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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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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嚴家燈火通明, 場面少有的凝滯。

沈辭寧到時,正廳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家中的人都到齊了。

下人林立在側, 董氏坐主位, 嚴謹在一旁, 多日不見的男人,她的夫君一襲湛藍色的衣衫, 長身立於正堂中。

男人的旁邊立著她的姐姐, 嚴凝在旁邊哄勸問,讓她莫要再哭了,沈湘寧身上還披著嚴韞的同色系湛藍色大氅。

“......”

香梅跟在她的旁邊亦步亦躊。

“兒媳給婆母請安。”沈辭寧先給董氏福身請禮。

董氏見她處事不驚, 帶有凝意的臉上漸緩出笑意, “來了。”

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沈辭寧的身上。

她站在嚴韞的左前側, 許是剛起來得匆忙, 外頭披了件嫩青的鬥篷,將她整個人的身形籠罩其中。

烏發松松挽全, 發鬢旁溜了碎絨發, 露出一小截細嫩雪白的後頸, 燭火映照著她並未佩戴耳鐺的耳廓,籠著一層暖黃的薄光。

行了禮後, 她並未有動作,不曾轉身看他, 也不曾開口詢問發生了何事, 單是站著。

“今日叫你過來, 是因為...”董氏看向嚴韞和沈湘寧, 適才聽了個大概,著實不知道如何開口。

畢竟不是自家的事情, 可人是嚴韞帶回來的。

董氏欲將事情丟給嚴韞,讓他自己開口說明,男人還沒思忖好,“辭寧....”沈湘寧先打破僵局,開口喊的少女。

她匍匐到沈辭寧面前,抓著她的手,哭著說,“姐姐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你就看在我們姐妹多年的情分上,幫幫姐姐。”

沈辭寧神色平靜,她還是沒有開口。

沈湘寧一直哭,眼淚怎麽都掉不完的樣子,也不說發生了什麽事情。

少女避開沈湘寧的求助,轉看向嚴韞,終於跟他對視了,男人見到她的眼眸平靜,澄澈透亮的眸子裏頭似有水光,又仿佛看錯了。

“.....”,她的唇翕動了動。

“姐姐要辭寧如何幫你?”她輕輕說了一句,這是來之後的第一句話。

她連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幾日來,今夜或許是因為喜愛的針線,罕見的睡得平穩,剛入夢沒多久便被喚醒,打碎。

她的腦子裏只有幾個字,香梅告訴她,嚴韞回來了,帶了她的姐姐一道回來。

還在來的路上告知沈辭寧,在正廳裏依稀聽到了和離的字眼。

和離......

沈辭寧渾渾噩噩,一路甚至都不知道是怎麽走過來到正廳的,是夢境?

她的掌心好疼,在路上掐的,疼痛提醒她不是夢。

怎麽幫?她能幫什麽。

“大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總要說清楚吧?什麽幫不幫的,要小姐如何幫您?小姐近來身子不適,您不要這樣搖晃她。”

香梅擋在沈辭寧前面,隔開沈湘寧的手臂。

董氏也是被鬧得暈了,竟然忘了叫幾人坐下再談。

沈湘寧的陪嫁婢女三言兩語解釋說,因為孩子沒有保住,崔世子責備,兩人起了爭執,一怒之下要與沈湘寧和離,和離書已經寫好了,還叫她滾,說再也不想看到她。

“昭慶侯府已經沒有了我的容身之所,我...”

“辭寧,我沒有臉面回去,除了爹娘,姐姐就你一個血肉之親,你暫且讓姐姐在這裏躲躲好不好?侯府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等我想想,崔宥冷靜下來,我再想辦法,看看此事有沒有回旋之地.....”

後來沈湘寧說什麽,沈辭寧都不大聽得清楚了。

夜色已經那麽晚了,嚴韞不是在大理寺忙碌嗎?好久沒歸家了。

姐姐前腳和離,他後腳便知道了?

看男人行色匆匆的樣子,是迫不及待跟姐姐見面,從大理寺出去,接了姐姐一道過來。

人也帶進門了,事已至此,還問她做什麽?

