穿上緋紅的衣裙,又披上緋紅的大氅。

“我自己去院中,你們都別跟來。”

打開了房門,撲面而來的冷氣讓她打了個寒顫,她裹了裹衣領,走入了院中。

雪花在輕風中飄蕩,時不時打上她的臉龐,冰涼的觸感,讓她的心跟著冷了一冷。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白茫茫一片,她打量著從出生至今居住的攬月閣,是牢籠也是港灣,是她想逃離的地方,也是她的過往。

打眼瞧見白雪覆蓋的荷塘,她不禁彎眉輕笑,那日張重渡和姜霖的突然造訪,算是她在皇宮中這麽多年單調生活中為數不多的趣事。

眼前又浮現出張重渡無數次下沈上浮的情景,心裏的感覺很奇怪,說不上是敬佩還是懼怕,是想要討好還是遠離。

他看起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若不是賜婚,他們應該也能相安無事吧。

一剎間,辛玥很想把那日的場景畫下來,她轉身回屋,吩咐小灼備筆墨。

可當起筆時,她卻感到遺憾。

不知為何,她竟然在這時想到了曾經同秀竹和傅公子在小院中度過的時光,那是她最懷念的日子,可她卻再也無法描繪出當時的場景。

院中花圃是怎樣的花圃?她的房間又是怎樣的房間?彈過的那把琵琶又是什麽樣子的?她都不知道。

眸中染上霧色,眼眶微熱,手中的畫筆被她使勁捏了捏,終還是放下了。

她擡眼瞧著漫天的大雪,深深吸了一口氣,失去的人,這輩子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她只願還留在她身邊的人能一切安好。

比如王嬤嬤和小灼,比如六皇兄,比如江禾煦。

雪花隨風而飄,飄到了汀蘭殿西偏殿一處廂房的窗臺之上。

房中的江禾煦,空洞地望著窗外的大雪。

“阿煦,該換藥了。”

江禾煦回過神轉頭,看見辛璇端了一個放著藥瓶和白布的托盤走了進來。

他見女子眼睛紅腫,似是哭過,卻還是裝作開心的樣子同他說著話,心頭一疼,柔柔喊了一聲,“二公主。”

目光帶著關切,帶著溫暖,帶著真誠。

辛璇怔忡,端著托盤呆呆站在原地,只覺得方才擦去的淚水又要湧上來。

一大早母妃就召她去了正殿,用強硬的態度要她獻出心頭血,她很想從母妃的眼中看到哪怕一絲不忍,可她看到的只有迫切和不耐。

似是恨不得即刻拿出她的心。

她用冷漠的態度拒絕,可在走出正殿的一刻她還是沒能忍住眼淚。她知道母妃的急切是因為昨日六皇兄的到訪,若六皇兄真的身體康健,就算太子和五皇兄兩敗俱傷,也輪不到九弟繼承皇位。

一將功成萬骨枯,可她不願做那個犧牲者。

她也渴望有一個真心愛護自己的人,不是阿諛奉承不是口腹蜜劍,是能讓她感受到真切的關懷。

就像現在江禾煦看著她的目光。

辛璇低頭,睜大眼睛深呼吸想憋回眼淚,她倔強地不想讓江禾煦看見她流淚。

“二公主,今天下雪了,換完藥,我們一起去賞雪吧。”江禾煦看出辛璇在忍耐,他也不說破,邊說邊坐到了床上,背對著辛璇,乖巧地脫下了外衣,露出了滿是白布纏繞的上身。

辛璇放下托盤,將炭火往床邊放了放,好讓他取暖,然後端起托盤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幾上。

“嗯。”她淡淡應一聲,默默為他換藥。

傷口已經結疤,藥膏塗抹時也不再疼痛,可江禾煦的身體還是忍不住發抖,每一次辛璇的碰觸都讓他顫栗。

換完藥,辛璇吩咐妙彩取來一件男子長袍和兩件大氅。

墨綠色的錦緞長袍,繡著精巧的祥雲。

“為江醫館更衣。”

