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安城的1號線地鐵，早晚高峰之時格外擁擠。人群紛紛擾擾，同時到站換乘的提示音驟響，原本安靜的環境一點點喧嘩起來。

雲知意跟沈司若兩人，剛結束一整天的志願活動。面對地鐵口的人流時，不由猶豫了下。

沈司若發出感慨：“好累啊，大學一邊要卷績點，一邊還要各種活動刷綜測，比高中純純念書還要累。”

雲知意輕點頭：“人好多，要不我們先吃晚飯吧。”

周圍有不少廣場商城，櫛比的燈接踵般亮了起來，在傍晚微暗的天幕下，將周圍的建築物裝點得繁華。人流擁擠，同樣喧囂熱鬧。

兩人慢悠悠地逛著，半晌來到了自助燒烤店門前。

沈司若玩笑著道：“天天打卡各種美食，我感覺半個月都能胖好幾斤了。”

雲知意彎唇：“沒關系，你今天吃素好了，可以看著我吃肉。”

沈司若作勢要打她，兩人笑著打鬧間，沒多留意邊上的情況。旁邊略帶熟悉的男聲響起，帶點桀驁恣意的語調：“小心。”

沈司若被拉了一把，回頭看到服務生端著燒得發紅的炭走過。她驚嚇地收回了手，緩過神來後發現方才那男生已經離開。

雲知意有些後怕地將她拉回來。

下一秒，便聽到沈司若開口問她：“雲寶，你瞧見剛剛那個男生，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雲知意挑眉：“幹嘛？這是被英雄救美了，想趁機去要個微信？”

沈司若嗔她一眼：“你別瞎起哄，我就是剛剛被嚇傻了，沒來得及跟人家道謝。”

雲知意應了聲，看破不戳破地敷衍幾句：“是是，你就是想跟人家道謝，沒有別的了。”

她鋪開錫紙後，擡手倒了點油在上面溫熱。溫度慢慢上升，發出點滋啦般的聲音來。

沈司若坐在旁邊，口吻疑惑地道：“不過，我感覺剛剛那個男生好像有點眼熟，應該是在哪裏看到過……”

她神情帶點糾結，似乎是想了一會兒也沒記起來。

雲知意哦了聲：“是嗎？上輩子見過？”

沈司若見她語氣間盡是揶揄，不由輕咳了聲道：“我是說真的，可能是在安大裏面，不知什麽時候撞見過一次……”

下一秒她眼眸微亮：“我想起來了，就是之前在圖書館。他好像跟你那個緋聞男友一起，啊呸。”

沈司若喝了口水壓驚：“咳咳，我嘴瓢了，你不要往心裏去啊。”

雲知意端起桌面上的檸檬水抿了口，指尖輕敲桌面。

她刻意忽略掉，方才間接提到的人：“他以前也是我們一中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在信息學院。”

沈司若眼眸輕眨地看著她，有些意味不明。

雲知意眉梢微動：“怎麽，是想向我打聽名字還是要微信？”

沈司若否認：“沒有啊，我就是隨便問問。”

一段插曲很快被揭過，沈司若看著被自己烤焦的金針菇，嘆息著搖了搖頭：“太難了，又焦了。怎麽你燒烤烤得這麽順手啊？”

雲知意幫她重新換上一把金針菇，淡定地道：“一回生二回熟呀。”

她舉了自己的例子安慰對方：“沒關系，高二的時候，我們社會實踐的考評，是要去外面野營一天。”

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雲知意頓了下繼續道：“我負責我們組的燒烤，很不幸半個小時過去了，大家都沒有吃上東西。”

沈司若不嫌事大地笑出聲來：“他們好慘哦。”

雲知意將烤好的食物夾到兩人，很輕地揶揄了聲：“所以這麽看來，你比較幸運啊。”

雖然時隔很久，雲知意想到當時的畫面，還是沒忍住地輕彎了下唇。

煙霧繚繞的燒烤架，被灑得到處是的蔥花碎末，還有藍白色的校服和篝火晚會。時間好像漫長得過去了很久，回憶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了。

沈司若中途起身，端著調料碟離開了座位。

雲知意看到手機振動了下，彈出她實時發過來的消息：“雲寶，我又看到了剛剛那個男生~”

又見她發了個委屈的表情過來：“可是他拒絕了給我微信QAQ”

雲知意不由擡眸，往她所在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沈司若端著調料碟，臉頰泛紅地站在不遠處。

她面前站著的男生剃了淺寸，穿著淺灰的連帽衛衣。對方眉骨生得流暢，眼尾顯得有些狹長，模樣像時刻帶笑。

不知他說了什麽後，沈司若拿著手裏的東西轉身，慢慢回到了座位上。

雲知意頓了下：“抱歉，我剛剛才想起來，以前有傳聞過季辭好像有女朋友，不知道真假。”

季辭便是方才那氣質有些桀驁的男生，高中以來便跟江昀安走得近。一直到現在，兩人看著都喜歡勾肩搭背，形影不離的。

沈司若嘆出一口氣來，開始化悲憤為食欲：“我好喜歡酷哥哦，但是他剛剛拒絕得真狠心幹脆。”

雲知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沒關系，既然喜歡這一款，你在附近大學城多轉悠轉悠，說不定多的是呢。”

沒過多久，沈司若聊著聊著，又把話題繞到她身上：“對了，昨天何霆也還來加我，拐著彎各種法子跟我打聽你。”

她笑容促狹：“說真的，你一點波動的感覺都沒有嗎？”

雲知意：“智者不入愛河，不要cue我。”

話音落下的剎那，背後有人踱步走過來，熟悉桀驁的聲音傳來：“同學，剛剛你鑰匙扣落那裏了。”

見是剛才那個穿淺灰衛衣的男生，沈司若道了聲謝後接過，輕眨著眼眸繼續追問道：“真的不能給下微信嗎？”

她眨著微亮的眼睛，季辭似乎是笑了下。他的眉眼桀驁間帶了幾分淩厲感，語氣慵懶間拉長了些：“不行哦。”

他的視線掠過旁邊微僵的雲知意，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後，驀地伸手勾過旁邊男生的肩膀。

在眾人各異的目光裏，他緩緩出聲，話語中夾雜著惡趣味：“我怕我家寶貝兒會吃醋。”

江昀安：“？”

雲知意輕握著手裏的玻璃杯，垂眸抿了口檸檬水。

她也沒想到在外邊也能碰上對方，不知能不能算是孽緣，只能保持沒有看到對方的模樣。

不遠處還傳來，江昀安沈聲讓季辭滾的聲音。

對方惡趣了這麽一把，偏偏繼續道：“親愛的，我是比不上她嗎？”

江昀安半晌開了口，他的聲線清亮中帶著涼薄感：“你犯什麽病呢？”

季辭的聲音隱隱模糊：“這不是幫你撐場面嗎？”

沈司若收回了打量的視線，她同情地看了眼雲知意，也不知道她腦補了些什麽：“你太慘了，居然被用來當擋箭牌。”

雲知意沒有多言，給她夾了片烤好的土豆片。隨即成功堵住對方的嘴，沒讓她繼續說出離譜的話來。

過了會兒，對方伸手指給她看：“哎你看那邊，他們坐的那桌，有個女生好像是上次甜品店找你搭話來著。”

雲知意擡眸看過去，恍然了下，不由想起之前夏婉如同自己說過要聚會的事情。

“你要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嗎？”

燒烤店的燈光鋪陳開來，不遠處那桌近乎十一二個人，圍繞著圓桌並肩坐著。

雲知意視線頓在某個熟悉的背影上，輕彎了下唇角：“還是不了吧。”

她咬了口剛烤好的雞翅，語氣帶點玩笑的口吻：“看樣子他們剛開始烤呢，萬一跑過來搶我們的怎麽辦？”

沈司若挑了下眉梢：“裏面有之前野營跟你一起的人嗎？有的話，那真不至於。”

雲知意垂眸看著手裏的金屬鉗，燒烤架上的錫紙破了一個不大的洞。剛加的油滲透滴落了進去，火苗有些高地輕竄了上來。

輕搖著晃著，拉著影子也長了些，她便有一瞬的出神。

雲知意笑盈盈的，神色沒見半分不對：“有吧，說不定他現在，還有不小的心理陰影。”

帶點猩紅的火苗又竄高了些許，她轉移了這個話題：“我去找下服務員吧，幫忙重新換張錫紙，不然得糊了。”

她路過的剎那，恰好同昔日的同窗對視上。

夏婉如最先註視到她，笑著晃了下手：“知意，這裏！”

雲知意回眸，對上不少人看過來的眼神，輕彎了下唇角。

眾目

LJ

睽睽之下，她便沒有再回避，當著眾人的面落落大方地笑道：“大家好久不見。”

似乎是想起她先前的推辭拒絕，夏婉如好奇地望了眼：“你是在這裏跟朋友吃飯嗎？”

雲知意輕頷首了下，笑而不語便算作是回答。

其間有個高中時就愛起哄的男生，不嫌事大般出聲道：“你問那麽多幹嘛，萬一班長是拋下我們的聚會，來約會的呢？”

他話一說出來，旁邊的另一個男生就輕嘖了聲，表示不讚同地道：“你腦袋不要了？江哥還坐在這裏呢。”

這句話一出口，場面瞬間陷入靜寂之中，沒有人再繼續接這話。

而方才出聲的男生，瞬間就意識到了玩笑的不妥。

圓桌周圍熟悉的面孔紛紛望過來，眼神或多或少中帶點忖度和猜疑，只是誰都沒有繼續八卦出聲。

而江昀安從方才她過來時，便一直低頭看著手機。

他如往常那般低斂著眼眸，就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燈光的陰影打在他的眉眼間，還是顯得那般恣意和涼薄感。

旁邊的季辭沒忍住，拿手肘輕捅了下他，壓低聲音道：“餵，你不擡頭，看看是誰來了嗎？”

江昀安戴著耳機，白色的耳機線松垮著被他取下來。似乎是才察覺到眾人各異的神色，他掀起眼睫，帶點淡漠和懶散地看過來。

不遠不近著中間隔了幾個人，他眼睫隨著弧度微動，眼神簡單地掠過她，裏邊的神色難辨。

逆光的角度裏望過來，他姿態不緊不慢。

氣氛凝滯間，只見他修長的指尖在手機上繼續打字。驀地僅僅是輕掀了下眼皮，看她一眼。

語氣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哦，班長好。”

Chapter 12

他的聲音清冷中帶著客氣與疏離，只有簡單的幾個字沒有任何多餘，仿佛懶得再有更多的交流。

雲知意聽著這聲招呼，也沒有任何的反應，面色平淡得看不出一似波瀾來。

季辭也沒有想到她會直接忽略江昀安，頓時嘗試著想救場：“那個……”

他輕戳了下江昀安，奈何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一行人看著似乎才坐下來，神色各異。

雲知意輕彎著唇角，盡量忽略掉這些八卦的視線：“那我先去找我朋友了，大家慢慢吃。”

季辭看了眼她的背影，沒忍住地在江昀安耳邊念叨出聲：“有個問題我其實好奇很久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問。”

江昀安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也有些涼意：“那就別問了。”

他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玻璃杯，隨即輕抿了口，喉間明顯地滑動了下。燈光彌漫在他的眉眼間，使人看不清裏面的神色。

季辭最終還是嘴賤，問出了口：“你們到底是誰甩的誰？”

燈光忽明忽暗間，背景音樂悠揚而略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江昀安註視著已經黑屏的手機，眼睫輕描淡寫地動了幾下，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了下桌面。

就在季辭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只見他薄唇微動了下，吐出很輕的幾個字：“你猜？”

話語無形間，讓旁人品出點嘲意來。

季辭頓了下，腦海中閃過些什麽後，有些糾結又難以置信地問：“所以該不會是，雲知意甩的你吧？”

江昀安淡漠地瞥他一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態度顯得模棱而含糊。

季辭卻覺得自己仿佛洞察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嘖了聲以後，沒有繼續再追問。

圓桌周圍的眾人，還是按捺不住錯過方才的八卦。先前起哄過的男生，率先試探般打聽道：“江哥，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惹班長生氣了呢？”

話語還是問得相對委婉，留了幾分面子。

江昀安低垂著眼眸，握著手機的腕骨保持不動，讓人難以分辨裏面的情緒：“沒有啊。”

季辭：“咳。”

對上某人略有些涼的眼神，他輕挑了下眉低聲問道：“仔細聽聽，你這語氣裏是不是有那種，怨婦的感覺？”

江昀安放下手裏握著的玻璃杯，清脆的一聲響動，很輕地笑了聲：“那麽多吃的，是堵不住你的嘴嗎？”

兩人的對話聲音很輕，旁邊等著八卦的同學繼續追問道：“那個，江哥。”

“冒昧問一句，你倆到底什麽關系啊？趁班長不在，你透露一下唄，我們絕對不會外傳。”

大膽一點的徑直起哄道：“江哥別裝啊，老班上次喝多了跟我們說，你志願就填了一個安大。”

“這算不算，美色誤人啊？”

江昀安眼睫微動，眼皮上那點淺痣如墨暈染上去。在燈光的勾勒下，顯得冷淡中多了幾分妖孽的感覺。

他看人的眼神總是很遠，仿佛眼底有薄霧要散不散，沒什麽多餘的情緒。

季辭在他耳邊問道：“真的假的？我就說你總分七百還跑到安大來……也不是說安大不好，但好歹也浪費了那麽多分呢。”

江昀安語氣沒有什麽起伏般，平靜陳述道：“聽江琛的話去帝都去學財經，差不多也損失這些分數，有區別嗎？”

總分七百多，位次又是全省前十，基本他想報哪個學校便是哪個學校。

季辭若有所思：“當時你放棄強基可惜了……也不知道你那便宜爹是怎麽想的。”

“不希望你往科研那個方向發展，直接回去接管家裏的公司？”

江昀安淡聲中帶點輕嘲：“他有這麽大方？”

他註視著手裏的玻璃杯，眼睫一動不動：“而且我看著就像是這種，為點世俗理由，放棄什麽的人嗎？”

季辭呃了聲：“是是，你怎麽會為了這種事折腰，咳咳，不過說真的。”

他原本桀驁的神態，稍微認真了些許：“聽說你那個弟弟，不學無術去當了藝術生。也許你爹小號練廢了，想起大號來了。”

江昀安指尖輕頓，唇角的弧度微不可察：“管他是因為什麽。反正他曾經欠下的，有一天我都會讓他吐出來。”

季辭想起什麽後，不由暧.昧地眨眨眼：“既然不是被江琛脅迫的話，那你來安大，是不是因為雲知意？”

他語調揚起促狹：“是的吧？做都做了，別不承認啊。”

江昀安眼神沈靜地望著手裏的玻璃杯，水面沒有波瀾而極為平靜：“你腦子裏難道只有，那麽些風花雪月的事情嗎？”

餐桌上燈光下，方才起哄過的男生靠過來，作勢要攬他的肩膀：“江哥，你們這是小情侶鬧別扭了吧？”

“肯定是因為這個，你別否認了。”

江昀安不動聲色地避開，臉上的神色隱在昏暗的光線裏。

幾個人開著玩笑，字裏行間帶點調侃的意味：“知意脾氣那麽好，肯定是你的不對，快點去哄一下啊。”

季辭輕嘖了聲，看熱鬧不嫌事大：“是啊，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啊？”

他輕挑了下眉：“聽說女孩子都是很好哄的，肯定沒你脾氣這麽差。”

對於這樣的起哄和鬧劇，江昀安從高中以來，向來都一言不發。也不出聲挑明和承認，時而斂眸勾唇笑著不語的模樣，又不似是否認。

況且他看向雲知意的眼神，也從不是那麽清白。

這群人都習慣了他的態度，自然每次都不會放過這樣起哄的機會。

然而眼下時分，直到聽到那聲“小情侶”，江昀安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眉眼間浮現的神色，好像有點不耐煩。

仿佛是終於厭倦了這樣的起哄，決定戳破那層窗戶紙。

他對上眾人各異的眼神，最終輕掀了下眼皮，帶點懶散地開了口：“你見過情侶周末各睡各的？”

旁邊的季辭正準備喝飲料，聽到他這突兀出聲的一句話，怔楞驚嚇的片刻，差點嗆住。

他低低道：“江昀安你牛逼啊。”

而當事人輕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重新拿著白色耳機準備戴上，一副散漫不在意的模樣。全然不知道他剛剛的話，帶給吃瓜群眾們多大的震撼力。

季辭視線定格在不遠處：“不如往身後看一眼吧，祝你好運。”

聞言，江昀安便輕飄飄地掀起眼皮，往對方所說的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雲知意恰好站在不遠處的地方，看模樣是取了新的錫紙，正準備原路返回。

她頓住腳步，也同樣差有所覺般擡眸，往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兩道視線有瞬間的交匯

。

他看過來時目光很輕，眼底是少年天之驕子的恣意和涼薄感，沒有什麽存在能入他的眼底心間。

雲知意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她自然聽到了他方才那句，散漫慵懶間，夾雜著輕佻的話語。

即使早已有心理準備，她垂在身側的指尖還是收緊了些，唇角的弧度帶了點自嘲的感覺。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又仿佛時間靜靜凝滯停留在了這一剎那。她慢慢移開了視線，眼神變得平靜而不再有所謂。

另一邊，江昀安也很快收回了視線，若無其事地重新戴上耳機，保持著先前的姿勢沒有動。

雲知意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後，旁邊沈司若帶點好奇地問：“你拿個錫紙而已，怎麽去了那麽久？”

聞言，她輕描淡寫地道：“人有些多，就多等了一會兒。”

雲知意話是這般說的，手邊的鱈魚片翻過來時焦了邊角，紅薯皮剝開後也顯得有些半生不熟，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

沈司若揮了下手：“完了完了，你這出去一趟，怕不是被男妖精勾走魂了吧？”

雲知意回神過來，咬了口自己烤出來的紅薯，半生不熟的味道有些夾生。

她輕皺了下眉：“要不還是重新烤吧。”

下一秒，桌面上的手機驀地振動了下，雲母的消息發過來【國慶快到了，安大應該會讓你們放假回來的吧？】

沈司若瞥到了：“去年安大國慶只有三天假，聽說後來有人去造反抗議了，今年我們成功擁有了七天完整的假期。”

雲知意托著下巴，唇角彎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感謝無名英雄，造福了我們。”

冰鎮的飲料酸中裹挾著帶點甜，冰塊一點點上浮水面，丁點薄荷葉沾在杯口，打了個轉兒，是種清新到讓人完全清醒的感覺。

雲知意剛給了雲母回覆，對方很快又接著問道【你打算跟著統一的包車，還是自己坐順風車回來？】

她微微側臉，正若有所思著。

沈司若生出點艷羨來：“太好了吧，你們還有包車，我們這群省外的小可憐們，估計只能寒假過年再回家了。”

她掰了下手指：“近三四個月，真難熬啊。”

雲知意隨意道：“那還是坐順風車吧，可以周五一下課就開溜。”

沒想到片刻後，雲母就否決了她的選擇【但是順風車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雲知意正將烤熟了的土豆片輕翻了個面，香氣隨著滋滋的聲響彌漫開來，她蘸了點醬料送到唇邊咬了口。

不像剛剛那會兒，這回烤得沒有問題，火候的程度恰恰好。

雲知意笑著對沈司若吐槽道：“既然順風車不安全的話，幹嘛還要給我這個選項呢？”

話音剛落下，卻見雲母慢悠悠地補充了句【當然你要是喊上昀安的話，我就放心了】

一行字就這麽浮現在屏幕上，句子不長，一眼輕掃過去便顯得分明。

雲知意輕握著筷子垂下了眼眸，神情細致而顯得安靜，正在挑烤魚的刺。

直到將有些礙事的刺挑幹凈後，她才最終回覆了消息【那我還是坐包車的大巴吧】

沈司若目睹了全程，露出八卦的神色：“阿姨這是想撮合你們嗎？”

她聯系了下前因後果，一副了然的模樣：“青梅竹馬，隔壁鄰居？怪不得你們那些高中同學，或多或少都有些誤會。”

見她擠眉弄眼的，雲知意輕握著手裏的筷子緩緩放下。

她語氣微微輕哂，有些答非所問：“她可能是覺得有個認識的男生在，對女生來說，安全一些。”

沈司若笑出聲來：“是是，你這反應就跟避洪水猛獸一樣，她就算想撮合也無從下手。”

兩人休憩聊天了片刻後，又將桌上的剩餘食物都解決了。結完賬後，路過那邊那桌時，無意間能聽到一番對話隱隱傳來。

“江哥輸了啊，罰一杯酒還是真心話？”

雲知意的腳步微頓了下，想到他容易酒精過敏的事。果不其然聽到他選了後者：“真心話。”

“來個俗套的，江哥有喜歡的人了嗎？”

他的聲音如往常那般漫不經心，帶點涼意沒怎麽猶豫：“沒有啊。”

隱隱有緊接著，調侃聲傳來：“不是吧，真沒有？那江哥喜歡什麽類型的呢，有空大家給你介紹一個？哎我們院就有不少女生，打聽過你呢。”

季辭輕嘖了聲：“餵餵，這都第二個問題了呢，犯規了啊。”

本以為江昀安不會來搭理，沒想到他卻接上了話。

這人向來散漫清冷的語調裏，帶上了點輕挑的意味在裏邊：“喜歡什麽類型的嗎？”

他似乎往這邊的某個方向看過來，又仿佛僅僅只是眼神放空，錯開了視線。

一字一頓，語調微揚：“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類型。非要選的話，那就熱情主動一點的好了。”

Chapter 13

晚上的地鐵人流相對少一些，夜幕已經漸行漸遠般低沈。人影有些模糊地倒映在玻璃窗上，影子間帶點晃動。白日裏原本有些悶熱的天氣，現下倏地有些降溫。

雲知意披了件外套在身上，方才她與沈司若又逛了會兒街，兩人都有些疲乏感湧上來。

片刻之後手機振動了幾下。

沈司若靠在她旁邊，迷糊間又清醒了過來：“怎麽了，是志願的活動又有什麽事嗎？”

雲知意拿起又放下：“是寢室群裏的消息。”

聞言，沈司若不由輕嘖了聲：“要不你還是回覆一下吧，省的郁箏那倆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雲知意垂眸看了眼屏幕，隨即眉梢微動道：“還記得前兩天，小組分配那件事情嗎？還真的被你說中了。”

“不過也不算什麽大事。”

一說起這個，沈司若瞬間不犯困了，眼睛微亮地湊過來：“怎麽，她們還真的來算賬了啊？來來來，我幫你罵回去。”

偌大的地鐵極為寂靜，振動聲顯得有些突兀。只見寢室群裏，郁箏又發來了一條消息：“老師剛剛公布了對應的分組，之後展示的課題都已經滿了。”

配了個有些陰陽怪氣的檸檬頭表情包。

沈司若沒忍住吐槽道：“這不是她們自己的事情嗎？規定的時間裏，不應該自己找好組員，填好那個課題的表格嗎？”

“哪來的規定，一個寢室的人必須要同一組？”

雲知意輕哂，最終什麽都沒有搭理。她按滅了屏幕戴著耳機，開始闔眼休息了會兒。

等兩人回到學校時，夜間的那彎半透明的月亮，已經不知不覺中攀過樹梢的間隙。晚上的風有些輕，裹挾而過吹起了發梢，帶點絲絲的涼意。

寢室裏的人大多在各做各的事情，刷劇和短視頻的聲音外放出來，交雜在了一起顯得有些嘈雜。

雲知意剛放下了手中的背包，旁邊正在看劇的郁箏放下了手裏的平板，有意無意般出聲道：“好像有點什麽味道哎。”

斜對床的小媛探出頭來，眼神掠過了雲知意，隨即配合著道：“有點像燒烤味兒呢，知意，你是不是出去吃了啊？”

有些誇張地扇了下手：“哎呀，我有點不舒服，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吧。”

雲知意也不確定自己身上是否沾上了些。

她輕抿了下唇，淡淡地道了聲抱歉，走到陽臺外邊將睡衣和浴巾收下來，正打算去洗澡去味道。

原本正在刷短視頻，時不時傳來笑聲的小嫒，驀地放下了手機：“咦，水已經燒得夠熱了，我去洗了啊。”

她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打開衣櫃又合上，似乎慢悠悠在找衣物：“今天等熱水等了好久哎。”

雲知意的指尖頓住，緩緩呼出一口氣，便踱步又坐回了位置上。

下一秒，旁邊郁箏也接過了話，語調輕揚間有些許刻意的強調：“快去吧，等下我也要洗。”

見一時間還輪不到自己，雲知意索性拿出六級的真題寫了會兒。雖然四舍五入她算是位文科生，但她的英語水平真的好不到哪裏去。

密匝排列的英文單詞有些繚亂，一走神間，便容易忘記了最開始看的內容。

雲知意慢悠悠地轉了下手裏的筆，對照著答案紅筆劃開痕跡，落下了一些分布均勻的勾與叉。

暖黃的燈光將卷子的紙張照亮，有點像高中挑燈夜戰的時候。

雲知意

垂眸註視著答案背面的解析，她微微側臉想了會兒，依然沒有理解裏面的思路。

直到回神過來後，她才恍然想起如今只有她一個人獨立學習。

不像那個時候，她能因為一道英語閱讀題的選項，和某個人爭論半天。

對方會低斂著眼睫，語氣漫不經心的：“既然小雲老師這麽厲害的話，幹脆以後出試卷去好了。”

“這樣你就是標準答案了，用不著跟我吵這個。”

雖然這樣說，他還是不經意而散漫地撥弄兩下筆，眼睫微動著耐了性子，一點點按照思路，解釋給她聽。

小夜燈的光微微橙黃，照拂下來的影子掠過桌上的邊角。雲知意收回了思緒，靜下心來嘗試著獨立思考。

她還保持著高中時的習慣，不認識的英語單詞會用熒光筆劃出來，然後一個個查詞典進行標註。

少年淡淡而懶散的聲音，仿佛還在她耳邊回環響起：“別人學英語，是一門新的語言。小雲老師學英語，那是英譯中以後再中譯英。”

“你好意思嗎？”

雲知意沒留神間，熒光筆劃過時，不由暈開了些許。

她擡眸看向了不遠處的蘇南，對方正戴著頭戴式耳機模擬聽力。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註視，對方看了過來。雲知意輕彎唇角：“蘇南，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英語詞典嗎？”

對方沒有多言，頷首了下便遞過來。

見雲知意開始從頭到尾慢慢查找單詞。向來寡言的蘇南看了她一眼，許久後出聲問道：“你在寫四六級閱讀題嗎？”

雲知意對上她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地輕眨了下眼。

片刻後，她聽到蘇南用平靜而沒有波瀾的語氣道：“閱讀題直接圈一下關鍵詞就好，可以試一下定位具體的段落。”

“其實不需要像你那樣，把每個不在提綱範圍的單詞都認一遍。”

雲知意捧著詞典，輕眨著眼眸嗯了聲。

微信那頭的沈司若聽說後，沒忍住發了個笑裂的表情包過來：“親愛的，別告訴我你一直以來，都是這麽學英語的。”

雲知意：【QAQ】

沈司若笑話她道：“是哪個天才這麽教你的？題目裏面碰到的陌生單詞多了去了，又不影響大概意思的理解。”

聞言，雲知意較真般地回想了下，發現也記不清是哪回，她因為題目跟江昀安爭執。

對方無法板正她的腦回路，便把一本厚重的牛津英漢詞典，遞在了她的桌上：“查吧，把這幾段話都翻譯一遍再說。”

他向來淡漠懶散的眼眸，帶點似笑非笑的神色，似乎是好整以暇地等待她打臉。

雲知意並不服氣，攢著一口氣翻起詞典來。

大約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她拿著熒光筆一番勾勒批註後，隨即誠懇地向對方滑跪道：“對不起，是我理解得有問題。”

江昀安動作不緊不慢，抽走她手裏的試卷。

他的指尖不小心地觸碰到了她的，帶點涼意的感覺：“不是你理解的有問題，是你腦補得太厲害。”

雲知意：“……”

沈司若繼續輕嘖道：“能把每一個單詞都看懂的話，那是大佬的水平。雲寶你這是被哪個大佬忽悠了？”

雲知意默默地放下了手裏的熒光筆，糾結了下如實道：“可能是因為我以前，單詞基礎有點差，會自己腦補眼熟單詞的意思。”

她盡量使話語聽上去，不那麽欲蓋彌彰：“確實有人這麽忽悠過。”

不可否認的是，她的英語成績確實上去了。

聞言，沈司若毫無同情心地笑道：“那大佬幹得有些漂亮，硬生生給你掰過來了。”

雲知意輕哼了聲，按照方才蘇南教的方法，繼續訂正手邊的題目。

直到小夜燈幾乎要殆盡而昏暗了，她才合上書隨意地輕伸了下懶腰。

雲知意微微放松了些許，回眸瞥見蘇南在整理歷年的翻譯題。

她頓了下，猶豫片刻叫住對方：“那個，蘇南。”

對方摘下眼鏡看過來，雲知意眨了下眼眸道：“那個歷年翻譯的整理題，我好像在b站的一個up主地方看到過。”

等她翻出來給對方看後，蘇南唇角微翹起，露出笑容來：“謝謝。”

雲知意收拾了一番書桌，見浴室的水聲接連響起後終於停止。

郁箏恰好從浴室裏走出來，正塗完身體乳，見到她輕笑了下：“不好意思呀知意，水可能被我和小嫒洗得有些不太熱了。”

雲知意視線掃過不遠處的水溫指針，輕抿了下唇後淡聲道：“沒關系。”

浴室裏很快氤氳開彌漫的水汽，雲知意擡手揉開淡粉色的泡沫。她一邊輕哼點自己也不知道的旋律，一邊註視著墻上水溫表的指針變化。

雖然時刻保持著註意，但最後水溫還是變涼了許多。

雲知意輕皺起眉，無奈間用較快的速度洗完，然後拿過浴巾將頭發一點點擦幹。

她穿好睡衣後推開了浴室的門，隱隱聽到外邊寢室裏有喧囂爭執聲，不由探頭望過去。

寢室中央站了幾個學生會的值周女生，看面色有些不虞：“學校說過很多次了，這種小電鍋是宿舍的違禁物品。”

“前幾天也通知過，最近要突擊消防檢查。先把你們寢室所有人的名字報上來，學校到時會逐一嚴格處罰。”

雲知意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變故。

她微濕的發絲垂落在肩頭，還沒有來得及擦幹便踱步過去。

走到一半，驀地聽郁箏出聲道：“為什麽要所有人一起被處罰？”

聞言，秉公辦事的女生沈聲道：“這種小電鍋都是默認全寢共用的，當然要是能證明只是一個人在用，那其他人不用被通報。”

雲知意聽到這樣的話語，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氣。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秒聽到小嫒語氣不明地道：“學姐，這電鍋我們幾個確實不知道呀，您看一下櫃子的號碼，就知道是誰的了。”

聞言，雲知意的腳步頓住，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中油然而升。

周圍的氣氛陷入寂靜之中，陌生的女聲頓了下後傳來：“3號櫃……是誰的？”

Chapter 14

寢室裏的光線有些暗，過道本身沒有多寬敞，還零落間放了幾個行李箱，顯得有些擁擠狹窄。各色的桌簾接連映入眼裏，墻邊的一排櫃子上散落般裝點了些貼紙。

雲知意輕攥著手裏的浴巾，耳邊發梢處未幹的水滴落了下來。她走了過去，頂著眾人的目光淡聲道：“3號櫃是我的。”

“但小電鍋不是我的。”

雲知意將視線轉向郁箏二人。

捕捉到對方面色閃現而過的不自然，她繼續道：“我平常不用門邊的櫃子，是有人把東西放在了裏面。”

平日裏，郁箏和小嫒的東西便有很多，兩人常常較為隨意地堆在地上和陽臺邊。把東西放進她不常用的櫃子裏，似乎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郁箏轉著手裏原本在試色的唇泥，語氣有些意味不明地道：“可是知意，大家都是各用各的櫃子呢，應該不會有人弄錯吧。”

小嫒也跟著道：“是啊，小電鍋是從你的櫃子裏被發現的，我們可都不知道啊。”

雲知意微蹙了眉頭，正打算繼續說什麽。

檢查的女生沈聲道：“既然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同學你先跟我們過來吧。”

雲知意目光掠過旁邊兩人有些幸災樂禍般的神情，腳步微頓了下，然後輕攥著手裏的浴巾，跟了上去。

她打量著對方不辨情緒的神情，語氣輕柔地問：“學姐，該怎麽稱呼你？”

女生較為高挑，神情看上去有些高冷，目不斜視地回答了句：“我姓安。”

雲知意並不懼她的冷臉，抿起唇微笑了下，從善如流地喊道：“安學姐。”

“冒昧地想問一下，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對方轉身看過來，眼神在她身上落了片刻：“小電鍋是從你的櫃子裏查到的，先跟我們下樓，去匯總的地方登記一下。”

她頓了下後，出乎意料地補充了句：“這幾天在抽查全校的寢室，如果你能證明小電鍋不是你的話，盡早聯系我們就行。”

雲知意彎起唇角：“好的，謝謝學姐提點。”

下樓出了寢室樓，夜晚明顯涼了些許的微風，若

有若無般輕掠而過，帶點寒意和戰栗的感覺。

雲知意輕踩過草坪和小道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急著出門，沒來得及拿件外套披上。她只穿了件夏季的睡衣在身上，肩膀感覺到了涼意。

學生會在幾棟宿舍樓間有集中點。雲知意看到周圍也有不少人像她這般，沒換睡衣一臉懵的，被帶到了這裏來。

排在她前面的男生，扯著嗓子道：“餵餵，男寢有這種東西，不是很正常的嗎？”

下一秒，她熟悉的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字裏行間帶點懶散的勁來：“校規第五十三條，學生不得傳播有關色|情的影碟讀物。”

這句話帶來的震撼力不小，不少路過的人八卦般探頭看過來。

與此同時，雲知意微頓住了腳步。

男生一臉冤枉的神情，沒忍住地繼續辯解道：“不是，我沒想傳播啊，這就是拿來收藏的。咳，偶爾跟朋友同學們一起分享吧。”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翻著搜查到的雜志。

修長得沒有一絲多餘的指尖宛如藝術品，輕搭在雜志暗示性強的封面上：“這話你留著，跟你們學院的輔導員去解釋吧。”

“看看他會不會，理解一下呢？”

男生的表情瞬間紅白交錯，周圍看好戲的人也不由發出了笑聲。

雲知意看到前方的女生停下了腳步，然後示意她道：“去登記一下吧，登記完就可以回去了。”

雲知意微默，只見她面前的男生狡辯不成，嘆口氣登記完離開。她一擡頭，便同近在咫尺的熟悉漆黑眼眸對視上。

對方似乎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見她，原本低斂著的眼眸，擡起註視著她。

他眼睫隨著弧度漫不經心地微動了下，周圍的路燈，灑下的柔和的光莫名朦朧，襯得他眼皮上那點淺痣有些惑人。

雲知意對上他漆黑而情緒難辨的眼眸，一時啞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此刻有些狼狽。披在肩上的發絲還沒來得及擦幹，一點兒水滴，從她的肩頭滑落氤氳開來。

她輕攥著手裏的浴巾，臉頰出於尷尬感泛紅了些許。好在天色已暗，耳根處有些滾燙的感覺只有她知道。

江昀安有些晦暗的視線，落在了她臉上。

即重新低斂了眼眸，聲音聽起來跟往常沒什麽區別：“專業和名字？”

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語氣淡漠得聽不出一絲起伏。像晚上驟降溫後的風，同樣的沒什麽人情味。

雲知意垂在身側的指尖頓住，半晌也保持著平靜的語氣回答：“傳院播音系，雲知意。”

江昀安指尖輕搭在筆上，沒有再擡眸看她，漫不經心地在表格上寫下了她的信息：“犯的什麽事？”

他審問的口吻很淡，雲知意輕抿了下唇角，雖然覺得丟臉還是實話實說：“櫃子裏被檢查到有違禁電器。”

江昀安正在寫的筆尖微頓住，他輕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什麽違禁電器？”

他的眼眸漆黑，整個人隱在如水的夜色裏邊，唯獨分明的眉眼被朦朧的燈光照亮。幹凈清冽中帶點涼意，正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她。

雲知意語氣平淡地繼續回答：“小電鍋。”

他停下了正在寫的筆尖，修長的指尖無意識般輕勾了下筆帽，眼睫輕描淡寫地動了下。

話語跟對方才那男生時，並沒有什麽區別：“校規第十一條，寢室禁用2000w以上的電器。”

雲知意：“……”

記性還挺好，這樣一番秉公辦事的模樣。也不知道高中的時候，是誰跟班裏男寢那夥人，半夜打三國殺被老師抓了個正著。

像江昀安這樣從小別人家的孩子，還是頭一次犯事被喊家長。

江母在飯桌上嗔他一眼，好好數落了一番。然後聽到他較為敷衍地應了聲，半分沒點知錯的模樣。

雲知意咬著玉米擡眸打量他，她還不曾見過江昀安帶點頑劣的一面。

只見他吃完飯坐在桌邊寫檢討，散漫地撥弄兩下筆，有一搭沒一搭地轉上幾下。

如同他寫作文那般有些磕絆，他寫檢討書也極為漫不經心。字跡帶點少年的張揚感，而又不顯得潦草。

似乎是註意到了她的視線，他擡眸語氣懶散著道：“看我做什麽？小雲老師是想，幫我潤色一下檢討書？”

他說著也就罷了，還真的作勢要把筆遞過來。

雲知意趁著這個機會落井下石道：“采訪一下，半夜打三國殺的感覺刺激嗎？”

被她這樣揶揄，他也沒感到不好意思，很輕地笑了下：“刺激啊，夜深人靜的時候，幹點好學生平時不能幹的事情，還挺好玩。”

雲知意：“……”

活該被罰寫檢討。

只見他分明的眉梢輕挑了下，若有所思般地輕勾了下唇：“就跟你們女生，喜歡半夜躲在被窩裏面，翻看幾本言情小說的感覺差不多。”

雲知意：“！”

她對上他散漫而玩味的眼神，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湧上來。

對方漆黑的眼眸微眨了下，驀地慢悠悠地補充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

江昀安眼眸染上了些許的笑意，也毫不願意吃虧地揶揄了回來：“聽雲姨說，你半夜看小說，看到大結局哭聲有些大，就被發現了。”

雲知意：“……”

be小說真是害人不淺。

夜晚的風帶點涼意裹挾而過，想到這回憶裏的一幕，雲知意神情微微恍惚了下。

旁邊的女生出了聲：“先不用把她的名字報上去，過幾天再說。”

江昀安的聲線帶有少年獨有的清亮感，語氣散漫地疑惑了下：“為什麽？”

雲知意琢磨著他這語氣，宛如懷疑徇私枉法一般。

女生在旁邊簡潔地道：“女寢的事有時候會比較覆雜，先等等再說吧。”

聽到這話，江昀安漆黑的眼底閃現過晦暗。他指尖微頓，語氣慣常般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行。”

仿佛對此中的細節漠不關心。

雲知意見登記完了相關信息，詢問旁邊的女生道：“學姐，我可以走了嗎？”

對方輕頷首：“可以，有情況的話，記得盡早說明。”

雲知意點了下頭，正轉過身準備回去。背後熟悉的聲音響起，喊住了她：“等等。”

她的腳步微頓，看了回去。

只見江昀安坐在原地，原本低斂的眼睫擡起定定註視著她，隨即起身走了過來。

已經很晚了，道路上只有個別往來的學生，稀拉般和著路旁疏影輕晃的燈光。連帶著暗灰色雲層後邊躲藏的月亮，一點點暈染開柔和氤氳的光芒。

江昀安的神情很淡，同她這些天看到的，沒有什麽區別。

見他越走越近，雲知意沒來由的略緊張起來。

正當她拿不準對方又有什麽事的時候，只見他淡著眉眼，脫下了肩上的外套。

她還微微錯愕間，他便以近乎輕甩過來的姿勢，將外套披到了她的肩頭。

雲知意沒來得及吹幹的發絲還淌著水滴，睡衣是細細的肩帶款式。他只看了一眼便錯開了目光。

而她還怔楞在原地，肩頭披的襯衣外套有些薄，卻帶著熟悉的暖意和味道。

江昀安難得有了紳士的舉動，他喉間微動了下。

仿佛能一眼看透她神色般，他散漫慵懶的語氣，徑直一步先出了聲：“不客氣。”

Chapter 15

雲知意披著他的外套，直到回了寢室思緒還有點飄忽的感覺。

他還同高中那會兒一樣，習慣穿薄襯衣外套。袖口還保持著被他挽起的弧度，衣領邊殘存的溫度依然伴隨著。

到了室內後，她便將外套脫了下來。

微泛著暖黃的燈光照拂下，她註意到自己發絲淌下的水滴，在他的襯衣上氤氳了一圈。

時間已不早，雲知意見寢室裏的人已經開始各自休息，輕抿了下唇後拿起了吹風機，走到走廊外將頭發吹幹。

熄燈後，她在床上翻了個身。

最終還是沒忍住失眠般，點開了通訊錄，找到一個熟悉的頭像點了進去。

她的指尖在半空中頓了片刻，隨即斟酌許久【什麽時候比較方便，把外套還給你？】

那頭遲遲沒有回應，雲知意玩了會兒手機，沒能抵擋住困意。她輕闔上有些泛重的眼皮，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床頭的鬧鐘準時地振動了起來，雲知意

緩緩睜眼。她起身捋了下睡覺時，不經意壓得有些變形的一撮劉海。

昨晚的那件襯衣還搭在椅背上，她一轉身便能看見。所幸她只是簡單地披了一路，沒起什麽多餘的褶皺，如往常那般平整而幹凈。

雲知意低頭看了眼手機的信息，那頭的江昀安始終沒有反應。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坐在圖書館裏自習。

靠窗的位置恰好對著陽光，一道道的光線被百葉窗分割開來，跳躍著晃在桌上，書本的紙頁間。

雲知意狀態不是很投入，想到昨晚沒有解決的事情，她微微有些頭疼地輕按了下太陽穴。

沈司若聽說了事情的始末經過後，連發了幾個重拳出擊的表情包過來：“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小電鍋肯定不是你的啊。”

“跟她們比起來，我們倆天天一下課就去食堂搶飯，簡直是一股清流啊。”

雲知意輕嘆了口氣：“問題是小電鍋被發現的時候，是在我的櫃子裏。”

沈司若又發了幾個表情包，替她不平道：“沒想到她們能幹出這種事，自己櫃子塞滿了放你地方，結果出事了還沒有擔當。”

相比之下，雲知意顯得較為淡定：“沒關系還有好幾天，只要能證明小電鍋是她們的，上報給學校就好。”

沈司若說著便想起了什麽：“你等等，我去郁箏朋友圈看一看。我記得她以前發過，用小電鍋煮夜宵的照片。”

沒過一會兒，她又氣呼呼地回來：“居然已經被她刪了，可惡。”

雲知意被這樣一件事微微困擾住，嘆息之餘有些恍神。

背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她微側了下臉，感覺到有人在旁邊的旁邊坐了下來。

雲知意擡眸去看，目光恰好掠及斜對角的蘇南。對方也恰好看到了她，輕晃了下手表示打招呼。

她剛低頭垂眸，手機便傳來了輕微的振動聲。

較為出乎意料的是，蘇南給她發了消息【那個小電鍋的事，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和老師證明】

雲知意擡頭對她笑了下，眉眼微彎地打下字【謝謝你】

沈司若聽說蘇南願意出面作證後，舒出一口氣：“太好了，有證人老師應該會相信的吧。”

窗外的日光耀眼得仿佛要融化一般，細碎的透進來的光斑，在紙張上層層鋪開。

雲知意眉頭微蹙起了些，她還是把擔憂告訴了對方：“如果小嫒和郁箏口徑一致的話，老師應該也很難判斷吧。”