嚴韞絲毫沒有顧及她的顏面和感受,他有考慮過她嗎?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先斬後奏,通知而已,就像是當初發生的事情。

通知,告知。

沒有人真正詢問過沈辭寧的想法,因為根本不會有人在乎。

沈辭寧只覺得諷刺至極,今日收到後令她覺得甜蜜的針,此刻深深紮到了她的心裏,疼得她渾身都在竄氣。

鬥篷之下的小手攥捏成拳,她整個人肚子都覺得不適,反胃的感覺又湧上來了。

“......”

她不想失態,奮力壓了下去,生生將鼻端的酸澀給憋回去,不能落淚,才不至於叫人看了笑話。

“此事夫君如何看?”她低著頭,問男人。

窺見她眼裏的水色,嚴韞的眉頭皺起來,沈湘寧連忙用手肘碰了碰她的婢女,後者即刻會意。

“二小姐,嚴大人,我們大小姐小產不久,身子正是虛弱不堪的時候,未免老爺夫人擔心,她不敢回去,如今外頭又冷,怕找了客棧又被人知道,屆時鬧得滿城風雨,還盼著二小姐和嚴大人能夠發發善心,容留小姐一晚罷?”

嚴韞看著沈辭寧,她又一次避開了嚴韞的目光,吸了吸鼻子。

二小姐與嚴大人六個字,聽聽,關系都撇開了,沒有人會把沈辭寧當做嚴韞的夫人。

嚴夫人,好像沒有人叫過。

“二小姐,您在府上的時候,大小姐對您多番照拂,從未有過一絲怠慢,有什麽好的,一直想著您,就算您犯了錯被老爺責罰,都是大小姐給您擋下的,您還記得嗎?”

香梅在一旁聽著忍不住開了腔,“小姐自幼懂事聽話,什麽時候犯錯讓大小姐幫忙擋過?”

沈湘寧看向嚴韞,話卻是對著辭寧說的,“妹妹,你都忘了嗎?”

沈辭寧拽住香梅,朝她搖頭,示意她不要再開口。

“嚴大人,您當初來沈家的時候,不說別的情意,小姐對您亦是助益良多,老爺對您更是提攜有加,有了沈家,才能夠促使您平步青雲,如今沈家出了這樣的事情,您能不能幫襯一把?”

嚴韞的眉頭蹙了起來。

沈辭寧單是聽著,默不作聲。

實際上不需要人說這許多,嚴韞對姐姐情根深種,已經帶了她回來,絕不會對姐姐不管不顧的。

董氏見兩人都不說話,好似在比著誰更沈默。

一時摸不透到底是個意思。

沈湘寧以退為進,“妹妹不谙世事,前半生一直孤苦,如今得嫁嚴大人,過上了幸福平穩的生活,姐姐不詳,實在不應該再來打攪妹妹,都怪我...深夜叨擾了,章珠,我們走。”

言罷,就要領著隨身的下人出去。

嚴凝拽住她,“湘寧姐,你不要

走,我留你啊。”言罷,瞪了鐵石心腸的沈辭寧一眼。

“要不是湘寧姐,你能嫁給我大哥過那麽好的日子嗎?”

沈辭寧聞言,頭次被嚴凝懟得快要氣笑了,好日子?她垂下睫斂下情緒。

這算是好日子嗎?

嚴家有什麽好的,喜怒無常,心不在她身上的枕邊人,冷嘲熱諷的小姑子,盡心盡力伺候的婆母,到了關鍵時刻卻沒有替她說一句話。

到了嚴家,衣食無憂,外人來看,是她踩著自己的姐姐,搶了原本屬於她的良人過上了好日子。

可一切,壓根就不關她的事情,真相固然不重要了。

所以,姐姐的苦難是她造成的?昭慶侯府是她讓沈湘寧嫁的嗎?

為什麽姐姐過得好時沒有人提到她,但凡日子不順心,便是她的錯了。

“大哥,你說句話啊?”嚴凝催著嚴韞開口留下沈湘寧。

察覺到沈辭寧不開口,便知道她不想退步讓沈湘寧留下。

也是,這沈湘寧若是真的和離了,那她呆在嚴家,萬一跟嚴韞舊情覆燃。

沈湘寧正是踩著這一點,她這妹妹不肯退步,怕她威脅到自己的地位,不正是說明了嚴韞對她並不是那天她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在意。

眼下她假孕的事情被揭穿,在昭慶侯府已經待不下去了,她跟嚴韞...