兩名宮婢上前更衣,江和煦沒拒絕,配合著穿好長袍。

辛璇從妙彩手裏拿過黑色的大氅要給江禾煦披上。

“二公主,我自己來。”江禾煦順勢抓住了大氅。

辛璇不松手,笑得平淡,語氣很輕,神情卻異常堅定,“你別動,免得傷口裂開。”

江禾煦矮了矮身子,讓辛璇為他披上大氅。

鬼使神差地,江禾煦突然說道:“等臣傷好了,換臣為二公主披氅衣。”

話說完,他才發覺僭越了,忙回身揖禮,還沒出口,辛璇先用手背擋住了他的唇,“好,我等著,阿煦你一直都是說到做到。”

他說不走,就真的沒走。

所以,他說會為她披上氅衣,她又怎麽能給他反悔的機會?

“阿煦,陪我去賞雪吧。”

辛璇牽起江禾煦的手,拉著他到了院中。

站在庭院中央,辛璇的手並不放開,反而越握越緊,她回身站在江禾煦面前,只是看著不說話。

霧氣氤氳的目光透過飄落的雪花,看向男子清澈的眼眸。

她微微笑了笑,擡手撫摸他的臉頰,“阿煦,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活該去死?”

江禾煦驚了一驚,不明白辛璇為何這樣說,呆楞在原地。

“你是不是在可憐我?”

她雖沒人疼沒人愛,但也沒在任何人面前軟弱過,除了那夜在江禾煦面前。

也就是在那夜之後,她明顯感到江禾煦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了變化。

江禾煦的心緊了又緊,眉毛擰了又擰,唇瓣抿了又抿,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是合適的。

“呵。”辛璇低頭笑了一下,神情失望。松開江禾煦的手,獨自走到了長廊上。

江禾煦只覺心口壓了大石頭,堵得難受。

他低頭看向自己剛剛被辛璇牽著的手,心亂如麻。

“阿煦,你看這雪美嗎?”辛璇大喊。

江禾煦擡眸,望向長廊處那抹白雪中的青色身影,點點頭。

“你能給我堆個雪人嗎?”辛璇繼續喊道,她顯得很開心,似乎方才什麽也沒問過。

江禾煦大聲應道:“好。”

搓了搓手,蹲下身雙手捧起一堆雪用力壓緊,然後再把更多的雪補充到小球上。

雪太冷,手很快就凍紅了,他邊堆雪球邊呵著氣暖手。

雪一直下,也不知過了多久,白了他的頭發。

“阿煦。”

就在雪球已如水桶口那般大時,身後傳來了聲音,

順著聲音,蹲在地上的江禾煦回頭看去。

只見辛璇手裏拿著一對狐裘筒子,緩緩蹲下,牽過他的手,為他戴上。

隨即坐在了雪地上,“你可曾聽過一個故事?一個雪人為了救困在大火中的小孩,自己融化了。”辛璇自嘲一笑,“你說她傻不傻?”

江禾煦看著辛璇的模樣,似有所感,沈默半晌,取下一只狐裘筒子戴到她手上,“二公主,我們一起堆雪人吧,等雪人堆好或許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也不管辛璇願不願意,牽起她帶著狐裘筒子的手放在了雪球上,自己也不斷往雪球上補充更多的雪,“這個雪球就當雪人的頭,交給二公主了,臣去做它的身子。”

說完直接離開,在不遠處繼續做起了另一個雪球。

辛璇看著這個已經做好的雪球,輕輕地笑了。

她起身來到江禾煦身邊,踢了一腳他身旁的雪,冰涼的雪濺到了江禾煦的臉上,他側身擡眸看向辛璇。

辛璇笑顏如花,“我想和你一起做這個雪球。”

江禾煦一怔,繼而彎了眉眼,也笑了起來,“好啊。”