時間不經意間慢慢流逝過去，雲知意拿起桌面上的果茶抿了口，輕靠在椅背上，打算放松一會兒。

腰側的位置，驀地傳來有些酸軟無力的感覺。

雲知意輕閉著的眼睫動了下，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打開手機裏的備忘錄看了一眼。

特意的時間標記映入眼簾，雲知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起身向洗手間走去。

片刻後，發覺果不其然印證了方才的猜測，她沒忍住嘆出口氣來。

雲知意來圖書館的時候，沒帶太多的東西。

只是出門前最後的剎那，她目光掠過掛在椅背上的白色襯衣時，鬼使神差地折起來，放進了背包裏。

她在心裏說服自己，之所以將襯衣放進包裏，是打算從圖書館回去時，順路將襯衣放到男生寢室樓下而已。

畢竟江昀安半天沒有給她回覆，也不知是不是直接消息免打擾了。

雲知意靠在洗手間的墻邊，糾結了片刻後，從背包裏拿出了那件襯衣。她將襯衣圍在腰間，系了個漂亮的結，遮掩住了裙子處的痕跡。

然而剛出了洗手間，放緩了腳步路過轉角處時，她一擡眸的剎那間，同一雙熟悉而漆黑的眼眸撞上。

沒有想到能這麽巧，她瞬間有些錯愕地怔住。

江昀安換了件款式不同的襯衣，看人的眼神還是如常懶散。

兩人靠得有些近，他比她高了大半個頭。恰好能瞧見，他流暢精致的下頜線，還有微微凸起的喉結。

他的視線輕掠過她的臉龐，往下頓在她腰間熟悉的襯衣上，眼底情緒不明。

雲知意捕捉到他的神色變化，目光一時不知該落在何處。

她輕呃了聲，耳根莫名有些發燙的感覺，哪怕圖書館裏冷氣開得充足：“江昀安。”

嚴格算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直呼他的名字了，唇齒間有種陌生和異樣的感覺。

生硬地開了口後，她繼續鎮定著道：“那個……襯衣我下次再還給你，可以嗎？”

寂靜中對方遲遲沒有開口，她擡眸去看他。

只見他的眼神還是如往常那般，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眼底的薄霧要散不散，看人的感覺既涼薄又帶點輕嘲。

雲知意微默。

她想起前一天晚上自己站在對方面前，他脫下外套拋到她肩上的動作。也許換個人站在他面前，他也會幫這個忙。

她眼底浮現嘲意，面色恢覆了平淡和鎮定，擡手準備將腰間的襯衣，解下來還給他。

恰在此時，他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可以。”

也不知是光線問題還是別的原因，她註意到江昀安的面皮，浮起了微不可察的淡紅色。他本是冷白皮，這一抹顏色顯得格外明顯。

雲知意正在疑心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

只見他轉過了身，同樣語氣略帶生硬地，留下了句：“你站著別動。”

雲知意：“？”

江昀安腳步微頓了下，又回眸輕掠過她一眼：“等會兒。”

聞言，雲知意有些不明所以。她微啟唇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只能看到他消失在轉角處。

洗手間的過道上沒有什麽人路過，雲知意站了一會兒有些頭暈。

她輕靠在墻上，手輕覆在小腹的位置，企圖用掌心的溫度，來取暖緩解。

片刻後腳步聲傳來，她擡頭的剎那看到江昀安走過來。他似乎是小跑了一段路，發梢被風吹開有些亂，露出了分明的眉眼輪廓。

下一秒，江昀安輕掀了下眼皮望過來，隨即將手裏的黑色塑料袋遞給了她。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他便什麽都沒有說，已轉身離開。

她疑惑地看著手裏的塑料袋，解開後發現是粉色包裝的衛生巾，還有幾片散裝的暖寶寶貼。裏邊的型號恰好是挑的日用的，沒有什麽差池。

雲知意輕攥著塑料袋的指尖頓住。

她隱隱感覺到，自己耳根有些發燙，大抵是因為尷尬的緣故，溫度一時半會兒降不下來。

等她原路回到了窗邊的位置時，驀地發現旁邊的旁邊坐著的是季辭。而他的對面，自然是低頭在看書的江昀安。

她坐下來的時候，尚有些不自在。

旁邊隱隱的對話聲，與此同時傳來：“你出去一趟做什麽了？”

季辭自以為聲音壓得很低，實則在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清晰：“還管我問這種問題……你沒把超市的每個型號都買一遍吧？”

江昀安正散漫地撥弄兩下筆，有一搭沒一搭地轉上幾下。

他似乎是很輕地笑了下：“自然是按照你說的啊，怎麽，你作為婦女之友，連這個也會弄錯嗎？”

這人的話照例有些損，季辭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得，好心沒好報。”

“這位不知名的小姐姐，現在情況還好嗎？”

後面幾句話顯得有些模糊，聽得不那麽清楚。朦朧錯覺間仿佛有人瞥了她一眼，很輕的目光，幾乎是稍縱即逝而沒留有痕跡。

腰側的暖寶寶貼慢慢揮發出了作用，暖意像無聲的水流，細細地湧上來。

雲知意察覺到放在桌面上的手機振動了下。

她點開瞥了眼，只見江昀安回覆了昨晚她的那條消息【吃完中飯，有空嗎】

他此刻就坐在，她斜對角再遠一些的地方。靜心側耳聽的話，還能捕捉到他翻書時，紙張摩挲開的聲音。

雲知意打下幾個字，覺得不妥又刪了重發【剛剛的事情，謝謝你】

不遠處翻書的聲音依然傳來，與此同時，他的消息又彈出來【不客氣。等下到哪裏拿外套？】

他的言語簡潔而疏離，像在刻意避嫌。

雲知意頓了片刻【你去食堂嗎？等下我來門口把衣服還給你】

江昀安很快地回覆了【好】，兩人的對話便再也沒有後文。

圖書館裏的休息鈴是舒緩的鋼琴曲，輕重

LJ

交織的音階緩緩響起，雲知意起身收拾了下桌面上的東西。

一片嘈雜和喧囂中，她似乎是聽到季辭在問江昀安：“中午點外賣？是上次那家還是換個新的？”

熟悉的聲音帶有少年獨有的清亮感，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她耳裏：“今天不了，等下我去趟食堂。”

話語言簡意賅：“有點事情。”

與此同時，沈司若也給她發了消息：“雲寶，搶飯了，沖啊！”

雲知意給她發了句“不用等我，我還有點事情”。

雲知意垂著眼眸，披在肩頭的長發被吹起絲縷，她伸手輕捋繞到耳後。不知為何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又是烈日當空的一天，日光溫熱著流轉，暖寶寶貼也緩緩湧來些暖意，沒走幾步她鼻尖便沁出點細汗來。

雲知意以最快的速度回寢室換了裙子，然後取下腰間的襯衣，細細檢查了一番。

見襯衣幹凈得沒有沾上塵埃，她舒出一口氣向食堂走去。

等她到的時候，江昀安已經在那裏了。

門口人流來往湧動，他倚靠在墻邊長身而立。不遠處的林蔭被風吹得搖晃，香樟葉在日光的流動裏顫動幾下。

只見他低斂著眼眸，單手插在口袋裏，模樣還是那種帶點漫不經心的意味。

似乎是有預感般，他擡眸看了過來，漆黑的眼眸註視著她。

雲知意在距離他幾步的地方停下來。

兩人緘默凝滯間，她輕抿了下唇，伸手將團起的襯衣遞給了他。

江昀安眼睫隨著弧度微動，接過時微涼的指尖，不經意般觸及了她。仿佛有不知名的電流而過，她迅速地收回了手。

她如此不自在的舉動，恰好落入他眼裏。

見狀，他輕掀了下眼睫，似乎是很輕地笑了下，有些漫不經心也有些涼意：“你躲什麽？”

他的聲音平淡而帶點懶散，她從裏邊聽出了輕嘲的意味，頓了下：“多謝。”

兩人道不明的糾纏和鬧掰後，她還是頭一次心平氣和地當面這麽說話。

她微微後退一步，想要轉身離開。

偏偏江昀安仿佛要和她作對一般，淡定著往前走了一步：“你這麽喜歡發好人卡的嗎？”

他眉梢微動，語氣懶散：“一句謝謝，就打算把人打發完了？”

這人就這麽看著她，眼皮上那點淺痣，顏色好像很淡的墨暈染上去。目光很輕地落在她臉上，許久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後，他輕嗤了聲：“也是。”

他慢慢俯下身來，精致的眉眼輪廓，在她眼裏一點點變得清晰後。

雲知意被他這麽打量著，變得愈發不自在，又後退了一步。

她恰好踩在了門前的臺階處，輕晃了下後才站穩。

雲知意穩住腳步後，再度擡頭看他。只見江昀安已經站直回原地，方才那幕逾越的姿態，仿佛只是出於她的錯覺。

他語氣散漫而平靜，轉移了話題：“小電鍋的事情解決了嗎？”

雲知意微滯，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他字裏行間沒什麽起伏地道：“東西發你了，長點心眼吧。”

語氣簡潔似不想多說，但手機傳來了振動。她低頭去看，見他發過來一張截圖。

點開後，赫然是郁箏一個月前，剛買小電鍋時發的朋友圈截圖。底下還有她回覆別人的話語：“是啊，我跟小嫒剛剛入手的~”

雲知意擡頭去看他，只見江昀安已經手插在口袋裏，轉身離開。

不遠處，還傳來別人喊他的聲音：“餵，江哥，好了沒？”

他不鹹不淡地嗯了聲，白襯衣被風吹起來，發梢微動。在她恍神間，便已消失在人群裏。

Chapter 15

圖書館到了下午，靠窗那側不再是陽光直接照拂。窗外依舊能見晴朗的藍天，上邊漂浮著淡淡的白雲，澄澈明亮如縷。

雲知意將那張截圖發給了輔導員，對方表示會進一步處理這件事，讓她不必再擔心。

她放下了手機，目光掠過斜對角方向，不遠處的空位。

桌面上的兩三本書交錯疊在一起，一支黑色簡潔的筆，靜靜放在最上面。

這些物品的主人仿佛只是中途離開，空調的冷氣拂過筆記本的紙張，裏面有些熟悉的筆跡一晃而過，隨即合上。

接下來的大半個下午，斜對面的人依然不見蹤影。也許是有了興致，去幹別的事情了。

雲知意恍神過後，神色微滯，搖了搖頭不再去想。

沈司若聽說事情的進展後，發來一個支棱起來的表情包：“太好了，有了截圖和蘇南的作證，小電鍋的事情完美解決了。”

她字裏行間夾雜點幸災樂禍：“這種違禁電器一查到，怎麽樣都是通報以上吧，再加上惡意推卸可能還會被處分。”

“真是惡人有惡報。”

雲知意終於解決了這樣一件事，慢慢心安定下來，專註地看起手裏的試卷來。有疑惑的時候，輕搭著手裏的筆，側頭思考著。

沈司若語氣揶揄著，繼續道：“截圖是那個叫江昀安的給的？哇哦，這算是英雄救美嗎？”

她意有所指：“你老實交代，是不是有什麽特殊關系才……”

圖書館裏的氣氛極為寂靜，連路過的人都放輕了腳步，偶爾只能聽到紙頁翻動的聲音。

雲知意哦了聲：“可能他只是順手。”

明明她知道沈司若喜歡起哄，也許剛剛的話僅僅是隨口一提。她的心緒卻開始如窗外那綿延的雲，起起伏伏仿佛回到高中時。

她擡手揉了下額角，不免有些輕嘲，自己心緒還是如此不穩定。

一點都沒什麽長進，別人不經意一句話和細節，她就能自行解讀和感動。

可是後來才發現，這些對於有些人來說，只是閑時的消遣。

沈司若：“這算哪門子的順手？我本來找不到郁箏那條朋友圈，以為她是把我們屏蔽了。”

“問了其它的同學，結果發現她很早之前就刪了，應該是怕買了小電鍋被人舉報。”

窗外的藍天澄澈得近乎靜謐，像水彩調色前，刷得輕輕的那一筆，擡頭望過去，能望到很遠。偶爾會有白色的鳥蹁躚而過，羽翼泛起點，如漣漪的痕跡。

雲知意原本拿在手裏的筆，不知不覺中停止了轉動。

沈司若發來的語音，還在繼續：“你說，該不會是他很早之前，一看到郁箏發的朋友圈，就截下來的吧？”

她咦了聲，似是找到了矛盾點：“可他沒事截圖這個做什麽？該不會……早知道你跟郁箏一個寢室？”

“知道你們關系不好，怕你吃虧？”

沈司若說著這話自己都樂了，明顯覺得不可信：“你別介意，我就是開個玩笑，最近偶像劇看多了哈哈哈。”

“應該是他跟郁箏掰了吧，正好來落盡下石了。”

雲知意指尖不經意地輕勾了下筆帽，隨即只聽到清脆的一聲響動，她手裏的筆滾落到了地面上，顯得有些突兀。

沈司若還在指指點點：“對前任落盡下石和冷言冷語的男生，這人品肯定好不到哪去。”

雲知意指尖微頓，彎腰去撿掉落在地的筆。她聽著這話，像是想到了什麽，彎了下唇：“可不是嘛。”

剎那間，目光所及的範圍裏，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運動鞋面。有幾分熟悉但細看又不太一樣，她眼看著對方彎腰，把她的筆撿了起來。

她驀地擡頭，對上的卻是季辭桀驁的眉眼。

對方含笑而若有所思：“怎麽，看到是我，似乎很失望？”

雲知意幾乎是下意識間，往他身後輕掠了眼。又聽他不緊不慢地補充：“別看了，江哥沒跟我一起。”

季辭打量著她的神色，似乎是覺得有趣：“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花前月下了，你要去找他嗎？”

“要不然我幫你聯系聯系？”

雲知意沒搭理他，輕抿了下唇坐回原位。

手邊帶來的兩套真題試卷已經寫完了，她將錯題和對應的知識點，詳細地記在了筆記本裏。熒光筆的劃痕錯落地排列著，她擡手合上了書。

斜對面的位置遲遲空著，江昀安似乎很空閑的模樣，壓在筆記本上的是幾本外國小說，裏邊閑閑地夾了張，水墨色的簡約書簽。

顯得安靜冷清，又被日光鍍上層溫暖。

雲知意沒等到他，收拾了桌上的東西便打算離開。她正戴著耳機聽音樂，下樓時，肩膀卻

和人發生了輕微的碰撞。

她側頭看了眼，見郁箏同樣背著包走過。對方也註意到了她，擡手捋了下精心打理過的茶棕色卷發，眼神帶點微不可察的得意。

見樓梯狹小顯得擁擠，雲知意後退了半步，示意對方先下樓。

她有些不明所以郁箏看過來的眼神，想到輔導員那邊的消息，還沒有更新的進展，頓了下後便沒有開口。

郁箏明顯是精心打扮過的模樣，百褶裙層疊過膝，妝容顯得精致。她朝宿舍樓的咖啡店走過去，像急著去見什麽人。

雲知意擦肩而過，視線掠過咖啡店透明的落地玻璃。外邊的廣告牌遮擋住了一部分的視線，沒有看清裏面的具體情況。

隔著距離和模糊的玻璃窗，隱隱只能看到對方找的人，簡單的一個背影。

她收回了視線，轉身回了寢室。

門緊緊關閉著，雲知意擡手輕敲了幾下，沒得到回應。她輕嘆出口氣來，單手在背包裏找到鑰匙開了進去。

裏面只有小嫒正在敷面膜，看到是她後又重新閉眼，什麽都沒有說。

雲知意也沒搭理她，趁著熱慢慢吃起晚飯來。感覺到有些偏鹹，她輕皺了眉，又下樓買了瓶水。

等她重新推開寢室門的時候，只聽到一聲響動，小嫒將手機洩憤般砸到了桌上。雲知意莫名般感到自己，被對方輕瞪了眼。

另一邊，小嫒的聲音斷續著傳來：“你聯系上郁箏了嗎？對，事情很急。”

“她手機應該是靜音了，不知道在哪裏，但是現在輔導員在召喚，得去辦公室。”

雲知意瞬間了然，沒有再分神去聽。

背包裏靜靜躺著的黑色塑料袋，她伸手拿了片新的暖寶寶貼，眼睫微動了下。暖意在這個冷暖分明的季節裏，像微微泛起的漣漪。

沒過一會兒，寢室的門突然被大力撞開。

哐當一聲響動後，郁箏的身影措不及防地映入眼裏。比起方才所見到的模樣，她多了幾分狼狽。不知外面何時下起了雨，她原本漂亮精致的茶棕色卷發，沾水後有些淩亂。

只見她的眼線也花了，睫毛膏的印痕道道留在了臉上，水珠順著臉頰滴落下來。

郁箏幾乎是狠狠瞪過來一眼，將手裏的東西摔到了桌上。

雲知意不明所以地收回視線，沒再繼續看對方。

隨即又聽到對方開口問小嫒，語氣透出點不耐煩來：“怎麽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了，這麽急？”

小嫒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她將手機遞給對方。片刻的匆匆瀏覽後，郁箏的神情剎那又難看了幾分。

她話語間帶上幾分咄咄的意味：“截圖而已，誰知道是不是你們P出來的呢？”

雲知意知道已經撕破面皮，微張了下唇，正準備開口對峙。

靠空調的那側上鋪，原本暗色的床簾被拉了開來，蘇南淡淡的聲音傳來：“我也去跟輔導員作證了。”

“你要繼續的話，不如我們一起去那邊對峙。”

對方平日裏沈默安靜，但眼眸認真，不像在說笑。郁箏原本的火焰瞬間如外面驟起的雨，被熄滅得無聲無息。

她難看的神色加重了幾分。走到陽臺外面，徑直將行李箱拖了進來，啪嗒的聲響動靜不小。

雲知意看過去一眼。

她的眼眸安靜明媚，日光下帶點淺淺的琉璃色。沒有上挑扮熟的眼線，唇色也是自然的飽和色，透出淡淡的粉來。

郁箏深呼吸了下，同她對視的瞬間驀地出聲：“以後我跟小嫒就換寢搬出去了，你們終於滿意了？”

雲知意以為她指的是小電鍋的事情，輕皺了下眉：“小電鍋的事情，本來就是你們惹出來的，難道還指望我背黑鍋嗎？”

“我看著，也不像純冤種啊。”

郁箏沒忍住地提高了聲音道：“誰跟你說這個了。這些天你看到我對他獻殷勤，心裏應該在嘲諷我吧？”

“算我倒黴，眼神不好還被耍得團團轉。”

話題轉變得有些快。

雲知意微微怔楞住，然後看到對方的唇張合吐字，語氣嘲諷著道：“還挺護短，一看到你被欺負了，就來多管閑事。”

郁箏似乎是被氣狠了，臉上被雨水暈開的妝沒來得及卸，外套隨意地甩在了椅背上。她將掛著的衣服團起，放進了行李箱，然後是擺在桌面上錯落的瓶瓶罐罐。

雲知意對發生的事情有些懵，註視著對方很快收拾了行李離開。郁箏關門前還翻了下白眼：“祝你們鎖死，天長地久。”

“以及，我跟你們沒完。”

雲知意：“？？”

她完全一頭霧水，沈司若聽說後訝異道：“你不知道嗎？小電鍋的事情輔導員上報了學校，她們兩個少不了通報和檢討。”

“本來郁箏出了這事，學生會那邊也要撤了她的職位。後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是被降回了普通幹事，然後自己主動提出換寢。”

沈司若輕嘖了聲：“雲寶啊，你在裏邊是不是有後臺啊？把這麽一個麻煩精弄出了寢室，省得以後再煩你。”

桌面上的炒河粉放久了有些涼，細碎的蔥和蛋花依舊散發著香氣。雲知意不喜歡吃洋蔥，她正輕握著筷子，一點點細致地挑出來。

她的指尖倏地頓在半空。

不由想起方才回來的路上，驚鴻一瞥下，咖啡店那邊帶幾分熟悉的背影。當時夕陽漸沈，影子被拉得有些長。

還有很早之前，某次看電影時，身後懷有敵意的女生，故意借著人流推了她一下。

旁邊長身而立的人，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她擡眸的時候，能看到他側臉如打磨雕琢的玉石，幹凈清冽中帶點涼意。

他眼眸漆黑，眼睫隨著弧度微動，淡聲讓那個女生給她道歉。

雲知意打量著那女生氣急敗壞的背影，目光落在他臉上，悠悠道：“她好像喜歡你，才這樣針對我。”

江昀安很輕地笑了下，有些漫不經心地道：“所以我不是給你出氣了嗎？”

他低下頭來，靠得有些近。襯衣上幹凈的氣息，同她有些錯亂的呼吸交織在了一起。

江昀安若有所思般地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對女生，有點沒紳士風度？”

雲知意：“？”

驀地又聽他自語：“雖然老師從小教育過，男生要多點紳士風度，大庭廣眾下不要給女孩子難看。”

他輕掀了下眼皮：“但女朋友被欺負了，還要紳士風度做什麽？”

桌面上的熱茶在冒泡，雲知意怔怔瞧著水面，些許得微不可察的漣漪，一時不知道對此，又該有如何的反應。

有些事，像近在咫尺一窺即知，又仿佛失敗千萬次後，以及沒了去知曉的勇氣。

Chapter 17

沈司若作為新成員搬了進來, 她先是歡呼：“耶，居然陰差陽錯地換成功了哎，還得感謝她倆。”

過了會兒, 她打掃櫃子和床鋪時，沒忍住地吐槽出聲道：“郁箏她們也太不愛幹凈了吧？”

紙屑和果皮被清掃出來, 她有些嫌棄地捏起抹布的一角：“我都要懷疑, 等下收拾著收拾著, 就會冒出一只蟑螂來了。”

雲知意輕眨了下眼眸：“那你慘了, 如果發現了一只蟑螂, 說明房間裏已經泛濫成災了。”

沈司若向來懼怕這些無脊椎動物, 她哇了聲：“那好辦, 到時候就讓你來抓吧。”

“你不怕的話, 不然手動抓一窩？”

寢室裏的氛圍是從未有過的和諧，兩人說笑打鬧著，偶爾蘇南也會插句閑聊的話。

沈司若終於將東西收拾好，靠在椅背上回過頭來：“打掃完畢, 計時一個寶貴的晚上。”

雲知意翻了個身：“那在這個寶貴的晚上，我刷了一晚上的劇，感覺有種摸魚不上進的感覺。”

蘇南正在低頭看書，聽到她這話後, 語氣極淡地補充：“那個小組作業，我們抽簽到了下一周。要不現在開始準備？”

雲知意：“……”

看來摸魚不能太明目張膽，尤其是寢室裏有個卷王帶頭的話。

三人的分工早已確定下來，她打開電腦裏的PPT模板, 一邊輕握著鼠標一邊翻著手邊的書。

空調的冷氣輕拂過, 桌上泡的花茶在玻璃杯

裏泛起絲絲的漣漪。一層又一層，描摹著不知名的形狀, 靜寂而無聲。

下一秒，沈司若驀地出聲，語調揚起：“哎，你有感謝那位不知名的好心人嗎？他怎麽說？”

對方將好心人三個字刻意咬重，分明的暗示裏，帶點看好戲的意味。

雲知意冷不丁地聽到這話，險些不留神的嗆到。

花茶是剛開始泡的，新燒的熱水溫度有些高，只見她被燙得臉頰泛紅，眼尾沁出點淚花來。

沈司若伸手給她遞紙巾，嘖了聲：“你怎麽這麽激動啊，那看來是沒有說。”

雲知意輕瞪她一眼，反擊：“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你偷看哪個小哥哥的把柄。”

沈司若：“略略略，你肯定抓不到，我都是熄燈了在床簾裏看的哈哈哈哈。”

打鬧完畢後，只見面前的電腦屏幕上，不知何時陷入了黑屏。

雲知意放下了手裏的玻璃杯，不由擡手按了下鼠標，卻發現電腦屏幕上遲遲沒有亮起。

見狀沈司若湊過來：“咦，電腦不會來嗎？不會進水了吧？”

雲知意低頭，細細查看鍵盤的間隙位置：“好像沒有吧。”

玻璃杯已經被她放回了桌上，花瓣形狀的杯口敞開，也沒見有什麽水漬滲出來。

見遲遲沒有反應，雲知意無奈之餘，求助於萬能的朋友圈。

沈司若還在幸災樂禍：“說真的，給你個靠譜的建議。要不然，求助一下今天的那位不知名好心人？”

雲知意語氣聽不出什麽起伏：“建議你不要建議。”

沈司若大方地揮了下手：“不說就不說。要不你用我的吧？反正等下我可以拿手機看小說。”

雲知意又敲了幾下鼠標：“我再嘗試看看，能不能掙紮兩下。”

過了會兒，只見剛發的朋友圈底下，不少是嘻哈著插科打諢的留言，在調侃她剛開學不久，就壞了電腦。

她垂著眼眸，視線掠過一行簡單的字時，驀地頓住。

【先關機，按30秒重啟鍵】

雲知意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好像前不久，已經把江昀安從黑名單裏拉了出來。

她給他的備註一直都是名字，沒有多餘的昵稱和專屬標識。熟悉的三個字措不及防地映入眼簾，他還是那個黑色冷淡的頭像。

郁箏的事情對方沒有提及，她也沒有直接問他。兩人似乎永遠只適合這種不道明不戳破，永遠暗暗僵持的關系。

江昀安剛在這條朋友圈底下留言，共同好友便不嫌事大地開始道：“喲，江哥來了啊。”

“聽江哥的啊，咱們高中時班裏電腦有問題，不都是他來解決的嗎？都不用報修。”

其中也夾雜了不知情的人，半開玩笑的話語：“別說，江哥好久沒來，都以為你被拉黑了呢。”

不知是誰提醒了他，這句話最終很快被刪了。

雲知意指尖搭在玻璃杯的邊沿，手上的皮筋連帶著紮了好幾圈，還是有好幾縷發絲不聽話般，掉落下來並散開。

她跟江昀安都默契般，沒有回覆這些評論和起哄。

有些事情，仿佛不提及不開口，就能心照不宣地翻頁過去。能在不短不長的時間後，自認為什麽都沒發生過，再風輕雲淡面對。

雲知意輕抿了口花茶。茶水涼得有些快，入口甜味中帶上點開水燙出來的澀意。

她按照對方說的那樣，將電腦關機又重啟。屏幕亮了一秒，又驟然暗淡下去。靠近些去聽後，原本似乎是在運作的排風扇，也不再有任何的動靜。

她微蹙的眉間帶上幾分懊惱，深深嘆出口氣來。

看來有些人，也不是那麽萬能。她怎麽就一時間，鬼使神差地輕信了呢。

手機再度傳來振動的提示音，她看到了消息彈出時，那一晃而過的熟悉的頭像。

【修好了嗎】

雲知意點進兩人的對話框。

由於曾經互刪過一次，先前冗雜繁覆的聊天記錄已沒有蹤影。除了前幾天那簡單的一來一去的對話，往上翻或是往下拉都只有空白。

她刪了又重新打，一番糾結遲疑後回覆框只剩下“沒有”二字。

雲知意有些出神，沒註意間便不小心，按到了系統推薦彈出的表情包。

等她緩過神來，發現屏幕上顯示自己發出了一個，類似撒嬌般，哼哼著沒有的豬崽表情包。

雲知意：“……”

她眼疾手快地點了撤回，祈禱對面的人沒有看到。

江昀安可能也是在忙，沒有看到她手滑發出去的那個表情包。過了許久，他才語氣平淡地問道【關機重啟的時候拔掉電源了嗎】

她按照他給的提示，又重新嘗試了一遍。

這回屏幕都沒有亮那麽一瞬，她微皺起眉打量著電腦，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靠譜：“你確定？”

這人不會因著私人恩怨，在這裏報覆她吧？

江昀安又再度慢條斯理地道【你按一下CapsLock鍵，旁邊那個指示燈會亮嗎】

雲知意頓了下：【會】

江昀安：【主板和顯卡沒有問題，你試一下修改程序，要輸的代碼我念給你】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對話間他發來的簡潔文字，變成了一段段進度條參差錯落的語音。

如往常那般選擇轉文字後，卻發現他念的多為數字和英文，變成了一串亂碼。

她不由戴上耳機，指尖在他發來的語音進度條上頓住，猶豫了一瞬後點了開來。剎那間，他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聲線帶有少年獨有的清亮感，語氣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加上耳機有種外放的感覺，他吐字的氣息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明明聲音平靜散漫，每一個字音落在她耳裏都莫名滾燙。

語音是默認一條一條放下去的，耳邊連續不斷都是他的聲音。

雲知意腦海空白了片刻，手邊的操作沒有及時跟上他的指揮。她指尖輕搭在耳機線上，耳機線一不留神間，便會交錯糾纏成一團。

她聽不太明白時，便只能重新倒回去多聽幾遍。

冷不丁地聽到最新的一條，他淡聲問她：“自己能解決嗎？”

雲知意聽出他這話的弦外之音，微微錯愕了剎那，隨即打字道【已經大半啟動好了】

對方似乎是頓了一瞬，沈默許久後才繼續用語音教她。

期間，她聽到沈司若問道：“咦，你這是在自己修電腦呢？”

雲知意應了聲，驀地聽對方似是好奇又真的疑惑一般：“你怎麽修個電腦，還會臉紅呢？”

“不應該啊，難道很難修？”

雲知意正在逐字輸入，聽到這話指尖偏移了些，險些打了一行亂碼上去。

她摘了其中一邊的耳機，明顯不自在地頓了下後道：“是啊，你不知道代碼有多覆雜難懂。”

仿佛是為了掩飾這種不自然，她補充了句：“我以前算物理大題都沒這麽艱難，感覺大腦要燃燒了。”

沈司若哦了聲，似乎也沒多想：“這樣啊。”

雲知意說這話的時候，動作不小心間牽扯到了打結的耳機。手機眼看著要摔下桌，她伸手去擋，沒留神間拽出了耳機線。

原本正在播放的語音，瞬間變成了清晰的外放：“雲知意，你人呢？還在聽的話，吱下聲。”

語氣淡漠散漫得沒有起伏，跟他往常一般。只是這個時間點，容易讓人斷章取義誤會些什麽。

沈司若立即作了個縫上嘴的動作：“哎呀，我什麽都沒有聽到，你們繼續。”

雲知意：“……”

她無奈出聲：“不是，真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情況。”

電腦按照江昀安的指示，已經重啟了程序進入，沒過一會兒屏幕亮起恢覆了正常。

雲知意長舒出一口氣。她垂眸看過去，只見江昀安又發來了一條新語音。

【過幾天十一長假，雲姨托我幫你拿行李】

他的聲線其實很溫柔，同時又帶著少年的那種清冷感。有些風輕雲淡的語氣，以及帶點懶散的尾音。

明明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卻無端讓人容易胡思亂想更多。

【所以幾點方便到你寢室樓下？】

C

hapter 85

空調的冷氣不知何時變大了些, 隔著陽臺的玻璃門與排氣孔，隱隱能聽到嗡嗡的聲響。

似乎中間又夾雜著淅瀝的雨聲，一陣陣的, 仿佛雨滴從樹葉尖滾落的聲響，側耳也能聽得分明。

雲知意聽著他這話, 身形不由微僵。

反應過來後, 找了雲母求證, 沒過一會兒便得到證實【這麽多東西你一個人肯定搬不了, 到時記得好好謝昀安】

她在床邊翻了個身, 原本墊在腰後的抱枕, 險些摔到地上。她伸出指尖, 攥住了玉桂狗抱枕上, 軟綿綿的長耳朵。

雲知意：【我東西不多，就兩三個包裹】

雲母顯然極為了解她【說的好像兩三個包裹，出了宿舍的電梯，你就能拿動一樣】

坐在床頭的雲知意輕嘆口氣, 低頭與玉桂狗抱枕面面相覷。

無辜的玉桂狗耷拉著又長又棉的耳朵，眼睛睜得很大，身上的棉絮蓬蓬松松，像是看不懂她的為難因何而起。

她再度擡眸瞥了眼手機。

只見雲母玩笑般又補充了句【好好珍惜機會吧, 以後昀安談對象了，就不方便找人家幫忙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似乎是在一瞬間間接提醒了她，江昀安答應幫忙只是受雲母所托, 僅此而已。

雲知意方才心頭縈繞的道不明的感覺, 恰在此時如窗外澆下的雨，消失得無蹤。

不像煩躁, 也並非帳然若失，連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許久之後，她回覆了江昀安【都可以，你到了跟我說一聲，我下樓】

大概很久之後，江昀安才簡單回覆了一個【嗯】。

國慶前的那個晚上，雲知意又夢到了以前的片段，還是高中時的回憶。

一中有三幢磚紅色的教學樓，隱在郁郁蔥蔥的香樟樹葉間。不同的年級在不同的樓，暑假前夕都會往一幢樓前搬，重新換一間教室。

課桌不移動，所有的書都要打包起來搬走。

走廊裏人群熙攘，有人拎著沈甸甸的掛書袋離開，有人對著破了邊角的書立，在唉聲嘆氣。

空氣中是粉筆灰飄散起來，濕漉漉的水桶和煥然之後的窗明幾凈。

雲知意有些艱難地抱著手裏的書，她看到課桌裏邊自己放的各種東西，輕嘆口氣，有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桌面上的紙巾盒被路過的人撞了下，透明的亞克力文具盒散了幾支筆，滾落了一地。

她正要放下手裏的書彎腰去撿，視線所在範圍內多了雙修長的手。

江昀安漆黑的眼眸似笑非笑，修長的指尖接住了掉落的筆，又漫不經心般轉了那麽一圈，合攏後握在了掌心。

雲知意伸手要接過的動作，頓在半空中。

他似乎是故意一般，手指慢悠悠地握住筆，停在一個她夠不到的高度。

雲知意輕抿起唇，有些不高興：“餵，你幹嘛呢？”

只見他輕笑了下，不緊不慢地道：“小雲老師不說聲謝謝嗎？真沒禮貌。”

窗外是藍天白雲，絲縷的微風，香樟葉的重影和一簇簇輕慢著開始吐花的玉蘭。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眼皮上那點如淡墨暈染的淺痣，精致流暢的下頜線和含笑著，要彎不彎的唇角。

朦朧得仿佛一個夢境。

雲知意感到自己就像一個旁觀者，安靜而疏離地看著，這過往如幀幀畫面的每一幕。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謝謝，安安老師。”

對方輕挑了下眉梢，將那兩三支滾落在地的筆拾起，放進她打開著的文具盒裏。

他目光落在她搬不動的書上，幾乎是輕輕一用力，便幫她搬了起來。

雲知意很喜歡買各式的筆記本，硬殼帶花紋的那種。日光照耀時，封面會有流光溢彩般的質感。

只是重量上拿起來有些吃力，她擡眸瞥過去。見他襯衣袖口挽起，幹凈修長的手臂線條。

註意到她的眼神，他微微側眸：“幹嘛這麽看著我？”

教室出門的轉角，班裏的一對小情侶在打鬧。

女生把手裏的一摞書遞過去，男生唉喲著嫌棄她東西多。下一秒，只見女生拉過他的衣領，在對方臉頰上親了下。

氣氛有瞬間的尷尬，雲知意下意識看了眼江昀安，嘗試著開始組織語言：“那個……我東西重嗎？”

只見他原本低斂著的眼眸含笑，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地開口：“重啊。”

語調揚起：“你自己難道不知道的嗎？”

雲知意已經搬了兩趟，她的鼻尖沁出點細汗來。

她想了下後，覺得不是那麽好意思：“那……要不還是我自己來拿？”

江昀安走在她的旁邊，他的發梢眼角被日光暈染得如畫，根根眼睫細密而分明。側臉朦朧得如同夢中人，仿佛隨時要消失。

窗外的香樟葉被微風吹得皺起，如波浪遞推起伏。

雲知意意識到什麽後，倏地驚醒過來。她靜靜望著眼前的少年，然後等待這場夢境消失。

面前的江昀安還是高中時的模樣，他那時常對她笑，漆黑的眼底仿佛被日光照亮。

她沒有說話，似乎是不想驚擾到這個畫面。

他語氣散漫地道：“算了吧，小雲老師細胳膊細腿的，看著就不太行的樣子。”

走廊裏嘈雜的聲響慢慢遠去，他又道了聲：“多練練臂力啊，等到以後，說不定得自己搬東西了。”

他眸色漆黑：“要不你多哄哄我？以後接著幫你幹苦力。”

雲知意看到他的面容在夢裏，變得越來越模糊。日光很耀眼，所有的一切正在融進那片耀眼裏。

她知道夢境即將消失，註視著他的背影，很輕地說了句好，也不知他有沒有聽見。

早上醒來的時候，床簾縫隙間，日光模糊而耀眼。她坐在床前怔楞了許久，才想起今夕是什麽。

沈司若刷牙的時候喜歡走來走去。

她含著嘴裏的淡粉色泡沫，好奇而含糊地問：“怎麽，這麽磨磨唧唧的，你不想放假回家了嗎？”

雲知意緩過神來後，彎了下唇角：“不，我只是一想到要放假，高興傻了而已。”

她檢查了下自己的行李箱，將床上的棉被團起，被單在外邊裹著打了個結，一同收拾了進去。

手機的消息傳來振動聲，只見是江昀安道了聲【我在樓下了】

雲知意帶著自己的三個包裹出了門，她手邊的行李箱上面放了一個袋子，顯得有些吃力。

好在安大的宿舍配有電梯，她小心地拖著行李朝電梯口走去。

正值十一放假，樓道間嘈雜和喧囂聲彌漫。偶爾能聞到編織袋的味道，類似草木屑混合的氣息，地上放著的廢棄紙箱散落。

雲知意低頭避開時，手邊的行李箱輪子，滯後地打了個轉。行李箱上的包裹袋出於慣性，眼看著就要滑落到地上。

視線裏有人接住了它，雲知意擡眸時，恰好看到何霆也那雙飽含笑意的桃花眼。

一些日子沒見對方，他似乎又換了種穿衣風格，發梢帶點卷染成亞麻色。

對方挑著眉笑了下，玩笑般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紅馬甲志願服：“學妹別怕，我可不是變.態。”

他骨節分明的手，攏過她兩個包裹，三言兩語地解釋：“女生宿舍這邊電梯壞了，就拉我們校青協的來幫忙了。”

對面的宿舍門與此同時打開。

郁箏戴了編織帽走出來，看到這一幕輕瞪他道：“你不是說是來幫我的嗎？”

何霆也慵懶地掀了下眼皮，聽上去沒有半絲歉意：“抱歉，你一直不出來，那就只能先來後到了。”

他接過了雲知意手裏的袋子，目光在她肩上頓了下，語氣輕松而上揚：“你肩上的自己背得動嗎？”

雲知意輕頷首了下，就看到他毫不費力地拎起了袋子：“走吧。”

整個傳院都住在七樓，電梯發生了故障後顯得格外麻煩。何霆也看著比較輕松的模樣，拎了幾樓後，手背上也難免起了青筋。

他語氣倒是如往常那般自在：“學妹回家？也是安城這邊的本地人？”

雲知意輕嗯了聲，視線落在他手上，出聲

道：“我幫你分擔一點吧。”

袋子有兩條提手，何霆也拒絕的話語到了嘴邊，目光掠過她近在咫尺的側臉，微晃的發絲垂落在耳畔。

他不由帶著興致，改口道：“好啊。”

等雲知意真的拉過其中一根提手，才發現和對方同拎一個袋子的模樣有些尷尬。

她頓了下道：“要不這個袋子，直接我來拿吧？”

何霆也桃花眼尾上挑了些許，故意道：“不太好吧，這樣顯得我志願活動，有些劃水啊。”

他煞有其事：“要是被發現，可是會倒扣時數的呢。”

雲知意手邊還有一個行李箱，連著幾樓拿下來她有些吃力，底下的輪子打滑著，磕到了樓梯的臺階。

一聲輕響後，何霆也語氣略帶點玩味道：“要不這些也都我來拿？”

雲知意擺了擺手，她正要說些什麽，驀地一道耳熟而平淡懶散的聲音響起來：“雲知意。”

她指尖頓住，猛地擡眸看過去。

只見江昀安站在下個樓層的臺階上，松垮的白襯衣袖口邊，單手插在口袋裏。他不知如何也進了女寢樓，眼眸掠過她。然後似乎是極淡地，瞥了眼旁邊的何霆也。

眼神很輕，但有種透不明的涼意，就那麽稍縱即逝的感覺。

雲知意另一只手還搭在那根提手帶上，松也不是，放也不是。

江昀安走了幾步上來。

近看之下，他比何霆也要更高一些，精致分明的眉眼也明顯更勝一籌。臉上沒什麽神情，還是從前帶點少年天之驕子的恣意和涼薄感，那般模樣。

他目光落在她握著的那根提手帶上。雲知意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識地松開。

下一秒，只聽到他淡淡而漫不經心地開口問：“怎麽不回我消息？”

雲知意怔楞了片刻，很自然而然地，便順著他的話回答：“抱歉，手機放包裏了。”

江昀安在她恍神的瞬間裏，淡著神情走到她身邊，微微俯身，伸手拿過她的行李箱：“那走吧。”

氣氛仿佛有些不太對，雲知意驟然發現自己變得兩手空空，除了肩上並不沈重的背包。

旁邊的何霆也輕挑了下眉梢，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兩人間打轉了下，什麽都沒有說。

雲知意註意到他的神情，誤解了一些意思，主動提出道：“學長，這個袋子我來拿吧。”

她的神情認真，眉眼恬淡而微彎，何霆也沒有再拒絕。

尷尬的氛圍一直持續到了樓下門口處，江昀安將手裏的行李箱放到了推車上，然後眼神示意她把袋子放過來。

雲知意沒忍住問了他一句：“這小推車，是……你去菜鳥驛站借的？”

江昀安輕描淡寫地看了她眼：“雲姨說你東西有點多。”

言下之意是覺得他拿不過來。語氣坦誠平靜，也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感覺。

雲知意：“……”

旁邊的何霆也同樣伸手，將袋子遞了過來。她接過後道了聲謝，順手打開肩上的背包，遞了瓶礦泉水給對方。

何霆也接過，桃花眼流露出似笑非笑的意味，眉眼流轉了一瞬：“謝了，沒想到憑借廉價勞動力換個學分，還有水可以拿。”

他向來說話幽默，雲知意聽了，下意識地輕彎了下唇角。

何霆也的目光在她臉上頓了頓，又同她身後一雙淡漠而漆黑的眼眸對上。

四目相對間，對方比起他，眼眸間神色似乎更沈一些。他沒再說什麽，了然般輕挑了下眉後，轉身離開。

隱隱還能聽到，不遠處郁箏的聲音：“喲，終於想起你還有個妹妹了？”

話語怎麽聽都有些陰陽怪氣的：“人家有對象幫忙搬，輪得到你這麽獻殷勤？”

雲知意假裝自己沒有聽到這些話，她轉身扶了下袋子，恰好見江昀安垂眸看著她。

他的眼神似乎一錯不錯，眼皮上那點如淡墨暈染的淺痣，被日光照亮得分明。

她想自己應該是搬東西的緣故，帶了些許的微微喘氣之餘，臉頰被晴朗而幹燥的天氣，烘托得有些發燙。

她下意識地別過眼，避開了他的眼神。

單肩的背包被她放在了推車上，金屬拉鏈在光線的折射下發著光。拉開到一半的背包靜靜躺著，雲知意想到什麽後，輕握住裏邊的瓶蓋。

見她遲疑般地又拿出了瓶礦泉水，作勢似乎也要給自己。

江昀安很輕地笑了下，漫不經心而帶著涼意地問出聲，一字一頓：“怎麽，雲知意，你這是專門搞礦泉書批發的嗎？”

Chapter 19

校門口人流熙攘, 幾輛相似的大巴錯落停著，柏油馬路與安大特有的青石小道交織。

新校區建成不久，周圍沒什麽郁蔥高大的樹木, 修剪齊整的灌木從間，夾雜著散落的零星花瓣。

安城的秋天很短暫, 夏季熱浪一直持續到現在。

雲知意驀地想起自己出門有些匆忙, 忘了塗些防曬霜也沒戴帽子。

她剛伸手遮擋了下陽光, 視線範圍裏驟然出現了黑色的傘。她擡眸看過去, 只見江昀安不知何時撐開了帶著的傘。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攏著傘柄, 下巴微擡, 輕斂住眼眸的模樣宛如一幅畫。

雲知意遲疑地看著手裏的礦泉水。

她原本便只往包裏放了兩瓶, 沒想到遇到何霆也出手幫忙, 順帶著也給了對方一瓶。

方才江昀安那句“礦泉水批發”，語氣懶散不在意間，夾雜了點嘲意。

她也拿不準他的弦外之音，便當他不需要, 就收了回來。

他撐著傘，也許是傘足夠大的緣故。陰影與涼意落在了她的發梢與肩頭，將外邊的熾熱隔絕而阻擋。

仿佛一個單獨分出來的靜謐世界。

雲知意走了一段路，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起, 跟江昀安靠得有些近。幾乎是肩並肩的姿勢，她意識到後不由微挪了一步。