“小妹,不要插嘴!”嚴謹在旁邊也是跟著幹著急。

他沈不住氣,覺得沈辭寧孤立無援,又想不到方法如何幫沈辭寧說話,清官都難斷家務事。

“你聽大哥的決斷就好,不要鬧。”嚴謹能做的,就是把嚴凝拉走。

“二哥,你放開我。”

“閉嘴。”

沈辭寧始終不表態,沈湘寧在嚴家的後助沒有人了,心下也有些慌,“嚴韞,謝謝你今夜帶我回來,不叫我丟了面子。”

“可也都怪我,擾了大家的清凈。”

“辭寧,你過得舒坦便好,姐姐就你一個妹妹,今日姐姐出去不會給你添煩憂了,將來若出什麽事情,也不會叫人詬病到你的身上,妹妹放心。”

經過此一言,嚴韞開口了,“慢著。”

他之所以把沈湘寧帶回來,正是因為沈湘寧和沈辭寧兩姐妹的緣故,若是沈湘寧不回沈家,在嚴家的門口出了什麽事情,難免不會波及到沈辭寧的頭上。

少女第三次看向他,對上男人的眸子,輕聲問,“夫君要留下姐姐麽?”

“沈辭寧。”他叫了她的名字。

還沒有說,少女看著他,唇邊忽而蔓開了笑,“我明白了。”

“辭寧聽從夫君的,沒有異議。”

兩句話,她又把腦袋給埋下去了。

嚴謹和香梅極不理解,同時喊了她,“嫂子...”

“小姐...你怎麽?”

若說到底,最開心的人當屬嚴凝和沈湘寧了。

“湘寧姐,你與我同住吧?”

董氏身旁的婆子,在這時候講道,“凝小姐尚未婚嫁,實在不宜收留世....沈大小姐。”

真要被人知道了,放在什麽地方合適?

這便棘手了,嚴家的院子就那麽幾方,縱然有多餘的,也不好留人。

沈辭寧開口道,“北苑地方大,姐姐便隨著我去北苑安置罷。”說完之後,她又笑著問了問嚴韞,“此番布置,夫君可覺得妥當?”

香梅簡直不理解沈辭寧到底是怎麽想的,如何能夠讓沈湘寧入住北苑?連她都感覺到大小姐來者不善了!

小姐這是引狼入室啊。

“明日我會讓人隔了苑子,先叫她居到北苑旁的院落。”就是原先打穿墻的那一處,本來也是做客廂房的地方,只是北苑的墻打穿了,如今歸屬於北苑。

隔得還挺遠,不過是沒了墻面在中間隔絕。

“暫且如此。”男人說道。

少女始終笑著,像梔子花開,“好。”

說定了之後,沈辭寧起身,有條不紊吩咐旁的人收拾院子,添置沈湘寧要用的物件,再讓人去找郎中。

恰在此時,董氏忽地開口,叫她不必忙碌了。

“南苑不缺東西,我讓下人準備。”

”就讓人留在我的南苑,不過去叨擾了。”

“韞哥兒也有些日子沒同你媳婦在一處,這一趟難得回來,你二人好生說說話。”

嚴謹聽明白了,母親是要叫大哥好生安撫嫂子。

董氏又講道,“正巧我今日身子不適,叫了郎中來,一道看看。”

沈湘寧推拒道,“多寫伯母憂心,湘寧的身子已經看過了,旁邊也有醫女照看著,夜深便不叫郎中來了,伯母既身體不適,不如讓我身旁的醫女瞧瞧?”

董氏沒有接話,在她的目光中,沈湘寧身體略有些發毛,她面上維持著歉笑著。

“夜裏深了,湘寧在這邊只怕擾了伯母安靜,跟著辭寧好些…”

香梅正高興能幫小姐把人給推出去了,不料,沈辭寧接了話。

“婆母身子不適,辭寧留在這邊守您針灸,夫君帶姐姐過去北苑休憩。”

此話一出,饒是不喜歡沈辭寧的嚴凝也楞住了。

“……”

眾人看著她的臉上帶著善解人意的寬和,覺得很怪。

適才她並不樂意沈湘寧進門,眼下卻….

嚴韞眉頭緊鎖,“沈辭寧。”他又叫她的名字,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少女的寬和大度叫他心下十分不悅,她就這樣將他拱手讓人?