辛璇蹲下捧起一堆雪,往江禾煦面前那個小小的雪球按上去,江禾煦忙把雪壓緊,辛璇又按上一捧雪,江禾煦繼續壓緊。

一個捧雪一個壓緊,兩個人配合地十分默契。

不過半個時辰,大雪球就做好了。

江禾煦又將之前做好的雪球壓緊了一些,放在了大雪球之上。

辛璇看著雪人的雛形,十分欣喜,這可是她第一次自己動手堆雪人,“妙彩,去找一條艷麗的錦緞,還有兩把掃帚,一個蘿蔔。”

她來到荷塘邊,取下狐裘筒子,用手拋開地面上的雪,挑選了兩塊大小差不多的圓石塊,當作眼睛鑲嵌進雪球。

“阿煦,你看,雖然它沒有鼻子沒有嘴巴,但有了眼睛,好像就活了。”

辛璇若有所思,抿了一下嘴唇,“那個雪人的故事是乳母講給我的,自她走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一雙在乎我的眼睛。”

鼻頭一酸,辛璇紅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氣,“阿煦,今早進屋你看我的那一眼,讓我有一種錯覺……”她頓了頓,“或許是因為你本性善良,若是旁人哭紅了眼,你也會那般看她的對嗎?無妨,即使是這樣,我也覺得歡喜。”

她擡頭望向江禾煦,正對上江禾煦望向她的眼眸。

漆黑的瞳仁裏,都是她的身影。

“你……有沒有一點……”話到嘴邊,辛璇噤了聲,她咬了咬下唇,終是沒問出口。

曾經她不似這般小心翼翼,而是大大方方地不止一次問過哪些男寵們這個問題,她也總能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這次,她怯懦了,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

恰在此時,妙彩帶著個宮婢,拿著錦緞、掃帚和蘿蔔走了過來。

辛璇拿起托盤中的錦緞,展了展,披在了雪人的身上,又將掃帚插進了雪球兩邊當作雪人的手臂,再用蘿蔔當作鼻子嵌進雪球中。

看著雪人的樣子,她笑了起來,“看起來還挺不錯的。”她回頭問江禾煦,“雪人堆好了,阿煦你能告訴我那個故事裏的雪人傻不傻嗎?”

江禾煦搖搖頭,“不能。”

辛璇的笑容僵在唇邊,“江禾煦,你戲弄我?”

“二公主今夜請我喝酒,我就告訴二公主。”

他心裏很清楚,辛璇分明有心事,卻又不對他講明,他得讓她自己說出口,這樣才能想辦法幫她。

辛璇先是一楞,繼而訕笑了一下,“想喝酒就直說,還和我耍這樣的小聰明,好啊,正好我也想喝酒,今夜我們就較量一番,看看誰先把誰喝趴下。”

江禾煦道:“我酒量好,二公主可要多備些酒才好。”

辛璇笑了起來,上下打量著他,“你這幅文弱的模樣,酒量好?”她不相信地搖搖頭,“看在你今天堆雪人讓我歡喜的份上,不和你計較,給你準備兩大壇酒,你必得都喝完。”

江禾煦堅定地點點頭,“好,今夜我等著二公主。”

辛璇挑了一下眉,對著妙彩揮手,“我們走吧。”

主仆二人離開,在雪地中留下一串腳印。

江禾煦在雪中呆呆站了片刻,走到雪人身旁,撫摸著雪人眼睛處的石塊,喃喃自語,“傻啊,如何不傻,可即使不救下那孩子,春天一到,雪人也會融化,如此看來,也不算傻。”他看向辛璇離去的地方,“既然都要融化,不如趁著還在,擯棄所有的顧慮,放肆一回。”