江昀安似乎是察覺到了，他輕掀起眼皮，帶著嗤意道：“你這麽想被曬？”

他指尖扣在傘柄上, 紋絲不動：“那隨便你。”

雲知意擡眸, 能瞥見他滾落的汗珠。

小推車不能出校門，現在這一路她的大件行李, 都在江昀安手裏。他自己的行李似乎只有肩上的背包，至於她的行李究竟有多重，光看袋子的形變程度便能知道。

他的發梢微微被汗打濕，說話的時候喉間凸起的位置，那麽地滾動了兩下。

雲知意覺得自己有些良心發現，她輕抿了下唇，出聲問他：“你要不要喝口水？”

湛藍而泛空的天幕，烈日當頭。

江昀安倏地眼睫隨著弧度微動，漆黑的眼底有些晦暗的意味，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她臉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雲知意看著手裏的礦泉水，驀地聽他音色清冽而散漫地道：“怎麽喝？”

他正一手提著她的袋子，另一手輕攏而打著傘。就這麽擡眸淡淡看了她眼，問了句無關痛癢的話。

雲知意微默，她側頭思索了下：“那……我幫你拿傘？”

黑色的金屬傘柄被曬得滾燙，她接過時，指尖觸碰到了他的掌心。

對方遠比她自然更多，修長的手指慢悠著松開了傘把，反手握過礦泉水瓶的瓶身接過去。

只見他微低著頭，空著的那只手固定住瓶身。

隨即側了下頭，挺直流暢的鼻尖抵在上邊。一聲輕響後，見他兀自咬開了瓶蓋。

雲知意比他矮不少，她需要努力擡高著撐傘。

她別過眼之餘，能看到他白襯衣之下顯露的手臂線條，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水瓶。

江昀安喝了幾口便蓋上後遞給她，他打傘時明顯更給人安全感，傘柄筆直而微懸。她接過礦泉水瓶，餘光還能瞥到他喉間滾動了幾下。

礦泉水瓶被烈日燒灼得有些燙手，她指尖微頓了下放進了對

方包裏。

江昀安瞥她一眼，出聲提醒道：“到了。”

雲知意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氣，將手邊的行李箱放進大巴車的側面。

等她緊跟著江昀安上車時，目光掠過車輛內部的景象，不由微微一怔。

大抵是出發的較晚的緣故，車上基本已經坐滿了。雲知意目光輕掃了一圈，有些猶豫著不知該坐哪裏。

不遠處傳來季辭邊招手的聲響：“這裏啊。”

對方的語氣略帶恣意和桀驁，對著她前面的江昀安道：“怎麽這麽慢呢，再不來車都要開了。你說讓我占的兩個位置……”

話說到一半，江昀安微側了下身，他身後的雲知意恰好擡頭看過來。

季辭沒忍住道了句：“我艹。”

江昀安淡著神色輕挑了下眉梢，對方給了他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

只聽季辭輕咳了聲，語氣中規中矩地道：“班長好，你跟江哥的位置在那兒。”

包車是原一中的家長們熱情組織的，坐在周圍的有略陌生的跨年級學生，也間雜著一些熟人。

有些好奇而帶著八卦的眼神看過來，雲知意有些不自在地偏了下頭。

她也沒想到，江昀安似乎是事先沒有跟季辭交代清楚。對方直接占了中排靠窗，連著的兩個位置。

江昀安長身而立，半邊分明的臉映在日光裏。

踱步到對應的位置的剎那，隨即停下腳步看向她，他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地出聲：“不過來？”

雲知意微怔，他看過來的眸色很深。

似乎是還記得她暈車，而習慣坐靠窗的位置。這人涼薄感的同時，往往容易夾雜著別的什麽，讓人誤以為是溫柔。

雲知意頓住腳步，最終走了過去。

片刻後，他緊挨著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從背包裏拿了平板出來。

他戴了藍牙耳機，修長的指尖在屏幕上微動，看著像在連麥打游戲。

果不其然後排的季辭出聲：“靠，你背刺啊，真是不講武德。”

江昀安懶懶地掀了下眼眸，語氣如常得欠：“沒辦法，你太不靠譜了。”

雲知意昨晚睡得並不安穩。

她含了顆潤喉糖在嘴裏，薄荷的味道彌漫而不易暈車，很快輕閉上了眼，打算趁這短短的車程補個覺。

迷糊間，她的聽力似乎變得更靈敏了些，能分辨出空氣流動聲中，他清淺的呼吸。發梢也不知帶了點什麽味道，幹凈清冽而好聞。

後排的季辭張揚而不滿的聲音傳來：“你至於嗎？上回搶了你東西，這回往死裏坑我，記仇也不帶你這麽記的吧？”

江昀安悠悠接上了話：“沒辦法，我這人沒什麽特點，就是很記仇。”

暖洋洋的日光透過玻璃窗暈染進來，雲知意臉龐映在半明半昧的光線裏。

她原本輕闔著眼，意識有些混沌不明，快要睡著前驀地聽到了他這一句，很記仇的話。

想到他這些日子見到她時，不是冷眼便是若有若無的嗤意，看來這人對自己的認知，還是格外的清晰。

她眼睫微動了下，正要下意識睜眼過來。

旁邊的江昀安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若有所思地看過來，目光在她臉上一頓。

然後轉頭對季辭淡聲道了句：“小聲點。”

季辭挑了下眉，半晌恍然大悟地哦了聲，像是明白過來什麽。

他壓低了聲音，模糊而斷續的字音，落入了假寐的雲知意耳中：“親愛的，昨晚你還說我是你的小甜甜。”

江昀安：“？”

沒過一會兒，季辭看著游戲頁面，過了會兒哀嚎道：“至於嗎，我死得那麽慘，江昀安你簡直不是人。”

江昀安骨節分明的手抽出背包側面，雲知意方才放進去的那瓶礦泉水。

他微仰著頭喝了幾口，然後輕哂出聲：“還滿意嗎，小甜甜。”

季辭：“……”

雲知意聽著這有趣的對話，沒忍住，輕彎了下唇角。

她微側著頭，輕閉著眼。細密而纖長的眼睫上，鋪落了紛紛的日光。落在旁人眼裏，仿佛是做到了什麽美夢一般。

江昀安眼睫微動，眸色漸深了些。他沒有繼續開麥而改成了打字，修長的指尖微動。

耳麥裏隱隱有聲音傳過來：“江哥，怎麽沒聲音了？”

江昀安正打了幾個字，就聽到季辭不嫌事大地先一步回答：“江哥憐香惜玉呢，不要打擾他。”

他分明的眉梢微挑了下，也沒承認或是反駁。

下一秒，不知哪個人開了麥，清亮而略帶點俏皮的女聲傳了過來：“江學長。”

雲知意原本側著臉打盹，意識半朦朧間。

措不及防地聽到了他耳機裏，若有若無透出來的女聲。

她靠得也不是很近，沒聽清那女生說了什麽，卻驀地感覺到江昀安周身的氣場，瞬間如同降到了冰點。

雲知意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江昀安如往常那般低斂著眼眸，挺直的鼻梁，微薄的唇。他眼睫很長，掩蓋住了眸底的具體神色：“季辭。”

氣氛似乎有瞬間的不對，許久之後，季辭的聲音響了起來，和往常的桀驁而吊兒郎當有些不同。

他的聲音有些悶，似乎夾雜了點無可奈何和苦澀：“不是啊，這事我現在也管不了。”

江昀安淡淡垂著眼睫，話語間聽上去沒什麽情緒般道：“不小心把你殺了，抱歉。”

季辭嗯了聲，也沒爆粗口或是罵人，語氣完全是反常的表現：“沒關系，我們組新的一局吧。”

頓了頓補充：“找新的人吧，隨意組隊。”

他旁邊坐著的胖子有些不明所以：“不是，你倆怎麽了啊，幹嘛自爆了呢？”

雲知意也若有所思般，感覺似乎有哪裏不太對的樣子。

江昀安又拿起了手邊的礦泉水瓶，他仰頭喝的時候，眉眼似乎夾雜了一絲煩躁的意味。

大巴換了個方向行駛，窗邊的蔭涼變成了直射的日光。雲知意微蹙了下眉，擡手將窗簾拉上。

恰在此時大巴不知遇到了什麽，司機猛地打了方向盤後，踩下剎車。

她只覺得重心不穩，出於慣性後還沒來得及思索，便靠到了一個帶著溫度的肩上。

她紮起的馬尾不知何時，散開了一半，帶弧度的發尾輕掃過對方的脖頸。

江昀安似乎是察覺到了癢意，不那麽自在地側了下頭。他的姿勢瞬間變成了，微擡著下巴輕搭在她額前。

她一時錯愕，眼眸不由睜大了些許。

江昀安漆黑的眼眸，似乎也閃過了錯愕的神色。不過剎那間他便反應過來，眸色恢覆了往日的淡定而漫不經心。

順便倒打一把般道：“你做什麽呢？投懷送抱？”

Chapter 20

雲知意輕靠在椅背上, 指尖撕開了手裏的薯片包裝。淡淡的青檸味飄散開來，她輕咬了口，發出哢嚓一聲響動。

她戴著耳機, 隱隱能聽到後排的季辭，在問江昀安：“餵餵, 我也餓了。江哥, 有吃的不？”

江昀安懶散地輕掀了下眼皮, 惜字如金地答道：“沒有。”

季辭嘆口氣, 然後用自以為很低的聲音問：“江哥, 你剛剛是不是又惹到班長了？以前她可是經常會分零食的。”

“這是, 傳說中的連坐？”

江昀安正打著游戲, 指尖一頓。

他眼睫隨著弧度微動, 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地出聲，仿佛不以為然：“你這麽想吃，自己開口要唄。”

季辭嘖了聲：“我這不是怕被連坐嗎。”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他還是微微前傾, 伸手拍了下，前面雲知意的肩膀：“班長班長。”

江昀安正在調整藍牙耳機，他手指頓在耳側，驀地掀起眼皮, 定定望向對方那只手。

漆黑的眸色有些晦暗難辨，目光莫名得沈。

雲知意有些困惑地回頭，只聽到季辭誠懇地問她：“我能拿白嫖下薯片嗎？”

還真是不客氣。

她也沒多說

LJ

什麽，擡手將薯片遞過去。

見季辭絲毫沒有覺悟般, 徑直抓了一小把, 不嫌事大地道了句：“那個，我順手把江哥的也算上了啊。”

雲知意沒有表態, 淡淡收回了目光。

季辭遞了片過來，語調桀驁而上揚：“你不吃？”

江昀安保持著原先的姿勢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擰開了礦泉水瓶，仰頭喝了口：“不吃。”

雲知意正在看電視劇，仿佛是劇情發生了些什麽有趣的地方，她輕輕挑了下眉。

片刻後，她悠閑地又咬了口薯片，唇角微彎的模樣。

季辭給江昀安使了個眼色：“是不是聞起來還挺香？真的不要來一片嗎？”

見他這麽極力推薦，對方輕描淡寫地順勢道：“那你給我一片吧，我嘗嘗。”

季辭卻像恍然大悟般，無比真誠地道了聲：“抱歉，剛好被我吃完了。要不然，你再問問……”

江昀安微動了下眼睫，先一步地打斷了他的話，拿起手邊的礦泉水又喝了口：“不用了。”

雲知意在旁邊微頓了下，她雙眸專心地盯著手機的屏幕，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的模樣。

季辭沒什麽眼力見，他目光落在江昀安手裏的礦泉水上，若有所思地問了句：“你中暑了？”

“一個勁地喝水，我記得你出發的時候沒帶水啊？”

江昀安懶散地輕掀了下眼皮，什麽都沒有說。

只是季辭順著他的視線，剎那間似乎往雲知意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的眼神向來很亮很輕，也往往容易讓人產生錯覺，找不到什麽痕跡。

但季辭畢竟了解他，倏地福至心靈，輕嘖了聲：“班長給你的？”

江昀安沒承認也沒否認，不經意而散漫地輕動了下眉梢，指尖輕搭在水瓶上。

季辭哇了聲：“真是人美心善，不過你畢竟出賣了下勞動力，就算是慰問吧。”

雲知意吃薯片的剎那，聽到這句有點損的話，險些咬到自己的指尖。

江昀安撐著下巴，漆黑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漫不經心地收回手看向屏幕。

季辭片刻後：“……幹什麽，我就開個玩笑，至於嗎直接爆我人頭。”

江昀安眼眸含著涼意，語氣散漫地回答：“抱歉，手滑。”

雲知意眼睫微動，她看似在很認真地看電視劇，實則一直保持著不太自然的姿勢。

畢竟對方的距離太近，哪怕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樣，這樣肩並肩的姿勢都讓她不自在。

直到一個多小時後，大巴停下來，車裏的人開始逐一起身下車。

雲知意見江昀安已經先一步起身，緩緩舒出一口氣來。

她也跟著下了車，繞到大巴側面將行李與包裹一個個拿了出來。

雲知意拖著行李箱慢慢走了幾步，擡眸的剎那看到，江昀安還沒走，長身而立在不遠處，等著她的模樣。

他的行李只有肩上那個雙肩背包，低斂著眼眸淡漠的樣子，聲線是少年獨有的清冽和散漫：“雲知意，你磨嘰什麽呢？”

雲知意對上他似帶點嘲意的眼眸，驀地就聯想到了，大巴上他那句宛如輕嗤的“投懷送抱嗎”。

還是那副居高臨下天之驕子的模樣，仿佛回眸一笑，就能再度左右，她好不容易妥帖平穩的情緒。

周圍的學生已經三三兩兩著離開，沒有旁人註視著。

她索性也收了笑容，聲音淺淡地回答了對方：“那你可以先走。”

當空的烈日燒灼著，絲縷的白雲邊沿，燙上了暈染的金光。路邊的灌木和星點的花，顯得有些無精打采，仿佛在捱著夏秋的過渡季。

江昀安輕握著手裏的傘柄，黑色的傘蓋顯得有些大，他襯衣的肩頭，散落著斑點的光影。

聽到她這般說，他似乎是很輕地笑了下，神色夾雜著晦暗：“我也想先走啊，只不過要是雲姨看到，你一個人拖著大包小包的回去，會怎麽想我呢？”

對方的神情漫不經心而淡漠。

帶點輕嘲和微諷，仿佛車上的暧昧氛圍，頃刻間被破壞得蕩然無存。

正如這人一貫的作風，隨意的撩撥，不達心間的暧昧，最終不過是她一個人在心煩意亂。

雲知意垂眸不再看他，聲音平靜地道：“哦，那麻煩你了。”

江昀安徑直拿過行李後，沒再多看她一眼。只是原本清冽而散漫的聲音，怎麽聽都有些陰陽怪氣的感覺：“不麻煩。”

兩人便這麽一路零交流，誰也沒再搭理誰。

雲知意一直覺得雲母是個有先見之明的人，她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安城的房價還沒有被炒起來，直接在一中隔壁選了房子。

針對這一點，雲父曾沒好氣地道：“你就這麽自信，覺得她將來能考上一中？”

雲知意小學在班裏成績倒數。每天放學回家要先看一集電視，才如同等價交換般，磨蹭著開始寫作業。

她聽到爭論聲，好奇著從房間裏探出頭來。

只見雲母手握滾燙的平底鍋，面帶著威脅般的笑容，往雲父頭頂晃了一圈。

後者很快滑跪：“別，你女兒最聰明了，一中簡直就是小意思啊。”

雲母慢悠著放下平底鍋，輕拍了下她探出來的腦袋：“你瞅什麽呢，作業寫完了？以後寫兩頁作業，才能繼續看電視。”

她慢慢眨了下眼，就這麽保持著吊尾車的成績，憑借地段上了安城還算可以的初中。

都說初二是分水嶺，這一年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她的成績倏地就竄了上來。

雲母一邊給花澆水，一邊眼神含著訝異地看她一眼：“太陽這是打西邊出來了？你開始頭懸梁錐刺股地念書了？”

雲知意正在轉筆。只是她學某人轉筆的姿勢沒學到位，指尖撥弄筆的時候，怎麽轉怎麽不順。

三百六十度還沒轉完，筆帽就不知哪裏被勾到了，啪嗒一聲響動，掉落在桌面上。

她看著草稿紙上密匝的函數題，驟然聽到雲母這個問題，身形微頓住。

雲知意停下手中在轉的筆，看著窗外魚鱗狀的雲，橙紅的夕陽。半晌輕哦了聲，理直氣壯：“可能我本來就比較聰明，馬上逆襲了。”

雲父那陣子正沈迷玄幻小說，百忙之中擡起頭來：“你有點膨脹啊雲知意，要說聰明的話，不應該是隔壁江小子那種嗎？”

“人家都金丹期修為了，你還徘徊在入門階段。”

雲母放下水壺，白他一眼：“你會不會說話？我們知意這回雖然總分比不上他，語文和思政不都比他高嗎。”

雲知意沒忍住地微彎了下唇角：“就是。”

窗外高樹上的淺灰色雲層，一點點被橙紅的暖光暈染。

一開始只是不被發現的某個角落。

然後是一大片，彌漫開來的流雲狀，在觀望者還沒來得及反應之時，便已將整片靜謐的天空，映得那般生動。

Chapter 21

小區裏層疊翻湧的葉子和花叢, 米白色的中層洋房相間錯落。樓底下有不少小孩在追逐打鬧，發出熒光的滑板車輪子，慢悠悠地一晃而過。

雲知意拉著手裏的行李箱, 沒註意間，被輕撞了那麽下。

擠眉弄眼的小孩吐了下舌頭, 笑著從她身邊跑過：“雲姐姐, 你把你男朋友帶回來了呀？”

雲知意：“？”

她正一臉懵, 對方懂得似乎還挺多：“他帶那麽多包裹, 是要在你家過夜嗎？”

雲知意：“……”

她略帶疑惑的眼神, 掃向旁邊的江昀安, 正要開口說什麽。

那小孩身後的同伴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傻啦？這哥哥不是六樓江阿姨的兒子嗎？”

方才起哄的小孩哇哦了聲：“沒印象, 可能是他之前沒分糖過吧, 小氣吧啦的。”

只見他看了兩眼江昀安，嚴肅道：“這個就是大人說的，兔子吃了窩邊草嗎？”

聲音沒有絲毫的收斂，對方圓溜的眼眸打轉了下。

雲知意輕咳了聲正要開口, 就見江昀安上前了一步。

他收了

PanPan

手裏黑色的傘，原本低斂著的眼眸擡起，如往常那般，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涼意。

雲知意以為他要跟小孩計較, 沒忍住地輕輕餵了聲。

江昀安沒搭理她，微微俯身同那小孩對視，慢條斯理地開口問：“哥哥沒帶門卡，能借一下你的嗎？”

對方眨巴了下眼, 立即表現出非常的熱情和善良：“好的, 哥哥。”

話題就這麽輕易地被轉移，在小孩的帶領下, 樓下的大門順利得以打開。

雲知意拉過行李箱，目光落在江昀安淡得不見神色的臉上，驀地想起了什麽：“樓下的門不是可以人臉識別嗎？”

江昀安分明的指骨輕搭在傘上，一邊毫不費力地將她那兩個袋子提了進去。

聽到她這樣問，他很淡地看過來一眼：“哦，我沒去錄入過。”

雲知意總感覺聽上去有些不靠譜：“不是很早就有了嗎，之前我就……”

似乎是嫌她來啰嗦，江昀安漫不經心地輕動了下眉梢，指尖搭在打開的門上：“雲知意，你磨嘰什麽呢？”

話語被這麽一堵，雲知意輕抿了下唇角，跟著上前去。

記得很早之前雲母剛買下房時，特別得意地對著雲父道：“看到吧，我抽簽的水平那麽好，一下就選中了頂樓的覆式，還有閣樓能用來養養花。”

後來過了幾年，電梯房普及起來，雲母下樓買趟菜也沒忍住抱怨：“天哪，早知道選有電梯的高層了。”

雲父在旁邊應了聲：“沒辦法，誰叫你的抽簽手氣那麽好呢。”

雲母：“……”

雲知意遺傳了對方的嬌氣勁，她以往爬個樓梯，過一層半的樓都要停下來休息。她擡眸看了眼前面的江昀安，對方還是修長的身形，只能看到一個後腦勺。

想到他方才那聲“磨嘰”，語氣懶散中透出點嘲意來。

她微仰了下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鼓了下臉頰，緊跟著上樓去。

剛走了兩三層，上頭也有腳步聲跟著傳過來。腳步聲輕快中帶點節奏，隨後女生裙角的花邊，映入了眼簾。

隨之而來的是清脆的女聲：“知意姐，我姑在做甜品，你要什麽口味的？有香草的，抹茶的，還有巧克力味的。”

雲知意眼眸微彎著，正要回話。

就聽江昀安先一步開了口，語氣微涼而清冽：“貝聽，你是選擇性眼神不好嗎？”

貝聽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沒什麽掩飾地哦了聲：“對不起，我這不是才看到你嗎。”

她的視線在一前一後的兩人打轉了下，疑惑地出聲道：“江昀安，你怎麽好意思讓知意姐一個女孩子，拿那麽重的箱子？”

見她直呼名字，江昀安漫不經心而懶散地開口：“你這麽沒大沒小的都好意思，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他還是將手邊其中一個包裹給了對方，隨即站在高了兩級的臺階上，淡著神色回眸看過來。

雲知意恰好同他對視住，剎那間能看清他近在咫尺的，根根分明的眼睫和漆黑的眼底。

他拉過了她手裏的行李箱，面色淡定從容地向上走去。行李箱之下的輪子打了個轉，換了方向。

雲知意同貝聽並肩走著，對方喜歡蹦跳般上臺階，裙子有些松蓬的質感：“知意姐，江昀安這是被人騙錢了嗎，一個勁朝我們擺著臭臉色？”

她杏眼閃過好奇的神色，不懷好意：“還是他被人綠了啊？”

雲知意：“……”

可能是貝聽的表情太誠懇了，她沒忍住笑了下。聲音並不大，前面的江昀安卻倏地回了下頭。

這個角度，恰好能看到他流暢的下頜線條。逆光的角度裏，看不清他的具體神色。

只是他微涼的視線，輕掃過來時似乎停頓了下，也不知道在暗示點什麽：“下次說人壞話記得小聲點。”

雲知意還保持著方才的唇角弧度，微微一僵。

貝聽對著他翻了下眼，轉頭又好奇地問雲知意：“不是吧，我真的猜中了？”

雲知意還沒來得及接她的話。

前面走著的江昀安，仿佛背後長了眼睛般，夾雜著點涼意出聲：“你袋子都要拖地上了。”

貝聽疑惑地咦了聲，雲知意下意識間低頭看了眼。果不其然看到自己手裏的編織袋，在臺階間摩擦了會兒，發出不小的聲響。

她低頭輕拽了下，貝聽在耳邊小聲道：“他這麽激動，看來十有八九就是了。”

還沒開始八卦，頭頂六樓的門打開來，江母笑吟吟的聲音傳來：“知意呢？要什麽口味的泡芙？”

雲知意輕眨了下眼眸：“都可以，謝謝江姨。”

門被打開來，絲絲的空調涼意湧出來。

雲母也在江家串門，看過來的時候手裏還拿了幾張撲克牌：“你爸今晚醫院值班，老慣例，咱們在你江姨家蹭個飯。”

江母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細細的柳葉眉含笑：“知意要過來跟我們一起打牌嗎？”

雲知意正打開隔壁自家的門，將手邊的袋子放進去。與此同時，江昀安正一手插在口袋裏，一手將行李箱推過來。

她措不及防地轉身，一前一後緊挨著的距離。

他似乎也是微驚了下，低斂著的眼眸擡起來，頓住腳步時手臂恰好搭在了門框上，距離她很近。

江昀安撐著門框的模樣，帶點漫不經心。他的鼻尖很挺，連同輪廓分明的側臉。

一剎那間，只覺得兩人的姿勢，恰好有些說不出的奇怪。她不由微側了下臉，隨即後退了半步。

對方也收回了手，放完行李箱後，兀自轉身進了旁邊的門。

雲知意鬼使神差地瞥去一眼。

只見屋子裏的兩人似乎沒註意到這邊，雲母的聲音隱隱傳來：“別喊她，她打不來牌的。”

江母應了聲：“行吧，等會兒把昀安喊過來，陪咱倆打。”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後，探過頭來含笑道：“聽聽，你上周的卷子帶回來了嗎？鬼丫頭，政治才考了五十多，有空找你知意姐幫你看看。”

貝聽嬉笑著應下，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徑直離開的江昀安。

有些好奇的模樣，又明顯有些疑惑。

貝聽父母在外地，往常寒暑假的時候，都會住在江母這邊。她的房間緊挨著陽臺，粉紅色的裝修格調，一派明朗活潑的色調。

雲知意剛走進去的時候，目光頓在了她床頭櫃邊的玉桂狗抱枕上。

似乎是察覺到了，貝聽嬉笑著上前，揪了把玉桂狗的長耳朵，顯然對這種又軟又棉的手感滿意：“我從江昀安地方薅過來的，是不是很可愛？”

雲知意披在肩上的長發，被絲縷微涼的空調冷氣吹拂開來。

她站在不遠處的地方，很輕地彎了下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是他送給你的嗎？”

貝聽揉了會兒抱枕的長耳朵才松手，隨口回答道：“沒有啊……我偷來的。也不叫偷，我找到的時候抱枕都落灰了。”

她說著輕撇了下嘴，似乎是打抱不平：“這麽可愛的東西，被他糟蹋成這樣，姑姑還洗了半天才洗幹凈呢。”

雲知意沒有繼續追問。

她正站在書桌旁邊，指尖輕搭在桌面上動了下，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你卷子呢？政治考出五十多來，沒被喊家長？”

貝聽吐了下舌頭：“這不是沒來得及準備嗎，那天突然抽查考。”

她一邊說著這話，一邊乖乖將書包裏的卷子拿了出來。

雲知意看了幾眼：“你還挺厲害的啊，英國什麽時候變成民主共和制了？”

貝聽眨著眼睛，面不改色地道：“我知道英國是君主立

憲制啊。”

雲知意拿著紅筆，並不手軟地在她原先的訂正內容上，劃了個叉：“那你訂正的也有問題。首先你原本選的選項，屬於民主共和的特點。”

“你應該第一眼就把它叉掉，而不是被題目描述的內容誤導，把它給選上了。”

貝聽鼓鼓臉頰：“可是這個題目的例子長得很像啊。”

雲知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筆，無情地告知她：“所以出題老師就等著你，跳進這個陷阱啊。”

她輕挑了下眉梢，提醒出聲道：“你書上的知識點沒有紮實掌握，記得多看看。”

貝聽哦了聲，她似乎是閑著，指尖又揪過玉桂狗抱枕的耳朵：“好的，知意姐。”

面前的玉桂狗抱枕，睜著藍色的無辜迷蒙的眼睛。

下一秒，貝聽似乎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立即指給她看：“知意姐，你看，情侶款呢。”

雲知意原本輕握著筆，聽到這句話眼睫微頓。

貝聽以為她不相信，繼續道：“你看這裏的蝴蝶結。別家的玉桂狗抱枕可沒有這個，而且只有耳朵的一邊有。”

她輕嘖著掀起蝴蝶結緞帶：“這裏還有英文縮寫呢。”

雲知意輕咳了聲，立即轉移了話題：“你不訂正試卷了？”

貝聽擠眉弄眼：“試卷哪有八卦有意思呢，這個事情，姑姑洗的那天也看到了。”

“她可淡定了，說江昀安有陣子早出晚歸的，還時不時出神發呆，她早就看出來了。”

眼前玉桂狗的影子仿佛和什麽一同重疊，雲知意感覺心跳好像漏了拍，很淺很輕。

門口傳來了腳步聲，她恰好擡頭看過去。

江昀安也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看神情依舊很淡。

他應該聽到了貝昕方才那話，輕輕挑了下眉梢，語氣帶點散漫：“你似乎很閑？”

“那要不要，我把你同時跟兩個男生暧昧的事情，告訴舅舅？”

Chapter 22

江家也是上下閣樓的房屋, 裝修成了西洋景樓的風格。

淺綠色的墻漆，吊燈是覆古的銅制感，燈光偏柔和而朦朧。選的餐布是帶著方格的素色, 兩端很長垂落下來。

餐桌不大，等貝聽蹦跳著過去坐下時, 雲母正幫著分餐具, 也不知有意無意拉了雲知意過去：“別磨嘰了, 趕緊坐。”

雲知意有些懵地接過餐具, 擡頭看到江昀安, 差不多同一時間坐在了對面。

她別過眼去, 兩人誰也沒搭理誰。

旁邊的貝聽, 倒是帶著興致道：“知意姐, 來來來，我們喝酒。”

聞言，江母似帶著嗔意乜她一眼：“明明有飲料你不喝，是不是想借機, 逃了明天的補課班？”

話是這麽說的，她還是遞了兩個透明的杯子過來，並囑咐道：“只能喝度數低的果酒，別醉過頭了。”

貝聽應下, 拉著雲知意一起倒了點酒。

果酒是酸甜的，基本沒有什麽酒精味，但可能還是容易有上頭的感覺。總之貝聽沒喝一會兒，便開始挑釁江昀安：“你不來點？”

雲知意早已習慣這種場面, 她默不作聲地移開視線。

江昀安一直靜靜地吃著飯, 修長的指尖搭在筷子上，慢條斯理的仿佛卷寧靜的畫面。

突然被cue到, 他眼睫微動了下，隨即言簡意賅地回答：“不喝。”

仿佛置身事外，並不想搭理任何人。

貝聽瞬間就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她好奇地眨眨眼，開始起哄：“姑姑，他一點酒也不沾，以後怎麽勾搭到女朋友呢？”

似乎是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江昀安很輕地笑了聲：“怎麽，這還能扯上關系了？”

江母正跟雲母討論著話題，聽到這話後，精致的細柳葉眉動了下：“你不是上次推測過，說他已經有對象了嗎？”

見對方沒有出聲反駁，她溫和而開明地道：“昀安，有空可以帶小姑娘過來，做做客也好。”

當事人正輕握著筷子，細嚼慢咽間似乎微頓了下。他原本低斂著的眼眸擡起，雲知意感覺他似乎往這個方向瞥了眼。

風輕雲淡而無痕，也可能只是她的錯覺。

片刻後，這人語氣不急不緩地響起，輕描淡寫地承認道：“早分了。”

他一字一頓地說，似乎是生怕她聽得不夠清楚：“八百年前的舊皇歷了都。”

雲知意正在伸手夾肉丸，帶點彈性本就有些夾不穩。她微微一恍神，肉丸又掉落回去，湯汁濺起，落在了她衣袖上。

不過顏色很淡，基本看不太出來。

雲母遞了張紙巾過來，沒忍住絮叨道：“你看看你，吃個東西還能這麽不小心，又沒人跟你搶。”

話題就此展開，雲母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江母聊著：“還是大學適合找對象，大多都是安城的人，也能算知根知底。”

雲知意正夾著方才的肉丸，微側著頭咬了口。

只見雲母轉頭道：“聽到沒？有好的得趁早下手，別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樂，不漲年紀只漲恩格爾系數。”

雲知意：“……”

她有點憋屈：“這有什麽好急的呀。”

雲母慢悠悠地道：“怎麽不急？上回你高中的時候物理不好，我那麽誠懇地建議了，你也是這句話。”

話音落下後，她手裏的筷子，倏地一頓。

旁邊的貝聽倒是在吃瓜的第一線，眼眸微亮：“建議了什麽啊雲姨？”

聞言，雲知意輕輕地餵了聲，卻沒來得及制止，眼睜睜見雲母用明顯玩笑的語氣：“當然是建議她找個物理好的男同學，一邊談戀愛一邊互相彌補學習不足，然後考個好大學了。”

雲母也不知道當時看了什麽電視劇，侃侃而談自覺很有道理：“多好啊，劇情一般都是這麽走的，結果她不願意。”

“好在她物理成績還真的上去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很神奇。”

雲知意聽著這話，不知怎的，眼神不動聲色地掠過了對面。

只見江昀安很安靜地吃著飯，似乎對所有的話題，明顯置身事外的模樣。

於他們兩個人而言，晚自習後空蕩的教室，頭頂搖搖晃晃的風扇，還有帶著夏天的風的習題，都是心照不宣的翻篇回憶。

誰也沒再提及。

她低頭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輕輕喝了口果酒，酸甜中泛著微涼。

薄荷葉慢慢漂浮到杯壁邊沿，連帶一點浮起來的碎冰，還夾雜著點沁涼的感覺，一直能涼到人的心間。

她緩緩眨了下眼：“你這樣是在鼓勵早戀。”

雲母翻了翻眼：“我跟你爸要是不早戀，能有你？高中確實不適合談，但大學不是挺好的機會嗎？”

雲知意拿著泡芙咬了口，奶油味的幾層酥皮，和著黃油的香味，還是剛剛出爐的溫度：“哦。”

依舊是不為所動的模樣。

江母目睹過程，輕笑著搖頭：“也不一定，沒出校門的孩子都還不太成熟，處理不好這種感情關系。”

“中年的夫妻都能一地雞毛，別說他們才這麽大了，可能一點矛盾，都會誰也不可能退讓。”

雲知意心間微動。

她擡眸時，見對面的江昀安眼神很淡，沒有什麽波動，心止如水的模樣。仿佛只是在聽別人青春裏的遺憾。

只見他修長的指尖攏過碗筷，站起身後，向幾人禮貌示意道：“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伴隨著腳步聲遠離，廚房傳來了水流聲。

話題聊到這，雲母靠近了些，壓低聲音問：“江琛最近沒來打擾你吧？”

江母安靜地笑笑：“哪能呢，他那個兒子也要高考了，自己公司的事情也一大堆。”

聞言，雲母沒忍住翻眼：“我要是你，肯定不會讓那些人好過。”

江母看上去沒什麽情緒觸動，唇角的笑容很平靜：“都過去了。”

擡頭瞥了眼江昀安上樓的背影，雲母悄聲道：“你註意點，江琛那個小兒子不成器，以後說不準要把主意打到昀安這邊來。”

“也沒見他這麽多年上過心，結果當年跳出來摻和一腳。”

江母柳葉眉微動，在雲知意的記憶裏她的性

格便很溫和，從沒發過什麽大火：“也不知道他當初找昀安談了什麽。”

“我也以為他會選帝都的強基。”

雲知意眸底閃過一絲詫異。

她擡眸看了眼江母，想起江昀安之前“離家出走”時的說辭，似乎並不是這樣。她還一度以為，他是真的被趕出了家門。

他當時就坐在路邊，剛下完陣小雨，肩頭的襯衣打濕了大片。漆黑的眼眸看過來，難得模樣有幾分淪落天涯的脆弱：“小雲老師。”

“我被趕出家門了，沒帶手機。”

他的發梢還在滴水，眉眼被潮濕的風掠過，眼尾對著她輕挑了些：“要不你暫且收留下我？”

於是她心軟了，被白嫖走了一頓飯，雖然也不是那麽想跟對方計較。

雲知意總覺得哪裏似乎有些奇怪，她沒想明白，直到吃完飯後依舊有些恍神。

貝聽在訂正之前的試卷，她托著下巴好奇道：“知意姐，你在想什麽呢？”

雲知意恍惚的眼眸聚焦，她微張著唇要說什麽。

緊接著聽到隔壁書房，有陣似曾相識的手機鈴聲響起，她很快聽出了是誰的。

見遲遲沒有人接，貝聽好奇著探頭看一眼，驀地道：“江昀安？他人呢？手機響了怎麽沒反應？”

雲知意若有所思：“可能出門了？”

貝聽一邊吐槽這不帶手機的行為，一邊起身拿過江昀安的手機，按下了接聽鍵：“餵？哪位？”

電話那頭頓了片刻，隨後甜美而略帶俏皮的女聲響起：“你好，江學長在嗎？”

聲音陌生中帶點耳熟，雲知意正在轉筆的手腕頓住，不由想起了不久前，在大巴車上聽到的模糊聲音。

她依稀記得那女聲響起後，江昀安周身的氣場都變冷了些。只是沒想到對方不是游戲裏巧合組隊的陌生人，能有他的手機號，想必並不陌生並不陌生。

她輕嘆口氣，眼底浮上嘲意。

走了一個郁箏，又來一個。看不出來，江昀安還挺風生水起的。

貝聽眼裏閃過八卦的光芒，卻猶豫著不敢說話，只是低聲道：“那個，知意姐要不你跟她說吧。”

“我怕她誤會後，江昀安把我的事捅給我爸。”

雲知意哭笑不得，目光落在閃爍的屏幕上，淡聲開了口：“你好，江昀安有事在忙，等下再讓他打電話給你吧。”

女聲帶著甜美，仿佛不經意間有點撒嬌的意味：“好的，謝謝姐姐。”

見對方沒有繼續或者吐露出什麽，雲知意輕舒了口氣，正打算徑直掛了電話。

對方卻好似發覺了什麽，輕輕地咦了聲，在她即將掛斷電話前開了口：“等等。”

雲知意的指尖頓住，秉持著禮貌多問了句：“還有什麽問題嗎？”

女聲似乎在回憶揣摩什麽，語氣慢慢，拖長了尾音著道：“姐姐，你的聲音好耳熟啊。”

雲知意微不可察地輕蹙了下眉。

她並不是遲鈍的人，憑借字裏行間便能覺察出，對方莫名敵意的意味。

果不其然對方拖長語調似在賣關子，見沒反應後悠悠接上了話：“哦，我想起來了。”

女聲甜美得仿佛沒有惡意：“姐姐……是江學長的女朋友？不對，季辭之前提起過，你們後來分了。”

她似乎是真的才想起來：“對不起啊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猜錯了啊？”

只可惜，字裏行間聽不出抱歉的感覺。

手機起初開的便是免提。旁邊的貝聽不由咳了聲，看過來的眼神，震驚中帶上絲詭異。

雲知意輕皺起眉，淡淡回答了聲：“抱歉，你認錯人了。”

電話戛然而止，氣氛便陷入了凝滯和沈默中。

外邊隱隱有腳步聲傳來，等江昀安回來的時分。貝聽難得沒有用調侃他的語氣，一本正經地道：“哥，剛剛你有電話。”

江昀安似乎是臨時出了趟門，身上的襯衣被風吹起過，帶點褶皺的痕跡。他頷首表示知道了，較為隨意地接過手機，找到通話記錄回撥了過去。

雲知意正帶著貝聽劃書上的重點，冷不丁地聽到電話接通了，還是方才熟悉的女聲：“江學長。”

她想擡頭去看，最終只是垂眸握著手裏的熒光筆，提醒正在聽八卦的貝聽：“你這裏的考點，漏劃了。”

貝聽輕哦了聲，眼神還是往門口瞟：“快看，他真的撥過去了，真刺激啊。”

只見江昀安的腳步微頓，輕倚在墻上的身形動了。

他似乎是將免提取消了，一直到了門外才隱隱有聲音傳來：“有事嗎？”

雲知意聽出了他語氣的冷淡。

那頭也不知說了什麽，只聽江昀安漫不經心而微涼地問：“我記得上次已經把你拉黑了，如果沒有事的話，我就掛了。”

他的態度跟面對郁箏糾纏時沒區別，帶著少年天之驕子的恣意和涼薄感，顯得敷衍而無所謂。

人來人往，也許是她忘記了，他向來是這樣的人。

雲知意的指尖頓了下，熒光筆的位置稍微偏移了些許。

等她回神過來後，江昀安已經掛了電話，低斂著眼眸，長身而立沒有說話。

Chapter 35

對於他電話裏陌生的女聲, 雲知意並不清楚。她已也不再感興趣他的風月之事，無論是郁箏還是別的什麽人。

就像他曾成為她的習慣，這種離開他的一切的習慣, 也能慢慢淡在時間的長河裏。

直到季辭主動聯系上了她【班長，在嗎】

她措不及防間看到這條消息後, 有些好奇地輕挑了下眉梢。

雲知意跟季辭私下裏的交集幾乎沒有。

對話的頁面還停留在很久之前, 江昀安生日時, 對方找她一起安排的“驚喜”。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顯得格外突兀。

她回了句【怎麽了】

季辭的消息過了會兒才發過來, 怎麽看都像在打啞謎【那個……江哥回去之後, 有什麽異樣的地方嗎】

雲知意不明白他的意思。

季辭平時一個桀驁開朗的男生, 像是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卻似乎有些難以開口, 百般糾結【就是，有沒有什麽人聯系過他】

【真沒有啊？】

他的話語無厘頭，讓人聽不出其中的暗示。

可是雲知意卻驀地想起了，傍晚時誤接起來的那通電話。女聲那句“季辭之前提過”, 也許能有幾分牽扯。

剎那間，江昀安接起電話時，冷淡的神色和反應似乎又浮現在眼前。眼底好像帶了點漠不關心，還有微不可察的嘲弄。

她微怔。輕皺了下眉後, 本不想摻和到事情裏面。

只是感受到季辭話語間的不安與焦急，她最終還是回覆了，措辭含糊【有，一個女生】

匆忙間季辭道了聲謝, 便沒有其它的後話了。

也許他會摻和進那線團般的事中, 但不再是值得她分神去關心的了。

雲知意靠在抱枕上，繼續與沈司若聊天。對方是省外人, 國慶假期不方便回去，便留在了學校裏。

她安慰對方道：“挺好的，七天時間，你可以把安城的景點都逛一遍了。”

沈司若：“嗚嗚嗚，可是我一個人逛真的太無聊了，還不如窩在寢室裏看劇。”

兩人聊著聊著，她突然道：“你還記得，上次在燒烤店那個帥哥嗎？嗯，就是你那個高中同學，穿灰色連帽衛衣的。”

隔著屏幕，雲知意微挑起眉梢，語氣難辨地哦了聲：“怎麽了？”

沈司若明顯還賊心不死，扭捏了下就招了：“我發現有門選修課，我好像是跟他一起的，就通過釘釘群查找，加了他微信嘿嘿。”

雲知意想到方才季辭的反應，見她上頭的模樣，停滯猶豫了剎那：“那他通過你申請了嗎

？”

她裝作是單純八卦的樣子。沈司若發了個得意的表情包：“當然，我跟他說是因為落單，想加入他們組。”

“我是不是很聰明？這世上最長的路，就是小沈老師走過的套路。”

雲知意也不知道季辭那邊的具體情況，她只能委婉地提醒：“那你加油哦，順便多加小心。”

“先留意下，萬一他有對象的話……”

沈司若隨性地嬉笑道：“當然啦，這種事就是盡人事聽天命嘛。這個要是不行的話，那就拜拜趕緊下一個。”

她頓了頓：“你看我什麽時候，像是要強求的人嗎？”

回家的這夜，雲知意睡了個安穩覺。天明時分，微斜的日光從窗簾中，半明半昧地透進來。

她伸手輕揉了下眼，刷牙洗臉一番捯飭後，下樓就近去買早餐。

喝著豆漿原路返回時，恰好見到江昀安載著貝聽出門。

後者是個放假第一天，就要上補課班的倒黴孩子。看到她後眼眸微亮，伸手晃了晃：“嗨，知意姐。”

雲知意咬著吸管也揮了下手，目光瞥過江昀安淡淡的神色。對方正對著貝聽道：“小心坐穩了，你是想摔下去嗎？”

見他沒有要一起打招呼的意思，她輕抿了下唇。在兩人視線交錯後，繼續向前走去。

江昀安同樣收回了視線，漆黑的眼眸裏看不出具體的神色，就這麽平靜地擦肩而過。

也不知是怎樣的緣分，等她下午從圖書館回來時，半道遠遠地又再度看到了他，目光卻不由微微一頓。

可能這是孽緣吧。

江昀安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原因，戴了黑色的口罩。

她視力好，隔著一段距離，註意到了他鼻梁上的創可貼，不由微怔了下。

只見他旁邊站著季辭。

對方收斂了向來桀驁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有些情緒低落。卷起了淺灰色衛衣的袖子，低低地道了聲：“嘶，好疼啊。”

她腳步微頓了下，驀地聽到江昀安很輕地笑了下，有些漫不經心也有些涼意地問：“腦子現在冷靜了嗎？”

季辭聲音有些悶：“清醒了。”

江昀安似乎是口渴了，伸手摘了口罩打開水瓶：“清醒了就好，免得你又拎不清，被人耍得團團轉。”

“夠蠢的。”

就在他摘口罩的剎那，雲知意視線掠過。她看到了他唇角處有點暈開的淤青，看模樣是新添上去的傷。

他似乎註意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識掀眸瞥過來時。摘口罩的指尖搭在棉線上，生生地頓了那麽下。