她仰著小臉,對上他。

分明是在笑,看著她的眼睛,卻叫人覺得她眼底有好深的一片憂愁和苦意,濃到散不盡。

“….聽母親的安排。”他與她說道。

插曲很快過去,沈湘寧最終還是留在了南苑,嚴凝和嚴謹散了。

沈辭寧默默跟在男人後面回北苑,她一直低著頭,不吭聲。

落了好幾步,嚴韞停下來,沈辭寧不防,眼看著就要撞到他的後背。

嚴韞捏住了她的手腕,“小心些…”

她好似回神了,又好似沒回神,整個人都沒什麽精氣神,仿佛一具行屍走肉,神魂不在的樣子。

從他的大掌中抽回自己纖細的手腕,微微退離了他。

想起香梅說她近來身子不適,眼下天色已晚,想必是累了。

“還能走麽?”他問。

她點頭,“能走。”

一路無話,嚴韞本以為她會在半道問起,如何遇上的沈湘寧,怎麽會帶她回來?

畢竟她方才不願意,也不曾松口讓沈湘寧留在嚴家。

一直到洗漱完後,她始終安靜,沒有問,也沒有過多說幾句話。

偏生看也看不出什麽怪異,挑不出她的錯。

正因如此,嚴韞的心裏堵了。

躺下來後,他看著裏側,閉上眼安睡的沈辭寧,“往日裏我叫人送來的玩意,你可收到了?”

“收到了。”少女不曾睜眼,平靜回道。

“可還喜歡?”

“喜歡,辭寧謝過夫君費心搜羅。”她話說得很平緩,真要喜歡應當笑的。

沈辭寧沒有笑,更沒有睜眼看他。

“沈辭寧,你有沒有什麽要問我?”嚴韞思忖片刻,率先開口。

少女沒有即刻回話,好半響之後,她微微動了動身子,半轉了點身子。

他的心緒也隨之浮動,等著她的後話。

誰承想,沈辭寧問道,“夫君近來事情很忙?”

“大理寺事務繁多,實在抽不開身。”

忙到抽不開身,姐姐一出事,他便去了。

沈辭寧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越發覺得心寒。她為什麽還要確認一次?

傷了自己。

她太過滿足了,一些物件便將她打發了,無怪別人瞧不起,嚴凝總說她小家子氣。

“……”

此刻,她也覺得自己很是輕.賤,壓抑許久的淚水湧上。

男人靠近沈辭寧,寒梅冷冽的香氣襲來,令沈辭寧心尖一塞。

問起他的事務,想必近些日子他沒有回來,她也應當想念他了罷?

他主動說起前些日子大理寺牽扯的事情,一直忙得不可交加,沈辭寧默默聽著。

男人低沈的

聲音縈繞在耳畔,她察覺不到半點繾綣的溫情,心下有的也只是冷。

見她乖順,不曾喧鬧,嚴韞不由自主朝她靠近,伸手攬過她的腰肢,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淺淺一吻。

沈辭寧閉上眼睛,小小一個被他抱著,忍了好久的淚水暈出來打濕了她的長睫。

“過些時日手頭上的事情過了,我得空,帶你去梅州看看。”

沈辭寧還沒有出過廣陵,那地方草長鶯飛,民風樸素,她應當會喜歡。

又來了,次次鬧不愉快後,他會給的甜棗。

沈辭寧輕輕伸手拭去眼角的淚水,裝作若無其事,“嗯。”

“多謝夫君。”她終於也慢慢學學會了真正的演戲。

虛與委蛇,攻於心計。

他眼中的沈辭寧便是這樣。

少女一言不發,由著他擁著。

“……”

翌日,嚴韞告了大理寺的假在家,他有些時日沒有陪同沈辭寧,見她神情郁郁,也不鬧,想著推了那邊的事情,抽了空陪她。

再者,沈湘寧那頭的事情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

昭慶侯府一直沒個風聲,嚴家的人不好直接上門問。

依照沈湘寧的口吻是說此事悄悄辦的,在旁人看起來,她和崔宥仿佛只是因為孩子起了齟齬鬧了別扭,何至於就鬧到了和離的地步。

沈湘寧夜裏不見,侯府竟然也不派人出來尋。

董氏說,“沈小姐在家中長住下去不好,當然若是你沒出這桿子事情,姐妹之間走動,來來往往的,我們嚴家自然是萬分歡迎。”

“事情總要了結,這到底是侯府的事情。”說來說去,嚴家不打算插手。

兒女私情摻和在裏頭,就怕鬧翻了後宅不寧,因此董氏站了出來。

意思便是沈湘寧不能不明不白住在嚴家,真要是長住,也得有名有分。

人都送回去了,沈家總不能再送來吧?