五日為期,就這五日,抑或是只有今夜的相處,他也想再為她做些什麽。

雪整整下了一日,入夜時小了一些,辛璇踏雪而來,開門的一瞬,灌進一股冷風,身後跟著的幾個小太監將兩壇酒灌進了十個酒壺中,放下酒器退了出去。

門關上的一霎那,江禾煦聽見了落鎖的聲音。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落鎖的聲音讓他很害怕,可如今他一點也不害怕,還能調侃著問,“二公主莫不是以為我今夜想逃跑?那二公主可以再將我綁起來。”

辛璇看著他淤青還未消散的手腕道,自嘲笑笑,“如今舍不得了。”

似乎就是那一瞬,江禾煦受傷後瑟瑟發抖,糊裏糊塗緊緊抱住她時,她的心沒來由地動容了。

肌膚之親她有過無數次,可只有那次擁抱,她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他眼中的純凈,他拒絕她時說的謊話,他看她時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都讓她再也舍不得綁著他,傷害他。

江禾煦大著膽子問道:“二公主還真是閱人無數,知道說什麽話能哄人歡心。”

“閱人無數”四個字江禾煦說得格外重。

同“閱人無數”的二公主相比,他就像是一張白紙。

辛璇聽這話中似有醋意,卻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今日這頓酒,她心中十分清楚,應該就是江禾煦想將她灌醉,趁機逃出去。

故此,她才讓人落了鎖。

江禾煦猜對了。

只是,他開口邀約,她不想拒絕。

看著江禾煦,她心下疼痛,留在厭惡之人的身邊,哪怕多一個時辰,對他來說都是煎熬吧。

那落了的鎖,與她而言,不過是蒼白的慰藉。

“說五日便是五日,昨日和今日已過,還有三日,你若有什麽事必須要在今夜離開,不必用這個法子,就算我醉了,門外也都是護衛,你走不了的。”

辛璇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就今夜,你再多陪我一夜,我準你明日一早離開,可你別忘了,要把這三日再還回來。”

江禾煦沒回應,拿起酒壺為辛璇斟酒,再為自己斟滿一杯,“二公主,臣敬你。”

辛璇端著酒杯,怔怔看著江禾煦,“只是我怕這三日,我會等不到。”

說完,一口喝下。

母妃的急切她看在眼裏,就算她不願意,母妃也能想辦法取她的心頭血。

神醫所言,取心頭血之後她依然能活,母妃相信,她卻不信。

就算是能活,還能如現在一般康健嗎?

江禾煦聽出了話外之音,緊接著問道:“怎麽會等不到,臣說到做到,明早離開,等過完上元節,臣一定回到此處再陪二公主三日。”

他根本沒想離開,只是順著辛璇的話說,是想讓她說出心事。

“果然,果然,我沒猜錯,你就是想離開。”

辛璇連著喝下了三杯酒,“好,你的心不在此,我又何苦留著你。”

她拿著酒杯,盯著江禾煦,“阿煦,我對你一再退步,留你一段時日降到五日,如今只兩日就同意你離開,你可知道,我……”

再喝下一杯,覺得不過癮,她幹脆端起酒壺灌了起來。

“也好,也好,這樣我也了無牽掛了,這世上,沒人在乎我,孑然一身入輪回挺好。”

江禾煦有些聽不明白,怎麽說到輪回了?

“二公主,誰要入輪回?”

辛璇已然灌下了一整壺酒,頭有些昏,她手肘撐在桌面,手托著下巴,眼神迷離看著江禾煦,“誰?我們每個人最終都要死,都要入輪回?怎麽?難道真的有人能活千歲萬歲嗎?”

她苦笑著,又拿過一壺酒喝了起來,“阿煦,你也喝啊,就一晚,你都不願意陪我嗎?我就這麽讓你厭煩?我已經答應你一早就讓你離開,你不相信我?”

江禾煦也拿過一壺酒,喝了一口,“臣相信,臣願意。”

辛璇大笑,端著酒杯站起身,“你啊,就知道哄騙我,你是怕我改變主意才這麽說的吧。”

江禾煦起身扶住搖搖晃晃的辛璇,“二公主還想知道臣的答案嗎?”