雲知意微微楞怔，她認識對方這麽多年，從沒見過他有抽煙喝酒的習慣，或者是跟人打架的行為。

這樣的天之驕子，向來是別人家的孩子。

察覺到她詫異的目光，江昀安似乎也覺得有些丟臉，有些生硬地別過臉去。

季辭不明所以：“這麽熱的天，你的臉別再蒙著了吧。”

江昀安指尖輕擦過自己唇角，很涼地笑了聲：“也不看看，這是被誰連累的？”

季辭神情間閃過一絲不自然，帶著歉意地道：“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他發誓道：“我保證不再跟她牽扯了，再上趕著犯賤的話，你就打我一頓吧。多打幾頓也行，直到我清醒。”

江昀安似笑非笑：“打你做什麽，你想受罪就去啊，沒人攔著你。”

他的傷口看著沒有處理過，唇角處的傷給他向來清冷的面容，增添了絲輕佻的意味。

這人似乎是知道自己的模樣。喝完水後，便又伸手將口罩戴上，只露出那雙與平常一般的眉眼。

雲知意路過時，恰好將他後面的話聽得分明：“當然，你要再喜歡上趕著犯賤的話。”

江昀安音色微涼帶點輕嘲：“以後你就自己一對十，等著橫著出去吧。”

季辭聲音低不可聞：“我這不是也沒想到，她能那麽……”

他打了個哈哈：“算了不提這個，吃一塹長一智。”

雲知意的帆布鞋踩上道路間的落葉。枯黃的樹葉，代表著悶熱的夏天即將遠去。很脆的一片，只是她踩上去後動靜有些大。

這是唯一回家的路，她也沒有半分偷聽被抓包的尷尬。

她面色平靜，輕點了下頭表示打招呼。

季辭露出猶豫的神色，最終還是決定喊住她：“那個。”

她頓住腳步，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眸。

隨即聽到對方，語氣真誠地問道：“你家有酒精嗎？”

聞言，出於某種習慣的舉動，她下意識去看江昀安。對方戴著黑色的口罩，難以辨別具體的神色。

神情既像是瞎了，又像是聾了。

雲知意淡淡開口：“他家有，用不著舍近求遠。”

季辭呃了聲：“那個，江哥打架傷了臉，還是先處理一下吧……免得伯母擔心。”

她幾秒後反應過來，這話裏的意思。原來是他破相了怕被訓，她目光掠過江昀安面無表情的眉眼，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好笑。

只是想彎到一半的唇角，意識到後，又倏地頓住。

江昀安漆黑的眼眸中，泛起點暗光來。

隨即他有些生硬地轉過頭去，語氣冷不丁地問季辭：“確實沒必要舍近求遠。小區外面的店，你去那邊買瓶酒精吧。”

季辭奇怪地瞥他一眼，又看看雲知意：“這難道不是，真正的舍近求遠嗎？”

他問出這句話後，江昀安的表情成功凝滯住了。

雲知意微動了下腳步，帆布鞋下的樹葉再度發出哢嚓聲。

她發覺自己還挺大度，最終忽略了江昀安的冷臉，輕嘆氣後對著季辭道：“那稍等，我上樓拿一下。”

幾步之後，遠遠還能聽到模糊的聲音：“江哥，你都破相成這樣了，難道在前任面前還有包袱啊？”

對方語調不明：“你這麽閑的嗎，想再打一架？”

雲知意上樓進門，打開櫃子翻找了一會兒。備用的消毒酒精平時用不上，還是全新未開封的。

她拿過酒精瓶身時，指尖猶豫般頓了下，隨即將旁邊的創可貼也拿上了幾枚。當然只是順手而已。

等到她下樓時，走到了方才的樹蔭位置，驀地發覺季辭不見蹤影，只有江昀安一個人還站在原地。似乎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間，雲知意望進他漆黑的眼眸裏，對方眼睫隨著弧度微動了下。

他修長的指尖勾著口罩的棉線，似乎是為了證明季辭方才玩笑的話語，面不改色地當著她的面摘了下來。

雲知意離得近了些後，才註意到他的傷勢似乎要更嚴重一些。唇角的淤青混合著道傷口，還在沁出點血絲來。

難怪方才季辭問她要酒精，近看真有些瘆人。

她目光向四周打量了下，疑惑地蹙了下眉：“季辭呢？”

江昀安見她第一句話便是問別人，眸色微暗了幾分，話語間仿佛落井下石一般：“他跑去買吃的了。”

雲知意恰好對上他的目光，半明半昧之下隱藏了點暗流。

她輕哦了聲，自然地垂眸避開他的眼神，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口吻平淡沒有起伏：“那你拿著吧。”

對方卻遲遲沒有接過。

她有些奇怪地擡眸，只見江昀安低斂著眼眸：“雲知意。”

他的聲線帶有少年獨有的清亮感，語調散漫地出聲。

突然被連名帶姓地喊，雲知意有些不明所以：“怎麽了？”

對方站得有些近，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左右，雙手插在口袋裏，理直氣壯的模樣：“我現在看不見我的傷口。”

雲知意：“所以呢？”

她琢磨著這句話的弦外之音，然後發覺江昀安正看著她，眼眸漆黑而一眨不眨：“而且季辭半路把我拋下了。”

雲知意：“所以呢？”

下一秒，對方偏又上前了步，拉進了兩人的距離。

江昀安收斂了眼眸裏的神色，俯身的剎那，姿態顯得有些逼人：“你該不會想說，讓我回家寫個檢討認錯，然後自己處理傷口吧？”

雲知意微張的唇合上，她輕抿起唇角，沒

有半分不好意思地承認了：“不然呢？”

她的神情漸漸不耐，也夾雜著些許真實的茫然。

江昀安似乎對於這個回答並不意外。

他的目光驀地變得很淡，沒什麽痕跡地輕劃過她的臉龐，唇角帶點嘲意：“雲知意，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嗎？”

這人算起賬來，也沒有任何的不好意思：“你壞掉的電腦，你那小電鍋，還有那次你在圖書館……”

他微頓了下，沒有繼續往下說，喉間有明顯的滑動：“忘了是誰幫的你嗎？”

雲知意：“……”

她被這麽一提醒，有些不太高興地再度抿起唇角。

一算還不知道，她竟然欠了江昀安這麽多的人情。偏偏無聲無息的，她又是那麽下意識地習慣和依賴對方。

這並不是好習慣，雖然她已經努力在戒掉了。

見她一言不發，江昀安微俯下身。陽光下兩道影子便糾纏在了一起，道不明分不清。雲知意下意識地想後退，可偏偏又躲避不開。

他輕笑了聲，若有所思般道：“不就是後來，我在大巴上開了句玩笑。”

言辭隨意而顯得無所謂，仿佛對於他來說，不過一時興起：“你至於這麽，避若蛇蠍的嗎？”

經他這麽一提醒，雲知意瞬間想起了那句“投懷送抱嗎”。

她淡淡看向對方，也沒留什麽情面：“至於。”

氣氛有瞬間的凝固。

江昀安的眼眸裏似乎閃現過錯愕，隨即漆黑如常，只是壓抑般地有些沈。一瞬間，仿佛兩人從未有緩和的距離，也許非重新推回冰點，而是一直如此。

他不知在想什麽，面色恢覆了慣有的淺淡：“行吧，我道歉，是我口無遮攔了。”

輕飄飄的，仿佛風過無痕，她聽不出裏面的誠意和真心。

雲知意從沒從他口裏聽到過道歉，畢竟這人如天之驕子般順風順水，不見得要求他設身處地感同身受。

從前便不能，更別說現在。

她輕輕彎了下唇角，沒再多言。

江昀安並沒有察覺到。他微不可察地輕勾了下唇角，仿佛得逞了什麽一般：“那現在可以禮尚往來一下，幫我了嗎？”

雲知意瞥他一眼，見對方還真的好整以暇般，等待著她的回應。

她目光落在他唇角的傷口處，最終沒有跟一個病號計較，拿出棉簽後沾了點酒精。

對方較為乖順般低下頭來，她便用不著踮腳。

她離對方這般近，能看到她手中的棉簽剛落下，他的眉梢就微蹙了下。

雲知意換了幾根棉簽，沾了幾次酒精，他就蹙了幾下眉。

大概不知過了多久，見她依舊沒有要收手的意思，江昀安終是沒忍住：“不用消毒那麽多遍吧？”

她聽到這話，慢悠悠地頓了下手腕，手裏的棉簽再度落在他的傷口處，力道比方才重了些。

他不由蹙了下眉。

眼見著他臉色不好，她語氣不是太好，淡淡出聲道：“那別消毒了，你直接去打破傷風吧。”

免得事情那麽多麻煩，妨礙她公報私仇。

江昀安：“？”

他輕掀了下眼皮，目光定定望著她要說些什麽。

雲知意的註意力不在他這裏。

她恰好看到不遠處，貝聽似乎是補習班下課，老大遠地就在喊：“江昀安，你出息了啊。”

對方恢覆了往常漫不經心的模樣，看了過去：“怎麽了？”

貝聽飛快地瞟了眼雲知意，神情間閃過點糾結，最終還是開了口。

她用明顯譴責的口吻：“我聽認識的人說了，你跟人打架，鬧得還挺轟轟烈烈的啊，牛逼。”

江昀安敷衍地哦了聲，似是不放在心上：“你消息還挺靈通。”

見他臉上真的掛了彩，貝聽目光頓了頓，繼續譴責道：“姑要是知道你為了個太妹，跟人打架還毀容了，肯定把你直接扔出去。”

江昀安又敷衍地嗯了聲：“隨你，去告狀吧。”

他的模樣有些放空，顯然是沒仔細聽對方的話語，目光一錯不錯地瞧著雲知意，暗色翻湧也不知在想什麽。

而雲知意卻聽了個分明，面無表情地繼續拿棉簽戳上去，心裏滑過一句“原來如此”。

她心間莫名劃過一絲諷刺感，垂眸看著手上的東西，只覺得多管閑事。

唇角處酒精的刺痛感傳來，江昀安才恍然覺察，反應過來後驀地微變了神色：“你在說什麽鬼話？”

Chapter 24

初秋的悶熱感不知何時已要褪去, 道路旁樹葉已落得差不多了。光禿粗糙的枝幹，昨日還被明烈的日光浸潤，現在莫名有種蕭瑟的感覺。

安城是沿海城市, 輪廓中凸出去的那部分，每年這時候該是臺風天了。

雲知意側耳聽著風聲, 保持著方才手拿棉簽的姿勢, 仿佛只是在旁觀別人的故事。

聽了貝聽方才的話語, 江昀安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 瞬間微沈：“我怎麽不知道, 我還有這麽一段, 英雄救美的故事？”

他眼眸漆黑：“你哪裏聽到的謠言？”

貝聽翻了個白眼, 一八卦起來, 很快把知道的消息抖落了出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的朋友們早就傳開了。”

“畢竟怎麽說，你好歹也曾是一中的風雲人物。招生宣傳欄那，至今還掛著你照片呢。”

聞言, 江昀安輕嗤了聲，語氣懶散中夾雜了點涼意：“哦，你那些朋友們啊。”

他話語帶著明晃晃的嘲諷之意：“那怪不得。”

貝聽瞬間不滿，回擊道：“我朋友們怎麽了, 你少在那裏陰陽怪氣的。沒想到啊，像你這樣的人會看上個太妹。”

她翻了下眼：“品味離譜得我不想說什麽。”

江昀安雙手插在口袋裏，聽到這裏神情也沒什麽變化。他沈吟了下，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糾正道：“什麽叫太妹？”

他語氣沒什麽起伏：“舅舅就是這麽教你的？隨意貼標簽議論別人, 這就是你的教養？”

話音落下後, 貝聽瞬間白眼要翻上天了：“我的天，我就隨便吐槽一句啊, 你就維護得這麽厲害。”

“完了完了，你一定很愛她。”

他的目光一頓，下意識去看雲知意。而她宛如事不關己般，早已避開眼神。靜靜旁觀著這一幕，一言不發。

他不由後知後覺，方才自己好像被帶偏了重點，該解釋的沒有及時解釋。輕掀眼皮後開口：“我再說一遍，這事是謠言。”

“我只是幫人勸架而已，從頭到尾都跟我沒有關系。”

聞言，貝聽嗤了聲：“你確定？就你剛剛那訓我的樣子，這姑娘會跟你沒關系？”

江昀安眼底有煩躁閃現，聲音卻沒什麽起伏：“我訓你，是因為怕你被身邊那群朋友影響，跟別人沒關系。”

他淡聲道：“她到底是不是太妹，關我何事？”

貝聽顯然不信：“我說江昀安啊，你轉移話題挺溜啊。”

“這姑娘要真跟你沒關系的話，你至於勸個架，就差點把自己弄破相？”

她嬉笑道：“別心虛啊，老實交代唄，大不了我不跟姑姑打小報告。”

江昀安似乎被她說煩了，輕挑了下眉梢後，開始懶散地反擊：“這有什麽好心虛的？要不然，我把前女友們帶過來給你瞧瞧？”

“都說了，我對這款的不感興趣。”

這人挽尊的模樣，像是早已忘記還在不久前，自己信誓旦旦地說喜歡的，就是這種熱情主動的姑娘。

另一邊。雲知意並不想卷入這場爭紛，本就沒打算繼續聽下去。

尤其是最後聽到他這句慢條斯理的，前女友們。咬字不緊不慢的，帶點不以為意的調笑感。

她一瞬間仿佛如芒刺背，腳步微頓，便打算轉身離開。

貝聽也捕捉到了這個詞，她饒有興趣地開始搞事情：“等等啊知意姐，我有照片，來一起八卦八卦唄。”

“嘖，江昀安品味真的不怎麽樣，整天眼高於頂的，結果……”

LJ

她應該是還記得那天的事。壓低聲音後，在雲知意耳邊輕聲道：“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啊，回頭草可不是個好東西。”

雲知意目光頓住，很快地掃過了貝聽的手機屏幕。

照片有些模糊，中央被圍住為難的人，便是江昀安與季辭兩人。勢力單薄，怪不得兩個人多多少少都掛了彩。

眼見著貝聽放大了照片，指出其中唯一的女生，語氣是吃瓜的快樂：“看看看，在這裏。”

女生的面容有些模糊，只能看到漂亮的波浪卷發，染了桃紅色的掛耳染。一抹亮麗的色澤，藏匿在黑發間跳躍。

圓臉尖下巴，眼睛應該很大。

她的手很漂亮，細白得易讓人產生保護欲。照片的角度看過去，恰好是她被旁邊的江昀安擋在身後。

雲知意視線從照片上輕劃過，原覺得這一幕刺眼，不想繼續看下去。

當她極快地掠過江昀安那道熟悉的側影，隨後卻微頓住。

只見被他保護的姿勢之後，那女生指尖輕擡，似乎是想伸手去拉拽他衣角的模樣。細白的手腕處，隱約呈現出黑色玫瑰的形狀。

有點眼熟，她在腦海裏回想的瞬間，如同情緒醞釀過後，有什麽砰然一下炸開來。

貝聽也註意到了：“咦，這是紋身還是紋身貼呢？這不會被德育處主任抓起來，寫檢討的嗎？”

雲知意的指尖驟然收緊了幾分，然後後知後覺般才松開：“是紋身吧。”

她聲音很輕，沒人聽清，一下就消弭在了風聲裏。

畢竟如果是紋身貼的話，早該洗掉了，而非過了這麽久還栩栩如生，跟她記憶裏的如出一轍。

那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哦，那時她跟江昀安在一起沒多久。兩人平日裏在別人面前涇渭分明，卻在其它的時候暗流湧動。

雲知意最初也沒想到會和對方勾搭上，他也沒比她好到哪裏去。

第一次擁抱和接吻，那晚的夜幕很沈，路邊的燈發出有些昏暗的光。

她指尖攀過少年的肩膀。

他的身形介於青澀與成熟之間，凸出的肩骨帶著少年的單薄感。只是當她環過對方後，又能隔著那層襯衣的衣料，感受到底下蘊藏的力量感。

江昀安的唇角有些涼，試探般擦過了她的：“你伸手摸我做什麽？這麽急的嗎？”

雲知意聽著他滿嘴跑火車，翻了下眼：“你站得太高了，我踮腳有些累。”

江昀安垂眸定定註視著她，眼睫隨著弧度微動幾下。

他的音色不覆往常那般清冽，聽起來有些低啞：“小雲老師，這個要分期賒賬的，不接受一次性到賬。”

“我們，還是，慢慢來？”

雲知意：“？”

時間過去了那麽久，她其實已經忘了那天具體的細節。而他的神情和語調，慢慢已經模糊在回憶裏了。

只記得她跟江昀安的開始，不過是高中那段時間，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撩撥。如興而起，仿佛只是段消遣。

宛如霧裏看花，不知何時結束，又有什麽樣的結局。

也從沒什麽約會，她偶爾跟江昀安在圖書館裏碰面。

他像模像樣般坐在斜對角，手裏拿了本同她一樣的書。暧.昧如影隨行，誰也沒有先一步開口。

只是即便他調了靜音，手機輕微的振動聲，還是依舊連綿不斷地響起。

雲知意坐得近，自然聽得分明。

她看到他一次次被打斷，註意力一次次分散。看到他放下了手裏的書，指尖微動像是在打字，連他刪了又重新編輯，眉間微蹙的細節都瞧得分明。

明明兩人的手裏是同一本書，她已經連續著翻了好幾頁，他卻一動未動。

等她看了大半，他依舊註意力在其它事情上。

雲知意坐的位置恰好對著空調，即便窗外一片熾熱的日光，冷氣依然吹拂得她不舒服。

她只穿了長裙，沒帶外套。桌子底下她動了動腳，沒過一會兒受不住冷氣又搓了下手。

江昀安在忙著他自己的事情，他這樣的天之驕子，面對比常人更多的事情，往往顯得更游刃有餘得多。

只是他畢竟精力有限，眼睫微垂著，沒能註意到她的動作細節。

雲知意沒能等到他的關心和外套，她受不住冷氣後，片刻休息時去外面，閑逛了一圈。

等她回來時，只見江昀安似是處理完了他那些事情，終於放下了手機。

他手邊的書，頁碼還停留在她離開時的模樣。見她回來了，他微微擡眸，眼底依舊是笑意。

雲知意頓了腳步，接著自然地坐了下來。

她覺察到，自己一坐下來後，他微涼的指尖，試探般從桌子底下看不見的地方，很輕地觸了下她的指尖。

倘若在教室裏，這樣的舉動或許更容易撩撥動人的心弦。只是圖書館裏的冷氣依舊，雲知意坐下來後，再度被這莫名的冷意包裹。

她打開他的手，語調聽不出情緒：“你不忙了嗎？”

這聽上去像是在如常關心，江昀安含笑望過來，並沒有察覺到別的異樣：“我怕再忙，把女朋友弄丟了。”

依舊是意味不明的調笑，插科打諢，語氣懶散而漫不經心的。

雲知意很輕地哦了聲。

她沒有接話，江昀安似乎也沒覺得不對。他跟著翻了幾頁書，眼睫微動，恰好瞥到了她的：“你怎麽看得這麽快？”

她淡聲道：“不快啊，我就按照順序慢慢看的。”

是他一直沒有翻開，她自然也不可能遲遲等著他。本來也沒有兩個人選了同一本書，就要同步的道理。

她唇角彎了下，弧度又很快消失：“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唄。”

江昀安不依，他眉梢微動：“我偏要跟你一起看。”

雲知意哦了聲：“隨你。”

他還真說到做到，連帶著直接跳了幾十頁，也不知能不能連貫上看懂。時間凝固著又流逝著，他指間翻頁的聲響在一片寂靜裏，顯得清晰。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又跳過了那麽多頁：“可是我看不懂呢。”

江昀安語調揚起而帶點強調：“不如你給我講講？”

那一剎那，她指尖搭在桌面下微動，盡可能地避開冷氣的方向：“你不如自己看。”

他不依：“我說了我看不懂啊。”

明明對方語氣帶點含笑，雲知意卻微蹙了下眉：“那你從頭慢慢看啊。”

她話裏有話：“要不然你別看了，反正你也不像喜歡這本的樣子。”

江昀安修長的手搭在桌面上，不以為意地玩笑道：“幹嘛？書難道比我好看？”

他輕靠過來一些，她輕瞪對方了眼：“註意形象，這裏是圖書館。”

聞言，他似好笑般挑了下眉梢，目光存存從她臉龐下滑，定格在她正襟危坐的姿勢上：“所以，這就是你離我那麽遠的原因？”

雲知意含糊地嗯了聲，隨即清晰地聽他道了句：“我還以為是你冷了呢。”

她指尖微動了下，不知怎的否認了：“我不冷。”

他便哦了聲，似乎沒放在心上的模樣，只當是段不重要的小插曲，便徑直掠過：“你書底下是什麽？”

雲知意：“練習題啊。”

江昀安手撐著下巴，眼睫略帶懶散地掀了下：“你不是都畢業了好久，還留著這個幹什麽？”

他語氣輕揚：“該不會你有受虐傾向吧？”

雲知意瞥了眼，收回視線言簡意賅地解釋：“家教用的。”

他似有疑惑：“什麽家教？”

他話音落下，便繼續道：“我想起來了，是你之前有次提到過的吧？”

這人漫不經心地彎了下唇：“你瞧，人一忙起來，記性都變差了。”

他語氣從容，看不出來臉不紅心不跳的其它細節。

只是桌面上的手機傳來幾下振動，屏幕似乎亮了下，他沒去搭理：“你教什麽？語文啊？”

雲知意心不在焉，眼神從他手機上移開。距離有些不遠不近的，她自然看不清他手機上的信息。

她哦了聲：“教他物理。”

江昀安挑了下眉：“物理？你不怕誤人子弟嗎？”

雖然明知是像以前一樣玩笑的話語，雲知意輕抿了下唇

，微微別過臉：“雖然比不上你，但誤人子弟還不至於。”

連串的振動此起彼伏地響起，江昀安沒有在看她，而是徑直拿起手機，略帶疑惑地輕動了下眉梢。

他道了聲：“是季辭的電話，我接一下。”

圖書館裏的環境安靜，江昀安接起來後走遠了些，看模樣有些匆忙。

雲知意只能遠遠看到他的神情，倏地冷了些，然後擡起指尖按了下眉心。

她知道這是他煩躁的表現，當江昀安回來時，也沒有多問內容。

至於打電話的人，到底是不是季辭，好像也沒有那麽重要。

他向來懶散的眉眼含著糾結，最終定定看了她一眼：“抱歉，季辭那邊有點事，我得先過去一趟。”

雲知意沒有追問：“那你去吧，拜拜。”

她望著他的背影，見他的襯衣外套被風掠起來。棉白淺色紋路的衣角，弧度不大，但很快消失在她眼裏。

圖書館裏的冷氣很冷，雲知意擡手觸碰了下肩，微涼的感覺。她也許只是需要一件外套。但是她慢慢站起來，最終還是決定換個地方。

還是有點冷。

恰在此時，雲母調侃的消息發過來【我剛剛看到你高中班一對情侶了，手拉手跟我打招呼呢】

【你呢？天天去圖書館，一個人？】

雲知意看著對話框【嗯】

她微微帶點玩笑【我要不是一個人在圖書館，難道你還想過來瞧瞧？】

雲母輕哂了聲【我才不幹涉小年輕的事情。】

【不過你這樣的，一看就沒什麽情況。畢竟小情侶們都是天天黏一起的，哪有去圖書館的】

雲知意正在翻手裏的書，第一下沒有翻起來，第二下力道大了些。紙張連帶著翻起了好幾頁，聲響乍驚般，在靜寂中顯得突兀。

她緩慢地輕眨了下眼【誰說的，萬一呢？】

雲母顯然聊天不在一個頻道上【行了美得你，回來記得樓下買點醋啊，家裏的要用完了】

雲知意在圖書館待了很久，直到晚間閉館時分才離開。

她回去時分，點開同江昀安的對話框。一直以來，好像都是他主動跟她說點什麽，而她仿佛處於被動的那一方。

就像從前在學校時，她明明在同學的起哄聲裏，早已瞥見他眾星拱月般走進了教室。

偏偏她還是會很不自在地低頭垂眸，在江昀安路過她課桌時，聽到他對著她的試卷半調侃的話語，她才故作鎮定地擡頭。

可是被動的人，在暧昧裏天然處於劣勢。而主動的人，往往不在意自己隨手留下的錯覺，沒有越慢熱陷得越深的困擾。

也不會因為細枝末節，胡思亂想而缺乏安全感。

夜晚的風很涼，她走的是上次那條路，兩人曾在昏暗燈光裏相擁過。

雲知意第一次主動的，給對方發了條消息【事情解決完了嗎】

過了十幾分鐘，等她大概已經走到樓下了，江昀安才回覆了簡單的一個字【嗯】

沒有更多的內容，簡單的一個字，仿佛含著疲倦在裏面【剛剛解決好】

話題就這麽凝滯著，不知如何讓人繼續。她輕抿了下唇，便也沒有再繼續追問打擾對方。

【那，晚安】

翌日清晨出門的時分，早秋的寒露掛在枝頭，有些搖搖欲墜。雲知意遠遠地，瞧見一個陌生的女生在樓底下轉悠。

她手裏提了一個紙袋，打量著周圍，目光看到雲知意後一亮：“姐姐，等一下。”

突然被人喊住，雲知意停下腳步。

隨即，聽到那女生問她：“打擾你一下哦，七幢二單元是在這裏嗎？”

雲知意剛點頭，就見女生露出為難的神情：“那你知道怎麽進去嗎？”

她似有些不好意思，指尖不自在絞了下衣角，臉頰微微泛起點紅來。

恰好此刻有陣風而過，對方下意識般伸手，輕撩了下耳邊的一縷碎發，沖她抿唇一笑。模樣羞澀得自然，沒什麽刻意掩飾的痕跡。

雲知意正要錯開目光，倏然一頓。面前的女生似有所覺，輕縮了下手。

校服略長的袖口和白色的手表帶，很快遮掩住了，她手腕上那朵有些格格不入的黑色玫瑰花。

雲知意微垂眼睫：“你是來找朋友的嗎？這裏需要人臉識別，不如打個電話讓他下來接你吧。”

女生嗯了聲，隨即輕眨了下眼：“不是朋友，他現在應該在忙。”

她握著手裏的紙袋，隱隱能看見打開的邊角，似乎放著的是件襯衣。

女生臉頰梨渦與淺笑：“是……我喜歡的人。”

可能是她的笑容太真誠了，羞澀間夾雜著點認真，仿佛這一趟前來，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對方的眼睛分明地瞧著她，似乎並不想被拒絕。

雲知意停頓片刻後道：“那我陪你去吧。”

樓道有些狹窄，聲控燈倒是亮得分明。前面的女生走著，偶爾袖口間的紋身一閃而過，跟她的外表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她輕輕地呀了聲：“姐姐，不用這麽麻煩的，我自己上去就好了。”

雲知意解釋：“我也住樓上，順路而已。”

女生彎唇笑了下，眼眸分明：“那謝謝姐姐了。”

她就這麽跟著對方，直到停在了熟悉的樓層和門前。

對方沒有去按門鈴，而是將袋子放在門口，仿佛是自言自語著道：“702，應該就是這裏了。”

她還貼心地寫了張便條。淺粉色的紙條上是她娟秀陌生的字體，還附帶著畫了個愛心。

啪嗒一聲輕響，女生蓋上了筆站起來，看到雲知意站在後面一動不動，微微疑惑：“姐姐，你不是說你住在樓上嗎？”

她探了下頭：“這好像是頂樓呀。”

雲知意遲疑地嗯了聲，像是才緩過神來一般，打開了近在咫尺的自己家的門。

她有一瞬佩服自己的從容，語氣格外得平靜：“我就住這裏，需要幫你帶句話嗎？”

女生淺笑：“好呀，你是他鄰居啊。”

她微微偏頭，仿佛是在認真地斟酌，自己的言辭語句：“那就麻煩姐姐幫忙帶話啦。”

“就說，謝謝他，昨天那麽晚了還來幫我。”

雲知意應下一聲好，她像往常那樣關上門。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她輕靠在門邊，只是出著神。

時間好像有瞬間的凝固，空氣有些冷，她不由想起了昨天的同一時間，圖書館裏過分的安靜和冷氣。

那個時候的江昀安，到底在做什麽呢？

他看著和她同樣的一本書，卻一心兩用，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停頓打字很久，不知道在處理著什麽事。

好像還從容不迫地撩撥了幾句，就像往常對她那樣。

雲知意怔怔回神後，指尖停留在鈍感微冷的門把手上，隨即宛如做了決定一般，重新打開了門。

方才的女生早已不見蹤影。

樓道間空蕩蕩的，雲知意慢慢蹲下來，去打開對方門口的紙袋，從襯衣的邊角到熟悉的面料，再到和從前如出一轍的細節。

無需她一遍遍反覆確認，這確實是江昀安的，他平日裏習慣穿的貼身穿的襯衣。

他昨天拋下她，匆匆從圖書館離開的時候，就穿著這件。

雲知意仰頭，輕閉了下眼。

她將紙袋的封口恢覆了原樣，像是從來不知曉、不曾來過窺探的痕跡。聊天框裏的質問，被她幾經刪減，最終還是沒有發出去。

那些暧昧和撩撥給的僅有安全感，不足以支撐她問出這些。

再度見到江昀安時，他的襯衣邊角被風吹起。這人習慣穿襯衣，炎熱的時候會把袖子挽起來，從來都幹凈散漫的樣子。

江昀安輕挑了下眉梢，口吻還是那樣：“怎麽，幾天不見，有這麽想我嗎？”

雲知意被他的懷抱包圍，鼻間盡是他的溫暖和氣味。

但是有些不一樣了。

她輕而易舉地嗅到對方的衣服上，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留下的花香

。而他平時用的，沒有這麽濃郁，也往往是清新而幹凈的味道。

應該就是被她意外撞見的那件襯衣。

在他不辭而別的一個夜晚後，陌生女生帶回來的襯衣。被人洗過，又整齊著疊好，放在他家門口的襯衣。

江昀安似乎是沒有覺察到她的異樣，含笑低斂下眼眸，根根分明的眼睫微動：“問你話呢，怎麽了？”

此時此分，她腦海中湧現的是那天晚上路燈下，對方眼眸似是而非的認真意味，還有那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那句“不如我們慢慢來”。

她驀地眼眶微發酸，卻什麽都沒表現出來。

好像很久之前，教室外面鋪開的夕陽瑰麗，那個少年沖她走來的時候，眉梢眼角跟現在一般無二。只是這些都稍縱即逝。

雲知意淺眸平靜而笑吟吟的，就像她往常望向他的模樣。

然後下一秒，在他不解的目光裏，不著痕跡地避開，後退。

Chapter 25

雲知意微微恍神過後, 便垂眸靜默，仿佛置身事外的模樣。指尖卻用力攥緊後松開，好像握不住曾經的那些。

貝昕還在取笑：“你不會是跟人打了架, 連家都不敢回了吧？”

江昀安輕掀了下眼皮，語氣淺淡而鎮定地道：“你為什麽這麽覺得？”

聞言, 貝聽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那咱們走唄, 躲什麽呢。只不過呀等會兒上樓, 姑姑肯定會好好數落你一頓的。”

江昀安哦了聲, 也跟著上樓。

雲知意見他不再需要, 緩緩攤開掌心, 將手邊用過的棉簽, 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裏。她目光落在了一同帶過來的創可貼上, 莫名覺得有些多餘。

她正要一並扔了。

江昀安背影微頓，他轉過身來。應當是方才也瞧見了，他就這麽伸手討要，似乎沒半分不好意思的感覺。

雲知意註視著他修長的指尖, 不遠不近的，指尖微屈，像是好整以暇在等她的反應。

她摩挲了下創口貼，遞了過去。

對方接過後, 似是簡單打量了一番，隨即用意味不明的語氣問：“這個……給我的？”

她眼睫微動看了過去，只見他手裏的創可貼，赫然是草莓的卡通形狀。恍然想起她方才匆忙著下樓, 自然也沒有仔細瞧拿的東西。

江昀安漆黑的眼眸望過來, 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周身偏清冽的少年氣質，自然同這種粉紅的東西不搭。

她有點想翻眼最終忍住了：“不要就算了, 還我吧。”

“算了，也不是不能用。”

江昀安上前了步，分明的眉梢輕挑了下，還是方才那句借口：“不過，我看不見傷口的具體位置。”

雲知意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聽到他的話，倏然眼睫擡起。

反觀這人漫不經心地笑著，不鹹不淡的，不像她這麽別扭。

在長久的時間裏，她會嘗試著去揣摩他的笑容和意味。可能是在撩撥她，也可能他對著其他人，也是這麽笑得多情。

她最終移開了眼神，看向了一旁站著的貝聽。

對方給了個心領神會的眼神，接過創可貼，擡手往江昀安傷口處一按：“怎麽樣，位置還行吧？”

雲知意瞧見，他薄唇下意識地抿成筆直的線。

而看他眉眼間細微的變化，應該是貝聽的力道不小，貼的時候直接往他傷口處懟。

見他微微皺眉，又不能出聲的模樣。她沒忍住跟著貝聽一起，唇角泛起微小的弧度。

疼死他得了。

這一笑卻被對方捕捉到，江昀安眼睫輕描淡寫地動了下，目光不錯地落在她臉上：“你笑什麽？”

雲知意被猛然這麽問，微微驚醒，不知該作如何回答。

他修長的指尖勾下半邊口罩的棉線，露出完整流暢的下巴。眉眼幹凈清冽中帶點涼意，只是唇角邊較為違和地，貼了個粉色草莓狀的創可貼。

不過這人生的冷白皮，五官也精致，乍一看自然也不顯得過分突兀。

旁邊貝聽搶先回答了：“廢話，當然是笑你騷裏騷氣的啊。”

江昀安指尖在創可貼的位置輕按了下，原本低斂的眼眸擡起，看的卻是雲知意所在的方向：“這個審美，確實有點。”

雲知意：“……”

她從最初就不該多此一舉，拿什麽創可貼，也不用大發善心地帶酒精給他，直接讓他自生自滅得了。

上樓時貝聽走在最前面。她一步兩個臺階，步伐輕松跳躍著，裙擺連綿擺動。

樓梯間的距離有些狹窄，等雲知意發覺時，江昀安不知何時放緩了步伐，落到了後面，跟她並肩走著。

她微仰起臉，看過去時恰好是他的側臉。

江昀安似乎註意到了她的目光，左眼正是有淺痣的那側。他眼尾微動，接著側過臉幾分瞧她。

直勾勾的，也沒有絲毫避開的意思。距離狹窄之時，總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尤其會醞釀點暧.昧的氣氛。

她眼神示意對方先走，江昀安卻像是看不懂眼色般，徑自開了口：“貝聽剛剛說的那些，沒一句是對的。”

語調很平，氣息微沈。偏偏還正視前方沒有看她，不知是對著她說還是在自言自語。

雲知意輕皺了下眉，回想了下貝昕說過什麽。原本便不太愉快的感覺湧上來，她輕嗯了聲，反應顯得極為平淡。

江昀安深深註視了她一眼，喉間微動。

他又仿佛耐著性子般，繼續道：“我是被季辭拖累的，跟那個女生沒關系。”

雲知意第一反應是，季辭可真是講義氣的好兄弟。擋箭牌第一名，哪裏需要搬哪裏的一塊磚。之前未知的電話是，現在打架也依然是。

她下意識地想嗤笑對方，最終只是語氣平淡地回應了對方：“我對你的事不感興趣。”

“還是你覺得，我會在江姨面前亂說？”

江昀安原本想說的話，似乎一下噎在喉間。

他細密的眼睫隨著弧度而動，難得不像往常那般淡漠，話語間多了點別的執著感：“我不是這個意思。”

雲知意微動了下眉梢，她只當對方這是突然抽風了。

走在前面的貝聽突然回過頭來，眼神含著審視看過來：“江昀安，你那麽長的腿走那麽後面，擠著知意姐做什麽？”

江昀安眉眼間的神色懶散，頗為無所謂般地道了句：“我剛跟人打架了，走不動。”

雲知意：“……”

上樓後江母開了門，照例如往常那般，招呼完兩人後問了她一句：“知意要過來坐坐嗎？”

雲知意微彎唇角，禮貌地拒絕：“不了江姨，我等下還要再出趟門。”

旁邊江昀安擡眸，看她一眼，眸底的神色難辨。

她確實是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實際整個下午都待在家裏。大約三四點時分，聽到有人在外邊敲了下門。

雲知意身上穿著有些松垮的睡衣，天氣微涼卻也未到很冷的程度，便沒有穿外套。

她打開門的瞬間，第一眼便看到江昀安站在門口，隨即平淡著聲音問：“有事嗎？”

門的幅度只開了一半，她的指尖搭在把手上。

江昀安也不知是否是下意識的舉動，修長分明的手，也搭在了門的外框上。

他似乎是能洞察到她想關門的舉動，好整以暇地站在對面問：“你不是說下午要出門嗎？”

雲知意輕靠在墻邊：“哦，剛剛又回來了。”

江昀安定定註視著她。他離得有些近，根根分明的眼睫，漆黑的眼眸一如從前：“怎麽，你這該不會是在。”

向來散漫淡漠的眼底，多了絲戲謔的意味在裏面：“避嫌嗎

？”

他手撐在門的外框上，修長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微動。眉眼映在日光裏，半明半昧間挑著眉看她，似乎是想看她的反應。

雲知意微默：“江昀安，你跑過來敲門，到底有什麽事？”

對方聲線帶有少年獨有的清亮感，理所應當般應聲道：“貝聽有題目不會。”

雲知意：“？”

她面容微頓，眼睫掀起看向對方，眸中是明晃晃的質疑和輕嘲。

江昀安正經著神色，繼續道：“而且你知道的，我文科不是那麽好。所以，還是找你比較靠譜。”

他輕倚在門邊，就這麽不輕不緩地勾下唇，大大方方地接受她的目光打量。

雲知意指尖背在身後，深呼吸了下：“高一的政治題，你要是都不會的話，是想這學期毛.概和馬哲掛科嗎？”

聞言，他淺淡的眸色間泛起點什麽，喉間微動了下：“好像是這樣。”

“那不如你幫貝聽答疑解惑的時候，我在旁邊一起聽著？”

江昀安站在她面前，輕輕俯身，明明是不遠不近的距離，卻帶點無聲的暧.昧流動和壓迫感。

雲知意目光從他臉上掠過，側了下臉懶得搭理：“隨你，等下我先穿件外套。”

話語落下的剎那，江昀安原本漆黑的眼眸，像是一閃即逝得微亮。他帶點懶散地哦了聲，好整以暇地等著她。

她正要跟著他去隔壁，轉頭的剎那，鼻尖卻再度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

不知名牌子的洗衣粉，帶點甜膩的感覺，如同記憶深處的一般無二。仿佛無聲的雨後驚雷，她驟然驚醒過來。

雲知意倏地頓住腳步，後退。

她慢慢擡起眼眸，看到江昀安似有不解的目光，不知想起什麽後，兀自彎了下唇角。

她想她此刻的笑容，應當不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完美弧度。只能輕飄飄地彎一下，把所有的失態和難過掩飾而下。

然後一字一句道：“不過江昀安，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

江昀安顯然也不清楚她突如其來的變臉，眉梢輕挑了下，語氣不解：“什麽？”

雲知意別過臉去，但是方才無意中輕嗅到的氣味，卻仿佛揮之不去，一如紮根在她記憶裏的刺。

她微動了下眼睫，已經不再想追問對方，這幾天來反常的舉動是為了什麽。

對於這種天之驕子而言，撩撥永遠只是不經意的舉動，每處細節處理得很好，容易讓人沈浸在氛圍裏，念念不忘。

也許他只是又太閑了。

只可惜，她不可能再像那時候一樣。明知是個坑，還能站在裏面不出來。

雲知意同他拉開了距離，靜聲片刻後，她繼續方才沒說完的話。

“提醒你一下。”

“我是你前女友，而且是……算不上和平分手的那種。”

她說完這話，唇角彎起的弧度更大了些。就像是從前爭吵僵持的時候，可以痛快地互相戳傷疤。然後饒有興趣地觀察對方的反應，哪怕其實是在自損八千。

果不其然，她的話音剛落下，江昀安原本漫不經心的神情，剎那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先前低斂著的眼睫微動，若有所思般輕勾了下唇，漆黑的眼底卻沒什麽笑容：“哦？”

雲知意語氣平靜：“江昀安，你最近是太無聊了嗎？難道還想吃回頭草？”

聞言，對方原本宛如靜止不動了的眼眸，慢條斯理地微動了下：“你說呢。”

她見他還不走，便拉過了黃銅色的門把手。與此同時，原本輕倚在門框邊的江昀安，微帶錯愕地，被迫收回了手。

他語氣微哂：“你幹嘛，還想把我手砍了？”

雲知意將門關到一半，想起什麽後，驀地頓住手又擡頭看對方一眼。

她輕抿了下唇，繼續刺對方：“就是想問問，你是怎麽做到都在一起過，又大打出手過了。”

“還能這麽鎮定地，來敘舊的？”

看到江昀安的神色微沈了些許，她瞬間心情明朗不少。

眼見著門要被她伸手關上，倏地對方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重新搭在了門框的縫隙處。

雲知意避之不及，總不能真的夾了對方的手。便再度將門打開，她瞥他一眼：“怎麽，你是想罵回來嗎？”

江昀安眉眼間的神色不見平日裏的散漫。他似乎是很輕地笑了下，看過來的眼神有些涼：“差不多吧。”

氣氛有瞬間的膠著，兩人對視著，時光仿佛有片刻的凝滯和倒流。

下一秒，他的眼神晦暗，唇角也跟著泛起了嘲意的弧度：“感謝提醒，不過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

看到他這樣的神色，雲知意下意識地想後退幾步，就見著對方微微俯下身來。

她有些僵地偏過頭，然後見對方輕挑著眉梢。在她耳邊問出聲：“那個讓我們大打出手的人……怎麽不見他呢？”

江昀安雙手插回口袋裏，語氣清冽而嘲弄：“看來他也不怎麽樣啊。”

雲知意望著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聲音倏地冷了下來：“江昀安。”

對方擡眸定定望著她。

她其實很少直呼對方的名字，目光一寸寸掠過後，隨即出聲表態：“我們的事情，不要扯上其它人。”

門在瞬間被她用力關上，半開半掩間，她來不及看清對方逆光裏的神情。只當是對這段時間，或相看兩厭或他心血來潮不明關系的終結。

“貝昕有問題的話，我會直接微信聯系她的，至於你。”

“自己上網查吧。”

Chapter 25

午後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前兩天驟起的風, 裹挾的一地落葉已被掃得幹凈。往窗外望去，道路兩旁幹凈開闊。

雲母正坐在沙發上，按了幾下遙控器：“今年臺風不來這邊了, 天氣眼看著又熱起來了啊。”

不遠處傳來收拾東西的聲音。

雲知意合上了行李箱的蓋子，恰好聽到對方問她：“不再過兩天？那麽急著回學校？”

她心不在焉般嗯了聲：“社團和志願者協會那邊有點事。”

雲母嘮叨著：“那你自己打順風車過去吧, 記得註意下車牌號, 全程不要光顧著玩手機。到學校了以後, 確定安全了發個信息。”

“本來繼續坐大巴回去多好, 再等個兩天, 跟隔壁昀安一起回去。”

雲知意正在背雙肩包, 仿佛是手裏的東西太多了, 雙肩包夾層拉鏈沒拉緊, 傾斜之餘掉了東西在地上。清脆的哐當一聲，她伸手去撿。

然後聽到雲母接著道：“說起昀安，你東西要是拿不過的話，不如……”

她將包背穩, 伸手拉過了行李箱：“不用了，我行李還挺輕的，沒事也少打擾人家。”

她往外瞥了眼，只見陽光從雲層後透出來, 明朗開闊，卻也沒先前那麽熾熱刺眼。便沒撐傘，帶著手裏的行李徑直下樓。

從頂樓一路下來，她帶著行李直到了平地。

下一秒, 季辭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早啊, 班長。你這是要回去了？”

雲知意嗯了聲準備擦肩而過，驀地覺察到什麽後, 腳步一頓。

她微微側頭，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對方身上停留片刻，眉梢動了下。

同樣熟悉的香味，比昨日她在江昀安身邊嗅到的，味道更濃郁一些。

她不由有瞬間的茫然和疑惑。

雲知意片刻間閃現過遲疑，最終還是委婉地問了出口：“季辭……你這是噴了多少香水出的門嗎？”

