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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要讓她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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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要讓她長命百歲

戚慈閉目,感覺自己被包裹在一層虛虛實實的迷障之中,他能感知到旁邊的一切,卻無法清醒過來。

霍忍冬的聲音始終陪伴在身邊,她在呼喚著他。

“公子……公子……”

一陣顛簸,周圍開始有了其他人的動靜,明顯是大夫的老者和霍忍冬的聲音在耳畔。

“這位姑娘節哀,病患求生欲極其微弱,藥效恐怕難以達到啊。”

“大夫,您這是什麽意思?”

“他、他不想活了呀……”

不想活了嗎?戚慈想笑,但卻生不出辯駁的心思。

他眼前光影明滅,肩部舊傷陣陣劇痛,自傷處湧出的障毒猶如活物,蠕動著侵蝕他的身體。

但這種痛已無法將他打敗分毫。

戚慈雙目緊閉,將自己的精神徹底封入意識深海,越來越深、越來越冷,直到海面結冰。

“公子,戚慈、戚慈……!”

耳邊,霍忍冬的呼喚聲逐漸變了調子,變成了記憶裏其他人的聲音。

記憶是十分混亂的,那些畫面無限扭曲、放大——

須發皆白的沖恒祖師像一尊活著的雕塑,他已垂垂老矣,卻拉著一名少年的手,顫巍巍走上萬級臺階。

【阿慈,你爹娘已死,戚家只剩下你一個。不論那些恩怨過往,日後須好好學道,潛心修行。】

他往臺階下看去,烏泱泱的一群修仙弟子,全都看不清臉,他們恭敬下拜,朝他喊。

【參見師叔祖。】

只不過,那些藏在廣袖後的眼睛,滿是等著看好戲的鄙夷和戲謔。

此後,他多了“戚家遺孤”、“天衍宗小師叔”等一個個虛名。

寒來暑往,多少人來去不休,他一個人坐在高高的山頂,陪伴的只有一把雷刑劍。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有面目模糊的弟子們上山來齊聲懇求。

【師叔祖,大陸極南的黑域裂隙五十年一封印,如今封魔印不穩,輪到天衍宗了,請您出手加固。】

【請師叔祖出手加固封魔印!】

於是,他應他們的請求拔劍下山。

黑域是一個和正常世界完全悖逆的存在。純善的人變得極惡、寬容的人變得善妒、正直的人變得奸邪。

一開始,雷刑劍斬殺的是變異妖獸。

但後來,他開始殺人。

那些修士有的剛進黑域不久,有的已經不知道在裏面待了多少年,完全沒了人的模樣。

他們在親朋好友記憶中大約還是風度翩翩、為正道犧牲的形象。

但戚慈是見他們最後一面的人。

【嗷嗷嗚——】

【血、血,哈哈哈!】

他不會告訴別人,這些為道捐軀、主動前來加固封魔印的修士們,已失去了作為人的最後尊嚴。

他們喪失理智、茹毛飲血、互相屠戮。

雷刑劍抹過那些入魔修士的脖子,將他們的靈魂重新送往歸途,戚慈沒有眨眼。

越來越多的血,把黑域內的土地染得通紅。

他不清楚自己在裏面到底待了多久,身體和精神已經在殺戮中逐漸麻木。

終日無太陽,他的頭發變得雪白。

他不知道沾上臉頰的液體是什麽,衣衫在戰鬥裏變得破爛。

手指抓不住劍柄,滑膩的隨時要掉落,他只能用布條纏住。

等到殺盡最後一人,他單手提著雷刑劍,腳步緩慢走下山,血液在身後淌出一條小河。

分不清那是他的血,還是誰的血。

但以如此大的代價加固好封魔印,等候在山下的門派弟子們看見披頭散發、一夜白頭的他時,露出的卻不是喜悅的神情。

戚慈至今也忘不了,那充滿恐懼的一雙雙眼睛。

【師、小師叔……】

【師叔祖大義!】

有人臉上僵著假笑,有些甚至連笑也難以維持,表情是忌憚、厭惡、恐懼、失措。

戚慈太容易就讀出了他們的想法:

——他怎麽還沒死啊。

他垂下頭,看著染滿了血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雷刑劍心想:老夥計,到頭來還是只有我和你。

歲月長河隨波東流去。

又過了沒幾年,沖恒尊者坐化了。

天衍宗上上下下痛哭流涕,他們不是在哭一位老者的逝去,而是在哭宗內唯一化神修士的隕落,哭他們將要失去的庇護。

戚慈跪坐在那擡黑木棺槨邊,精神恍惚。

他還記得師父坐化時那聲長長的嘆息,那是世上最後一個真心對他的人的消亡。

後來,他孤立於峰頂,坐看雲卷雲舒。雖然頂著天衍宗小師叔的名頭,卻從未融入進去過,他像一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戚慈不止一次在想,或許,他原本就不該活下去。

在爹娘遭逢大難時,他就該死了;

在一次次歷經險境、遭遇刺殺時,他就該死了;

在封印黑域,殺盡一百修士時,他就該死了;

在障毒傷勢惡化時,他就該死了。

戚慈閉著眼,感覺四肢結起了冰,那冰雪逐漸覆蓋他的身軀,直到心臟。

在半夢半醒的絕境時,忽然有一道輕靈悠揚的笛聲傳入耳畔。

吹得是一首民間小曲,沒什麽技巧,聽得出來是初學者,磕磕絆絆的。

但就是這樣的鄉俗小曲,和清雅沾不上邊的曲調,卻重重撫慰了他。

戚慈猛地清醒過來,對了,他還有霍忍冬。

如果沒有了他,她該怎麽對付韓家人?