辛璇紅著眼搖頭,“不了,左不過都是要融化的,傻不傻的又能如何呢?”

她身子倚在桌邊,攀上江禾煦的脖子,撫摸著他的臉龐,手中酒壺滑落在地毯上,悶聲一響。

沾染了酒味的手指碰觸他的唇瓣,淒然一笑,順手拿起桌上又一瓶酒,“你答應的,兩壇酒,都要喝完。”說著就要給江禾煦灌酒。

江禾煦握住酒瓶,“二公主別急,我們慢慢喝。”

辛璇的手落在江禾煦的手之上,也握住酒瓶,大大喝了一口,毫無預兆地吻上了江禾煦的唇。

江禾煦呆楞住,腦中一片空白,心跳如擂如鼓。

下一刻感覺口中被渡入了酒,他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你不喝,我餵你喝。”辛璇往後退一步,瞧著江禾煦怔楞的模樣,她嘴角帶著笑,淚卻在眼眶繞,“別一副被我玷汙的模樣,這樣顯得我更可悲了。”

她隨意端起桌上的酒壺,再灌下幾口,跌跌撞撞撲進江禾煦的懷中,“你是正人君子,我是臧倉小人,你坐懷不亂,我淫|亂無度,我們本就不是一類人,我強留你的這兩日,你一定很不願吧。”

江禾煦的心軟地一塌糊塗,僵著的身子也軟了,手臂慢慢環抱住辛璇,“二公主,臣……臣怎會不願,臣……”

話還未說完,就聽辛璇喃喃問道:“阿煦,人若沒了心還能活嗎?心若流幹了血還會跳動嗎?”

江禾煦立刻警覺起來,小心翼翼問道:“誰的心?”

辛璇的淚流在了他的肩膀上,“我的心,母妃找到了神醫,說是能讓九弟站起來,可那藥引是我的心頭血。”

心頭血!

江禾煦一驚,都說虎毒不食子,他沒想到淑妃為了九皇子會犧牲二公主。

都是自己的孩子,一條人命竟然比不過一條瘸腿。

“人沒了心還怎麽活,這心頭血,二公主給不得。”江禾煦一手環住辛璇,一手托住她的後腦,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頭。

他低頭看去,辛璇已經閉上了眼睛,有一句沒一句說著,“可母妃說那神醫保證了,即使取了心頭血,我也死不了!”她苦笑道:“我不信,可又一想,活著又如何?活得不死不活,死了也好。”

“喝,阿煦,喝酒,阿煦,你可不可以別討厭我。”

“之前我錯了,今後我絕不會再傷害你了。”

“阿煦,阿煦……”

眼角的淚滑進江禾煦的脖頸,濕潤冰冷。

辛璇的呼吸慢慢沈了下來。

江禾煦將辛璇抱上床,為她蓋上錦被,自己坐在腳凳上,趴在床邊,想著解救的辦法。

他的師父也算是讀遍了醫書,從沒有一本醫書記載過斷了幾個月的骨頭還能重新長好,更沒有記載過心頭血可以讓人站起來,這種說法只出現在上古的傳說中,人又不是神仙,可以不死不滅,重新長出骨血。取心頭血,必得尖利之物刺入心臟,取血之人必死無疑。

由此他斷定,這神醫應是知曉淑妃急於要九皇子站起來,打算賺一筆銀子,這才欺騙了淑妃。

可是這個所謂的神醫,為何不說個其他做不到的事,非得要說同輩血親的心頭血呢?