對方被這麽問，明顯有些懵地低頭：“什麽香水，我怎麽沒聞到啊？”

季辭又低頭在自己衣袖上輕嗅了下，恍然後便道：“哦，你說的是這洗衣粉味道吧，確實味道有點大。”

“你不說我還沒註意。”

他咳了聲後，又用往常桀驁的語調道：“不好聞嗎？我覺得

我家洗衣粉味道一直都很好啊，是親戚國外帶回來的小眾牌子。”

季辭一邊說著，一邊往她身後不遠處看了眼：“你還別說，江哥也是。”

“前兩天他在我家過夜，臨早走的時候就一直嫌棄這味道，一起把他的衣服也給玷汙了。”

他語調揚起，似有不滿：“蹭了我家的洗衣機，他居然還嫌棄。”

雲知意聽到他提江昀安，恍然未覺，沒有繼續搭話。她拉著行李箱擦肩而過，走了幾步之後才反應過來，對方剛剛說了什麽。

回頭後，只見江昀安不緊不慢地走出來，身上松垮著的襯衣還是那天的那件。

對方應當是瞧見了她，漆黑而漫不經心的眼眸掠過後，沒再留別樣的痕跡，也當沒看見她一般。

雲知意怔楞後反應過來，自己先前可能誤會了點什麽。

只是隔閡的從來不是這一件事，她握緊手裏的拉桿箱，便轉身離開。

季辭不嫌事大地招了招手：“江哥，你近視了？不應該啊，難道沒看見我們？”

雲知意帶了兩個特大號的行李箱。明明平地上拖動兩個行李箱並不麻煩，她轉身時垂眸，還是見輪子卡在了道路的縫隙間。

她輕嘆口氣，蹲下來移動箱子。

遠遠的她聽到季辭模糊地說了什麽，而江昀安的音色清冽散漫，熟悉而容易分辨：“我看上去，像喜歡上趕著犯賤嗎？”

“你這麽閑，不如你去啊，等下給你頒發個無名雷鋒獎。”

雲知意指尖扣著行李箱的把手，金屬微涼的質感顯得生硬。她直直地往前走，低頭看著手機上的信息，最終等到了順風車車主。

她戴著耳機聽音樂，恍神般盯著玻璃車窗外，倒退的景色在發呆，很久之後才眨了下眼。

恰在此時，一只手在她眼前輕晃了下，略顯得突兀驚擾。

雲知意輕蹙了下眉，不由回望過去。

對方有雙略帶陌生又熟悉的丹鳳眼，鼻梁挺直，帶點自來卷的頭發。

似乎是不滿意她的反應，他原本靠在旁邊座位的姿勢微動，前傾到她跟前：“幹嘛，不認識我了啊？”

他唇邊勾起的弧度很淺，笑起來的時候，不太明顯的虎牙若隱若現。

“餵餵，小雲老師，才沒過多久啊，你就失憶了嗎？”

雲知意微怔片刻，認出對方後，言簡意賅地回了句：“江亦深，你怎麽在這裏？”

汽車轉了個彎，層疊起伏的日光，明暗更疊如翻滾的波浪。

對方的眉眼清晰了些，帶點隨意地聳肩：“幹嘛，這車被你買斷了嗎？”

雲知意沒聽清他說了什麽，她將耳機摘了下來，問出了心裏的疑惑：“你也去安大嗎？你現在不是應該高三嗎？”

聞言，江亦深搭在腿上的手微擡，打了個響指道：“還好，小雲老師居然能按照時間線，推測出我是高幾。”

雲知意：“……這怎麽會不記得。”

他點頭接話：“確實，好歹教過我那麽久。要是連這個也忘記的話，那我確實該傷心了。”

前方開車的司機瞧了眼後視鏡，自然而然地插了話題進來：“小姑娘看著年紀像還在上學啊，沒想到都當老師了。”

雲知意：“？”

聞言，江亦深在旁邊，笑得似乎有些不亦樂乎。

作為始作俑者，他笑完了還是幫忙解釋了下：“那個叔叔啊，她確實還在上學呢……反正離畢業還早呢。”

只見他沖著她眨了下眼：“小雲老師，是尊稱，代表我對你學問的敬仰和膜拜。”

雲知意挑眉：“你這麽說，我現在也不會給你多放幾天假。”

畢竟給對方的補課早就結束了。

他深以為然的模樣：“也對，這馬屁拍了，好像確實沒什麽實質的用處。”

對方含笑的眉眼，連帶著窗外倒退的景色：“不過，我偏要喊。小雲老師小雲老師小雲……”

察覺到前排的司機流露出好奇的神色，雲知意心平氣和地道：“你這麽叫，感覺我社會性老了好幾歲。”

“作為回報，小心我把你之前早戀的事情，告訴你姐。”

江亦深挑著眉梢笑，虎牙稍縱即逝地閃現：“不是吧，一個稱呼而已。就隨便喊喊，你還帶這麽威脅的啊？”

他似乎是滿不在乎的模樣，帶著點看好戲的意味：“那你告訴啊，反正具體的你也不清楚。”

雲知意確實不清楚。

那時是她和江昀安的冷戰期，她無論幹什麽的時候都在走神。原本她物理水平便一般，雖然給江亦深補的只是最基礎的知識。

犯的計算錯誤有些過分明顯，江亦深似乎是察覺到了：“我說，小雲老師，你這都能錯啊？”

他像是看戲：“你該不會是，失戀了啊？”

雲知意嗯了聲，在毫不知情的人面前，她反而更加坦然地便輕易承認了：“大概快了吧。”

“你多選題錯了一大半，還有這邊實驗的填空題也基本沒有分……”

江亦深定定看了她一眼。他擰著汽水瓶蓋，打開大口喝著，將話題一轉：“巧了，我好像也是。”

她手裏的紅筆微頓，隨即有些不滿：“我在說你這次的實驗大題，明明之前我給你講過類似的……”

話說到一半，她有瞬間的楞怔。

這個場景似乎似曾相識。她曾坐在教室裏，頭頂風扇吱吱呀呀。有人拿筆指著她的錯題，說的話同這些一般無二。

那時候的教室很寂靜，夜有些深，窗外漆黑，頭頂是日光燈和窗外隱隱浮現的星光蟲鳴。

見她走神，江亦深的手在她跟前一晃。

他神情輕松地聳了下肩，自說自話：“同是天涯淪落人啊這是，小雲老師，我喜歡的女生也不喜歡我。”

他似乎是真的很苦惱，驀地補充了句：“她最近不快樂，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雲知意恍神只是一剎，她重新拿筆批改對方的題目，又連劃了幾個叉後，輕嘆了口氣：“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來給你補課的，不是來當情感顧問的。”

對方插科打諢：“那你再開個價唄。”

她微微沈吟了下：“也不是不可以。要是卷子後半面你能對一半，課後我當也不是不可以當個顧問。”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還真寫得極為認真，破天荒地達到了要求。

雲知意自己的事都一團糟，哪裏還有經驗安慰別人。她方才也只是隨口胡謅的。

然而對上他微亮的眼眸，她頓了下，還是努力扯出點聽上去靠譜的建議來：“那要不你試試一點點靠近她？”

“畢竟沒有一個人會長久地，跟一個相處不那麽快樂的人在一起。”

江亦深露出笑容：“哇哦，挺有道理。不過小雲老師，挖墻腳這事，是不是有點不道德啊？”

雲知意放下筆，計算了下他的總分數後，發現剛剛還是替他高興早了。

面無表情地開口：“我就安慰一下你，怎麽當真了？”

“把你的試卷訂正了，繼續摘抄錯題本，下次上課交給我。不準小猿搜題作業幫，步驟我都會數，不要偷工減料。”

江亦深：“……”

窗外的日光像油紙上的畫，融化了些後顯得模糊。

雲知意收回思緒，繼續方才的問題，又重覆了遍：“所以你怎麽會來安大？”

他拿手遮擋了下日光，輕眨了下眼：“幹嘛，難道我不能去參觀下嗎？安大是你開的了？”

雲知意指尖纏繞了幾下耳機線：“你還是這麽拽拽的，想必剛開學的返校聯考，不怎麽樣吧？”

江亦深掰了下手指：“還好吧，我起碼拜托了年紀吊尾車的隊伍。”

“我現在是全年級第四百名了，小雲老師。”

“還有都說了，不要再這麽叫我，顯得老上好幾歲。”

江亦深托著下巴：“可是別人能這麽叫你呢，為什麽我不可以？”

他眼底含著疑惑，仿佛單純是在為一個稱呼較勁。

雲知意神情不變，隨意解釋了

幾句：“你那次看到的卡片，是我一個妹妹寫的，我天天監督她背政治書，她調侃而已。”

實際恣意而不亂的字跡，寫這個稱呼的人似乎是閑來一筆，字跡的尾梢上勾，帶著促狹之意。

江亦深似乎是信了：“行吧。”

他輕靠在椅背上，掀了下眼皮回答方才的問題：“我去安大集訓啊，要不你到時帶我去熟悉下？”

他還是個音樂特招生，拍了拍手邊的提琴琴盒：“那作為回報，我給你即興表演下？”

為了提前出發，雲知意今日起得有些早。困意有些湧上來，她輕搖了下頭後，戴上耳機重新闔眼休息。

大概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後，雲知意迷糊間，感覺到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

她睜開眼，見江亦深笑得露了下虎牙：“都到了，你還繼續睡啊？”

她應了聲，拿上手邊的行李離開。而江亦深似乎是還要先去其它地方報道，他走的是截然不同的方向。

遠遠地，雲知意聽到對方喊住自己，有些疑惑地回了頭。

只見他背著肩高的提琴琴盒，站在遙遠的日光裏，閑閑挑了下眉梢：“小雲老師，你最後失戀了嗎？”

他用感嘆的語氣胡說八道：“我覺得今天天氣挺好，而風水輪流轉，你適合恢覆單身。”

雲知意：“？”

她有些費解：“江亦深，你是覺得以後我不會教你，有恃無恐了嗎？”

江亦深看起來還真不怕的模樣，他低低笑了聲，語氣較為隨意地補充了句：“沒騙你，我可擅長算命了。”

“不過你看起來，好像還是不太快樂。”

“拜拜，要快樂點，小雲老師。”

雲知意正在撐傘，陰影遮蔽過她的肩頭。她還戴著耳機，偏了下頭看對方：“你說什麽？抱歉，我沒怎麽聽清。”

江亦深對著她晃了晃手：“我說再見，後會有期啊。”

他笑容中帶著深意。

Chapter 27

雲知意剛打開寢室的門, 原本半躺著的沈司若敷著面膜，坐了起來：“雲寶你回來了啊，怎麽這麽早？”

她放下行李後, 輕喘了口氣：“回來忙社團和志願者的事情啊。”

閑聊了幾句後，沈司若似是想到了什麽, 一臉八卦地湊過來：“那個何霆也, 之前不是總跟我打聽你嗎？”

“前兩天他突然就沒動靜了, 說你已經有對象了。”

沈司若打量她的目光如炬：“老實交代, 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啊？嘖嘖。”

聞言, 雲知意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擡眸, 啞然失笑：“我怎麽不知道, 原來我還有對象了？”

心裏的念頭一閃而過, 她差不多也知道這樣的誤會從何而來。

只是她單單輕聳了下肩，仿佛不曾在意過那些突如其來的誤會。風輕雲淡的語氣，一掲而過：“他看錯了吧。”

沈司若見她否認得很快，也沒什麽明顯的反應, 不由有些遺憾：“原來是假的啊。”

“不過也好，他應該就不會來煩你了，不會再莫名其妙跑來制造偶遇了。”

雲知意收拾完了行李，一眼看到了放在床頭的玉桂狗抱枕。棉白而松軟的長耳朵, 一側有熟悉的藍色蝴蝶結，和暗藏的英文。

這便是貝聽口中的那句“情侶款”。

不由想到江昀安房間裏，那個一模一樣卻積了灰塵的抱枕。顯然是主人壓根不上心，懶得打理而能隨手送人。

她擡手拿了自己的過來。

片刻後, 沈司若有些疑惑：“你沒事吧, 好端端的，幹嘛要扔了它啊？”

雲知意見垃圾桶裝不下, 便徑直輕扔到了地面上：“這個抱枕有點破了，我想換個新的。”

手裏的抱枕打了個轉，卻挪到了椅子邊的空地上。直至傍晚時分，她才如同下了決心，找了個較大的袋子裝起來，準備下樓時扔了。

安城的空氣潔凈透徹，夕陽下墜欲晚的景格外清晰。橘紅色的塊狀雲浮上來，這種似曾相識的場景，她總能聯想到那一天。

是她在教室外的窗邊背書時，滾落而來停留的橙色籃球。還有對方閑得無聊般，像是隨意拋過來的那一顆糖。

仿佛還在昨天，仿佛又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雲知意靜靜看了會兒夕陽後，便穿過幾棵錯落排列的樹，擡手準備將手裏的東西扔了。

下一秒，她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不由順勢看過去。

只見江昀安還是那副模樣，單手插著口袋，眼神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

他背上的是黑色雙肩背包，看模樣似乎也是剛回來。雲知意並沒有興趣去問對方，為什麽也這麽早回來。

她連招呼也懶得同對方打，徑直擦肩而過。算是誤打誤撞般，恰好當著對方的面，將手裏的袋子扔進了垃圾桶。

袋子是半透明的，玉桂狗的長耳朵露出小半。他的眼眸漆黑如常，也不知是否恰好瞧了個分明。

扔完東西後，沈司若指著手機屏幕，示意她看：“你看鹹魚上的抱枕，二手賣的感覺還可以。”

“而且你那個玉桂狗抱枕還挺大的，真是虧大了。”

雲知意有些哭笑不得：“算了吧，太麻煩了。”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床頭，那裏從此變得有些空落。也許是空缺了抱枕後，有些讓人覺得不習慣。

手機輕微振動，她目光頓在彈出來的消息上，隨意問了句：“對了，你知道我們學校音樂學院的報告廳在哪嗎？”

聞言，沈司若唔了聲：“不清楚啊，地圖上得費盡找找，你去那裏做什麽？”

雲知意便回答：“不是我，剛好有人問我而已。”

她向來方向感不佳，為避免誤導對方，便直接發了張高清的學校地圖給江亦深。

江亦深：“這麽敷衍的嗎？”

雲知意原本心情便不佳，只是淡淡回了對方一句：“對啊，那你自己慢慢找吧。”

“安大也沒多大，你騎輛小電驢，動輒也就二十分鐘的路吧。”

江亦深：“QAQ”

他立即發了個感謝的貓咪表情包【別啊小雲老師，剛剛我忘了尊稱】

【美麗而善解人意的小雲老師，能不能看在我路癡的份上，不要這麽無情啊】

沈司若靠得近，不小心看到了對方的話，眼眸微亮：“我靠等等，你還真有情況啊。”

聞言，雲知意瞥她一眼：“不是你想得那樣，之前我幫他補課他想賴作業的時候，也是這個語氣。”

她簡潔地回了對方：“不好意思，我也路癡。”

江亦深：“……哦。”

他明明被拒絕了，語氣卻好似有點上揚：“晚安，祝好夢。”

雲知意累了一天，她比平時早睡些，沾上枕頭便進入了夢鄉。也不知道是否是今日見到江亦深的緣故，她夢見了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夢裏江昀安神情冷淡，打量著她手邊的袋子，嗓音比往常的要更涼得多：“你不解釋一下嗎？”

他往常對著她說話的時候，常帶著笑意和散漫，偶爾還帶點慵懶和撩撥。

那一瞬間卻驟然變涼，宛如平整湖面驚起漣漪，有暗流在無聲湧動。

雲知意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起初還帶了幾分耐心：“之前我跟你提到過，這是我考播音時認識的一個學姐，她托我給她弟弟補課。”

江昀安漫不經心的話語間，帶上幾分嘲諷的意味：“補課啊。”

他字裏行間聽著像是簡單的醋意：“你這麽說，我好像確實有點印象。”

雲知意順著他的視線，也才瞧清江亦深送的禮物是什麽。

她瞥了眼袋子裏精美包裝過的口紅盒，意識到這樣確實容易引發誤會。

她深呼吸了下，企圖心平氣和地同對方講道理：“你

也看到了，我都沒拆開過，自然不知道他送的是這個。”

江昀安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

他若有所思般勾了下唇，卻沒什麽笑意般地開了口：“所以，他是不打算交補課的費用，打算拿這個抵了？”

字裏行間帶著輕嘲，他指尖停留在禮盒精美層疊的蝴蝶結上，動作不緊不慢的，似想拆開又想直接毀了。

他就這麽長身而立，看向禮盒的眼神格外得冷。

她先他一步拿走了桌上的禮盒，輕皺著眉：“你不要不講道理，我也剛知道他送的是這個。”

“既然禮物不合適，到時候我托學姐還回去便是。”

見到她的舉動後，江昀安低斂著眼眸，語調不明：“還回去做什麽。”

“何況你護得這麽緊，怎麽，怕我扔下樓？”

他低斂著眼眸，看著自己攤開的空落落掌心，輕扯了下唇角：“不至於吧，我看著這麽沒有素質的嗎？”

雲知意正翻著手機裏的聯系方式。她聽著他的話，說不清自己的感受，難得有了脾氣：“你沒聽見嗎，我說了現在還回去。”

他半倚在墻邊，意味不明地輕嗤了聲：“你喜歡就留著好了，我還沒有權利來幹涉。”

氣氛瞬間地凝滯和僵持，兩人各說著各自的話，短短幾步之遙，仿佛隔了太遙遠的距離。

雲知意擡眸定定瞧他，一時間回憶交錯，什麽樣的記憶碎片都湧上來。

她慢慢眨了下眼，最後視線定格在，對方略顯冷淡的神情上。

她緩緩放開了袋子：“江昀安，你生氣做什麽？我收別人的東西，就一定代表著我和別人有一腿嗎？”

只見江昀安冷淡的面容微頓，語氣有種無所謂的感覺：“我不是這個意思。”

雲知意追問：“那你什麽意思？”

她目光寸寸打量過他的眉梢眼角，曾見證過他孩童時期的稚氣未脫，後來是他天之驕子般的少年時代。

和最初的心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愈發漫不經心的態度，還有莫名而來的猜忌和輕嘲的話語，明晃晃的不信任。

就像此刻他微啟了下唇，最終像是放棄辯駁後，找了個敷衍的回答：“我只是沒事找事，你滿意了？”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而流暢，嗓音清冽散漫中，夾雜了別的意味：“我以前給你補習，也沒見你這麽護著我啊。”

她的眼神掠過對方，望著窗外層疊翻湧的綠葉，那種勃勃的生機和耀眼的日光，容易把她拉回高中的那三年。

即便是這樣，情緒還是在此刻冷寂：“江昀安。”

對方像是有所察覺，微微側頭，垂眸懶散看她：“哦，我又說錯話了？那怎麽辦，不如你教教我怎麽說，你才滿意呢？”

語氣仿佛是她在無理取鬧。

雲知意想到先前見過的那個女生，還有他嶄新襯衣上的馥郁香味。原來猜忌是雙向的，她不信任對方的同時，他也一樣。

她帶著點譏誚開口：“你之前不也……”

話語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啞然，後知後覺錯過了那天的對峙機會，如今再探討已經沒什麽意義：“算了，你自己知道。”

他輕掀眼皮，依然是懶散的腔調：“我又知道什麽了？雲知意，你話每次說到一半，不對，連一半都沒有。”

江昀安唇角勾了下：“也太為難我了吧，我又不是無所不通，永遠能知道你在想些什麽。”

雲知意靜靜看著他，讚同道：“也是，你有你的理。”

“是我為難你了。”

他方才一字一句，都刻在她心上。原本的醋意仿佛只是一個小小的開關，打開之後，積累的情緒點點宣洩而出。

她微微彎唇：“那我來講講我的理吧。其實，我們不過是高中的時候，一起多講了點題產生了錯覺，然後談了這幾個月的戀愛……不是我，也可以是別人。”

“何必糾結這些呢？”

近距離下，江昀安面色微凝。

他望過來的漆黑眼眸重，晦暗一片，像在玩味她方才的話語：“也可以是別人？我可以理解為，你是想借題發揮分手嗎？”

他好像笑了下，如往常那副漫不經心的弧度，卻帶點違和感：“蓄謀已久？等著我鉆進這個圈套？”

雲知意已然有點疲倦：“你非要這樣想，也差不多吧。”

空氣像是徑直下降了好幾個溫度。

江昀安輕攏過她的手腕，動作不緊不慢的。然而他指尖的力度卻有些大，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拉至他所在的那側，輕撞進他溫熱的懷抱裏。

她身形微僵，就聽對方開口：“所以你剛剛說了一半，語焉不詳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的姿勢有些咄咄逼人，雲知意不由敗下陣來：“你做了什麽，你應該心裏清楚。”

她輕張唇，卻說不出那天陌生的女生，還有荒謬的前因後果：“為什麽還要問我？”

江昀安顯然還是跟她，不在同一個頻道上：“說不出來？”

他淡淡嘲笑道：“看來還真是無理取鬧。”

他輕扣住她下巴的指尖溫度涼薄，一如他居高臨下看過來的眼神，口吻風輕雲淡：“我還以為你這麽生氣，是有什麽大事呢。”

雲知意擡手扣住他的手腕，見他這回毫無松手的意向，她不知為何眼眶微微泛酸：“你放開。”

可能是因為委屈，她有些生氣：“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講道理呢？”

江昀安俯身，輪廓優越的鼻尖堪堪輕擦過，氣息近在咫尺：“我想起來了，上回在KTV那邊，我看到過你跟一個男生在一起。”

他頓了頓，像是很有道理的模樣：“你要分手，是因為他吧？”

她扣住對方手腕的指尖同樣用力，眼眸定定同他相對：“跟他沒有關系。”

氣氛凝滯僵持著，最後是江昀安也松了手。

他垂眸瞧著自己手腕處，泛著微白的痕跡，輕嘲出聲：“這麽用力啊。”

其實那天KTV包廂裏，江亦深表姐是有事提前離開，恰好只剩下他們兩人。

她有些心神不寧地坐著。

彼時同江昀安的消息框還停留在幾天前，她腦海裏是那件帶有陌生香氣的襯衣，想詢問和同他對峙。然而打好的文字，幾度刪了又改。

坐在不遠處的江亦深，輕扔了手裏的話筒。

他關了音樂，在她旁邊坐下：“小雲老師，你急著回去嗎？要不我送你？”

雲知意搖了搖頭：“你姐不是說你最近有些煩心事，她剛剛有事先走了。”

“要不你說一下，我幫你想想解決方法？”

江亦深：“好像相比之下，也不是那麽煩心了。”

他定定瞧著她，像是不嫌事大的模樣：“你看看你這眉毛皺的，看來事情應該比我的糟糕多了。”

雲知意被氣笑了：“你還有力氣幸災樂禍，看來確實不是什麽大事。”

他輕挑了下眉梢，像是全然不在意：“你要是不快樂的話，不如吼兩嗓子吧，我就當舍棄下耳朵好了。”

聞言，她輕彎了下唇角：“還好吧，雖然我唱歌有些跑調，但總歸不至於是五音不全的地步。”

江亦深笑起來，虎牙平添了幾分溫柔：“那我聽你唱？”

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雲知意輕扯了下唇角：“如果我說，他姐姐有事提前離開了，我唱完一首歌也走了，你信嗎？”

江昀安懶散開口，話語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我信啊。”

他輕扯了下唇角：“其實那天我也來過，只是可惜……你註意力根本不在我這兒呢。”

只見他長身而立，眼睫微垂，遮掩住眸底的暗色：“我聽了你唱的歌，那是你的心裏話嗎？”

雲知意已經記不太清。

只記得她隨手點了首歌，記憶裏的臺詞有些模糊：“那些相伴拼搏的日子，不過找個人支撐自己不倒下。只是恰巧出現他。”

那一瞬，她餘光瞥見包廂半透明的玻璃門，似乎是有人想進來。

然而門只開了點兒縫隙，光線從那縫隙間漏進來，搖搖晃晃的影子看得不真切。

PanPan

江亦深也註意到了，他略帶疑惑地開口問：“難道走錯了？”

雲知意眼見著那門關上，仿佛從沒有人來過。

她也沒有想到江昀安當時來過，畢竟那時候她因為他襯衣上香味的事，徑直冷戰了許久。

江亦深全程沒說什麽話，結尾了才遞給她一張紙巾。

他看著就不像是會安慰人的樣子：“恰巧而已？你是不是被人渣了啊？”

雲知意：“……”

就像歌詞裏邊陰差陽錯的那樣，江昀安確實在那些日子裏，同她相伴過，給了她勇氣和力量。那些溫柔和遐想，就像青春紙上的油彩，碰一下就凝結在了回憶裏。

聽到他的質問，她語氣平靜地答覆：“你要非這麽想，就當是我的心裏話吧。”

Chapter 25

雲知意醒來的時候, 輕揉了下脖頸放松。

沈司若昨晚通宵追劇，聽到動靜翻了個身，略帶迷糊地出聲：“你志願者活動這麽早啊？”

聞言, 她解釋著道：“路稍微有點遠，等下得坐地鐵過去。”

沈司若又躺了回去：“行吧再見, 擺爛的我得補個回籠覺。”

外邊的天朦朧得亮, 清晨的霧氣還沒來得及消散, 籠罩著層疊的香樟葉, 沈浮般若隱若現。道路上的人並不多, 三三兩兩的。

雲知意一邊吃著早餐, 一邊到了地鐵口等人。

來的人都已穿上醒目的紅色志願服, 她咬了口包子後, 正拿透明吸管戳豆漿。

餘光突兀地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身形一滯，隨後稍微往旁邊站了站。

對方倒是心安理得地經過，臉不紅心不跳的, 也像沒有瞧見她。

雲知意戳了幾下豆漿袋子都沒有成功，索性沒再喝，耐心地擡頭看地鐵的實時告示。

江昀安在這時走過來。

微涼的天氣裏他穿了件深色的外套，袖口卷起露出分明的手腕。他的膚色偏冷白, 眼眸如往常的漆黑。

停在她面前後，他伸出了手，語氣漫不經心而懶散：“多餘的志願服，在你這裏吧？”

聞言, 雲知意瞥他一眼：“我記得名單裏沒有你。”

江昀安若有所思般地打量著她, 接著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室友有事情，我替他來。”

她打開背包, 拿了件志願者服遞過去：“可以替補，但是志願者時數無效，畢竟你人臉識別錄不進去。”

江昀安似乎並不放在心上：“我不缺這個。”

雲知意哦了聲：“那你還挺閑的。”

他沒有反駁，只是接過後比劃了下，隨即淡聲表態道：“太小了，我穿不了。”

雲知意：“你可以不拉拉鏈。”

江昀安眼睫隨著弧度微動，看神情似乎難以辯駁：“可是早上冷。”

四目相對著，他似覺得這樣的對峙有趣，輕勾起唇角瞧她。

雲知意輕舒出口氣，擡眸定定看他。昨晚沒睡好的煩躁感，此刻也湧上來：“我只多帶了一件，既然不合身那你別穿了。”

“反正你也是替別人的，實在不情不願那就回去好了。”

話音剛落，江昀安似乎是很輕地笑了下：“我什麽時候不情不願了？你又知道了？”

氣氛凝滯起來。兩人的聲音不大，到底也吸引了其餘人的註意。雲知意不想同他爭執這種無聊的話題，側臉打算遠離。

旁邊認識的人道：“知意，你身上這件不是還挺大的嗎，不如換下給他好了。”

“地鐵快來了，別計較這個了。”

雲知意穿的時候也是隨手拿了件，聽到這話她微僵了下。

但轉念後，她也沒有什麽忸怩地脫了下來，攤開掌心遞給了對方。

江昀安擡著眸，根根分明的眼睫微動，語氣不明似在確認：“給我的？”

她淡淡道：“快點，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

他擡手接過，眉梢輕挑了下。穿上衣服後，他修長的指尖撥弄了下拉鏈墜子，清脆的一聲響動：“走吧。”

地鐵緩緩駛來，雲知意後退了下。

只是沒想到他也謙讓般，示意後面的女生先走。因此等她找到地鐵上最近的扶手時，他也跟隨著，不緊不慢地站在了旁邊。

他拉的是高處的扶手，只是雲知意一擡頭，就能瞧見他下巴優美的弧度。

她沒搭理，索性繼續低頭吃早餐，繼續戳方才沒有成功打開的豆漿袋。

江昀安望著這一幕，漫不經心地開了口：“你要是繼續戳下去，等下會大部分濺我身上。”

聞言，雲知意淡聲懟了回去：“那你可以站遠點。”

他眼皮上那點如淡墨暈染的淺痣，近在咫尺而顯得分明：“這裏人太多了。”

語氣懶散如常：“不然你以為，我是喜歡站你邊上嗎？”

雲知意眼看著他伸出手，在她沒來得及反應前，拿過豆漿袋和吸管，幹脆利落地解決了她方才的困難。

他散漫而夾雜著涼意的嗓音，在上方響起：“拿著吧。”

她對他這種抽風一樣的態度，許久才疏離地出聲：“謝謝。”

江昀安瞥了眼她，沒再說什麽，兩人一路無話。

雲知意昨晚睡得不太好，她輕靠著扶手，聽著耳機裏的音樂闔眼休憩。

快到站時，聽到他語氣不明地提醒出聲：“要到了，你難道繼續睡？”

她迷糊著嗯了聲，依舊沒搭理他，含了顆薄荷糖後便清醒了不少。

大概又過了會兒，一行人便走到了志願的地點，也就是安城南邊的一處青少年宮。她同其他的播音專業的學生，一起主持安排這場活動。

忙碌之餘，偶爾瞥到江昀安站在較偏僻的地方。

其餘人都聚集在前面，而他旁邊只有一個在低頭看書，看起來並不想參與活動的男孩。

前排鬧騰的孩子態度積極，雲知意維護秩序的時候，喊了幾聲後嗓子有些啞。

同行的人在旁邊調侃：“看來以後我們要好好卷績點搞實習，不然就要淪落到當主持表演類補習班的老師了。”

雲知意玩笑：“補習班老師，其實也挺賺錢的。”

她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接下來的游戲環節，我們還要陪著嗎？”

旁邊人遞過來一瓶水：“要的吧，我們有志願者還準備了表演節目，事情還有不少。”

雲知意路過江昀安所在的位置時，側眸瞧見他坐了下來，陪著旁邊小男孩安靜地看書。

他收起了往常的散漫感，眼睫低垂，多了幾分溫柔和耐心的意味。

她看了有瞬間的恍神，只覺似乎同她記憶裏的樣子，有了幾分相像和重疊。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看她寫題，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微動。

也許對方的改變只是對她而言，只聽到他對那小男孩道：“看累了，要不要休息下？”

聲線帶有少年獨有的清亮感，罕見的溫聲。

旁邊的人沒忍住提醒了聲：“同學，那邊的游戲環節已經開始了，還是不要讓某個孩子掉隊了吧。”

江昀安擡眸的瞬間，方才的溫柔感仿佛褪去了些，恢覆了漫不經心的口吻：“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

“那邊不是有你們負責嗎，這邊幾個不太喜歡熱鬧的孩子，我會照看好的。”

出聲提醒的人怔楞了下，猶豫後繼續道：“可是……”

江昀安輕掀了下眼皮，他的眼神還是那麽輕，帶點少年天之驕子的恣意和涼薄感：“還有問題嗎？”

雲知意拉過旁邊的女生，輕搖頭淡聲先一步道：“沒了。”

等走過去一段路後，對方悄悄出聲問她：“知意，確定沒問題嗎？我看他應該是新來的，萬一那邊發生什麽狀況呢？”

她瞥過去一眼。

江昀安身邊除了那個小男孩，還有兩個同樣不愛說話，擺弄手裏玩具的女孩。

他很安靜地坐在那裏，側臉如打磨雕

PanPan

琢的玉石，被日光暈染得多幾分溫柔。

她收回了視線，平靜地道：“每個人性格不一樣，讓那些孩子自己選吧。既然他承諾了會照看好，那就隨意好了。”

高中時代，她亦像這幾個孩子一樣，喜歡獨處遠離熱鬧。

而江昀安顯然是性格相反的人，他散漫而時常同各種男生勾肩搭背，人緣出奇得好。

這樣的人，還是依然會偶爾闖進她安靜的世界，好奇而含笑著問道：“你到走廊外面背書做什麽？教室裏不是安排了晚讀嗎？”

雲知意偏頭去看那沈浮染著橘紅的夕陽，半晌有些敷衍地回答他：“我背書的聲音很大，不想吵到周圍的人。”

對方自然不會相信她這理由。

他將手裏的籃球拋給不遠處的季辭，兀自地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其實我也喜歡安靜。”

雲知意不想搭理他，她正急著背書記知識點，準備第二天的默寫：“你一個首考全部能免修的人，還是不要來打擾我們這種的吧。”

他雙腿交疊，明知故問：“你們哪種的啊？”

她微繃著臉：“我們這種，六邊形戰士。”

江昀安很輕地笑了聲，他悠哉般地接話：“聽起來確實有點慘。”

她沖他擺了擺手：“我要開始背書了，你找季辭去打球吧，不要在這裏礙眼。”

他卻坐著不動，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有人在旁邊這麽大眼瞪小眼的，她背書的時候不免磕絆，聲音也小得微不可察。

偏偏江昀安還要繼續道：“你這麽小的聲音，背的內容真的能記住嗎？”

雲知意那時也不知為什麽，她對上他含笑而帶點揶揄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去，更不用說能流暢地繼續背書了。

她只覺得臉頰被夕陽裹挾得格外滾燙，低聲道了句：“你煩不煩啊。”

聞言，江昀安眼眸微動了動，哦了聲：“那我不出聲了，你繼續吧。”

他還真是說到做到，很安靜地在旁邊陪著。

走廊外的臺階上，空蕩著沒什麽人來往。雲知意起初有些不自然，後面順勢的背著背著，便閉上眼來回覆習了幾個重要的知識點。

等她後知後覺地睜開眼，只見江昀安還坐在旁邊，安靜地瞧著她。

眼神中莫名得仿佛夾雜了點溫柔，也可能只是夕陽掩映的光芒，帶來的錯覺。

對方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被抓個正著也沒什麽慌神的感覺，反而伸手在她面前輕晃了下：“背完了？”

雲知意拍開了他的手，率先站起身：“走了。”

對方輕挑了下眉梢，提醒她：“你書不要了嗎，就扔這兒了？”

她原地返回，拿了書還聽到他清冽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道：“等等我啊。”

那時風吹過的聲音很安靜，她不喜歡跟人打成一片的熱鬧，一個人寫著筆記背著書。

偶爾坐在走廊的臺階上，可能會期待某個人的再度出現。

僅僅只是那麽安靜地陪她。有那麽一瞬，闖進過她的世界。

Chapter 29

雲知意收拾了漫開的思緒, 繼續手頭的事情。

臨走時，一個戴著蝴蝶結的小女孩，拉著她的衣擺仰頭問：“知意姐姐, 下次你們還會來嗎？”

她半蹲下來，瞧著她的眼眸彎唇道：“有機會的話, 一定來。”

眼見著小女孩依依不舍地被家長接走了, 她聽到旁邊的女生道：“哎你看, 那邊更誇張啊。”

雲知意跟隨著對方的示意看過去, 見說的是江昀安, 不由微怔了下。

他一直陪著的那個小男孩, 臨走直接抱住了他的腿不放。

他彎腰同小男孩說了幾句話, 對方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旁邊的女生感慨：“一開始看他那麽冷淡, 沒想到還挺溫柔耐心的啊。”

雲知意靜靜瞧著，沒有回話。

三兩著的人群裏，不遠處的負責人喊了聲：“志願者們先等一等，來這邊合個影。”

她跟著人群走了過去。只是沒註意腳下的臺階, 白色的帆布鞋微頓後，險些摔倒。

她正暗道不好，已經準備好摔一跤的瞬間，餘光瞥見熟悉的黑色鞋面勾住了她的鞋面。一黑一白, 顏色的對比顯得分明。

與此同時，江昀安如往常懶散的聲音，低低地在她耳畔響起：“站穩點。這回別抵賴，是你自己投懷送抱過來的吧？”

顯然他還對上回大巴上的事情耿耿於懷。

雲知意聽到對方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後, 難免又有種較上的勁來。

她回了頭, 唇角輕彎：“那你可以避開。”

江昀安站在她身後，前面攝影的人已經拿起相機來。他輕挑了下眉梢, 聲音刻意放低地只讓她聽見：“那你為什麽不繞道走？”

對方的氣息很淺，但近在咫尺，帶點咄咄逼人的意味。

雲知意紮了高馬尾，不自在地偏過頭去，看到前方相機的光芒閃現而過，時間仿佛有瞬間的定格。

隨即哢嚓的幾聲疊起後，周圍的同學開始散開離場。

她回頭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腳步沒有再停頓：“我為什麽要繞道走，難道我應該感到心虛嗎？”

聞言，江昀安倚在墻邊，望過來的眼神若有所思。

可能是她的話語太挑釁了，他字裏行間也夾雜上微諷的意味：“確實沒什麽好心虛的。”

“不過你是怎麽做到，都在一起過又大打出手過了，還能這麽鎮定地同框的？”

雲知意聽到他把上次自己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諷刺回來。

她輕抿起唇，片刻後回了對方：“我樂意。”

氣氛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冰點，指望平和相處看來是不太可能。

她準備擦肩而過，聽到他淡聲提醒了句，毫不相關的話語：“你鞋帶散了。”

她低頭去看，果不其然發覺帆布鞋上的鞋帶散開了，應該是方才險些摔倒時，對方勾過來的剎那導致的。

雲知意蹲下來系鞋帶，餘光瞥見他也同個姿勢在系鞋帶。

沒想到巧合這樣，只見他不緊不慢地指尖打著結，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掀眸看了過來：“你看我做什麽？有事？”

她移開了目光，順帶著漫聲道了句：“看來你不僅能鎮定地同框，還能鎮定地聊天。”

聞言，江昀安微挑了下唇角：“借你吉言。”

雲知意轉過頭去，向門外走去：“不客氣，後會無期。”

對方在她快要出門的剎那，卻驀地再度開了口，語調頗為漫不經心：“等等。”

她微蹙眉，幾次拉扯之下耐心已幾乎殆盡：“你不會還有事吧？”

剎那間，江昀安輕倚著墻邊，眉眼間的神色懶散繾綣：“也沒什麽事。就是順便問一句，包飯嗎？”

雲知意：“……”

“不包飯。現在時間還早，你坐地鐵回學校的話，肯定來得及。”

江昀安哦了聲，他低斂著眼眸，眼睫細密地隨著弧度微動，直到她快走遠才驀地出聲：“那你呢？”

他聲音很低，幾乎聽不太清。

雲知意腳步頓在原地。她側過頭，確定自己沒幻聽後，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先吃飯啊。”

心底似乎隱約有什麽浮現，一閃而過。

她頓了後繼續：“跟其他認識的人一起。”

江昀安果不其然沒再說什麽。

只見他眼神依舊是那般，帶著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披上外套後便轉身離開，仿佛剛剛的問題只是隨口一問。

她收回了視線，不由在心裏輕哂自己方才的多想。

出了門，遠遠地瞧見一個略熟悉的身影，對方還背著他那平時形影不離的提琴琴盒。

似乎是看清了她，江亦深笑著招了招手，微露出點虎牙的邊角來：“餵餵，這兒。”

雲知意走了過去，好奇地打量了他

一眼：“你今天的集訓結束了？”

聞言，江亦深眉間閃現過糾結的神色，搖頭道：“別說了，今天的理論課選在青少年宮這裏，我都聽了隔壁小孩一天的鬧騰聲了。”

他指了下自己手邊的提琴琴盒：“哪有那麽快結束，下午還要去你們安大練琴。”

雲知意走了幾步，想到什麽後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邊當志願者？”

江亦深唇角微翹：“因為我神通廣大啊……好吧，是看了你朋友圈。”

他背上了琴盒，若有所思地道：“你經常來青少年宮這邊嗎？”

雲知意嗯了聲：“看情況吧。你想吃點什麽嗎？”

她問的話語較為隨意，擡眸的瞬間看到江亦深停下了腳步，便覺得有些奇怪：“怎麽了？”

江亦深驟然怔楞的模樣。

他丹鳳眼瞧著人群中的某個方向，許久後才回答道：“應該是我看錯了吧，剛剛差點以為是認識的人。”

雲知意察覺到他的神色微妙，解讀不出其中的意思來：“不打個招呼，看看有沒有認錯嗎？”

聞言，江亦深頗有些不以為然地輕聳了下肩：“應該不會，他可對小孩沒什麽耐心。”

雲知意也沒有繼續追問：“你姐姐說你比較挑食，我知道這附近有美食廣場，要去看看嗎？”

江亦深唇角微挑的弧度不變：“好啊，不過……小雲老師找我吃飯的話，我應該不會隨便挑食。”

“什麽都可以。”

他的口吻熟稔帶點調侃，字裏行間仿佛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

雲知意腳步微頓，她擡眸打量著對方。

對視的剎那，聽到他不緊不慢地繼續道：“畢竟，你教我寫題時，留的心理陰影有點大。”

原先閃現的錯覺又不見了。

她彎了下唇，算是相信了：“那就讓你姐姐少操點心吧。”

江亦深眉眼間浮現上無奈：“我看上去真這麽不靠譜嗎？”

他的眼神打了個轉，又落了回來：“可能……我姐是比較放心把我交給你管吧。”

雲知意總感覺他有些弦外之音，但到底拿不準他的意思，只是繼續道：“想吃什麽？”

江亦深眼神移開，緩慢地挑了下唇角：“你看著辦唄。”

她一眼看到前方四字路口的廣場。見對方也不拿主意，便順勢道：“那先去那邊看看吧。”

進了廣場，開得充足的冷空氣撲面而來。裏面的人來往不少，熙攘聲顯得熱鬧。

隨意選了家餐廳後，雲知意剛坐下來，就見江亦深打開了肩上的背包：“對了。”

他口吻一如既往得輕松，將一個略顯得熟悉的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這個還給我做什麽？”

江亦深輕勾著唇角，看模樣似乎並不覺得，自己送的東西有什麽問題：“還是說你不喜歡嗎？”

他雙腿交疊，好整以暇地輕挑了下眉：“抱歉，我頭一次給女孩子挑禮物。要是口紅的色號沒選對的話……”

雲知意沒等他說完，先一步打斷：“不是因為這個。”

她對上他疑惑的眼神：“幫你補課是出於你姐姐的委托，而且你也不是沒交補課費。”

這麽說著，她彎了下唇，語氣輕松：“要是我再收你東西，不太好吧。”

聞言，江亦深正把玩筷子的手指頓住，他擡了下頭：“這有什麽不好的。”

他笑起來會露出點虎牙：“我瞧了覺得適合你，就送了，有什麽問題嗎？”

點的菜陸續著擺放在桌上，熱騰騰的霧氣混合著香味，一並縈繞著散發出來。

雲知意：“不合適。”

可能是她的神情太認真了，眼神沒有絲毫調侃玩笑的意味，江亦深對上她的眼神，指尖也倏地頓了下。

他唇角的弧度不變：“好，那我以後不送了。”

雲知意時常看不太懂對方，她初次見對方時，只當他是有些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對方一開始還對她抱有戒備，家教進展得並不順利。

接觸下來後，她發現江亦深情緒應對顯得進退有度，慢慢也信任了她。

有些尷尬的氣氛一帶而過，她順著他的話語道：“不如送你姐姐吧……或者送你心儀的那個女生也許。”

江亦深笑了下，有點無所謂：“再說吧。”

話題到此戛然而止，桌上的飯菜慢慢上齊，雲知意目光落在對方手上時，明顯停頓了下。

江亦深原本拿著筷子的時候，食指那段輕搭在上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動著。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凝滯的目光，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怎麽了？”

雲知意收回目光，難得有些尷尬：“沒什麽，就是有點像……”

話語在唇邊打了個轉兒，她最終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下：“就是跟我之前認識的一個人有點像。”

江亦深啊了聲，也不以為然，沒放在心上。

兩個人談不上太熟悉或者生疏，大多數時間是江亦深在講話，挑他身邊發生的一些趣事。

雲知意中途道了聲：“抱歉，我先去趟洗手間。”

江亦深丹鳳眼含笑：“快點啊，不然等下我把菜全吃完了。”