沈辭寧攪動面前的白粥沒有說話,董氏說話時,她便給董氏舀湯,等著她說完話,放涼了喝。

嚴韞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垂著睫,經過一夜,精氣神也沒恢覆多少。

“也怪湘寧昨日糊塗,給伯母帶來麻煩了,湘寧一時氣憤,從侯府出來,怕父親母親憂心,不敢回去。”

“在廣陵也有些手帕的交情,到底比不過血緣的關系,便想著來找辭寧沒有顧忌太多,反而叫妹妹心中不快活,都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好。”

董氏瞇了瞇眼,沈湘寧的心眼太多了,沈辭寧並未開口,她字字句句攀扯沈辭寧,面上說的倒是歉意。

被點到的沈辭寧沒有表態。

董氏挑明了話,“我並非是因為辭寧的緣故不叫你留下,她不曾露出一絲不愉,凡事都要有個章程,你也當明白。”

她說的這一番話,是在說沈辭寧不樂意叫她住下了,董氏今日替沈辭寧出頭驅趕她,這是作戲呢。

原先沒接觸到沈湘寧,覺得她會周全人情世故,眼下來看,也是個被家中寵壞了的,做事總還是帶著小姐的脾氣。

第一次沈辭寧和嚴韞的事情發生了,沈湘寧當著兩家的長輩喧鬧,董氏當時還覺得她是一時接受不了,故而有些失心瘋了,才那樣的目眥欲裂。

想到昨晚她的樣子,恐怕時常如此。

與崔宥一吵架便離開侯府出走,有家不回,也不顧旁人,想去什麽地方,就要賴在什麽地方。

這一刻,董氏,深覺得沈辭寧的好。

能忍,辦事也周到,做事細心,沒有那麽多千金小姐的性子使。

當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方才也說到了那個份上,董氏也不怕得罪人了,接著道,“你做姐姐的,比沈辭寧年歲要長,眼見的比她多,處事也比她周到,如今她雖說管了個家,到底是年輕,不如你會來事。”

“夫妻之間天長地久,吵架拌個嘴常有的事,當初侯府和沈家的婚事,也是共同商議的姻緣,如今牽扯了孩子,總要論個清楚,若真是侯府虧待了你,我相信沈大人和沈夫人疼愛大小姐,必然會有論斷。”

沈湘寧被董氏說得面上有些掛不住了,她牽唇笑了笑,“伯母言重了。”

嚴凝是個缺心眼,“母親,湘寧姐受了委屈,你怎麽還凈是說她了?”在她聽來,董氏就是為沈辭寧出頭。

董氏的貼身婆子給了她一個眼神,暗示她不要說話,又指了指她的膝蓋。

嚴凝想起上回受的疼痛,怕董氏回頭罰她,即刻閉上了嘴。

“你覺得呢?”董氏問沈湘寧。

“伯母教...說得是,湘寧受教了。”

“韞哥兒、待用過了早膳陪同你媳婦兒一道送你的姨姐回去,謹哥兒今日翰林院若無差事,也一起去。”

嚴凝伸手,“母親,我也要一起。”

董氏不應允,“你在家陪母親,不要過去添亂了。”

“為什麽二哥哥能去,我就不能去?”

貼身婆子連忙出來打圓場,“夫人身子不舒坦,家裏不能少了主子,凝小姐不如就在家陪夫人罷。”

“好吧。”

三輛馬車一道從嚴府出去,沈湘寧自乘一輛馬車,嚴謹在最後,嚴韞帶著沈辭寧在前頭。

入了馬車,她偏臉看著外面,實際上車簾垂落,什麽都看不見。

“困倦了?”

男人問了一句,她沒有反應,嚴韞叫她的名字,“沈辭寧?”她才轉過來,“夫君喚我有何事?”