思此,意識海的冰層迅速瓦解、皸裂、融化,戚慈手背上爆出青筋,眼珠頻繁顫動。

他可以死,但不能作為魔物死去。

他可以死,但……她不行!

他要保護她,帶著她走上修仙途,讓她長命百歲。

霎時,床鋪上的男人猛地坐起,把旁邊準備施針的老大夫嚇了一跳。

他針還沒紮下去呢,怎麽就醒了??

戚慈呼吸急促,下意識去摸身邊的劍柄,直到聽見窗外的笛聲,心情才漸漸平靜。

霍忍冬吹了幾曲,聽聞大夫在叫她,忙匆忙跑回去。

推開門就看見戚慈靠坐在床頭。他身上蓋著一條粗糙的棉被,一頭雪色長發披散在肩頭,臉上是平時沒有的柔軟神色。

她腳步一頓:“公子……”

戚慈擡眸看她,他俊美的面龐在入室的陽光下看不到一點毛孔,晶瑩如玉,鼻子和下頜的輪廓也都如雕刻出來的一般完美,雙目亮如寒星、黑如子夜,把這狹窄簡陋的診室都襯得明亮幾分。

她知道戚慈容顏俊美,但這一刻的驚艷還是狠狠將她的心擰了一把。

按下心跳,霍忍冬端著藥碗走過去:“公子,你感覺怎麽樣?在裂隙外昏迷後,你已睡了兩個時辰!”

戚慈眉目舒展,透著平日沒有的平和:“讓你擔心了。”

他伸手把她耳畔的亂發往耳廓後別,觸到他溫熱的手指,霍忍冬臉一紅,身子往後一躲。

“沒什麽……是我病急亂投醫,所幸附近鎮上有醫館,可以暫時棲身。”

最後她對上仍然在凝視她的戚慈,兩人四目相對,柔柔的溫情在彼此之間流轉。

“公子醒來就好。”

“日後不會讓你擔心了。”

“嗯……”

霍忍冬這回才發現,當戚慈倒下時,她是多麽無措和緊張。

戚慈看了看自己的左肩,舊傷已經撕裂,障毒在皮膚下竄動,侵蝕經脈。他隨意撕開衣物,毫不猶豫點了幾個穴道,又用靈力將淤血逼出來。

霍忍冬嚇了一跳,不過她無暇去註意戚慈裸/露的皮膚,他肩膀上的舊傷恐怖如斯。滴滴答答的黑血一路往下,從他指尖滴落,落在水盆內溶解,他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似的。

霍忍冬幫他擦拭血跡,戚慈見她擔憂,解釋道:“舊傷難愈,這次破壞裂隙又毒發罷了。”

“難道就沒有什麽辦法嗎?”

戚慈聲音淡淡,一雙鳳眸清冽:“中毒初期我還可以用靈力和藥物壓制毒性,後來時日越久,障毒深入骨髓,紮根血肉,再難拔除。”

“這段時間,有青霄玉和你相助,已經好了不少。”

他笑了笑,又恢覆了平日裏玩世不恭的邪氣:“你怕什麽?我修為這麽高,如果墮落入魔是會成為大浩劫,各大宗門都不會輕易讓我死。他們會偷偷派遣殺手或雇傭死士對我圍追堵截,決不會讓我活到元嬰。”

霍忍冬:……

她完全不理解他為什麽可以心平氣和地說出這種話。

過往遇見的危險,那些刺客和殺手,已經無法分辨到底是哪方勢力派來的了。既能得到霍忍冬這樣的紅丹材料,又能除掉戚慈,簡直是一石二鳥。

戚慈對此心知肚明,他自己其實也不怎麽想活了,不過這種失去求生欲的狀態在遇見霍忍冬後好轉了不少。

他擡了擡眼皮,望向床頭的女子:“如果換成你呢?”

霍忍冬堅定道:“如果換成我,我一定會搏一把。”

戚慈定定望著她半晌,這才開口:“很難。”

他的語氣沒什麽變化,霍忍冬卻敏銳地察覺到一絲轉機。

“既然不是絕無可能,就值得一試!不管會遭遇這樣的困境,我都會和公子一起!所有人都期望我們死,哪有如他們願望的道理。”

戚慈楞住,終於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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