她出了門，正擡眸找指示牌時，驟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不遠處。

看江昀安的模樣，似乎還沒吃過飯。

他單肩背著包，輕倚著墻邊。可能由於姿勢的緣故，包帶一側自然垂落著，搭在他的手臂上。

雲知意本想無視對方，無奈他的目光太徑直。

就那麽明晃晃的，穿越過熙攘重疊的人群，帶著點似嘲帶諷的意味，直直落在她身上：“在和朋友吃飯？”

“看起來，很盡興啊。”

聽上去就不算是什麽好話。

她順著對方的目光看過去，果不其然看到自己所在的那桌，恰好在落地玻璃的窗邊。

按照江昀安站立的角度，大約能看到模糊的背影和輪廓。

Chapter 30

廣場的天花板呈橢圓形的天窗, 錯落的建築縫隙間，光影點點落下，伴隨著燈光和起伏的人群一起。

雲知意對上他的視線, 語氣淡定地回覆：“跟朋友一起吃飯，自然盡興了。”

冷氣開得充足, 而在她的記憶裏江昀安並不怕冷。他明明肩上披了黑色外套, 下頜角卻驀地繃緊了些：“雲姨還放心不下你, 幾次提出讓我多照看一點。”

他輕倚在墻邊, 勾起了唇角, 眼底卻沒什麽笑意：“看來你過得挺好, 哪需要別的什麽人來照看呢。”

語氣不明, 有點像冷嘲熱諷, 又夾雜了別的意味。

雲知意腳步微頓後道：“你擋著我的路，就為了說這個？”

在她不解的視線裏，他若有所思地再度看過來一眼，眼眸漆黑。

隨即上前一步, 俯身過來。兩人的距離拉進，她甚至能借著日光，看清他被勾勒描摹得近乎完美的眉眼輪廓。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步。

正要開口說什麽時，便見他已經恢覆了方才的姿態, 重新同她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仿佛剛剛的一幕只是錯覺。

他喉間微動了下，吐字漫不經心而清晰：“看起來，他好像也不怎麽樣啊。”

雲知意有些不明所以。

四目相對的寂靜間, 只見他又漫不經心地補充了句：“連你不喜歡孜然味, 也不知道。”

她向來喜歡吃燒烤之類的食物，偏偏喜歡蔥花和胡椒的同時, 對孜然味敬而遠之，有些挑剔。除了極為熟悉的人，一般關註不到這些。

雲知意隱約聽懂了些他的弦外之音，可又不想隔著這麽一層半透明的紗，再去自作多情地參透什麽潛臺詞。

她只是輕揚下巴，似不關心這個話題：“讓一下，你擋到路了。”

江昀安淡著神色，聽到後往旁側讓了些。

雲

知意試圖就這麽擦肩而過，卻見他還維持著方才的姿勢，眼睫有些懶散地低垂著，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

連影子也被日光，拉得長而寂寥。

她對上他暗流翻湧般的眼眸，沒忍住多問了句：“你不去吃飯嗎？”

一天天的，這麽閑，走到哪都能碰到他。

江昀安指尖搭在雙肩背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攏起，說出來的話語也莫名其妙：“我今天沒吃早飯。”

雲知意：“……你可以帶點，在路上吃。”

聞言，他低斂著眼眸，神情顯得平淡而莫名：“但是沒人告訴過我。”

剎那間，她只覺得自己眼花了。竟然會從對方的神情中，解讀出點落寞自嘲的意味來。

明明江昀安還是那副天之驕子的模樣，聲音清冽中帶著散漫：“畢竟最開始，我也不知道我那舍友突然有事，就來頂替了。”

雲知意已轉過身，語氣略顯敷衍地回了句：“那你快去吃飯吧。”

“要不然出點什麽事的話，還得怪到我們組織活動的人身上。”

兩人所站的位置正位於排風扇口下，絲縷的氣流翻湧成風的形態，吹拂過她的長發，尾梢飄起來了些。

下一秒，他神色難辨地開口：“你就這麽急著走？”

和先前字裏行間連嘲帶諷的感覺不同，他問這句話時，語氣出奇的平靜，多了幾分認真和耐心。

雲知意沒察覺到這些，她隨意回了句：“總不能讓別人久等吧。”

遠遠的距離如同相隔了太多，她也沒再回眸，去瞧他的神情。

好像有一瞬看不清他的神色，就那麽保持著倚墻的姿勢，仿佛能站到天荒地老，許久沒有動。

等她回到原位後，江亦深好整以暇地挑起唇角：“我還以為你半路跑了呢，打算一去不回了。”

雲知意言簡意賅地解釋：“抱歉，路上有點事，就耽擱了下。”

餐廳裏的燈光不是那麽亮堂，忽明忽暗的，交雜的影子，在玻璃杯的邊緣上，微打了個轉。

江亦深的眼神與平常一樣，他頓了下後，語氣輕松地道：“為什麽都認識這麽久了，你還這麽客氣呢？”

他若有所思道：“難道客氣的不應該是我嗎，畢竟你才是老師啊。”

飯菜畢竟不是那麽合口味，雲知意沒一會兒，便放下了筷子：“老師同你那麽客氣，難道不更是尊重的一種體現嗎？”

江亦深：“是是是。”

恰在此時，放在桌面上的手機振動了下。她瞥過去一眼，順手點開看到了新消息。

江昀安也不知道在抽什麽風，發了條語音消息過來，仿佛見不得她好好吃飯一般。

雲知意戴了半邊的耳機，聽到他那熟悉而清冽的聲音響起：“剛剛你們那邊的學姐聯系了我，說有空的話，以後的活動也歡迎我參加。”

她想到今日，對方哄小孩那副帶有欺騙性的溫柔模樣，也沒什麽太意外的感觸。

只是，這種消息他都要來告知下，雲知意覺得他著實閑得過分。

她還沒忘記兩人，如今這誰也似乎看不慣誰的場景，徑直回覆了對方：“這種的你自己決定，過來征求我的意見做什麽？”

假惺惺的。

江昀安的嗓音，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

順著耳機線，從那頭傳過來。音質有點失真的感覺，卻同記憶裏的一般無二：“這不是怕，你因為私人恩怨介意嗎。”

他刻意般強調了那四個字，仿佛還很輕地笑了下。

雲知意聽著他這意味不明的話語，頓覺得心裏有煩躁感湧上來。

是從什麽開始以後就這樣了呢？分開得太不體面，再見也只能這樣針鋒相對，誰也不想讓這誰。

她瞬間忘卻了對面還坐著其他人，啪得一聲輕響，放下了手裏的玻璃杯。

也改用發語音的模式，同對方對峙般道：“這有什麽好介意的？倒是你，一邊還要管學生會的那些事情，不會忙不過來嗎？”

對面的江亦深伸出手。

驀地在她的眼前輕晃了下，眼底有關懷閃現而過：“小雲老師，這是誰惹你生氣了呢？”

她措不及防地被提問，匆匆擡起視線。手機屏幕上說到一半的語音，無意間隨著放開的指尖，先一步發了過去。

她沒留神到，只是放下了手機：“不是什麽大事。”

頓了頓，將話語說完：“一個關系不怎麽好的……同學而已。”

對方輕哦了聲，也不知有沒有相信：“聽上去，他好像是有點多管閑事的感覺。”

雲知意微默：“也不算是……是因為我之前跟他有點過節。”

氣氛很安靜，腔調舒緩的背景音樂，在空氣的流動聲裏能聽得分明。偶爾燈光輕晃幾下，掠過玻璃杯裏靜謐的水面。遠遠看上去，波光的起伏如同漣漪。

江亦深挑著唇角在笑，語氣仿佛玩笑，又仿佛是在試探：“是嗎，我還以為你這話，是在維護他呢。”

雲知意端著玻璃杯，輕抿了口後聽到這話，不由險些嗆到。

見狀，江亦深拿了張紙巾遞過來。

她一邊側過臉咳了幾下，一邊擺手道：“沒關系，我包裏也有。”

話題就此揭過，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有繼續。

快要結束時，江亦深停下來，指尖撥弄著筷子問了句：“小雲老師，如果我說我以後想來安大，你有什麽看法嗎？”

雲知意想了下，語氣認真：“那你繼續加油唄。”

他笑得微露虎牙：“你不覺得我異想天開嗎？好歹是安大啊，我現在成績吊尾車呢。”

她托著下巴：“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呢？我之前高三首考完的時候，也沒想過我最後能來安大啊。”

她想起那段日子，微彎了下唇角：“所以，你現在開始努力吧，趁還來得及。”

“就算不是安大，也有更好的在等著你。”

江亦深定定望著她，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後道：“你還是第一個這麽說的。”

“要知道，作為襯托別人家孩子的參照物，我以前過得還挺慘的。”

雲知意聽著他的話，難得也有些恍神：“其實吧，我也當過這種參照物。”

她想到從前的種種情形，唇角微翹：“不過別人家的孩子上的也是安大，所以我也這算是，逆襲成功了吧。”

江亦深了然，冷不丁地問出了想問的：“前男友？”

他似乎是意識到失言，笑道：“不好意思，我就是開個玩笑。知意姐，不要生氣啊。”

說這話的時候，江亦深低垂著眼眸，眸底神色不明。這份眉眼間的神態，在燈光的掩映下，顯得有些熟悉感。

雲知意微頓的剎那，見他換了個姿勢，便又完全不像了，仿佛方才只是出於她的錯覺。

她也不好同對方計較，別過臉去：“下次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

江亦深從善如流地應了聲。

驀地見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視線看過來的同時定住：“知意姐。”

她有些疑惑地擡頭，只見他又把包裏那個盒子，伸手推到了她面前：“你還是收下這個吧。”

她正要開口說什麽，對方如同察覺到了她的意圖：“這個禮物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感謝你，也希望你能快樂點。”

江亦深淺淺地笑著：“要是到時我真的考上安大，再送大禮唄。”

他看過來的眼神很誠懇，雲知意望著那個盒子，目光落在邊緣上不起眼處，細看能瞧見點破損。

她指尖微頓，有些不自在的尷尬感：“抱歉，我一開始沒發現，要是這樣，就重新換個禮盒了。”

江亦深似乎不介意：“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不喜歡轉送禮物。這一開始就是為你挑的，還是希望你能收下。”

他停頓了下，宛如不經意地問：“這是你不小心磕的嗎？”

她嗯了聲，轉念又不太想幫他背這口鍋：“是……一個認識的人，不小心磕的。”

兩人口中“大打出手”的時候，這盒子便成了殃及的池中之魚。其實只是她伸手

去搶的時候，他兀自松開。

掉到地上，滾落著打轉了幾圈。好像也昭示著別的什麽，驟然間從高處跌落，然後從細碎的裂縫開始。怎麽也修補不上，直到整個碎裂而開。

再也回不去。

江亦深見她最終收下了，挑著唇角笑著，似乎很開心。

下午的天氣要清涼些，日光躲在雲層後面。除了渲染點光暈泛開來，照在街道上人身上時，沒有太熱太悶的感覺。

雲知意回了安大，大約在校門口時分，才感覺到手機又振動了下。她垂眸瞧見是班級群的消息，看完正準備熄屏。

眼神向下的剎那，卻驀地想起自己在餐廳時，曾跟江昀安聊到一半。後來江亦深挑起話題，她便被引開了註意。

他那欄的消息框被壓到了較下面，也沒有顯示新消息的紅點。她點進去瞧見，消息還停留在，自己發出去的那句語音。

雲知意微哂，只當對方是爭論不過她，沒再繼續拉扯下去。

她進了校門，白色的帆布鞋輕踏過安大主幹道旁邊，交錯縱橫的青石小路上。頭頂的香樟葉沒那麽高，沙沙的動，近在咫尺的感覺。

直到她走到了小路的盡頭，她瞥見不遠處的江昀安，心念一頓，沒想到在這都能撞見他。

若說前幾次可能是巧合，這一回，對方明顯是在刻意等她。

江昀安直直的眼神穿過了人群，仿佛千鈞重般，落在她身上時候，有種晦暗的神色與膠著感。是種和以往的懶散，不太一致的感覺。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什麽，就見他驟然上前。擡眸瞥見他的側臉時，也見他不再如往常那般，是那種低垂著眼眸，漫不經心而懶散的感覺。

他看過來的眼神，沈寂得晦暗。

與此同時輕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明顯也用了點力道。雖然不至於傷到她，但基本沒有給緩沖和反應過來的機會。

她保持著微懵的狀態，眼見著對方拉著自己往前走，不由想掙脫：“你做什麽？”

對方沒有任何的解釋，幾乎是不由分說地輕拽著她。遠離了喧鬧的人群，逐漸往宿舍樓背面，較為寂靜空曠的草坪走去。

見他冷著臉的模樣，她難得有些惱，加重力道想甩開對方：“你先放開我。”

江昀安也不知是因為到了沒人的地方，還是真的聽到了。

他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的剎那，亦松開了她的手。

雲知意出於慣性，驟然失去支撐的力道，沒來得及反應之餘險些跌倒：“你發什麽病呢？”

他轉過身來，她向前跌的同時，便徑直撞進了他的懷裏。一個帶著溫暖體溫，熟悉清冽味道的懷抱。

與此同時，他頗為冷淡的聲音，也一並響了起來：“放開。”

雲知意不由氣急反笑，就沒見過這麽倒打一把的。

她站穩後，與對方拉開了不遠不近的距離。甚至於出於故意，她還伸手幫他輕拍了外套處，她方才觸碰過的地方。

她帶著惱意和不耐煩：“你到底有什麽事？”

江昀安長身而立，輕掀起眼皮瞧她。

他的眸色顯得漆黑，即使日光朦朧著仿佛能照亮其它，但他眼裏翻湧不斷的暗流，還是顯得有些逼人。

她觸及這樣的眼神，微微怔楞。

氣氛僵持之下，只見他拿起手機解了鎖屏，播放了她之前發的那段語音。

雲知意聽著自己的聲音，沒覺得不妥，疑惑地看向他。

直到語音接近最後的時刻，嘈雜的聲音顯得有些混亂，她的話語顯得不是那麽清晰。隨著而來的，是江亦深不經意間，錄進去的那聲“小雲老師”。

陌生的男聲，念的是確實對於兩人來說，顯得有特殊意義的稱呼。

草坪的空地上，沒什麽人來往而顯得分外寂靜。

藍天白雲下，流動的風聲雖然明顯，但這一字一頓仿佛要劃破這份靜謐，宛如山雨欲來的沈悶和無聲。

江昀安沈沈地望過來，唇角劃起輕嘲的弧度：“雲知意，你可真夠出息的啊。”

Chapter 31

不遠處的樹梢上, 似乎有只白色的鳥一躍而過，起了些許的動靜，連帶著樹枝和葉子都微顫了下。

雲知意正收回視線, 聽到江昀安又道了句：“你看那邊做什麽？”

他的聲線清冽散漫中多了涼薄感，根根分明的眼睫微動幾下, 眼中暗流湧動不見光亮：“心虛了？”

逆光的角度裏, 他的影子恰好落在她肩頭的位置。

對上他的眼神, 雲知意皺眉：“你又發什麽神經？”

風很輕地在吹, 還沒褪去初秋的暖意, 遲鈍著是種綿綿的勁, 力道不太容易讓人覺察。

江昀安似乎是聽到了有意思的話。

他輕勾著唇角, 語氣顯而易見的, 帶上嘲弄的意味：“我發什麽神經，難道你不清楚？”

雖是打啞謎一般，但雲知意聽得出弦外之音。這人一反常態般，無非是在糾纏這樣一個稱呼的歸屬。

她覺得莫名可笑, 彎到一半的唇，又再度斂去了笑意。

最終她只是別過臉去，用平靜而沒有絲毫起伏的語調道：“江昀安，那些都過去了。”

正在綿綿吹著的微風驟然靜止, 周圍寂靜得出奇，仿佛絲毫的響動也能聽得分明。天似乎一點點在變陰沈，遠處路過的人，也變得逐漸稀少起來。

“沒有什麽不變的專屬, 別說這聲小雲老師, 以後還有……”

似乎是知曉她會說點惡劣的話來，江昀安率先伸手, 修長的指尖抵在了她的唇間。

若有若無的距離，微涼的觸覺，被她反應過來後躲開了。

只見他俯身彎腰，眼眸企圖同她平視，那裏邊如墨暈染的無邊漆黑，好似要將她眨眼間吞沒：“閉嘴。”

仿佛不想再聽這些假設。

雲知意語氣微嘲：“難道我說的有問題嗎？”

有些事情，不是對方讓她閉口不談，就能輕易掩蓋過去或者改變的。

四目相對間，他仿佛也意識到了這些。

只是這人並無所畏，慢條斯理地挑了下眉梢，眼底意味不明地道：“那不如，重新變回專屬好了。”

原本穿梭而過的風，驟然間仿佛從一道缺口而入，打轉間加重了力道。連帶著草坪上細碎的尖兒，一下下隨著起伏，發出忽視不了的動靜來。

雲知意跟著清醒過來。

她靜靜擡眸：“江昀安，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聞言，他懶散著掀起眼皮：“就是你聽到的意思。”

近在咫尺的距離下，她能瞧清他輪廓分明的眉眼，連他眼皮上那點如淡墨暈染的淺痣，也瞧得仔細和清晰分明。

就這麽定定望著她，眸色深深，仿佛在說極認真的話語。

只是相似的場景多了，雲知意對於這樣的眼神已經能夠免疫。

她出聲：“那要不要我們算下賬。”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遠去的臺風又後悔了，隱隱驟起的風，越來越大，將衣角吹拂得有些作響。

雲知意出門有些匆忙，長發沒來得及紮。發梢被風吹拂而起，遮擋住視線的剎那，對面的人似乎是伸手得很自然。

她察覺到他的動作，先一步打開了他的手：“別亂動。”

對方喉間有明顯的滑動，聲音很低：“算吧，我在這裏聽著。”

雲知意想到最近發生的事，那些讓她煩躁生惱的，再度從記憶的角落裏翻出來的舊賬。

索性直言：“你上次打架的那個女生……”

風聲一點點靜下來，江昀安擡起眼眸，聲音一字一頓，分外清晰：“我不是說了嗎，打架的事是季辭挑起的，我只是去幫個忙。”

他雙手插回口袋裏，長身而立著：“那個女生也跟我沒關系，跟季辭之前有過關系。”

三

言兩語極為簡單，倒是將事情解釋得，像那麽回事。

雲知意沒想到分開以後，她反而還有機會，如此從容地聽著，他在這裏解釋這些。

原本有些熾熱的日光，似已被隔絕在微厚的雲層背面。

絲縷的光線將小道照亮，樹葉縫隙間漏下的影子，同樣和地面的陰影融為一體，逐漸不那麽清晰。

雲知意緩緩開口：“我很早之前就見過她，在你家門口。”

她微彎了下唇角，眼裏卻沒什麽笑意：“對了，當時還是我帶的路呢，你說巧不巧？”

江昀安的神情，有瞬間的微怔和不解。他輕蹙了下眉，似乎想起什麽後道：“你是不是記錯什麽，或者認錯人了？”

可能是他的模樣不似作偽而坦蕩。

雲知意輕舒出口氣來：“那看來你確實是貴人多忘事啊。不過我跟你不一樣，我記性向來好。”

他指尖搭在旁邊的欄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動幾下，像是依舊覺得不可思議：“那她當時來找我做什麽？”

雲知意輕哂，原本不太想說，最終還是說了：“來給你送衣服呢。”

聞言，江昀安指尖抵在自己額前，像是驟然怔住。

仿佛是經過了仔細的回想，他才開了口：“應該是衣服落在了季辭那裏，他洗了讓人給送過來的，我真的不知情。”

曾經耿耿於懷的一件事，突然很容易地解釋清了前因後果。

他黑色的鞋面踩在樹葉上，發出了輕微的響動聲。

說完這個解釋後，語調微揚像是覺得荒謬：“所以，你當時是因為這個，跟我鬧脾氣？”

他眉梢輕挑了下，如往常般的天之驕子的恣意。

似乎是覺得自己解釋得挺到位，還是那副居高臨下的感覺：“為什麽不早一點問我？你就這麽不相信我，情願去聽別人的風言風語？”

面對他近在咫尺的氣息，暗流湧動的眼眸。

仿佛處理這些，對他來說跟寫幾道物理題沒區別。只講究對與錯，而不關心其它。

雲知意突然不想，繼續算這理不清的賬了：“這只是一件事。”

她的態度轉變得突兀，下一秒便轉身要走。

江昀安反應過來，先一步擋住她的去路。

他又擡手輕扣住她手腕，像是氣笑了一瞬，前傾俯身的剎那道：“走這麽快做什麽？不是說要好好算賬嗎？”

“耍我啊？”

她被對方這麽拉著，松也松不開，不由皺眉道：“江昀安，你不是自詡紳士懂得照顧女生嗎？這就是你的風度？”

聞言，他低斂著眼眸，指尖倒是緩慢地松開：“我也就這麽拉過你一個人。”

陳述平淡的語氣，雲知意對上他的眼神，微頓腳步：“我沒有其它的賬要算了。至於你，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話音落下後，江昀安眼睫輕描淡寫地動幾下，坦然地承認道：“想啊。”

“想問你那個男生到底是誰，他到底有完沒完。還有他憑什麽，喊你小雲老師。”

天色暗下來後，風皺起又消逝，隨著慢慢下起小雨來。

只是很輕飄的雨絲，他的發梢末端被打濕了些：“你以為我不想問嗎，可是那些其實不太重要。”

江昀安背上那個黑色雙肩背包，似乎從來能及時拿出需要的東西來。

見雨開始下，他撐開了傘。指尖輕握著傘柄往前遞，大半都擋在她上空的位置：“不過來嗎？”

她同對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淅瀝的雨滴落在他肩上，沁開一片水痕，不淺不深的卻很晃眼。

面對當下的場景，雲知意很快移開了眼神，伸手將靠過來的傘推了回去：“你自己撐吧。”

這場雨下得及時，仿佛給人找了個無聲的借口。

她轉身小跑離開。宿舍樓底下有屋檐，她過去後便放下遮擋雨滴的手，慢慢沿著屋檐下的小路走回去。

進門的剎那，她遠遠瞥見，他似乎還站在原地沒動。

依然保持著方才撐傘時的幅度，任由自己的肩側被打濕，發梢沾上潮意。

雲知意上了樓，見外套有些打濕，便伸手脫下掛了起來。

沈司若咦了聲：“外面下雨了？你沒帶傘的話，怎麽不跟我說聲，好歹能給你送來呢。”

雲知意含糊道：“其實我已經在樓下了，有事耽擱下了而已。”

她理了理有些微亂的劉海，帶點玩笑的口吻：“正好今天也該洗頭了，要淋就淋吧。”

下一秒，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連帶著振動了幾下。她幾乎不用去看，就能猜出是誰發的。

玻璃窗外，有些模糊的景象和順勢而下的雨滴，一陣陣的仿佛帶點回聲。連綿不絕著，在人的心頭縈繞著不願離開。

她舒出口氣來，按亮了屏幕，果不其然的見江昀安發了幾條消息【你躲那麽快做什麽？】

【雲知意，你倒是回句話啊】

【要是想回話……我在樓下】

雲知意本就有些疲憊，匆忙之下她也沒有找耳機，直接外放了對方的消息。

他的聲線帶有少年散漫而清冽感，只是混雜著淅瀝的雨聲，嘈雜間顯得有些失真。

沈司若忍住想吃瓜的神情，輕咳了聲正經著問：“那個，你們吵架了啊？”

雲知意輕描淡寫地道：“沒有，他抽風了而已。”

沈司若作了個縫嘴巴的姿勢：“你放心，我很靠譜的，要不要我幫你分析下？”

她儼然失笑：“沒關系，等雨再下大點，他應該自己就會走了。”

大約幾分鐘後，她正擡手倒了杯熱水，打算泡杯熱騰騰的花茶。只是陽臺外邊的雨勢似乎又大了些，聲響有點惱人清閑的感覺。

她踱步向陽臺走去，等到打開玻璃門後，往外張望的時候，瞥見原本草坪上的地方，江昀安還靜靜佇立在那裏。

雲知意本想忽視對方，目光看到他沒打傘時，倏地凝了下。

她拿起手機問對方【為什麽不打傘？】

消息發過去時傳出刷拉聲，她才如夢初醒般，有點惱自己多管閑事的感覺。

江昀安沒有動，大雨而下的瞬間，他的背影遠遠瞧上去有些模糊。

許久他回覆了句【我傘壞了】

雲知意看著這四個字，見他的語氣平淡，仿佛繼續淋到這場大雨傾倒，也全然無所謂。

她深呼吸了下站起身，找出自己掛在墻邊的兩把傘。

沈司若好奇：“大雨天的，你這又要出門啊？”

雲知意微動唇角：“沒辦法，可能是上輩子被迫欠的債吧。”

她拿著傘出了門，撐開了白色的傘。

快步走到對方面前時，聲音微冷：“你應該慶幸，無論是看在江姨還是貝聽的面子上，我下來一趟。”

江昀安倒沒有騙她。

他手裏的那把傘，看模樣確實像是壞了。傘骨的一側鐵絲斷裂，黑色的傘面彎成曲面，仿佛隨時要被風獵獵吹走。

雲知意的臉色不那麽好：“你為什麽不回去？”

江昀安在雨中站了十幾分鐘。他聽到這問話後，分明的眼睫微擡起來些，帶著潮意的雨滴順著，他輪廓流暢的鼻梁滾落。

聲音倒是平靜：“因為不想回去。”

Chapter 32

雲知意有點被氣笑了。

她上前一步, 目光掠過對方被雨水浸濕的眉眼，到底還是將手裏的傘撐給了他一半。

她比江昀安要矮一些，他高她大半個頭。

似乎是察覺出什麽, 他在她踮腳之前，先一步彎腰俯身下來, 仿佛極為遷就配合。

他的眉眼一點點清晰起來, 近在咫尺的感覺。雲知意想後退時, 聽到他開了口：“你就只帶了一把傘？”

這人明明在雨中淋了許久, 水珠順著眉眼輪廓滑落。

偏偏沒什麽狼狽的感覺, 字裏行間還不鹹不淡地戲謔道：“難道是打算等下, 撐我回男生宿舍樓嗎？”

雲知意沒什麽心情, 在這種情形下同他玩笑：“我帶了兩把傘。”

她又重新撐開了把新的傘, 輕扯了下唇角：“你還是自己回去吧。

”

一黑一白的傘交錯遠離，她後退了幾步，隨即轉身原路返回。

江昀安似乎也知曉，這麽站著不是辦法。他指尖反握她給的傘, 另一只手插進了口袋裏，也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他肩上沁開的水痕極為明顯，眉眼間的神色倒是不變：“雲知意。”

她走遠的剎那，似乎是很模糊不清地聽到, 對方連名帶姓地又喊了她一聲。

聲音不那麽清晰，馬上便被淅瀝嘈雜的雨聲，掩蓋了過去。

她只當是自己幻聽了，腳步微頓後便繼續向前走去。

雲知意再度回到宿舍後, 腳上的白色帆布鞋被打濕了些許, 她輕皺著眉將傘放到一邊。

沈司若打量著她的神情，意味不明：“你去給人送傘了啊？”

雲知意正拿著紙巾, 一點點擦拭著自己臉龐上的水珠。外面的雨勢不小，寬闊的傘面沒能遮擋住所有雨水，不可避免地還是會沾染上些。

她嗯了聲：“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到時候他暈倒在樓下吧。”

沈司若輕眨幾下眼：“那你心挺軟啊。”

雲知意輕抿了口，她放在桌面上泡好的花茶。方才她出去了這麽一趟，茶已經有些涼了，沒原先那麽滾燙。

她垂著眼眸，語氣輕松：“我比較善良唄，他可能就是吃準了這一套。”

倘若她能再狠狠心，一直裝作什麽都沒有瞧見的模樣，對方說不定淋沒多久的雨，支撐不住便回去了。

雲知意將雨傘撐開，晾在了陽臺外邊的空地上，又帶點自嘲接著道：“真該淋死他得了。”

沈司若咬了口薯片，意味深長地瞧她一眼：“別，你說再多的狠話，估計都是舍不得的。”

她關門的動作一頓，聽對方接著道：“剛剛看雨下大的那個情形，你第一反應就是去看人家，這不是口是心非是什麽？”

沈司若出於求生欲，立即補充了句：“當然，主要還是他的問題，死皮賴臉著不走。”

雲知意反覆琢磨著對方口中的這四個字，死皮賴臉，行為上看確實有點像他方才的舉動。

但到底，放在江昀安身上，一瞧便不合適。

他站在樓下淋雨著，眉眼依舊懶散著，顯然沒什麽慌張的模樣。倒是反過來看到她下了樓，他輕勾了下唇角，微動眼睫仿佛早有預見。

哪像什麽死纏爛打，分明就像運籌帷幄。

雲知意很輕地說了句：“那你可猜錯了，要是天塌下來，他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錯，更別說什麽死纏爛打了。”

她站起身：“別說他了，下雨天的容易心情不好。”

本來雨天空氣依舊夠悶了，灰色的天幕沈澱下來，染得天空每一個邊角，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雲知意輕靠在椅背上，轉移了話題：“倒是你啊，怎麽手機消息一直響個不停？”

沈司若又咬了口薯片，眼眸輕眨幾下：“在跟帥哥聊天啊。”

雲知意捧著花茶，剛往裏面加了點熱水，騰騰的霧氣彌漫在杯口周圍。

她聽到這話，好奇地輕挑了下眉梢：“哪個啊？你難道又換新目標了嗎？”

沈司若見她記性這麽差，嘖了聲：“不要把話說的我好像很花心一樣，雖然我加了不少帥哥，但他們大多都是躺列。”

“還能有誰？你那個同學啊，季辭。”

沈司若手機的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著響起。看她的模樣，似乎還挺樂在其中：“他不僅長得不錯，性格也挺好玩。”

雲知意指尖微頓，她想到方才兩人對峙時，江昀安提到的一些話。

她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告知：“他好像有個念念不忘的女生，前兩天還為對方打過架。”

沈司若哦了聲，並沒有沒有什麽明顯的情緒波動：“你說這個啊，我前天翻他網易雲動態的時候，就看到了。”

她托著下巴：“這年頭誰還沒個前任呢，更何況他那前女友，好像已經喜歡上了別人。”

雲知意並不了解那些事，她微微遲疑了下：“我怕你到時難過，別太真情實感了。”

投入的真摯和期望越多，最後的失望可能也會越多。而在他人眼裏，所有的心動可能是風過水面，僅起的那一點漣漪。

沈司若嘖了聲：“你知道嗎，我高中時談的那個初戀。當時課間我身體不舒服，結果他就跟我說了聲，多喝熱水。”

她一邊說著一邊笑起來：“我當時氣個半死，現在想想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又不是自己沒手泡紅糖茶。”

雲知意從善如流：“外邊的男人不靠譜，以後我給你泡。”

沈司若隔空在她臉頰處，發出了假裝親吻的聲響：“這才對啊。你要是被那個叫江什麽的欺負了，只管告訴我，我替你揍人去。”

她側頭細想了下：“同樣這句話還給你嗷，感情的事沒必要那麽真情實感的。”

“我們班以前有對情侶，分別是年級第一和第二。高中那會兒感情不要太好，我們都覺得這是小說裏才有的愛情。”

“明明考上同一所大學，結果之前聽說他們分了，都有了新的對象。”

沈司若輕聳了下肩：“談戀愛啊，就是要選順眼開心的。至於結果什麽的，才不那麽重要呢。”

雲知意聽著她的長篇大論，輕輕彎了下唇角。

沈司若目光帶著笑意：“你笑了哎，是不是覺得心情沒那麽遭了？要不要我從躺列的那些帥哥裏找一找，分你一個……”

雲知意也笑了：“你自己留著吧，君子可不奪人所愛。”

沈司若接過了抱枕，隨口提了句：“我覺得還是之前，你那個玉桂狗的抱枕，手感比較好。”

“那個抱枕我記得你還挺寶貝的，基本每天放在床頭擺著，晴天的時候還會曬曬太陽。”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雲知意眼睫微動了幾下，端著手邊的杯子坐回原位，話語間聽不出什麽情緒：“一個抱枕而已，不再喜歡就換了。”

沈司若沒聽出別的什麽，只是感慨了句：“可惜了啊。”

她註意力又回到自己的事上。

半晌之後，雲知意聽到對方發著語音：“好呀，一起打游戲啊，是你帶我還是我帶你？”

沈司若先是瞧了瞧蘇南的位置，見對方出門了便道：“知意，我外放啦，應該不介意吧？”

聞言，雲知意打開了平板，唇角微彎：“沒關系，我也打算追個劇，順便外放。”

兩人的聲音都不是很大，不會幹擾到另一方。

她只是隱隱能聽到，沈司若那邊傳來的動靜：“餵，你這技術有點爛啊。”

據說吸引一個男生註意力最好的方式，就是質疑他的游戲水平。

果不其然季辭應了聲：“哪裏爛了？難道不是一開始沒有配合好嗎？”

沈司若咬了口薯片，意味不明地笑著：“哪有人天生就能配合得很好的啊，更何況你確實打得不怎樣啊。”

季辭沒過一會兒便道：“哎，女俠女俠，帶帶我唄，我這邊不太行。”

沈司若笑得彎唇，看模樣心情不錯：“行吧，等下女俠帶你飛。”

期間又斷續著傳來聲響，沈司若似乎是有些疑惑：“這個黑色頭像的，是跟你一起的嗎？”

季辭含糊不清地應了聲：“是啊，一起的，我朋友。”

沈司若：“那他為什麽時不時地背刺你？”

季辭：“……”

他一筆帶過地道：“他經常因為心情不好，時不時地抽風，你忽略他就好。”

下一秒，一道熟悉而清冽散漫的聲音響起：“季辭，我開了麥的，正聽著你說我壞話。”

雲知意出神地註視著花茶的水面，也不知是不是頭頂的風扇打了個轉，絲絲泛起了漣漪。不過半晌後，又重新恢覆了平靜。

季辭咦了聲：“你這一句話不說的，我還以為你沒開麥呢。”

江昀安話語若有所思：“要是不這樣，怎麽知道我原來你在地方，是這麽一個評價。”

距離隔得

有些遠，他的音色不是那麽清晰。

雲知意並不想刻意去聽，奈何對於他的聲音，已經熟悉到了一定程度，一字一頓都聽得格外分明。

他說完的剎那，似乎是輕咳了幾下，顯得極為突兀的幾聲。

季辭不由開口問：“你怎麽了？不會是感冒了吧？”

聞言，江昀安語氣敷衍地嗯了聲：“可能吧。”

見他不願多說，季辭只好揭過話題：“好像你們那邊今天下大雨了，你要是出門淋了雨的話，可別把自己弄進醫務室了。”

江昀安不鹹不淡地應聲：“你不如多關心下你現在，快要被殺了。”

後面也不知他是否關了麥，再沒多說一句話。

雲知意期間起身，離開寢室到外邊的開水間，灌了新的熱水準備泡茶驅寒。

等她回來時，手機屏幕上靜靜顯示了條新消息【雨傘什麽還你？】

雲知意瞥了眼備註，隨意回覆了消息【你方便的時候，直接放樓下吧，我自己會去拿的】

他偏偏不願意【放樓下丟了的話，那不是最後怪到我頭上嗎】

她喝著花茶，又重新添了些熱水。

暖意綿綿不絕地傳遞到身體各方，原本被窗外潮濕的雨季，擾亂得微冷的感覺，正在慢慢被驅散。

【丟了的話，也不會怪到你頭上】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偏偏這人仿佛聽不懂人話一般，自顧自地道【那過幾天體側的時候，我再還你】

Chapter 33

入秋後, 連綿的雨天隨著遠去的臺風殆盡，接著又是幾個晴天。天氣沒有先前那麽熱，淺藍的天幕更顯得寬敞高遠。

往窗外看, 絲縷的白雲漂浮，光線照進來顯得明亮。

沈司若生無可戀地道：“體側啊體側, 這世上怎麽會有體側這種東西。”

“真怕到時候橫著被擡出操場。”

雲知意安慰她：“冷靜點, 每年都要體側, 每個學期都要跑一千八, 離畢業還早著呢。”

沈司若：“……”

眼見著要出門, 沈司若目光打量了一圈, 不經意地問了句：“哎, 外面太陽還挺大的, 你不帶把傘出門嗎？”

雲知意停在門把手上的指尖微頓，隨後平靜地道了句：“沒事，反正等□□側的時候，咱們也避不開太陽啊。”

安大的體側在東南角處, 全校最大的運動場上進行。

除了檢錄和成績審查處有老師在，大部分的項目，都是機器和學生會的人在測。

兩個人體育都沒好到哪去。

從最簡單的項目開始，先是測室內的BMI, 沈司若一邊排著隊一邊張望了下，擡手重新紮了個丸子頭。

在雲知意有些不明所以的目光裏，她輕眨幾下眼：“你看，我紮了個位置高的丸子頭, 等下測身高的時候, 就能高上幾公分了。”

雲知意望著不遠處的儀器，微微沈思了下, 將包裏的充電寶一並放入了口袋。

沈司若疑惑：“你幹嘛呢？”

她風輕雲淡地道：“怕等□□重太輕了，BMI到不了及格線。”

沈司若：“……我勸你不要拉仇恨。”

旁邊的桌子處，有人似乎輕敲了幾下桌面。見她們依舊沒什麽反應，便輕咳了聲道：“你們兩個，大庭廣眾的，這麽作弊不太好吧。”

季辭穿了淺灰色的衛衣，眉骨隨著神情微動：“當我們是擺設呢？”

聞言，沈司若第一時間露出微笑：“季同學，要不你就當沒看見吧？”

連著聊天和打過幾次游戲後，兩人看著已經有些熟悉，季辭好笑般看她一眼後道：“那不行。”

沈司若輕瞪他一眼，只得擡手將丸子頭拆了。

季辭視線越過她，看向雲知意，眼神示意著。她便也跟著，將口袋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所幸最後的檢測結果沒問題。雲知意本打算就近測仰臥起坐，結果一擡眼，驟然瞥見了道熟悉的人影。

江昀安坐在旁邊，目光也察有所覺般看過來。見是她後，他不緊不慢地輕挑了下眉。

他正對旁邊的人道：“下一個刷校園卡吧，等到機器提示後開始。地面上和你膝蓋旁邊，都有計數的感應器。”

公事公辦的口吻，排在前面的女生聽了後，語氣帶點俏皮地問：“那學長，我怕機器出故障，能不能你幫忙多數幾個啊？”

江昀安眼睫隨著弧度微動，語氣漫不經心的：“可以啊。”

“我數的話，應該會比機器再少幾個。”

他的話音落下，沈司若沒忍住笑了起來：“好損啊，真是連通融都不通融一下。”

雲知意覺得有必要提醒她：“兩個感應器一起計數的話，你覺得你能做幾個？”

沈司若：“……”

她沒忍住吐槽：“我記得以前中考體育的時候，都沒那麽多的事情。”

雲知意一臉平靜地排著隊。

等輪到她的時候，沈司若戳了下她問：“你這麽淡定的啊，是不是仰臥起坐挺好的？”

雲知意輕抿了下唇：“不是。”

她語氣倒是淡定，字裏行間卻不像那麽回事：“仰臥起坐是我最爛的項目，就是那種別人幫我偷偷多數幾個，我也遠及格不了。”

沈司若：“……”

她看了眼不遠處的江昀安：“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雲知意取下手腕上的皮筋，將披在肩上的長發紮了起來，彎了下唇角：“不成熟的想法啊，那就算了吧。”

沈司若嘖了聲沒再說什麽。

沒一會兒隊伍輪到了她們，江昀安瞥過來的目光微頓。

在墊子上坐下後，沈司若問了句：“仰臥起坐的時候，沒人幫我們按住腳嗎？”

聞言，他輕掀眼皮，還是那副漫不經心帶點懶散的語氣：“機器前面有兩根桿子，自己勾住就行。”

雲知意按照他給的指示，帆布鞋勾住桿子。間距有些小，她剛躺下就險些失去平衡。

旁邊的沈司若也躺下作準備，對著她使了下眼色：“你還起得來嗎？”

雲知意這個角度恰好能看到，江昀安坐在斜前方，如往常那般低垂著眼睫。視線散漫向下，正巧同她對視上。

他的神色還是那般淺淡，但她的視力向來好，剎那間捕捉到他輕勾了下唇角。

仿佛是心情不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雲知意轉過頭不看他，平靜地回答了沈司若方才的問話：“你看我像能起來的樣子嗎？”

沈司若看了眼江昀安，又看了眼她，暗示的意味不要太明顯：“你想想啊，是不是有種被反向激勵到的感覺啊。”

雲知意誠實告知：“沒有。”

丟臉就丟臉吧，反正江昀安高中那會兒，又不是沒見過她掙紮著仰臥起坐的模樣。

等到機器滴的一聲響後，雲知意才發覺具體的情形，比她想象的要困難許多。

餘光瞥見旁邊的沈司若已經起來好幾下了，她輕皺了下眉，才極為緩慢地起來了那麽一下。

仰臥起坐沒有人幫忙固定住腳，對於她這樣本身就不太行的人，可謂是雪上加霜。

白色的帆布鞋卡在兩根欄桿間，鞋帶有些松垮著，雲知意有些艱難著起來，正想作第二下。

江昀安輕描淡寫的聲音，冷不丁地從不遠處傳來：“手肘過感應器才會有效，如果聽不見，就說明無效。”

雲知意：“……”

她方才拿皮筋綁長發，等到連續幾次後，幾縷碎發已經不聽使喚地掉落出來，有些遮擋住她的視線。

原本坐在斜前方的江昀安，不知何時站起了身。

他踱步站在了她旁邊，似乎並不在意周圍的其他人，微微彎腰，聲音倒是有分寸地壓低了些：“睜眼看看吧。”

“你整個人都快偏離墊子和感應器了。”

雲知意睜開了眼，險些要保持不了平衡。

江昀安輕掀眼皮，語氣懶散中帶點輕佻的意味：“要不然，你喊我聲，來幫你固定腳？”

他的聲線是少年的清冽感，漫不經心的，而這話聽著就不太像認真幫忙的感覺，反而像是來幹擾她註意的蠱惑。

雲知意低低道：“你走遠一點，不要打擾我。”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惱意，他輕輕地哦了聲，便後退了幾步，繼續好整以暇般瞧著。

短短的一分鐘，艱難得仿佛長達一個世紀之久。

隨著機器滴的一聲響，雲知意驟然放松地輕舒了口氣。她緩慢地從軟墊上坐起來，伸手想將微亂的長發綁回去。

她沒找到發圈，狀似不經意地擡眸，見江昀安低斂著眉眼，修長的指尖間撿了根黑色皮筋，正是她在找的那根。

雲知意定定看了眼他，對方分明的眉梢微挑。

幾乎是眼神無聲般的交流，隨後他如同隨意瞧了幾眼手裏的東西，不遠不近地拋還給她。

對方拋的位置倒是準，她伸手接住。

她綁頭發的剎那，見他查看了眼面前的機器，隨後坐回去，提筆登記著成績。

沈司若狀似想瞥過去看一眼，江昀安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語氣平淡地道了句：“成績等下釘釘後臺可以查看。”

走遠了幾步，沈司若問：“哎，你想什麽呢？”

雲知意收起有些恍惚的神色：“沒事。”

就是把傘而已，對方既然沒有要還的意思，她總不能上趕著讓他還吧。

室內的項目結束後，一走到室外，傾斜下來的日光照得分明。天氣不熱，不過雲知意略覺得陽光刺眼，不由伸手輕擋了下。

沈司若撐開了傘，無意間提了句：“都讓你出門帶傘了，幸好我的傘還挺大，兩個人都不怎麽會曬到。”

塑膠跑道上人來人往，前面已經測完長跑的學生，或多或少累得坐在地上。或是拿起旁邊自動售貨機買的冷飲，擰開蓋子就是仰頭灌幾口。

兩人看得心有餘悸，沈司若低頭看了眼她的帆布鞋：“你能支撐一千八百米嗎？”

雲知意：“不知道啊，可是其它鞋子我平時不怎穿，早上試了試，都不太合腳。”

沈司若拍了拍她的肩，一邊走著，一邊註意到了手機裏釘釘的提示音：“哎，後臺有成績了啊。”

沈司若：“我肺活量居然不及格……雲寶，你及格了嗎？”

雲知意：“肺活量啊……當然是沒及格了，那個儀器吹起來還挺費力的。”

沈司若：“我跳遠只有一米五嗚嗚嗚嗚。”

雲知意彼此彼此地安慰她：“沒事兒，我仰臥起坐只有十幾個。”