“是不是太累了。”他詢問,“若是太累,便先回去,我和二弟送回去就好。”

少女仔細看著男人俊美的面龐。

讓她回去,是不是覺得她太礙事了,屆時阻擋了他和姐姐。

沈辭寧也不想踏足沈家,那裏名義上是她的家,實際上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她在院落裏的物件已經清空了,說不定那院落早就拆了。

“沒事。”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再著,她固然不想回沈家也不想回嚴家,還要陪著董氏說話,萬一她問起為什麽半道而回,不知道要找些什麽借口回覆。

嚴凝牙尖嘴利,沈辭寧不想聽她譏諷自己了。

“......”

“沈辭寧不要逞強。”她的臉色不好,蒼白無力,素來透著粉潤的唇此刻也無血色。

“夫君就那麽不想我去麽?”嚴韞覺得她說話的意思怪怪的,“你說什麽?”

“沒什麽。”

沈辭寧半垂下眼,兩人中間的小幾上有瓜果糕點,他的指骨微曲起來,將糕點推到她的面前,指骨又敲了敲案面。

沈辭寧詢著聲響看下去,看到綠豆冰糕。

“你早膳沒用多少。”男人說道。

沈辭寧搖頭,“我沒有胃口,夫君吃吧。”

她拒絕了,隨後將頭撇朝向車簾的方向,少女的側臉如白玉無暇,眼神專註認真!

她好像透過車簾在看什麽,叫嚴韞產生一種錯覺,她生了想要離開他的身畔的心思。

想法來得快,消散得也快,男人覺得他又多慮了。

沈辭寧不會走,就是鬧氣了而已,過兩日就好了,沈湘寧的出現叫她不悅,嚴韞明白,待將沈湘寧的事情解決了,忙過這一陣便好了,他會帶著沈辭寧去梅州,她答應了的。

很快到了沈府。

下了馬車後,他往後伸手,沈辭寧已經從一側由著香梅攙扶下了馬車。

嚴韞,“......”

門口的小廝前去通報,沈夫人很快出來了,出來後也沒問緣由抱著沈湘寧哭,安慰她,“我的女兒啊,你受苦了。”

合該是母女情深,觸動人心腸的場面,嚴韞的目光落到一旁少女身上,她也叫了一聲沈夫人母親,後者沒有給她一個眼神。

她靜立在一旁,看著兩人相抱而哭。

既讓人懂事又深覺得可憐。

沈太尉也出來了,沈湘寧從沈夫人懷

中抽身,撲向他的懷中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叫街坊看見了笑話,先進來。”

沈太尉並未像沈夫人那樣安慰沈湘寧,可在字字句句當中依然流露出了擔心。

他招呼人接待嚴韞和嚴謹進去,對待沈辭寧,仿佛空氣,沒有問一句,同樣的沒有應沈辭寧喊的一聲父親,光顧著哄沈湘寧了。

少女似乎習以為常,默默跟上,沒有說話。

嚴韞見她備受冷落,心中泛起疼惜,他不動聲色往沈辭寧旁又站近幾分,與此同時不免想起過往沈辭寧在沈府時,也多少人關註。

沒有人會在乎她,看著她乖順的樣子,想沈辭寧的心中有恨嗎?

嚴韞的心中甚至冒出一個想法,沈辭寧當初那樣做,以極端的手法促成了她和他的事情,會不會是因為沈湘寧的夫婿是他,那樣做就可以博得所有人的註意。

很荒謬的想法,冒出來後,嚴韞居然覺得,如若真是他所想的這樣,他竟然理解沈辭寧的做法情有可原。

到了正廳,眾人一道坐下。

沈太尉先是答謝了嚴韞和嚴謹送沈湘寧回來。

嚴韞淡聲,“舉手之勞。”嚴謹也說不是什麽大事,未曾幫上什麽忙。

“嫂子也一道來了。”

經此一句,沈太尉和沈夫人的目光才看向沈辭寧,並沒有客氣答謝她,仿佛很不耐煩,敷衍嗯了句。

隨後叫沈湘寧莫要再哭了,接著道,“侯府那頭為父已經叫人去談了,放心不會叫你受半點委屈,將來你若是真要回家來,一世在家,父親母親待你亦是一世和氣,不會短缺了你的衣食。”

沈辭寧聽著這話,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本來神色淡淡的人,他留意到她唇邊有笑意,像自嘲的笑,沈辭寧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母親,侯府要是護不住消息走漏了風聲,我若是回家,不知外頭又要傳成什麽樣子了。”

沈夫人和沈太尉對視一眼,“這....”