既然是欺騙……

忽得,江禾煦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歪頭看著熟睡中的辛璇,緊緊抓住她的手,“哪怕我只是個小小的醫官,也一定拼盡全力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窗外的雪停了,屋內的燭火不熄,炭火不滅,江禾煦趴在床邊,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翌日,窗外掃雪的聲音吵醒了江禾煦,他雖沒喝多少酒,但整夜趴著睡,頭有些昏,身子也麻了。

他緩緩活動手腳,慢慢站起身,待麻勁消散後,他一支一支吹滅了還未熄的燭火。

吹熄最後一支燭火時,辛璇轉醒了。

頭痛欲裂的她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起身,“妙彩,水。”

江禾煦聽到聲音,拿起爐火上溫著的水壺,倒了一杯水端過去。

辛璇接過水,一飲而盡,這才睜了眼。

她看見江禾煦時驚了一驚,雖說她常在這房中同男子歡愛,可從沒在這房中過過夜,不論多晚盡興,她都會回到自己閨房歇息。

頭疼,她捶打著腦袋,漸漸記起了昨夜的事,但也只是一些片段,根本想不起來她是怎麽睡過去的。

可有一件事她還是記得的。

“昨夜已過,江禾煦,你可以離開了。”

辛璇大喊道:“來人!”

門外的鎖開了,進來兩名小太監,“二公主。”

“讓妙彩前來伺候,送江醫官離開。”

“是。”一個小太監離開去喊妙彩,還有一人對江禾煦道:“江醫官,請。”

江禾煦腳下如同灌了鉛,不肯挪動。

“怎麽?怕我哄騙你?怕你走出這個房門後,沒好果子吃?”辛璇冷笑,“放心,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喜新厭舊得快,昨日我還願意同你親近,今日一醒就心生厭倦,覺得你好生無趣。”

江禾煦的心好似被針一下下紮著,昨夜那些話分明還在耳邊,怎麽現在全變了?

“昨夜二公主說,讓我別討厭二公主,還說自己錯了……”

“住嘴!”辛璇冷漠地看著江禾煦,“你在我眼裏就是個玩意兒,歡喜的時候要哄著,厭棄了之後,那些話自然不作數了,你還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

看著江禾煦不可思議的模樣,辛璇笑了笑,原來人都是一樣的,習慣了偏愛就受不了被輕視。

“二公主說的是五日,臣……”

“隨口說說而已,我以為對你的新鮮勁能持續五日,誰知兩日就倦了。”辛璇下床,坐在桌前,胳膊肘撐著桌,手揉著頭,“你不是也不願待著嗎?快走,別在這礙眼,放心,本公主不會因為你沒留夠五日就找你麻煩,那三日也不必來了,去太醫院好好做你的太醫吧。”

“送走!”

江禾煦的心揪著疼,一股寒流湧入全身,將他凍了個徹底。

原來,這只是場戲弄,他卻當了真,動了心。

他對著辛璇行禮,“臣,告辭。”

說完跟著小太監走了出去。

辛璇痛苦得閉上了眼睛。

當初就不該讓他來,毀了他的清譽,也讓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真是有些得不償失。

她合該同之前一樣浪蕩不羈,萬“花”叢中過,片刻不沾身。

這算不算自作自受?

江禾煦茫然地走出汀蘭殿,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太醫院。

他身上還穿著昨日那身墨綠錦緞長袍,同太醫院中其他人格格不入。

同僚見他來了,皆上前道賀:“恭喜江太醫,恭喜,恭喜……”

太醫?從醫官晉升到太醫,常人最少也要三五年,他只不過半載,是二公主還是六皇子?

這些人看他的神情中分明有著異樣和不服氣,可還是堆著笑臉給他道賀,他也擠出笑意回禮,敷衍著道謝。

“多謝各位,我先去後院房中更衣,失陪了。”江禾煦匆匆往後院行去,也不管是不是會得罪人。

反正他沒想在宮中長留,等找到殺害師父的兇手,繩之以法,他就離開皇宮。

來到後院小屋,剛打開箱籠準備換衣服,就見桌上放著一套新的官服,他拿起一看,是太醫的官服,他看了看舊官服,思索片刻,蓋上箱籠,換上了新的官服,拿著藥箱出了太醫院急匆匆往攬月閣行去,他在宮中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三公主了,也只能找她想辦法。

二公主將他看成是玩物,可他卻做不到冷眼旁觀。

辛玥一早起來,還未梳妝完,就覺煩悶,擔憂大朝會之後同鎮西大將軍嫡子顧嘯的見面,也擔憂著江禾煦。

“小灼,一會你再去打聽打聽,江醫官如何了。”話音剛落,就有小太監站在門口稟道:“公主,江太醫來了。”

江太醫?辛玥問道:“怎麽回事?”