日光鋪陳在傘面上，幾道影子落在地面上，稀疏著相間。

沈司若握著傘柄，她側頭細想了下，意味深長地看過來一眼：“那個誰，難道真不通融下，給你多數幾個嗎？”

雲知意微動眉梢：“那我不如指望自己多做幾個。”

沈司若鼓掌：“好志氣啊。”

雲知意很慢地走著，心想與其指望江昀安能徇私舞弊，不如指望他別這麽沒事找事的，在她跟前晃悠那麽一下。

也許是真的心靈感應，她正被帶跑著想了他幾秒，擡眸就見他也從室內走了出來。正跟同是學生會的人，側耳交談著什麽，看模樣是在交接工作。

沈司若也看到了，好奇中帶點疑惑：“他不是在室內那邊管項目嗎？”

雲知意敷衍了聲：“誰知道呢。”

她收回了視線，跟隨著排著隊的人流，慢慢向前的同時，先後進行刷卡登記。

站在跑道中央，腳尖輕抵在白線後，雲知意稍微活動了下手腕，輕揉了幾下膝蓋作為準備。

陽光照射下來，身後的影子被拉長。

一千八百米比雲知意想得還要再漫長一些，前兩圈之餘，大家還聚攏在一起跑。等到後面的幾百米，疲軟勁兒湧上來，日光顯得更熾烈了些。

雲知意的劉海有些長，她一邊跑著一邊擡手捋幾下，那幾縷發絲時不時地會隨著風吹起來。

白色的帆布鞋比不上專門的運動鞋，她每跑一步，就感覺鞋底硌得不舒服。偏偏她出門得急，隨手拿了雙船襪，腳後跟外側，時不時因為摩擦在生疼。

最後幾步到達終點後，她停下了腳步，後知後覺地蹲下來，低頭檢查腳踝處的傷口。

帆布鞋平日裏瞧著面料柔軟，這時候卻顯得有些毫不留情。雲知意在原地坐了下來，低頭檢查傷口。輕輕一觸，痛覺便湧上來。

日光有些刺眼，她正想拿手遮擋下。

幾乎是要更快一些，視線範圍出現了熟悉的黑色鞋面。隨即一把傘撐到了她的上方，替她遮擋了烈日，隨即陰影籠罩而下。

江昀安手裏握著傘柄。

雲知意率先打破了沈默：“你是來還傘的？”

他眼睫低垂著，發梢被微風吹拂起來，聲音淡定卻是在答非所問：“你受傷了。”

Chapter 35

雲知意聽到他的話, 下意識地放下了長褲的邊角，遮擋住了腳踝處的傷口。

她方才已經仔細瞧了，傷口其實並不嚴重, 皮外傷只是有些疼而已。

江昀安眼神靜靜地打量著，對於她的反應時的細節, 皆是盡收眼底。

他似乎是很輕地笑了聲：“你躲什麽？”

“難不成是覺得這麽多人在的操場上, 我能仗著你受傷了, 對你做點什麽嗎？”

同他平常的語氣有點相同, 又好像有不太一樣的地方。隱隱帶著笑意, 還有其它莫名的意味, 尾音勾起一般。

和記憶裏的影子, 多了幾分重疊。

雲知意微繃著臉：“傘要還的話, 放下。”

“沒其它事的話，你走遠點。”

見她如此惜字如金，江昀安眼睫隨著弧度微動。傘面的傾斜程度，倒是微不可察般往她所在的方向, 過去了那麽一些。

他的口吻懶散：“我要是走了，你確定自己能行？”

雲知意看了眼不遠處的沈司若。

對方的耐力甚至比不上她，一番長跑下來坐在地上，臉色微白, 生無可戀的模樣。

她收回視線，對上江昀安探究玩味的眼神，輕抿了下唇：“我自己當然行。”

他逆光而立，幹凈清冽的面容在光線的掩映下, 顯得輪廓分明：“學校的醫務室在另一端, 騎車去可能都要十分鐘。”

他微動眉梢，語氣還是那副輕描淡寫的：“還是說, 你打算就這麽，單腳跳過去？”

他說的確實沒太大問題，雲知意擡眸看了眼他，嘗試著當他的面站起身：“我可以不去醫務室。”

一點擦傷而已，她自然沒有那麽矯情。

江昀安替她打著傘，外面傾斜而下的陽光，大半都照在了他肩上。他依舊是慢條斯理的模樣，仿佛並不在意：“你直接回宿舍的話，也得走十分鐘。”

“你確定你自己能行？”

雲知意同他較勁：“沈司若騎了電動車來，她可以載我回去。”

聞言，江昀安搭在傘柄上的指尖微動，分明的眼睫擡起瞧她：“騎車帶人，是想明天被通報嗎？”

雲知意：“……”

她沒忍住同對方唱反調：“每天上下學路上，那麽多騎車帶人的學生，也沒見你們這些學生會的人一一抓出來啊。”

江昀安哦了聲，近在咫尺地看，他眼皮上那點淺痣如墨暈染：“那只是沒被我們碰上而已。”

他輕握著傘的姿勢不變：“不過，一般被我們碰上的倒黴蛋，最後都比較慘。”

雲知意：“……”

她輕瞪對方一眼，江昀安微勾了下唇角，完全沒什麽自覺地站著不動。

雲知意保持著平淡的語氣：“反正你把傘還我就行，我怎麽回去，跟你好像沒有什麽關系。”

她一邊說一邊攤開手，示意他將傘還給自己

。

倘若是先前雲知意這麽說話，對方想必早已沈下臉轉身離開，或者再怎麽樣也會反唇相譏幾句。

誰也不讓著誰。

可是等她話音落下，也不見江昀安的神色變幻。

他只是輕掀眼皮，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地開口：“你這個樣子，就算回去了，也得掉層皮吧。”

一公裏多的路，雲知意若是繼續穿著帆布鞋回去，怕是明日就得請病假了。

江昀安自然也能看出她在強撐。

他靜靜打量著她，許久手腕輕擡，將正撐開的傘收攏了遞給她：“拿著。”

雲知意微張唇要說話，他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先一步繼續道：“我背你，上來。”

風輕雲淡的五個字，他的神情淺淡從容。落在她的耳畔旁，卻仿佛驚雷般倏地掠過後，驟然炸開。

她神色微變，略帶驚訝和抗拒的眼神，正巧被對方瞧個分明。

江昀安低垂下眼睫，插在襯衣口袋裏的指尖輕攥成拳，又緩緩松開。

他眼眸中有晦暗閃過，隨即收斂了神色：“不然你想繼續在跑道中央，影響其他同學嗎？”

雲知意想當著他的面，正常地走上幾步。

然而，後面長跑的人從旁邊掠過，速度快的同時隱隱帶風的感覺，險些撞上。

她沒有防備，而他的反應明顯比她要快一些，拉過她的手腕，輕輕用力了下。

他的指尖還是記憶裏微涼的觸感，碰到她手腕內側的剎那，帶來記憶喚醒後，不自然的酥麻感。

雲知意重心不穩，等到回神過來時，已經輕靠在他懷裏。

少年的背脊遠遠瞧著清瘦，卻沒什麽單薄感。他懷裏的溫度帶點滾燙，似乎是察覺到她的僵硬，伸手松開了她。

江昀安淡聲道：“還不上來？不想我背你回去的話，是想我扛你過去？”

雲知意壓下心裏的那番糾結，唇角抿成一條直線：“那你過來一點，我總不能直接飛到你背上。”

他在她面前微蹲下來。

雲知意在他背上，能看到他發梢不長不短的，被微風吹拂起來。也能感受到他淺白襯衣下的力道，一時臉頰升溫，手也不知道往哪裏放。

江昀安偏偏道：“抓緊一點，難不成你想掉下去嗎？”

雲知意保持著略僵硬的姿勢。兩人的顏值在人群中本就顯眼，他這般背著她走，不少路過的人在回頭看。

她被這樣的註視打量得越發不自在，驀地聽到他淡淡道了句：“別亂動。”

他似乎是很輕地笑了聲：“你這麽不停地動著，是希望我換個姿勢，抱你嗎？”

雲知意：“……”

她輕拽了下他的衣領，無聲地表示不滿和否認。江昀安卻由於這個細微的動作，輕勾了下唇角後，沒再多說什麽，卻心情很好的樣子。

一路無言。快到宿舍樓下時，他帶點平淡和懶散地問了句：“傷口怎麽樣？”

雲知意正出神著，想起了海邊的片段，有些遙遠模糊。

那個時候，海水的氣息像被海綿吸了下後彌漫開來，因為不是潮漲潮落時分，層層海浪輕而薄得泛不起漣漪來。

淺色的沙灘寂靜。

當時江昀安也像這樣般背著她，修長的手臂力道很輕，卻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月光很亮，照映在綿軟沙灘上，兩道影子看起來仿佛纏繞在一起，不分你我。

那時她盯著他的發梢，拿指尖輕戳了下他的肩膀：“江昀安，岸在那邊，你往哪走呢？”

他的側臉映在月光裏，半明半昧的，她隱隱能看到他挺拔的鼻梁輪廓。

聽到她問的話，他很輕地嗯了聲，語氣微揚：“因為我想背著你，多走一會兒啊。”

月光落在他眼眸裏，星點般閃現而過。雲知意雙手繞過他的脖頸，他保持著背她的姿勢，修長的指尖在她掌心微勾了下。

蜻蜓點水般，她拍了下他的手：“你幹嘛呢？”

江昀安含笑道了聲：“你說我幹嘛呢？”

雲知意安心地偎在他背上，出於姿勢的緣故，她的下巴輕抵在他的肩上，呼吸一下下連綿不絕。

對方似乎是覺察到了，微微偏了下頭：“老實點。”

她輕眨了下眼，語氣帶點無辜：“我什麽都沒做啊。”

江昀安很輕地笑了聲，他帶點故意地側了下身，雲知意眼見著不遠處的浪花靠近，輕聲地啊了聲後。

含著惱意扯了下他的衣領：“你幹嘛呢？”

他在她措不及防間，站住後將她放下後。雲知意對於他的捉弄，眼中的驚嚇還沒褪去，就見他上前了一步。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的眼眸已近在咫尺，根根分明的眼睫微動了下，唇上傳來微涼的觸覺。

似乎是發覺了她的不專心，他指尖輕扳過她的下巴。

呼吸交織的剎那，江昀安稍微顯得強勢了些，寸寸側著臉，然後加深了這個吻。

那一刻海風氣息在彌漫，一點點的浪花翻湧起來後，又悄無聲息地褪去。

思緒被打斷，雲知意想起方才自己出神時，究竟在想什麽後，神情不由微頓：“你說什麽？”

江昀安見她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樣，眼睫輕描淡寫地動幾下：“說不如直接，把你扔路邊得了。”

話雖然是這麽說著，他的語氣卻是平淡溫和，不像先前那般針鋒相對。

雲知意：“那你扔吧。”

江昀安唇角微動，低不可聞的幾個字，她靠得如此近也沒聽清：“什麽？”

他音色清冽懶散：“沒怎麽，你要是再多說，我就真的把你扔了。”

明明宿舍樓近在咫尺，就在不遠處的地方。雲知意卻覺得他走得極為緩慢，也許這人是故意，又或許是她多想了。

等到了臺階旁，他穩穩地站住定了身形。

出於先前僅存的默契，雲知意在他重新蹲下的剎那，也站穩後往旁邊走了一步。

江昀安的襯衣上，還留有她方才不小心，弄出來的輕微褶皺痕跡。

他似沒有察覺，眼神在她臉上停頓一瞬後。將不久前被忽略的話語，又重覆問了一遍：“你傷口現在怎麽樣？”

她匆匆低頭看了眼：“不礙事了已經。”

宿舍樓前人來人往，大多是熟悉或面生的面孔。不是先前他背著她的姿勢，現下也沒旁人會訝異好奇地看過來一眼。

江昀安瞧著她的模樣，眉眼懶散般微動，突然上前一步。

原本不遠不近的距離被打破，他俯下身的動作慢條斯理的。雲知意也跟著後退一步，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

腳踝處的傷口瞬間被牽扯到，她沒好氣地輕瞪了眼始作俑者。

江昀安眉梢輕挑了下，明知故問：“很疼？”

他視線自上而下打量，但到底拿捏了分寸，風輕雲淡地很快移開：“你在這等著。”

聞言，雲知意略有些懵。

直到看到他轉身，進了不遠處的便利店，不久後出來時手裏多了瓶酒精和一包棉簽。

對方骨節分明的手正擰著蓋子，她輕抿了下唇，先一步攤開手心示意：“給我吧。”

江昀安的眸色漆黑，比往常要更加晦暗不明一些。

裏面的神色，說不上有多覆雜翻湧，只是難以分辨而已：“接著。”

見他沒有再搞事情，她說不出來是舒出一口氣，還是自嘲方才自己想得太多。

她正要轉身，又聽他漫不經心的聲音再度響起：“這離裏邊的電梯有點距離。”

她離得近，能瞧見他喉間微動了下，語氣不明：“要不要，我扶你進去啊？”

Chapter 35

雲知意手裏拿著傘, 還有零落的酒精和幾包棉簽。

她側眸看了眼他，語氣平靜地提醒他：“你這麽想進女寢嗎？”

他對於她的譏誚話語，僅僅是淡聲提醒了句：“那你自己進去吧, 小心一點。”

她便如同碰了個軟釘子的感覺。

江昀安低斂著眼眸，眼底漆黑而莫名寧靜。她

也沒從對方的神情裏, 解讀出反唇相譏的意味。

見她要走, 江昀安輕倚在墻邊, 分明的腕骨微動, 狀似要伸手但最終沒有：“你確定你要自己來？還是就這麽一瘸一拐地回去？”

雲知意：“不就這麽幾步嗎？”

對方雙手插在口袋裏, 淺色的襯衣邊角, 被微風吹拂起來：“你不也幫我處理過傷口嗎？”

他答非所問的極為自然：“正好禮尚往來啊。”

雲知意指尖微頓, 對上他漆黑中泛著晦暗的眼神, 一時不知該怎麽出聲拒絕。

對方的眼神太有蠱惑性，清冷的眉眼染上溫柔，原本的懶散褪去，仿佛能輕易使她再度產生動搖。

她微張了下唇,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

就聽他那有些陌生的手機鈴聲，剎那間響了起來。

雲知意瞧見他的眉蹙起，幅度微不可察。

她離得近，瞥見了他屏幕上閃爍的備註。見他仿佛顧忌著什麽般, 遲遲沒有按下接聽鍵，她避嫌地移開了眼神。

“江叔找你有事，你不接嗎？”

對方風輕雲淡地應了聲，按下了接聽鍵, 只是神色昭示著他此刻心情並不佳。

那頭的江琛也不知道說了什麽, 他言簡意賅地道了聲：“沒空。”

雲知意隱隱能聽到傳來的聲音，江琛明顯在壓抑著惱火：“車就在安大門口, 我不管你在做什麽，都趕緊出來。”

江昀安似不在意，輕哂：“這種項目找我做什麽？難道你要得絕癥死了，要把整個公司扔給我了？”

話語未盡，他想起什麽後，明顯帶著嗤意笑了下：“這樣不好吧？你那寶貝小兒子不管了嗎？好歹給他留點來過家家吧。”

江琛同這個兒子素來不和，僅有的交談也往往彌漫著火藥味。

雲知意低著頭，有點想挪遠一點，遠離這場與她無關的爭紛。

偏偏江昀安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意圖，伸手抽走她拿在手裏的酒精和棉簽。她一松手，他便輕巧地拿了過去。

眼尾帶著輕挑了下，看過來的神色不明。

與此同時，江琛帶著怒意的話再度傳來：“你要非這麽能，那就別過來了。”

對方字裏行間，隱隱帶上不明的意味：“你先前做了那麽多的，就這麽甘心付諸東流？”

雲知意註意到，這句話完畢後，江昀安的眸色有剎那的變幻。

她靠對方極近，也算對他有幾分似曾相識的了解，可惜此刻也瞧不出他在想什麽。

江昀安長身而立，倚在墻邊。

他指尖微動，眸間半明半昧著答非所問：“我比你那小兒子，要更像你一點，你應該很失望吧？”

江琛的耐心似即將告罄：“你最好不要掉鏈子。從前你既然選了，就別再出什麽幺蛾子。”

“你要是不想了——”

眼見著對方要說出點什麽，江昀安利落地按了掛機鍵，閑閑留了句給對方：“知道了。”

事情已經塵埃落定，雲知意從他手裏拿回酒精和棉簽：“我先走了，你忙你的吧。”

江昀安卻沒松開，指尖同她有瞬間的相觸：“等等。”

他低斂著眼眸，目光定定落在她腳踝上的傷口：“江琛那邊的事，不急。”

雲知意輕輕舒出一口氣來：“江昀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之前你可是將那邊的事情，永遠放在第一位的。”

她並不想這時候再牽扯進來，她轉身就要離開：“既然江叔急著見你，我先走了，自便吧。”

聞言，江昀安徑直出聲：“你介意這個？”

他隱去眼底的暗色，語氣如往常那般懶散清冽，仿佛是有意用玩笑試探：“江琛發脾氣也是沖著我來的，你慌什麽？”

“那要是有一天，他學著電視劇裏那樣，扔張支票在你面前。你豈不是要直接把我打暈了，給對方送過去？”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雲知意的眼眸瞬間睜大。

所幸她是背對著他的姿勢，眼睫輕輕顫動的時候，他自然也不能瞧見。

雲知意不想他看出不對勁的地方，語氣同樣風輕雲淡地回答：“江昀安，你可沒有什麽幽默細胞。”

她回眸瞧他一眼，語氣認真：“這並不好笑。”

對方不明所以，她已經掙脫了他的手，輕抿了下唇後道：“回去我會把酒精和棉簽的錢，一並轉給你的。”

本著人道主義的關懷，她靜靜望著他道：“一路順風。”

雲知意轉身離去，她的腳步踩得很穩，看上去似乎並不需要其它別的人。只有她自己知曉，腳後跟帆布鞋處，帶著清晰的痛感和不適。

他方才的話有些歪打正著，勾起了她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在他跟她一起收到安大的錄取通知書後，江琛便找上過她。

中年體態良好的男人，五官同他有幾分相似，只是眼裏帶著商人的精明。

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雲知意嗎？上一次見你還是小時候，沒想到已經長這麽大了。”

“叔叔沒別的話，就是希望你，以後離昀安遠一些。”

雲知意年紀輕，性格安靜，但也不是能被任意的話嚇住的。

更何況江昀安本人，都跟他這個親爹不是那麽對付，她自然也不存在什麽愛屋及烏的道理。

她冷靜著喝了口咖啡，擡眸看向對方：“江叔叔，我喊你一聲叔，是看在跟江姨認識多年的份上。”

美式咖啡味道濃郁，醇厚中泛著點苦味來，著實不適合閑時這麽品嘗。雲知意不喜歡喝這種咖啡，她向來不理解這些有錢人的喜好。

她緩慢地放下了手裏的勺子：“您這話，不如同江昀安去說吧。”

她微彎唇角，笑容無辜：“畢竟以後上的是同一所大學，要說遠離，您也知道我一個人辦不到。”

似乎是間接提到了，江昀安不顧對方意願篡改志願的事情。

江琛的神色變得難看：“說到志願的事，你應該知道，安大並不適合他。”

對方字裏行間的指責太過明顯。

雲知意放下了杯子，杯底觸及桌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動。

她學著江昀安那種很輕的笑容，仿佛不把什麽事情放眼裏的感覺：“您誤會了，我沒那麽大的能耐，江昀安也不是什麽耽誤自己前程的戀愛腦。”

她微彎唇角：“您應該聽到過，他高中的時候參與小衛星發射設計的事。”

似乎是說起這樣的話，她雖然收斂得很好，但眼底泛著光：“當時帶領他的老師，便是來自安大。”

那是承載他少年夢想開始的地方，她曾親眼一步步見狀，他如天之驕子般站在高臺上。當時意氣風發，臺下的學生尖叫聲如浪潮，更疊起伏。

她知曉江昀安同江琛相看兩厭，繼續道：“您非要他學金融方面的，不代表他不能修雙學位，繼續追求自己想做的事。”

那是江昀安啊，這種事向來難不倒他。

很顯然，江琛也知道這些，他的態度卻依然沒有轉變：“他要是能接管好我手裏的公司，我自然不管他另外想做什麽。”

“但是以後想娶誰，那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雲知意心頭微跳。

江琛並沒有甩什麽支票在她面前，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帶著資本家與生俱來的傲慢：“他現在不懂事，不代表將來不會改變。”

她輕輕皺眉，不是很喜歡這種被人指點的感覺：“那您不如直接找江昀安說清楚。”

江琛反倒想到什麽後，不再是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姿態。

他微微後仰，語氣不明：“那就拭目以待吧。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江昀安的性格我當然了解。不得不說，他是最像我的那個兒子。”

“他再與我不和，那些曾屬於他母親的，他還是會想辦法拿回去。至於他曾經的興趣和夢想，他也能暫時放到一邊，委屈求全。”

江琛指尖在桌面上輕

叩幾下，仿佛冷靜地在談判一樁生意：“他已經答應接手公司的一些項目了，孰輕孰重，不如拭目以待。”

對方的閱歷和手段放在那裏，眼光畢竟毒辣：“你們也不是一路人。”

“我也不是沒幹過這種離經叛道的事情。”對方談起這個，眼底似乎有瞬間的恍惚和懷念，但那些明顯不值一提。

江琛指尖輕敲桌面：“只不過，現在回過頭看十幾歲的事情，會覺得跟重要的事比起來，實在不值得一提。”

字字慢條斯理而有力度，雲知意當時只覺得江琛是在挑撥和無事譏諷。

偏偏後來，這句不是一路人，慢慢印在了她的腦海裏。

江昀安再怎麽厭惡江琛和他本人幹過的那些事，卻在某些程度上，與對方的性格吻合。

這些話如痕跡深刻的落筆一般，不能輕易抹去。總在她與江昀安暗生矛盾和冷戰時，常常浮現在她腦海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江琛確實成功了。不管是他刻意膈應也好，隨意嘲弄也罷。

雲知意一路微微恍神，回到宿舍後，慢慢挪步走到自己椅子邊坐下，打量著手裏的酒精和棉簽。

她不急著處理傷口。由於不太喜歡欠人情，第一時間將錢轉給了對方。

江昀安自然不會收，他停頓幾秒後，只發過來簡單的三個字【還疼嗎】

她指尖扣著手機，無意識地微動幾下。

不知出於怎樣的緣故，她腦海裏驟然浮現了，方才瞥見的畫面片段。

江昀安輕靠在墻邊，目光直直地註視著她的傷口，眉間微蹙著，眼中晦暗不明一片。

仿佛在用力疼著她所疼，那是俯身共情的溫柔片刻，同記憶裏的影子逐漸重合在了一起。

Chapter 35

沈司若比她要晚一點回寢室。推門進來的時候, 見她在低頭處理傷口，不由驚呼了聲：“你受傷了？”

雲知意從小怕疼，拿棉簽沾酒精的時候, 也只沾了一丁點兒。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聲：“鞋子不太適合，長跑的時候劃開了。”

沈司若道：“那你跟我說聲啊, 正好我騎車帶你回來, 不然這一路走的得多疼啊。”

聞言, 雲知意不由輕咳了聲：“還好吧……倒是你, 居然還想著騎車帶人, 不怕被抓起來通報啊？”

聽她這般玩笑著, 沈司若挑眉道：“多大點事啊, 只要避開那些學生會的人就行了……好吧聽你這麽說, 我還真有點慫了。”

她苦兮兮地開口：“我們也不是沒幹過，應該不會那麽倒黴吧？”

雲知意看著她前一秒口嗨，後一秒變臉的模樣，好笑道：“所以還是不要太囂張了。”

畢竟某些人方才刻意提醒了她, 那副想釣魚執法的模樣，她也不想此時撞上去。

與此同時，手機那端的消息響動了【是還疼著？】

許久沒動靜下又追問了句，弦外之音便是在問, 她為何遲遲不回覆他。

對方還來的傘依然是嶄新的模樣，傘面幹凈整潔。金屬質感的傘柄上，即便反光著也沒留下指痕，看樣子似乎是細細擦過。

窗外日光傾瀉, 半透的簾子被映得明亮出奇。

雲知意看到他接踵而來的消息, 沒留神間，指尖頓了下後, 手裏的棉簽力道沒控制住。

她輕輕地嘶了聲，將棉簽扔到一邊【沒有，你那邊還有事，我就不打擾你了】

是誰不想打擾誰，字裏行間一目了然。

處理完傷口後，她將開封後沒有用完的酒精和棉簽，放在了高高的書架上。書架上下有幾層，最上面的一層放置的東西，她平時很少想起去用。

經年累月，或許等她再度想起的時候，可能已經積累了層薄灰。

體側帶來的酸痛無力，至少能持續好幾天。又恰逢周末，雲知意便在床上躺了兩天。

直到周末晚上，沈司若突然道：“等等，明天有節專業課，是不是要期末結課測試來著？”

雲知意迷糊著回了句：“我們不是才過去小半個學期嗎？”

沈司若：“別睡了，1個學分的通識課，半學期就結束了啊。”

聞言，雲知意探出頭看了眼，自己貼在墻壁上的作息規劃表：“是開卷考，今晚要特意挑燈突擊嗎？”

沈司若：“來來來，練習翻書的速度了，明天可以找得快一點。”

斜對角的蘇南買了遮光簾，看模樣一整個晚上都在覆習，隱約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音。

似乎是怕打擾兩人，臨近熄燈的時候她便關了燈。光亮只有很小的一束，依模樣看似乎是用的手電筒。

雲知意翌日打算提前去教室作準備。

這節專業課是整個專業一起上的，人比較多，借用了其它學院的教學樓。

往常她都是踩點上課，這是頭一次站在門外，等待上一堂課的學生先出來。教室坐北朝南而采光好，寬敞的屋頂呈梯形，錯落的位置從高到低。

雲知意向靠窗的一側走了過去。

在她慣常的位置坐下後，餘光瞥見旁邊的桌上放了把傘。不像是臨時占座的，應該是上一堂課坐在這裏的人，一時遺忘了。

她收回視線，專註地覆習了會兒，眼睫微垂投下陰影。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著她視線裏出現了一只手，腕骨分明，襯衣的袖口半挽，日光勾勒出修長的輪廓。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對方帶點漫不經心的聲音：“你好同學，麻煩讓一讓，我拿下……”

雲知意擡眸的剎那，他戛然而止。

江昀安站在低一級的臺階上，他原本比她高一些，現下看過來時恰好同她對視。

他分明的眼睫微動，眼裏似有笑意閃過，模樣同記憶裏的一般無二：“怎麽是你啊？”

雲知意將雨傘遞過去，眼神示意他趕緊走，不要杵在這裏打擾其他人。

可惜，他向來不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微微側身避免占著過道後，向前一步又離她近了些。

她向椅背微靠過去，他也順勢著俯身，低斂了眼睫看過來：“你這是在，臨時抱佛腳嗎？書頁看著都是嶄新的啊。”

他語調微揚，仿佛在看戲般。

窗戶半開著，微風掠進來後，將放在桌面上的書頁吹得翻湧出響。連帶著吹起他的發梢，還有淺色的襯衣邊角。

他俯身的身影，仿佛和記憶裏某個瞬間有瞬間的重疊。

不偏不倚的，連出聲的話語都有幾分相似：“不是跟你說過嗎，臨時抱佛腳一般都沒什麽用。”

“平時不拜，指望考試的時候保佑你嗎？”

雲知意在現實與回憶的交錯裏，倏地驚醒過來。

她輕抿了下唇，不太想搭理他：“你不用趕去下一堂課的嗎？”一天天這麽閑。

面對她一如既往帶刺的話語，江昀安沒有反唇相譏。

他視線向下，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腳上的傷，還好嗎？”

雲知意沒料到他這般反應，不由頓了頓：“挺好的啊，再過段時間就差不多愈合了。”

她禮尚往來地也問了他一句，語氣很淡：“你那邊呢？”

江昀安眼皮上那點淺痣，如淺墨暈染開來，襯得他神情淺淡：“我那邊？”

他一看便是每日有不少事，側眸思索了下才想起來：“你說江琛那邊？不是什麽大事，早解決了。”

似乎是誤解了她此刻的舉動，是在主動關心他。

江昀安輕勾了下唇角，修長分明的指尖搭在桌上，氣息有些近在咫尺：“怕我折在那裏，擔心我啊？”

見他確實沒什麽事，雲知意收回了視線，語氣不明地下了逐客令：“你不急著上課，不要幹擾別人覆習。”

“跟你客套兩下而已，別多想。”

對方很輕地笑了聲，像是也沒有惱。他的黑色雙肩包只背了一邊，斜斜地松垮在肩上，隨後轉身，消失在了她的視線裏。

身形在

人群裏，也顯得極為明顯，能一眼辨認出來。

雲知意見他終於走了，輕輕舒出一口氣來。

她低頭又覆習了會兒，直到上課鈴聲陣陣響起後，沈司若才趕到。她過來的時候，身後還跟著同樣有些急匆匆的蘇南。

她原本坐在一排位置的邊上。為了方便兩人進來，她主動坐進了裏面，沈司若與蘇南緊挨著也坐了下來。

兩人趕來得有些急，匆匆踩著點坐下。

見她眼神微微疑惑，蘇南低聲解釋了句：“寢室的門壞了，我們剛剛在聯系報修，所以路上耽擱了會兒。”

通識課的期末測試一般不會太正式。

位置是隨意坐的，三三兩兩的空白卷子依次傳遞下來。因為是開卷考，半晌寂靜的教室裏，便響起了翻書的刷拉聲。

雲知意瞥了眼大概，感覺題目沒有太難。

她拿起黑色水筆，一題題寫了下來。大約過了二十幾分鐘後，雲知意筆尖微頓，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東西扔到了她的腳底下。

她向來安靜敏感，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反應到了。垂眸去看後，見腳邊多了個紙團。

雖然這種課的測試並沒有特別正式，但安大對於考試作弊的行為，基本是涉及學位證的零容忍。

她微皺了下眉，擡眸見老師正從過道上走過，輕舉了下手示意：“老師。”

對方走過來後，雲知意便輕指了下地上的紙團：“這是剛剛出現的，我們都還沒有打開過。”

地上的紙團靜靜躺著，她保持著從容的神色，繼續拿著塗卡筆填著答案，沒有絲毫的耽擱。

老師伸手撿起了紙團，先是打開瞧了眼。

翻動了下微皺的紙張後，出聲道：“應該不是這節課的筆記，內容不相關。”

雲知意輕舒了口氣，又聽老師琢磨般道了句：“不是你們的嗎？那是誰的？”

話音落下的剎那，後排傳來一道略耳熟的女聲：“好像是我的，可能放在包裏不小心掉下去了。”

她聽見這道聲音後，再度輕皺起眉來。

回頭後，只見郁箏坐在斜後方，算起來應當是她方才位置的正後方。

由於搬離了寢室，跟對方已許久沒有交集，先前的恩怨似乎也遺忘得快差不多了。

四目相對間，只見郁箏無辜地笑了笑。眼尾勾了淺棕色的眼線，微微上翹的弧度，顯得有些無辜：“不好意思啊。”

老師自然沒有多想，將手裏的紙張遞給了她：“既然是比較重要的筆記，那就記得收好了。”

郁箏笑容甜美，接過後道了聲謝，將紙張放回了包裏。

雲知意靜靜註視著，沒能看透對方想做什麽。她繼續寫著筆下的題目，直到瞥見老師的高跟鞋沒有離去，停頓在原地。

她心裏的疑惑和不安湧上來。

窗外的風大了些，從縫隙間湧進來，吹得桌面上的紙張作響，仿佛要被掀起來一般。

雲知意伸手壓平起皺的卷面，餘光瞥見老師站在過道處的位置，伸手從最靠近的課桌那端夾縫裏，抽出了張紙條。

紙條看模樣，原本似乎是藏匿得有些隱蔽。雖然是開卷考，但也有嚴格的規定，考試時不能進行任何的交流。

坐在位置上的人，視線會被桌子的轉角擋住。只是老師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又恰巧方才被紙團引了過來。

現下便瞧得分明。

雲知意暗道不好，指間的筆頓在空中。而就坐在過道旁，最近的蘇南正專註地寫著試卷，剎那間老師在桌面上，輕叩了指尖提醒她。

蘇南推了下鼻梁上的鏡框，微帶不解地擡頭。

老師應該也是出於考慮，示意她跟自己到外面談一談。蘇南瞥了眼紙條，淡著神色跟著對方去了教室外面。

雲知意正回想著，自己課前坐在蘇南這個位置上時，有沒有見到這張欲蓋彌彰般，夾在課桌縫隙間的紙條。

她皺眉回想了下，可惜實在沒什麽印象。

沈司若也註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低聲問她：“哪來的紙條啊？蘇南上學期績點全系第一，怎麽可能會作弊。”

“是不是哪個紅眼病的，要趁機陷害她啊？”

雲知意寫題的速度較快，落筆寫完了解析大題的最後一個字。

她微微蹙著眉，猶豫了下還是說出自己的猜測：“她坐的位置，原本應該是我的。”

“我基本每節課都習慣坐在這裏。”

她喜歡靠窗的位置，而蘇南往常會坐第一排正中央，屬於那種不會松懈分毫的學生。今天事出突然，才坐了這個位置。

她隱約覺得這個想法是對的。

沈司若神色費解：“到底是誰做的？而且放在這麽隱蔽的地方，老師一般走著巡邏也不會特意看到……”

她低聲感慨到一半，似乎是想通了方才的前因後果：“等等。”

“最開始，老師是被郁箏掉落下來的那個紙團，吸引到我們這邊吧。”

顯然雲知意也想到了，她輕抿起唇，回過頭去看郁箏。

對方似乎也察有所覺地擡眸，恰好同她對視上。四目相對間，郁箏輕勾了下唇。仿佛只是禮貌的笑容，又仿佛是在無聲地挑釁。

Chapter 37

雲知意慢慢轉動著手裏的筆。

懷疑這件事同郁箏有關後, 她不由神色微凝，側頭開始回想自己從進教室後的細節。

沈司若深呼吸了口氣：“不用懷疑，這事肯定和郁箏脫不了幹系。”

“我還以為她搬走後, 就井水不犯河水了，沒想到又被她擺了一道, 怎麽這麽陰魂不散啊？”

雲知意撥弄著筆蓋, 眼眸微深：“還是先想想辦法吧。”

沈司若手邊的題目也寫得差不多了, 她繼續道：“郁箏倒是聰明, 知道直接把作弊的紙團扔過來, 容易引起嫌疑。”

“我看她對績點不上心, 這種聲東擊西的手段倒是厲害。”

雲知意打量著課桌外側的縫隙。金屬的連接處不是那麽嚴密, 方才紙條便是折起來, 卡在了縫隙間。

在老師的角度看，宛如方便前後桌的學生，正準備交流作弊。

而她自從坐下後，便光顧著覆習, 也沒多看去註意到這個細節。

窗戶打開著，幾縷風連綿著吹進來，她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紙條應該是不久前放的吧，不然時間過去太久, 可能早就被吹跑了。”

沈司若：“那你還記得，你跟郁箏誰先到的教室嗎？”

雲知意輕搖了下頭：“也不知道能不能調監控。”

教室斜對角墻上的監控器帶著紅點，表明狀態上確實開了。

雲知意想到什麽後，又有些苦惱：“可是調監控的話, 會驚動學院和那些老師領導。”

“而且這種通識課的考試, 老師應該不會想要鬧大的。”頂多是大事化小事著處理。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蘇南走進了教室, 她微低著頭，神色不是太好的模樣。

沈司若坐她旁邊，低語著詢問了幾句，轉頭對雲知意覆述道：“蘇南剛剛跟老師提議了，想調查監控自證清白。”

“就像你猜的那樣，老師拒絕了。表示不追究不上報，但蘇南的成績肯定會受到影響。”

雲知意指尖在桌面上輕敲，聽到這話沒忍住道：“什麽玩意兒，跟和稀泥一樣。”

而蘇南的心理素質要好一些。

她微沈著神色，但最終也沒有失態：“沒關系。考試的成績只占了一半而已。”

盡管這麽說，雲知意還是瞥見，她握著筆尖的指節微微用力，顯然還是有些在意的。

身後傳來翻書的聲音，隨即是郁箏放下了筆，笑意盈盈地道：“也是，蘇南同學向來績點高，就算期末成績空白，想必也沒什麽影響吧。”

她不緊不慢地說完，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顯然上一回的小電鍋事件中，蘇南因為幫雲知意向輔導員作證，也一並被對方記恨上了。

郁箏似乎覺得，即便沒算計到雲知意頭上，坑了一把她也是挺幸災樂禍的。

蘇南並沒有要搭理她的

意思，神情依然不太好看。

雲知意輕輕轉著手裏的筆，看向了郁箏：“郁箏同學，你的卷子還沒有上交，在這裏和我們聊天，怕是不妥當吧？”

她用了對方剛剛的語調，不軟不硬地還擊了回去。

郁箏輕哼了聲作罷，低頭繼續寫卷子了。

下課的音樂鈴聲響起，餘下的學生依次排隊交了卷子。紙條的事情老師沒有當堂提及，明顯是打算一筆揭過的意思。

這種事不好判斷，真想弄個明白也會鬧大事態。

雲知意側眸望著蘇南，輕聲問她：“你難道就想這麽算了，不明不白被扣分嗎？”

蘇南收拾了桌面上的東西：“可能這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吧。如果平時分扣得太多，大不了下學期重修刷績點吧。”

雲知意微默，她擡起眼眸看著對方：“我會想辦法的。”

這件事八九不離十與自己有關系，而蘇南又在小電鍋的事情上幫過她，雲知意自知無法袖手旁觀。

她離開時，輕聲說了句：“你相信我。”

蘇南微怔，唇角也跟著彎了下，算是接受了她的好意：“謝謝，但不用那麽麻煩。”

雲知意雖然想幫對方，但對於這件事也感到有些棘手。她先嘗試聯系了這堂課的老師，給對方留言幫蘇南作證。

【請老師相信她，也相信我們】

過了十幾分鐘，對方的會話框那欄顯示已讀，但遲遲沒有回話，沈默間仿佛並不打算改變原來的決定。

雲知意輕抿了下唇，戳了戳旁邊的沈司若：“你說想反映這件事的話，是找輔導員還是教務處呢？”

沈司若輕嘆口氣：“作弊事大，往往學院會上報學校。但通識課的這種，一般歸講課的老師管。所以輔導員應該也會和稀泥，不輕易讓調監控或者找教務處。”

她在自己的脖頸處比劃了下：“真是麻煩。”

雲知意托著下巴，淺淺嘆息出聲道：“老師那邊顯示已讀，你說我要是上門去找她，會不會被轟出去？”

沈司若拍了拍她的肩：“那倒不至於，只是可能會一並把你的分也扣了。”

雲知意放下了書包，換了雙鞋準備再度出門：“試試吧，萬一有用呢。如果不是蘇南坐了我的位置，或許倒黴的就是我了。”

她回想起郁箏看過來時，對方那微微得意勾起的唇角。

雲知意垂眸瞧著自己的指尖，彎了下眉眼後起身離開：“拜，記得幫我帶份飯。”

聞言，沈司若比了個OK的手勢。

沿邊的小路青石板交錯，中央的紋路顯得極有美感。騎車的學生依次從旁邊的大道上經過，三兩的人群，步行打傘著經過青石板小路。

幾近正午，斜斜的日光照拂下來。

路邊種的灌木叢修剪得整齊，開著叫不出名的花。有點像高中時那般，錯落的香樟樹和新吐的玉蘭，歪斜著映在教室的窗外。

雲知意查看著手機上的地圖，低垂著眼眸走路。

片刻之後，一陣剎車的聲音有些突兀地響起，好在對方的速度應該不快。戛然而止後，熟悉的聲音響起：“走路玩手機？”

她下意識地回了句：“我沒……”

一擡眸的瞬間，就撞進對方漆黑的眸裏。

江昀安似笑非笑的模樣：“不知道你剛剛的行為，很危險嗎？”

這人聲線聽起來比從前溫柔了些，只是話依然不像那麽回事：“腳踝上的傷好了？所以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雲知意瞥他一眼：“難道不是你車開得太快嗎？”

她環視了下周圍，示意他道：“你沒發現嗎？騎車的同學都在外邊的大道上，只有你，從我們這些走青石小路的人旁邊經過。”

江昀安坐在黑色的電動車上，分明修長的指尖搭在把手上。他單膝微屈，黑色鞋面輕抵著地面保持平衡。

聽到她的話後，他低斂著眼眸，漫不經心地出聲道：“我本來也是在大道上的。”

“看到你後，就想過來確認下。”

他的語調平緩，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有些微不可察得輕揚。

雲知意同他對視的剎那，不知為何心跳微微漏了下的感覺，她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眼神：“哦。”

“你又有事？”

校園裏騎車不用戴頭盔，江昀安也不例外。他似乎方才的車速不慢，發梢被驟起的風吹亂了些，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眉眼。

他輕勾了下唇角：“就是想提醒你下，不要走路玩手機，容易出事。”

雲知意同他較勁：“剛剛明明是你突然剎車，險些嚇我一跳。”

江昀安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微動，聽上去不是那麽真誠地道歉：“那對不起，看起來好像是我的錯。”

有陣風吹來，吹得周圍的灌木從，修剪齊整的葉面頓時如波浪疊起。

面對他這般神情姿態，雲知意有些恍神。明明先前的不愉快並未消弭，江昀安卻風輕雲淡地一次次靠近。

仿佛在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她不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麽，有意避開他看過來的眼神，平淡著語氣問：“你知道教師的總辦公樓怎麽走嗎？”

雲知意雖然高中時選了物理，數學的空間幾何學得也不差。

偏偏她認路的敏感性不高，地圖上交錯彎曲的道路，難以在腦海中形成邏輯閉環。

江昀安似乎也沒想到，她頓了半天，最終要問的是這個。

仿佛是在自嘲些什麽，他分明的眼睫微垂，收斂了眼底的神色：“這個嗎，我去過。”

他回眸瞧了眼，視線從電動車的後座上掠過，不著痕跡地重新落在她臉上：“要不要上車？”

坦白而言，電動車的後座幹凈整潔。他車亦開得平穩，不會像有的男生一樣不靠譜地飆車。

雲知意指尖微動，提醒他道：“禁止騎車帶人，這不是上回你威脅我的嗎？”

江昀安：“……”

難得見他微怔的神情，原本懶散的聲音帶上點意味不明：“你確定那叫威脅？”

雲知意應了聲：“難道不是嗎？”

他聽了她的話後，很輕地笑了聲，黑色鞋面微勾了下腳剎的地方：“往前往右再往前往左，在學校的西北角那邊。”

“你應該很能吧，不如就自己走？”

電動車重新啟動，他方才話語那般說著，車速卻明顯沒快多少。

就那麽慢條斯理的，開在旁邊較為寬闊的大道上，也沒比她走路的速度快多少，一直並肩而行著。

雲知意低頭繼續研究地圖，微風吹拂的當頭，閑著瞥過去一眼。

只見他還騎著車在邊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察有所覺地也看過來一眼：“怎麽了？”

雲知意耐著性子問：“你也走這條路？”

江昀安：“對啊。”

她輕輕地哦了聲，提醒他：“我去西北角，那邊除了有兩幢樓，只有片荒蕪得長草了的空地。”

聞言，他依舊沒有要加快車速的意思，語氣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我也去找老師，不行嗎？”

Chapter 38

西北角的位置有些偏, 老師們都習慣開車從地下室走。道路兩旁沒什麽人經過，他騎車的影子被日光拉得有些長。

斑駁的樹影，落下的碎光微微跳躍幾下。

雲知意瞥見他停了車, 推著車到了墻邊，一手閑閑地插在口袋裏。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眼神, 他回眸過來：“你瞧著我做什麽？”

他踱步過來, 眉梢挑了下, “站著不動的, 你該不會是不知道大門在哪側吧？”

雲知意微默, 隨即能屈能伸地問他：“在哪側？”

他喉間動了下, 發梢被風吹起來點, 眼尾勾起

帶笑的弧度：“你跟著我走, 不就知道了？”

進了大門，有些晃眼的日光被隔絕在外。裏邊開著冷氣，雲知意環視四周找到了電梯，正準備走過去。

江昀安語氣像是不經意地提起：“現在是中午, 你這麽著急的，是要找哪位老師做什麽？”