嚴謹隱隱覺得事情恐怕又要與他家相關了。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是正確的,因為下一瞬,沈夫人看了看沈辭寧,又繞到嚴韞的身上,“賢婿,湘寧不願在家,不如就在你們府上修養幾日?”

“待我將事情處理好,再將她接回。”

嚴謹蹙眉,怎麽又要跟著回去,為著這位姨姐,家中已經夠亂了,何況大哥和嫂子中間...

嚴謹覺得是時候發揮母親叫他陪同一道來的作用了。

“恐怕不妥當,且不說大哥和沈大小姐之間容易被人詬病,再說大哥掌著肅清百官,追查賑災銀兩的事情已然是千頭萬緒,後宅不方便安置...”

沈夫人這時候想起沈辭寧了。

“賢婿在外忙著,正好辭寧在家沒事,照看湘寧,依我看正合適,有什麽不合適的?再者說了,辭寧自幼身子不好,你不會忘了姐姐一直待你很好罷?”

終於被人想起來的少女,擡頭抿唇一笑,未置一詞。

沈太尉看她,語氣有些兇,“事關你姐姐,你到底是說句話啊?”

“父親要辭寧說什麽?”她這樣問。

“自然是要不要留你姐姐在嚴家,你會不會悉心照料你姐姐。”

“辭寧在家不敢擅自做主,一切聽憑夫君做主。”

她把難題甩給嚴韞,面對沈太尉眼神的不滿,一言不發。

沈夫人怨瞪了她一眼,要是嚴韞那麽好說話,還怎麽會用得上她!當真是個榆木腦袋,關鍵時刻沒有一丁兒作用。

“你姐姐如今深受苦楚,你做妹妹的錦衣玉食幫襯一把那麽難嗎?”沈夫人責問道,沈湘寧也在哭。

“母親罵得是。”少女照單全收。

嚴韞越聽臉色越沈,沈夫人還要再說,被他徑直打斷,“夫人最好謹言慎行。”

“賢婿...”

“姨姐與崔世子的事情到底不關辭寧的事情,您如此怪罪,是覺得事情因她而起?”

意外嚴韞的維護,沈辭寧擡頭看了他一眼。

“自然不是這個意思。”沈夫人幹笑,“姐妹之間,本就應該幫襯幫襯,如今湘寧死活不願在家...”

嚴韞不耐打斷,“既然不願意在家,便在外為姨姐尋一處清凈些的宅子好生休養就是,多多派人看著,待岳父與侯府談妥融洽,再接姨姐回去,想來也不會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了。”

“如此甚好啊。”嚴謹立馬答腔。

沈湘寧跳出來,“母親,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去外面,我害怕,若真叫女兒一個人出去,不如殺了我好了,一了百了。”

“女兒害怕,若是侯府的人找上門,女兒....嗚嗚嗚...”

嚴韞聽出怪異,依沈湘寧所言,怎麽好像她做了什麽虧心事,得罪了侯府的事情一般。

“辭寧,姐姐就想在嚴府好好休養幾日,你就容留姐姐幾日罷。”

董氏那般下逐客令,她也要去嚴家,要說沒什麽所圖,此刻誰會信?

“嚴韞。”也不稱護賢婿了,沈太尉連名帶姓叫他,“你隨我去一趟書房。”

嚴韞起身走後,嚴謹與沈辭寧留下,沈夫人嘀嘀咕咕罵沈辭寧,“如今過得好日子,也不想想是誰給你的,讓你辦點小事都做不好。”

被罵的人沒有頂嘴,嚴謹聽不下去了,“夫人,嫂子寬和,您說話還是註意些罷。”

除了嚴韞,嚴家別的人,沈夫人不曾放在眼中,奈何對方點破了臉,怕他跟嚴韞告狀,沈夫人還是閉嘴了,低頭哄著沈湘寧。

“放心吧,你父親一定會給你辦妥的。”這話像是故意說給沈辭寧聽。

沈湘寧像在閨中那般依偎在沈夫人懷中,“母親...”