小太監道:“奴才見江太醫身著太醫官服,這才……”

“知道了,快請江太醫進來。”

辛玥道:“小灼,你去備茶,再多準備一些糕點。”

她有很多話要問江禾煦,不說清楚,她是不會放他離開的。

“是。”

小灼前腳離開,江禾煦後腳就進了內殿,揖禮道:“三公主安。”

辛玥起身,走到江禾煦面前,“你沒事吧,二皇姐可有再傷害你?”

江禾煦搖頭,“二公主對微臣很好。”

辛玥見他神情覆雜,神色凝重,柔聲問道:“能告訴我那日你為何要留在汀蘭殿嗎?”

江禾煦擡眸後又低頭,沈默半晌道:“臣視三公主為知己為摯友,也知二公主對三公主並沒有姐妹之情,之前也聽說過二公主欺負三公主的事……”話如鯁在喉,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辛玥似有所感,她同江禾煦相處半載,從來都是有話直說,不曾這般吞吞吐吐,再結合他那日非要留在汀蘭殿,也猜出了一二。

此刻難言,定是覺得二皇姐待她不好,那日他又沒跟她走,而是執意留下,心裏對她抱歉了吧。

“不過就是兩三句刻薄的話,又沒有傷我分毫,無妨的。”辛玥寬慰道。

這麽一說,江禾煦更覺內疚,三公主今日的處境歸根結底是皇帝造成的,可二公主也未伸手幫過分毫,還總是冷嘲熱諷,他作為三公主的摯友,對二公主動了心,真是不應該。

辛玥見他還不肯說話,繼續道:“我就是吃穿用度比別的主子少了些,也很少得父皇的賞賜,偶爾聽一些刺耳的話罷了。其實啊,我知道,她們就是在心情煩悶時候拿我出出氣,我這樣不受父皇寵愛的人,對她們造不成威脅,她們也用不著費盡心思地害我。”

正因為她知道這點,才深居簡出,處處示弱,他沒告訴江禾煦,這出氣筒當不好,是真會喪命的。

“大皇姐才是二皇姐的眼中釘,我可不是,有時候看著她們二人在父皇面前爭寵,還真覺得二皇姐挺可憐的,那麽用心,卻怎麽也比不過大皇姐。”辛玥嘆口氣,“淑妃也更在乎九皇兄,對二皇姐不怎麽關心,看著二皇姐趾高氣昂的樣子,總覺得她有些底氣不足。”

“其實,我並不厭惡她。”

辛玥不厭惡任何人,她覺得累,也覺得沒必要,她只想活著離開皇宮,不想在任何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一絲一毫的情感。

江禾煦道:“當真?”

其實,那日辛玥就有預感,只是不敢確定,今日這般,再看江禾煦透著欣喜的神情,心裏已明白了七八分。

她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問江禾煦執意留在汀蘭殿的緣由了,因為顯而易見。有些事何苦戳破,江禾煦說與不說她都能理解。

“自然當真。”辛玥拿起一塊水晶糕吃了起來,用輕快的語調說道:“一會我們去棲雲閣吧,六皇兄還等著你為他醫治呢,而且你晉升為太醫,應該是六皇兄所為。”她又頓了頓,“或許二公主也說了話。”

江禾煦沈默著點了點頭,拇指在茶杯上摩挲,片刻後,似是鼓足了很大勇氣說道:“公主,我有件關於二公主的事,想請您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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