“我的寶貝女兒受罪了,瞧你滿臉的淚痕,母親帶你去收整收整。”

做了做樣子讓底下的人好生伺候嚴謹,嚴夫人帶著沈湘寧離開。

人都走了之後,嚴謹寬慰沈辭寧,“嫂子,您放心,大哥一定不會讓您受委屈的,他還是維護嫂子的。”

維護?委屈?

她的委屈,大多數都是嚴韞給的。

“我沒事,謝謝你。”沈辭寧朝嚴謹道了謝。

“嫂子客氣了,我們是一家人。”

沈辭寧但笑不語,看著眼前冷卻的茶水,靜靜等著。

*

“母親,你一定要讓父親跟崔家好生說說,總之不要漏了風聲。”回了內室沒人處,沈湘寧再三囑咐。

沈夫人恨鐵不成鋼,“當初母親如何與你說的,崔宥比不過嚴韞,你非要一意孤行。”

沈湘寧自知眼瞎,“是我識人不清了,沒想到崔宥如此負心薄幸。”

如今假孕的事情被揭穿,她沒孩子,小的登堂入室,肚子裏真的揣了貨色。

沈湘寧心高氣傲,侯府夫人一再打壓她,叫她顏面盡失,她已然不想再回去了,“母親,您一定要幫我。”

沈夫人接著說,“當初那事情過後,母親也叫你仔細想想,侯府看著顯赫,人實在太多了,世子之位只有一個,絕對是個事堆,嚴家門第幹凈,不如你就跟沈辭寧一道嫁進嚴家,你為正,讓她做小的,也不會委屈了你,你現在知道後悔了?”

誰知道嚴韞外冷內熱,還以為嫁給他就是守活寡,如今....

“母親,女兒心中已經足夠難過了,您若是要再說,女兒不如一頭撞死得好。”

“好好好,母親不說了。”

等了三刻左右,沈夫人帶著沈湘寧回來了,不多時,嚴韞和沈太尉也從書房出來歸了席位。

嚴謹急忙起身問,“大哥,談得怎麽樣?”

男人俊顏上的神情凝重,沒有即刻回答他的話,而是將目光轉投到了一旁端坐的少女身上。

“沈辭寧。”他叫了她的名字。

和昨夜帶姐姐回來時要留下她的口氣一樣。

三個字,沈辭寧已經聽明白了。

她笑著說,“好。”

四個人一道回去,又是四個人一起打道回府,說是送沈湘寧回去,不如說三人一道陪她回沈家收拾了衣衫物件,然後又

回來了。

馬車內,嚴韞同她說,“沈家當初幫襯了嚴家不少,如今你父親要求還恩,我不好推拒。”

挾恩以還。

沈辭寧慢慢在心中重覆這幾個字眼,將來她那位厲害的父親得寸進尺,要嚴韞娶了她的姐姐,他們又會如何處置她?

“沈湘寧的身子養好,侯府的事情談妥了,她便會離開。”

“嗯。”

沈辭寧漫不經心應著,緩閉上眼。

她累了。

她誰都不欠,再也不想摻和進來。

董氏得知沈湘寧去而覆返,還帶來了一應要用的衣衫,這次不好打發了出去,畢竟正如嚴韞所說,當初沒有沈太尉的提攜,嚴家不會到如此地步。

嚴家欠沈家一個人情。

董氏寬慰沈辭寧,“你姐姐養在家中,我知你心中有些不願,為了大局為重,少不了諸多忍耐,日子熬熬便過去了,韞哥兒面冷心熱,他對你終歸是有情意的,你也不要瞎想。”

“如今朝廷交給他的事情多如亂麻,你需得多多幫襯。”

董氏也是沈辭寧心下不爽利,鬧得家中不安寧。

少女乖乖的應聲,“婆母放心,辭寧不會的,姐姐能來,辭寧不覺委屈,有的只是高興,往後也多個作伴之人了。”她滴水不漏回說。

“如此便好,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董氏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叫我省心的。”

安頓好沈湘寧的落腳處,嚴韞用過晚膳又出去了,他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而今要過去主事。

沈辭寧沐浴後沒有上榻休憩,在書房伏案不知在寫什麽。

香梅以為她在寫賬目,正要提醒她該休憩了。

湊近了,便瞧見了宣紙上正中.央那三個大字。

和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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