她沒留神，順口接話：“剛剛一堂課的老師，因為……”

他看過來的眼眸漆黑, 她及時地頓住，輕描淡寫地道：“不是我的事情，跟我一位室友有關。”

江昀安若有所思：“看不出來，你還挺樂於助人的。是那個叫沈司若的？”

雲知意看他一眼：“你跟她很熟？這麽八卦做什麽？”

聞言, 他懶散著輕掀了下眼皮：“你說她啊？游戲打得不怎麽樣, 一直在拖後腿，也就季辭那家夥看破不說破。”

雲知意：“……”

她抿了下唇：“季辭不是有個念念不忘的女生嗎？他明明之前打架的時候, 還失魂落魄的。”

而對方跟沈司若一同打游戲，沒過幾天便有的熱絡，也不像是假的。

雲知意怕她吃虧，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沒忍住便旁敲側擊地問出了口。

聞言，江昀安淺淡的神色，沒見波瀾變化：“這很奇怪嗎？不少大學生都是這樣，進入新的環境認識新的人。”

“一起打會兒游戲，去趟圖書館去逛街，就是順理成章的戀愛了。”

江昀安字裏行間沒有輕嘲的意味，他很平靜地在講述著，仿佛置身於事外的看客。

“倒也不必擔心別人，成年人應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如果不合適，他們自然而然會分開，去尋找新的人一起打游戲。”

他說這話的時候，仿佛又恢覆了從前，那副少年天之驕子的涼薄感，口吻平淡而帶點敷衍。

雲知意輕翻了下眼，順勢著陰陽怪氣他兩句：“看不出來，你是這麽想的。那怎麽不見你找新的……”

話說到一半，她剎那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

幸好他也沒察覺到，語氣懶散而意味不明地接話：“我有沒有找新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這一瞬間，她正靠在墻邊，而他往前走了兩步。

偏偏他又俯下身，近乎完美的眉眼近在咫尺，顯得空間莫名靠近又狹小，連氣息的清淺浮動也能感受得分明。

他不經意般翻著舊賬：“不過之前那個何霆也，不也是這樣嗎？”

他長身而立，側臉在逆光的角度裏，顯得輪廓優越流暢而分明：“見色起意，死纏爛打的。”

雲知意：“？”

要不是聽他突然提起，她幾乎快要忘了這一號人。

又聽他不緊不慢地，繼續落井下石道：“大一剛開學的時候，我還見他跟一個學姐，在寢室樓底下生死離別。”

江昀安眼眸微動：“怎麽，你不知道啊？”

聞言，雲知意心底的怪異感湧上來：“你同我說這個做什麽。”

她移開了眼神：“你自己不都說了嗎，大學裏快餐式愛情很多，這不是很正常嗎？”

對於她而言，何霆也算不上熟悉。

然而聽對方輕描淡寫地說這些時，她還是有一瞬的楞怔。好聚好散，大多數人一生都不可能只喜歡一個人。甚至，大多只是一時興起的消遣。

他微微偏頭，似是簡單無意地問了句：“也包括你嗎？”

雲知意敷衍了句：“不知道，可能吧。”

江昀安低斂著眼眸，也瞧不出來他心中所思。

他後退幾步後，淡淡道：“你不是要去找老師嗎？快點吧，不然她們午休了。”

氣氛仿若有瞬間的微凝和變化，但僅僅是出於潛意識，那些不對的細節一晃而過，她最終沒有在腦海中成功抓住。

雲知意輕輕地嗯了聲，轉身進了電梯。

江昀安沒有再跟著她，緩慢關閉的電梯門，冷冽著倒映有些模糊的影子。最終關閉的剎那，她也沒多留意對方的神情。

整幢辦公樓顯得冷清，雲知意出了電梯門，找到了老師所在的辦公室後，擡手輕敲了下門。

門是半掩著的，見遲遲得不到回應，她便推門進入。

老師看模樣正打算午休，見了她頷首示意：“這位同學，你有什麽事？”

雲知意三言兩語，簡明扼要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老師維持著得體的笑容，聽她把話說完，只是眉間可見地微蹙了下：“你也知道，這種事情不好處理。”

“調監控就意味著不再是我經手這件事，上升到學院，就算查出了你滿意的結果，你們雙方都很難全身而退。”

“就像學校一直在強調，出了事不要直接報警，先報告給你們的輔導員和學院領導一樣。”

老師點到為止：“我會在其它平時分的項目上，盡量照顧這位蘇同學的，你還是回去吧。”

雲知意輕抿了下唇，並不想就這麽放棄：“老師，蘇南的位置原先是我的。上課前我一直坐在那裏，能判斷有人做手腳的話。”

她頓了頓：“是上節課結束後，到我坐下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分鐘。”

兩分鐘的監控查找，並不是件多難的事情。

見老師不語，她繼續道：“如果不查出做手腳的人，放任她繼續在老師您的班上，這樣有恃無恐的話，未來說不定會有更大的影響。”

“如果她其它專業課統考的時候，故技重施陷害別人。那很有可能在校領導眼裏，便成了您的失職。”

話已經說到這裏，雲知意指尖收攏，已經準備放手一搏，做好被轟出去的準備了。

對方倒是保持著淡定的神情，也沒惱意，順著臺階作了讓步：“如果你們一定堅持的話，那便找學院那邊吧，後果自負就好。”

語氣說不上好，也沒再阻礙的意思。

雲知意唇角彎起：“謝謝您的諒解。”

她正要出門，老師喊住了她：“等下。你要是就這麽去找領導，他們能把你轟出來。”

對方寫了張批準條，寫完停筆後遞給了她：“拿好了，就說我已經同意了。剩下的是真是假，就看你們自己了。”

雲知意從辦公室裏出來時，擡起手腕瞥了眼表上的時間刻度，才恍然發覺已經過飯點了。

整幢辦公樓顯得較為寂靜，樓梯間的回音此起彼伏，顯得突兀明顯。

過了轉角處，她正準備出大門。

只見江昀安那道熟悉的身影，還長身而立在原地的模樣。

他肩上松垮著淺色的襯衣，袖口半挽在修長的手邊。似乎是聽見了動靜，他回眸看過來。

對上他的視線後，雲知意微微疑惑：“你不是說，也要找哪位老師嗎？”

聞言，他的語氣依舊風輕雲淡：“老師嗎，我剛剛找過了，事情已經處理完了。”

口中說著已經處理完了事情，他卻依舊沒有要轉身，離開先行的意思。

雲知意說不上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他的眼神莫名專註，又帶點意味不明的感覺。她這麽想著，心底仿佛有什麽離譜的念頭一閃而過。

隨即被她帶點自嘲地壓下，靜了所有的心緒：“既然已經處理完了，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

對方停放的那輛電動車，黑色嶄新的車身原本在樹蔭下。只是午間的太陽位置變化得很快，現下日光斜斜地籠罩了大半。

雲知意正巧棘手的事情有了進展，心情還不錯，望了眼後語氣輕揚：“你這麽磨嘰著，不怕電動車被曬壞嗎？”

聞言，江昀安微垂眼睫：“這麽一時半會兒的，又曬不壞。”

他漫不經心地思索了下：“壞了大不了買輛新的就是了，我又不缺錢。”

雲知意：“……”

她擡眸瞥對方一眼，啞然的同時也不知該說點什麽好。

好像這還是第一次，對方明晃晃地當著她的面，用這種風輕雲淡的口吻炫富。

雲知意輕翻了下眼：“看不出來你還挺敗家，江姨平日裏低調節

儉，也不知基因怎麽就發生了改變。”

聞言，他似乎是很輕地笑了聲：“這還用問，當時是來自江琛那邊……”

話語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略微地側了下臉：“好端端的，提他著實有點晦氣，不說這個了。”

她察覺到他的情緒轉折，低聲道了句：“抱歉。”

日光打在頭頂，一束束的過分熾烈。

江昀安似乎是微瞇了下眼，眸色漆黑一片：“你亂道歉什麽，跟你又沒關系。”

他若有所思著轉移了話題：“你事情解決了嗎？”

她應了聲：“算是解決了一半吧。”

江昀安站在她下方的一級階梯上，他原本比她高大半個頭。

現下同她不遠不近著，再度成了平視相對的姿勢，與先前在教室裏的場景一般無二。

他微蹙著眉，正在思索前因後果的模樣，視線定定望著她：“是你剛剛上的那節課吧，到底出什麽事了？”

Chapter 39

對方淺淡的問話, 聲線是少年的幹凈清冽感。如外邊的微風拂過的剎那，帶點蠱惑人心般的溫柔。

仿佛時間還沒有過去，還是那個時候。

雲知意下意識地便回答了：“考試傳紙條的事情, 本來是要算到我地方……”

她話語到一半後頓住：“沒什麽，反正應該快解決了。”

江昀安一言不發, 漆黑的眼眸定定註視著她。仿佛是將她神情深處, 一些細節的變化盡收眼底心間。

他指尖微動, 若有所思地開口：“傳紙條？本來應該算到你地方？”

到底是成績能一騎絕塵的人, 他不過從她這只言片語中, 基本便能推斷和理清點發生了什麽：“有人拿了紙條, 想嫁禍給你考試作弊, 結果你室友頂替你成了那個怨種？”

他很快詮釋了完美的邏輯：“你中間跟你室友換過位置。”

江昀安眼睫長長, 掩蓋住了他眸底的神色：“想嫁禍的人，平時知道你坐哪個位置，提前作了手腳？”

雲知意不知是否該佩服一句：“你高中三年理科，確實沒有白學。”

他聽了不置可否, 隱隱語氣微揚：“不然呢，難道像你一樣，把物理老師氣得半死的那種嗎？”

仿佛是打開了回憶的關閘，他也不知是在認真敘舊, 還是僅僅順口提了句：“之前你卷面，被物理老師多扣了分的時候。”

“那時候，不是還挺不服輸？現在傳紙條這種事，調個監控不就清楚明白了？”

他說的應該是某次九校聯考時候的事。

雲知意平日裏其實很少去關註, 卷面的得分與失分。那時她的物理薄弱, 更多的是寫不完的錯題集和訂正面批。

那道得分有誤的物理大題，還是江昀安翻看她試卷的時候, 匆匆一眼間發現的。

彼時他慢條斯理地轉著筆，示意道：“你可長點心眼吧，虧了好幾分看不出來嗎？”

雲知意輕輕地啊了聲：“看不出來，一般老師會打印小題步驟得分，貼在教室後面墻上。”

她掰著手裏的筆蓋：“我面批還來不及呢，哪有閑工夫管這個。”

教室窗外的香樟樹已經高大，不知不覺中又一年的夏天來臨，已然郁郁蔥蔥。道道淺色的影子倒映著，偶爾被風搖晃上那麽一下。

江昀安輕掀眼皮：“連小題的得分都弄不明白，難怪你刷了這麽多的題目，還會在原地踏步。”

這絕對不是安慰的好聽話。

雲知意反擊：“那不如，我們先好好聊下，你那永遠超不過四十八分的作文……”

他似乎是輕笑了下，掀起眼皮懶散著瞧她一眼：“打住，扯我做什麽，現在在說你的事情呢。”

“走吧，大課間的時間長，上課前找老師把這事反映一下。”

聞言，雲知意難得有些慫：“不好吧，本來我就沒有考多少分，等下指不定……”

江昀安淺色的襯衣被微風吹皺，他在人群裏回眸看過來一眼，眼神亮得分明：“你慌什麽，有我給你撐腰呢，好歹我也是老師的得意門生。”

他自上而下地打量著她：“怎麽說，你這物理題大半也是我教出來的，總不能太丟人現眼了吧。”

“嗯？”

果不其然，就像雲知意擔心的那樣，進了辦公室後，老師聽明白了她的來意。

語氣說不上嘲諷，總歸有些不那麽舒服：“知意啊，高二那會兒選課的時候，我就找你談過了。”

“大部分女生還是選純文科好，學得輕松回報率也高，除非你在理科方面特別有天賦。”

雲知意保持了良好的心態：“可是老師，我選的另外兩門文科，首考都崩了。”

老師難得無言：“考試這種東西，本身就有一定概率嘛……你剛剛說什麽來著，懷疑大題給分有問題？”

對方擡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九校聯考是統改的，而且是網上閱卷。一般每題有兩位老師批改，出錯的幾率不會大。”

江昀安進門後，便站在旁邊沒插話。一度讓老師誤以為他是為了別的事，跟她並不是一道的。

他突兀地開了口：“老師，出錯概率還是有的。而且她字偏小，容易看不太清楚。”

只聽他聲音不緊不慢的：“更何況她要是多加幾分，趁著教務處統計成績沒結束，不是還能提高點，我們學校的平均分嗎？”

雲知意：“……”

她這本就沒幾分，倒是整體上給平均分拖後腿了。突然聽他這般義正嚴詞的，還稍微有點不好意思。

老師斜他一眼：“你在那扯什麽呢？有這閑情我不如暗箱操作，直接給你們一個班多加幾分。”

江昀安漫不經心地笑著：“那也可以啊。”

老師翻了下眼，揮了揮手頭的試卷，有些想讓他滾蛋但最終沒有：“物理競賽省賽的事，你到底準備好沒有？”

江昀安敷衍道：“在準備。”

他又重新把話題繞回來：“老師你看，九校聯考各題目打亂了，混在一起批閱，難免會出現一些紕漏。”

“要是您忽略的話，長此以往不利於她有效建立，對於繼續學習物理的信心，以及繼續提示物理成績。”

當事人雲知意：“……”

扯還是他能扯，她一時無言，暗處給他比了個甘拜下風的手勢。

江昀安看見了，輕挑了下眉梢，淺淡的神情中似乎夾雜了點得意。

兩人的舉動說不上多明顯，暗處湧動的細節，還是被旁邊的老師瞧了個分明。

對方不是班主任，也不好直接對自己的得意門生說什麽。

只是板著臉，拿紅筆修改了雲知意試卷上的小題分，然後道：“教務系統那邊的電子分數，我到時候會改的。”

江昀安含笑：“老師英明。”

聞言，對方輕嗤了聲：“少拍馬屁，既然她這物理題是你在教，就教出個名堂來。不然你這拿過國二的物理競賽，就砸自己招牌了。”

他懶散地掀了下眼皮，敷衍地應了聲。

出了辦公室的大門，他將手裏的試卷遞還給她，語氣帶點戲謔地問：“怎麽一到老師面前，你就不吱聲了呢？”

江昀安長身而立，站在墻邊欄桿的那側。

走廊外的陽光灑進來，襯得他眉眼輪廓，更加流暢而分明的模樣：“難不成以後再發生這種事，沒有我在旁邊給你撐腰。”

“你是打算當個，默默不說話的大怨種嗎？”

他這個人，大部分都是少年天之驕子般的恣意和懶散。有時女生寢室深夜聊到他，沒忍住會默默吐槽他有點端著的感覺。

然而到了教室裏操場上，偷看他後臉紅的女生卻不會少。

雲知意有時聽著女寢夜談的內容，一般也不插話，只是靜靜地聽著。然後在心裏補充句，他端著個鬼，那都是給外人看的。

她見過他為數不多，稍帶惡劣抑或幼稚的一面。

她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輕翻了下眼：“怨種就怨種吧。我又不是你，可以仗著成績好，這麽嘚瑟地

說話，還不被老師趕出去。”

聞言，他眨了下眼：“你不如聽聽，你這話是不是很酸？”

雲知意指尖拈著試卷，唇角無意識地輕彎了下：“難道不是嗎？當然我要是有你這個水平，我能在一中橫著走。”

對方逆光而立，聽了她的話後不由輕哂：“看不出來啊，你還有這種想法。不過，好像自打中考以後，你確實再沒超過我啊。”

這話太欠，她懶得搭理他：“是是是，沒你厲害。”

這人長身而立，眼眸定定望著她，又不緊不慢地道了句：“不過你真要想橫著走，也可以打著我的名號啊，我又不會跟你計較。”

語氣漫不經心，好像只是隨口那麽玩笑。

雲知意手裏拿著試卷，腳步就那麽頓在原地。

在某個剎那，她幾乎能聽見空氣裏，時間流淌過的靜靜的聲音，看見窗外枝頭被風撩撥得打轉的綠葉。

她說不上是什麽樣的感受，只是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你說話算話？”

江昀安也沒覺得不對，眉梢微動：“不然？剛剛我不就在辦公室給你撐腰了嗎？更何況，就算沒有我。”

微風在輕輕地吹。窗外淡色的玉蘭花，夾雜在簇簇的綠葉間，還不是那麽得明顯。

他繼續道：“你要是條理清晰地跟老師交談，就算他們修正起來，顯得吃力不討好。”

“你從雙方的立場說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多掰扯幾次，他們會諒解答應的。”

雲知意感慨：“看不出來，你每周比別人多寫幾篇作文，這詞匯水平還是有所提升的。”

他眼睫輕掀，眼底噙著微不可察的笑意：“不然，你也打算砸自己的招牌？”

她收好了手裏的試卷，聽到下一堂課的預備鈴緩緩響起。

“行吧，下一次撐腰還找你。”

等她往前走了幾步，隱隱還能聽見他說了句，聽得不是那麽清晰：“以後你總得靠自己啊。小雲老師，勇敢點。”

課間到處跑的學生，紛紛聽到預備鈴聲後，魚貫著排隊湧入教室。聲音有些喧囂和嘈雜，她沒能完全聽清他的話語，微微偏了下頭。

那一剎那間，她只覺得他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得散漫調侃。

只當他又抽風了。

她回到教室裏後，才逐漸地回憶起了他的話語，指尖微動，難得在課上走神了會兒。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是因為被他這一句簡單的話語，攪亂了心中的思緒。

恰好是數學課，老師點了江昀安起來，講試卷壓軸導數大題的思路。

他並沒有上講臺，就站在原地課桌前，低垂著眼睫，似乎在瞧自己手裏草稿紙的模樣。

接著是他不疾不徐的回答，慢條斯理的清冽聲音。

黑板上老師跟隨著他的思路，在解析著這道難題。一串數字和幾何圖形排列在一起，在雲知意腦海裏漫無邊際地寫意著。

對方坐下的時候，似乎是察覺到了她一錯不錯的眼神。

就那麽微動眼睫，看過來一眼。

四目相對間，雲知意略帶不自在地移開眼神。她腦海裏還是他先前所說過的話，還有他回答問題時，天之驕子般的意氣風發。

再勇敢點。

在後來的很多日子裏，這成了她的信念。無論是他帶她寫過的那些題，還是後來分開以後，他沒有再在她旁邊的時候。

就像方才，她能條理明晰地同老師講道理，哪怕只有一個人也能完成得很好。

下一秒，他微擡眼眸：“以前你不是說要橫著走嗎？怎麽現在年齡都增長了，反而還怕了呢？”

雲知意下意識道：“你哪瞧見我怕了？”

明明她幫了蘇南，至少事情也成功地開展了一半。

江昀安眼睫輕描淡寫地動幾下：“這還不怕？今天一整天，你委屈都寫臉上了，問你好幾遍話，你也什麽都不說。”

雲知意定定望著他。

他低斂著眼眸，雙手插在口袋裏：“你這麽瞧著我做什麽？看傻了？”

話語有幾分從前的恣意和戲謔。

雲知意微張唇，想說點什麽，卻最終沒有說。

見她什麽都沒有說，江昀安定定註視著她，許久啞然：“看來不是怕委屈，是現在不需要我撐腰了。”

說這話時他眼底漆黑一片。她最看不得他這般的眼神，似是自嘲間，仿佛容易讓人產生別的錯覺。

她平淡著道：“這種小事，我自己能行。”

他眼神依然沒有錯開，向來清冽的聲音有些低沈：“那你沒有別的想說的了？”

雲知意輕抿了下唇：“沒有了。”

方才回憶翻湧交錯的剎那，她居然有一絲的恍神，會想告訴他不用再擔心，她其實早已在方方面面變得勇敢了。

只是很可惜，這種場合已經不合適說了。

Chapter 40

午後的日光越來越明烈, 道路兩旁的人稀落著變少。

雲知意回寢室時，沈司若已經替她打包好了中飯，甜中帶點微辣的韓式拌飯, 一點點零星的蔥花。

她拿著勺子嘗了口，擡頭玩笑道：“我現在是不是挺像, 餓死鬼投胎的？”

沈司若挑了下眉梢：“像啊。”

她側頭想了想：“怎麽樣？老師那邊什麽態度？”

雲知意端起桌面上的飲料喝了口：“她答應了我們去查監控, 蘇南有回來過嗎？”

沈司若搖了搖頭：“你跟她說聲吧。肯答應我們去查監控, 這已經是成功了一半啊。”

說起這個, 她邀功般眼眸微亮：“我已經把今天的事情, 始末經過整理好, 投稿給了安大的一些公眾號啊, 表白墻啊, 還有論壇。”

雲知意彎了下唇角，用玩笑的語氣道：“你慘了，就算你開啟了匿名，學校老師也能查出你的IP地址, 等下就找上你了。”

沈司若聳聳肩：“我可沒傳播不實消息，明明就是實話實說啊。”

她示意自己方才的勞動成果：“平時這些公眾號吧，也就匿名吐槽下被偷外賣被拔電動車充電線。”

“只是沒想到當代大學生，除了這種小偷小摸, 還能幹出嫁禍作弊的事情。”

雲知意先前只是隨意玩笑，看完她手機上的帖子回貼數目後，不由微微蹙眉：“說認真的，這個反響好像不太小, 會不會真的被查IP地址？”

沈司若作攤手狀, 似乎有些無奈：“本來我想把帖子刪了的，沒想到截圖已經傳開來了, 只能坐等老師領導們來聯系我了。”

雲知意挑眉：“還說我膽子大，你這膽子才是真的大啊。”

沈司若笑嘻著道：“那怎麽辦？總不能讓你單獨一個人面對吧。不給郁箏一個教訓，她估計以後還想著欺負你呢。”

兩人預料得八九不離十。

大約下午第一堂課開始之前，便有學院裏的老師聯系上了沈司若。

沈司若回覆了對方：“抱歉老師，我等下有課。”

對方顯而易見地頓了頓，隨即用陳述的語氣道：“那先跟對應的老師請假吧，不會耽擱你太久的時間的。”

沈司若有些緊張地抓住了她的手：“完了完了，我要被秋後算賬了。不過這個領導以前我只聽過名字，感覺怪刺激的。”

本想安慰她的雲知意：“……”

她啞然失笑：“我陪你一起去吧。而且蘇南剛剛也回覆我了，她也會一起過來，跟老師和領導們反映情況。”

學院的行政樓靠近一處美景般的人工湖，周圍的風景顯得安靜空曠，偶爾單車經過白色的拱橋。橋邊高樓矗立，樹木的影子一路錯落。

蘇南聲音有些低，帶著歉意：“謝謝你們，非常抱歉還把你們牽連到了裏面。”

雲知意輕搖了下頭：“這是應該的。”

乘著電梯到了頂樓，辦公室的門半掩著。雲知意推門而入後，瞧見裏面有些類似小型會議室，等候已久的老師示意她們在沙發上坐下。

蘇南率先開口：“老師您好，這件事主要跟我有關。不管最後學院調查的結果如何，責任我會承擔。”

雲知意接著將不久前，授課老師批準的紙條遞過去：“您可以過目一下，具體的情況我們的講師也了解了，她批準我們調查監控。”

坐在會議桌最前端的老師

PanPan

沒有伸手接，只是點了下頭，淡淡掃了一眼：“我知道了。”

“論壇和公眾號上的帖子，是哪位同學發的？”

旁邊的沈司若回神過來，應聲表示道：“是我。”

雖然來之前，她還是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但此時此刻，雲知意還是感受到了她的不自然和緊張，不由伸手輕握了下對方的指尖。

希望能給她力量。

沈司若微怔了下，話語也變得流暢了不少：“如果老師希望我刪帖或者澄清的話，我可以馬上做。也希望老師能給一個機會，讓我的室友自證清白。”

為首發話的老師側頭，同旁邊略年長的老師，低聲耳語交流了一番。

得到年長老師的確認後，對方重新擡眸看向三人：“希望這位同學能說到做到。等下學校保衛處的負責人會過來，現場調取監控。”

雲知意將具體的地點和時間段報給對方，總覺得事情有些過分的順利，似乎有哪裏不太對的模樣。

果不其然，正當沈司若乖乖按照示意，登錄帖子準備重新編輯的時候。

蘇南推了下鼻梁上的鏡框，想到了什麽後出聲問：“打擾老師們下，我想問個問題。如果監控能還我清白。”

她語氣平靜：“不知那位平白誣陷我的同學，會受到什麽形式的懲罰？”

只見會議桌前端的老師蹙起眉，互相之間予以眼神交流後，便三言兩語簡潔地回覆：“至於這個。”

“當然會讓這位同學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們的講師該怎麽罰，就怎麽罰。”

雲知意同沈司若對視間，都反應過來對方的潛臺詞。

為首的老師的目光掃過來，平淡著帶點威嚴的壓迫：“怎麽，難道你們還有更好的建議嗎？”

雲知意輕抿了下唇。

當務之急應當是還蘇南一個清白，對於郁箏反而是其次。

她正準備輕搖頭來表態，只聽蘇南再度開了口：“我們的建議是，按照校規來處置。”

對方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對上面前老師的眼神：“用這種手段誣陷其它同學作弊，理當全院通報處分。”

室內的氛圍陷入了寂靜和凝滯。

為首的老師神情難辨：“你們整個學院是一個集體，走出安大到了社會上之後，依然會憑借學院的榮譽獲得更多的機會。”

蘇南已經表態堅持追究。

雲知意在對方話音落下後，也唇角微彎跟著道：“我們當然以學院的集體利益，為第一位的考慮。”

她指尖微動，語氣放緩著一字一頓道：“可要是沒有每一個我們，又何談學院的榮譽？”

為首的老師目光如炬，註視著她往下說，雲知意手心不自覺地出了層細汗。

但她還是堅定地擡眸，對視間緩緩繼續道：“一切按照校規處置的話，也能在學院裏樹立良好的氛圍，警示其他同學的言行。”

沈司若接過了話，輕晃了下手機：“我也願意澄清出事情的真相，或者直接刪掉帖子。”

雲知意挑眉看她一眼。沈司若回她一個放心的眼神，補充了句：“真的，老師你看，我都已經在草稿裏面編輯完了。”

會議桌上的幾位老師，再度互相間交流了眼神，隨即才發話道：“那就這樣定，你們三個過來，一起看監控吧。”

如她方才預料的時間段，正是兩堂課間的休息時間，階梯教室裏來往的學生一批批交織。

好在捕捉到的畫面足夠清晰，沒過多久，郁箏的身影出現在了監控裏。一群略顯得擁擠的人群中，她戴了卡其色的貝雷帽，足以分辨得夠清晰。

只見下堂課的學生魚貫著進來，郁箏有些突兀地在這排位置前，短暫停留了一會兒。

調監控的老師按下暫停鍵，顯然是註意到了這一幕：“等等，這裏。”

郁箏擡眸，鏡頭裏仿佛是察有所覺般，往教室前方的監控所在方向，看過來一眼。

只見她轉身後，斜方格的外套被風拂起，遮擋了課桌夾縫所在的方向。

雲知意輕皺起眉，無奈監控的像素有限，即便放大了也無法瞧個分明。

沈司若不由低低道：“就知道她有準備，明擺著跟她逃不了幹系。”

幾位老師繼續看著監控，接下來的幾分鐘裏，再沒有什麽可疑的學生經過，除了後來徑直在這個位置上坐下的雲知意。

畫面戛然而止，對面的老師出了聲：“我們已經按照你們的請求，將監控調出來了。目前來看並沒有什麽問題。”

沈司若指著屏幕，眉梢挑起：“老師，您不能就這麽輕易下判斷啊，這個女生在這裏停留了這麽久，不是擺明了有問題嗎？”

電腦前的老師不為所動，眼見著就要關了監控的錄像：“暫時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如果非要這麽算的話，這位後來坐下的同學，有著同等的嫌疑。”

會議室內燈光明亮，雲知意對上幾道看過來的眼神，平靜著語氣道：“如果老師允許的話，可以直接找她過來，我們對質來證明各自的清白。”

方才坐在會議桌最前端，一直沒有開口的老師驀地出聲：“我們剛剛已經給過機會了，很抱歉，你們沒有把握住。”

“整個學院的精力是有限的，每天要處理很多的事情，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語氣很淡，但帶著較為明顯的不容置喙的意味。

聞言，雲知意抿唇不語，旁邊的沈司若也跟著皺眉。

反觀當事人蘇南，垂在身側兩旁的手虛握成拳後松開，隨即點頭表態：“打擾各位老師了，我們這就離開。”

沈司若輕聲表示不滿：“不是，憑什麽啊，他們一天有很多事要處理，難道學生誣陷作弊這種事就不算事了？”

蘇南垂眸看了眼腳尖，冷靜敘述道：“算了吧，既然拿不出石錘的證據，自然不可能對這種事繼續追究。”

雲知意微張唇，正要說點什麽。

原本放在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她瞥了眼屏幕上閃爍的來電提示。

看清是誰後，她微蹙了下眉，指尖停留在紅色醒目的掛斷鍵上。

然而有過剎那間的猶豫，最終她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她很輕又帶點敷衍地問對方：“有事嗎？”

那頭熟悉的清冽懶散音色傳來，聽上去模樣倒是有點閑：“是有事找你，你現在……”

雲知意又輕皺了下眉。

她徑直道：“我現在有事在忙，你要是有其它的事情，等下再說。”

聞言，對方似乎是很輕地笑了聲，隨即道：“也沒什麽其它事。不過我可不是沒事找事，你先別掛我電話。”

雲知意握著手機，屏幕上顯示正通話中。

她感覺到江昀安收起了那副懶散的態度，原本漫不經心的語氣頓了下：“雲知意，開門。”

“我在會議室外面。”

Chapter 41

雖然僅是一墻之隔, 但雲知意握著手機，總覺得對方的聲音從更遠的地方傳來。很淺很淡，他的聲音更往常沒有區別。

明明對方的話語, 沒有明確表示更多，她卻不知為何心底生出點期待感來。

雲知意腳步微頓。

她不是很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態, 仿佛只要對方的態度稍稍改變, 她的

情緒還是會隨之起伏, 仿佛真的會期待更多一般。

然而即便是這般想著, 她的指尖落在微涼的金屬把手上時, 下一秒還是打開了門。

淺褐色的門吱呀了聲, 打開的剎那, 她看到他果不其然長身而立在門外, 聽到動靜後他掀眸看過來。

雲知意離得近，四目相對間。

她甚至能看清他微動分明的眼睫，一點點擡起，漆黑的眼眸定定註視著她。

江昀安見了她, 難辨的眼神越過幾人，在室內輕掃了圈大致的情形，才漫不經心地開了口：“事情沒有成功解決？”

雲知意拿不準他的意思，後退了步：“沒有, 不過我們會想新的辦法。”

對方的視線從她後退的腳尖上掠過，側眸若有所思的模樣，然後緩緩開了口：“你繞這麽一大圈，把自己一折騰就是好半天。”

雲擡眸瞥他：“你幹嘛, 來落井下石的嗎？”

他似乎是微楞了下, 喉間滾動，啞然失笑的模樣：“你怎麽這麽想, 我看著難道人品就差勁到這個地步上？”

見雲知意不語，他低斂著眼睫。

眸底神色難辨地，繼續方才的話：“所以……你繞這麽一大圈，為什麽不來找我？”

他的話音落下，雲知意對上他漆黑泛著晦暗的眼眸，心間就那麽輕輕微跳的感覺。

她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眼神：“找你做什麽？……說的好像你有辦法一樣。”

只見對方輕倚在門邊，眼睫隨著弧度微動：“誰說沒有辦法？”

江昀安眉眼分明，靠得不近不遠，若即若離的距離：“辦法這不是自動送上門了嗎。”

雲知意擡眸看過去：“送上門？你嗎？”

最後兩個字她問得很輕，微不可察般。

對方聽到後側了下頭，仿佛是聽到什麽有趣的話後，輕動了下眉梢：“算是吧。”

雲知意沒心情同他開玩笑，正蹙眉想示意他別攪和，便見他踱步走了進來。襯衣的衣角被窗邊湧入的風，拂起輕描淡寫般的漣漪。

她回過頭去看，見他身後還跟著一位教授模樣的人，四五十的年紀，沒有西裝革履而只是穿了件休閑外套。

她眼神掠過對方，只覺得格外眼熟。

旁邊沈司若輕戳了下她，用有些驚訝上揚的語調道：“快看，這教授是不是之前學校公眾號裏吹過的，帝都那邊過來的導師，據說之前入圍過院士評選。”

“安大最近幾年招生的活招牌啊。”

她頓了下，好奇道：“江昀安認識他？不是說他只帶博士生的嗎？”

雲知意經她這般提醒，瞬間想了起來：“還記得我以前跟你提過的，我們安城一中有個發射小衛星的項目，載著我們高中的校徽圖案上了太空。”

沈司若嘖了聲：“這不是我以前以為，你是在吹嗎？”

雲知意瞥她一眼，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下：“那個項目好像就是這位教授負責的，不知道為什麽跟一中合作了，江昀安也參與了。”

沈司若聽了若有所思：“他還搞這個？他不是財院那邊的嗎。”

聞言，雲知意下意識間道了句：“當然能搞啊，他以前……”

能首考三門理科滿分，能總分全省前十。每次站在高臺上漫不經心演講的時候，是少年天之驕子的恣意，永遠別人家的孩子。

原來在她的記憶裏，這個人是這般意氣風發啊。

對上沈司若清淩淩，還有點八卦的眼神，她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沒什麽，他以前是學理科的而已，這很奇怪嗎？”

沈司若微哂：“行行行，當然可以了。”

雲知意擡眸看過去，只見江昀安接過教授手裏的U盤，同那邊的老師交流了幾句話。

對方表態道：“原來是宋教授的課題項目啊，隨時都可以。”

江昀安手裏還像模像樣，遞過去幾份電子實驗報告。他的指尖修長微頓，神情如往常般的散漫從容。

雲知意輕掃了幾眼。

見他來這裏的目的跟自己無關，不由輕哂自己想得有些多，對方隨意幾句調侃的話語，又那麽輕易被她當真。

她正想轉身，手腕卻被對方輕拉住。

江昀安的指尖泛著涼意，他輕掀眼皮低聲道：“你走這麽急做什麽？留下來，看戲啊。”

他眼裏含點戲謔，眼神示意她別走。

雲知意沈默著，她暫時也想不到其它的應對方法。移開眼神後，她站在原地轉回了身，靜靜地註視著眼前的這一幕。

宋教授的課題不止一個，手裏的報告也不過走個形式。

很快幾位老師便出了聲：“好的，您需要的實驗基地和儀器，審批書我們之後會提交給學校。”

“您過目一下，還有需要的嗎？”

宋教授頷首，沈靜的眼神掃過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對了，之前我們的教室，好像被其它學院這邊借用著。”

“人員流動有些雜，對於我們之後的展開，可能會有一定的影響。”

聞言，旁邊的老師怔楞了下，隨即動了下唇角道：“教授，是這樣的。安大E區那片地還在開發中，這幾屆學生也在擴招……”

宋教授淺淡地打了下手勢：“這是你們其它學院的事情，我只希望從今往後，這邊的科研環境能達到我要的標準。”

話音落下後，沈司若在她耳邊嘖了聲：“這教授好拽啊，不愧是重金請來的大佬，你看這些老師的臉色多精彩。”

雲知意覺得有必要提醒她：“他口中占用教室的，指的就是我們上的一些課。”

沈司若：“咳咳，其實我覺得，這邊教室設備還挺新的。”

一群老師無聲地用眼神交流，片刻後猶豫著道了句：“教授，您平常帶的博士生一般在頂樓，那邊的實驗室也不開放，其它的學生按照道理來說，並不會……”

宋教授不置可否。

他看了眼站在後面的江昀安，對方跟隨著他的提示，將原本收攏在掌心的U盤，伸手遞了過去。

室內的幾道目光聚焦過來。

他半邊側臉顯得輪廓分明，不緊不慢地出了聲：“幾位老師可以看一下，我們教授此次前來，也是事出有因的。”

黑色的U盤啪嗒一聲，被放在桌面上較為顯眼的位置。

他的聲音清冽如常，一字一頓略微上揚：“老師們可以慢慢看，有好幾個片段。本來這個教室，是用來存放數據資料的。”

“所以教授之前在教室裏，多安裝過幾個針孔攝像頭，尤其是櫃子旁邊。”

他還是那副散漫的模樣，修長的指尖在桌面上輕敲幾下。動作幅度不大，聲音微不可察，仿佛無聲的慢鏡頭。

雲知意看在眼裏，下一秒聽他繼續道：“當然，安裝這些也征得過校領導的同意。不過教授也很意外，沒想到具體的情形會是這樣。”

聞言，沈司若輕戳了下她：“他賣什麽關子呢？這唱的哪一出啊？”

雲知意輕搖了下頭，註視著對方先後放了幾段視頻，錄像的清晰度很高。

先是一些學生對於數據櫃的好奇打量，有的還拿紙片或者校園卡，狀似想試試撬開的模樣。

一出好戲被他這麽唱著，將近過了大半後，江昀安像是突然想到什麽，順勢點開了其它的錄像片段：“對了，不知道這幾位，是不是傳院的學生。”

雲知意擡眸，見到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大多在考場上打小抄或是使用手機查找答案。

最後畫面定格在，郁箏將作弊的紙條放進課桌夾縫的瞬間。

他仿佛是刻意般，按下鼠標後靜止了畫面。

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般開口：“這些同學的精彩行為，若非教授恰好看見了，也實在想不到，安大還有這樣的學生。”

宋教授也淡聲道：“安大向來以紀律嚴明相稱，不知何時組織管理這般渙散了。”

兩人的語氣很平常，偏偏如無形的嘲諷般，在座的老師們臉色都不那麽好看。

沈司若哇哦了聲，率先按照對方給的臺階，開口道：“咦，這不是我們系的郁箏同學嗎？既然幕後誣陷的人已經找到，那看來蘇南同學是被冤枉的嘍。”

蘇南上前一步，先是向宋教授微鞠躬，然後轉頭道了聲：“同學，多謝你們。”

江昀安長身而立，眉梢那麽得微挑了下，驚訝情緒的演繹恰如其分：“這麽巧嗎？那既然證據有了，相信老師也不會頭疼怎麽處理了。”

雲知意看不下去，她與對方距離較近，沒忍住輕聲道了句：“你演技有些太浮誇了。”

聞言，江昀安倒也沒生氣。

他語氣敷衍地哦了聲，聲線幹凈清冽：“浮誇嗎？那算了，你還是湊合著用吧。”

一字一頓，說到湊合兩字時，他垂下眼睫看過來。

雲知意恰好同他對視個正著，微怔楞了剎那，輕抿了下唇：“這次的事情，謝謝你。”

她道謝的語氣，稍微還顯得別扭。

但是江昀安應該也是習慣了，沒再像從前那般同她反唇相譏，誰也不願意讓著誰。

他斂住眼底的神色，唇角若有若無地勾了下，快得仿佛是錯覺：“都說了讓你湊合著用，這麽客氣做什麽。”

Chapter 42

這人薄唇微動, 輕啟間吐露“湊合”二字，帶點懶散和促狹的意味。

彼時窗外陽光與熹微，門半開著, 沒有一絲的風。

江昀安眉梢輕動，眉眼間輪廓分明而好看。他眼見著雲知意還怔楞在原地, 唇角的笑意漾開得一閃即逝, 隨後轉身離開。

沈司若拿手在她眼前輕晃了下, 語氣調侃：“我說, 你這眼神收收吧, 跟看入迷了一樣。”

聞言, 雲知意輕咳了聲。

她語氣依舊淺淡地道：“我就是好奇, 他是怎麽說通那位教授幫忙的。”

沈司若倒沒有想那麽多, 徑直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說不定教授也因為這些事打擾到他們，正頭疼呢。”

“順水人情嘛。”

頓了頓，沈司若言簡意賅：“順你的水, 送給你的人情。”

雲知意：“……”

明明現在這個時候，天氣早已轉涼。她被對方這麽一說，莫名臉頰有了燥熱的感覺，不自在地偏過了頭：“他可沒那麽好心。”

雲知意回憶了下, 鎮定著神色道：“我記得，蘇南是不是以前也加過宋教授的工作坊吧，應該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正巧這時候蘇南跟上了步伐，搖了搖頭, 一本正經地否認道：“不是我。大一的時候宋教授的工作坊有很多同學, 他應該只記得有能力留到最後的。”

話音剛落下，沈司若呃了聲：“好家夥, 大一就開始這麽卷的嗎？哎別說，蘇南你也想過要轉專業嗎？”

蘇南淡淡笑了下：“還好，一開始是因為我高中學過競賽，所以加過工作坊。現在還是更喜歡這個專業。”

走到樓下後，視線變得開闊而明亮。樹影就落在不遠處的曠地上，能從其微動的弧度，來辨別風來自的方向。

雲知意瞧著蘇南像是回想到了什麽。對方若有所思笑了下：“我說怎麽感覺剛剛那個男生有點眼熟。”

對方轉頭，視線落在了她身上：“以前高中競賽的時候見過，他應該成績很好。”

雲知意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蘇南接著道：“原來你就是他女朋友啊，那時候他集訓喜歡早出晚歸。老師訓他的時候，他說是要回學校給喜歡的女生講題目。”

蘇南並不是多愁善感的女生，向來情緒內斂。

她視線透過黑框眼鏡，想到這一茬回憶的時候，語氣帶了點感慨：“你們的感情真好啊。”

簡單而真誠的評價，也許只是路人視角看到的某一畫面。

雲知意靜靜地擡眸，她視線掠過旁側的皂角樹葉，層層疊疊的在盡頭，看到江昀安像漫不經心地等在他的車旁。

仿佛察有所覺般回眸，看到她後眼睫微動。

沈司若給蘇南使了個眼色，兩人瞬間換了個方向，從學校的林蔭小路走。雲知意回神過來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的腳步頓在原地，時間好像有剎那的靜止，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方才蘇南的話語還在她腦海裏回旋，一字一頓。

好像是很早之前的某一天，晚自習下課的鈴聲輾轉響起，教室裏的人三三兩兩離去。頭頂橢圓的風扇還在吱呀，她收拾到一半東西，恰好對上他的眼神。

語氣還帶點戲謔：“怎麽著，這是覺得我不在，不寫物理了是嗎？”

雲知意緩緩坐下，帶點好奇：“你不是去集訓了嗎？這麽晚了回來做什麽？”

聞言，只瞧見他慵懶地掀起眼眸，指尖輕敲桌面：“當然是回來，監督你學習啊。坐下，沒寫完別想溜。”

眼見他輕擡下頜示意，沒有要徇私的意思，雲知意憋了口氣，默默地坐下來。

她額前劉海打點微卷，無精打采地哦了聲：“寫就寫吧。”

對方輕呵了聲，顯然是看不慣她敷衍劃水的態度：“真沒良心，你看我在這裏陪你，你還不趕緊頭懸梁錐刺股，就這個態度？”

他可能是急著回來，身上單薄的襯衣被吹皺了些。若是靠得近一些，還能感覺到夜風留下的微涼氣息。

暈染在教室的暖黃燈光裏，交織著。

雲知意微微恍神，鬼使神差地開口問他：“你不冷嗎？”

對方眼神漆黑，聽到問話後，眼睫仿佛不那麽自然地微動：“哦，好像有點冷。”

他的眉眼輪廓幹凈而清冽，眼皮上那點淺痣如墨暈染。偏偏性格帶點惡劣，懶散般笑著打量她：“小雲老師打算把外套給我？那也不是不可以。”

話語的調還是不成樣子。

雲知意為自己前一秒對他美色恍惚而感到懊惱，輕哼了聲鄙視他：“你想的倒是美。”

她的物理大題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行，江昀安咬了顆堅果，擡眸看她：“我說，小雲老師啊。要不然，我幹脆替考得了？”

一瞬間，雲知意真想把手裏的試卷答案，直接糊他臉上。

她掃了眼他新寫的作文，雖然不那麽想承認，但還是勉強表揚了他一回：“你……找人代筆了？”

江昀安：“……”

他怔楞了剎那，然後唇角輕勾：“你是不是覺得，寫的還挺好的？”

雲知意嗯了聲：“你收收笑容，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她視線在他的作文紙稿上掃了又掃。他的筆跡帶著天之驕子的張揚，她沒忍住還是小小地八卦出聲：“那個，你……”

江昀安輕挑了下眉梢，然後聽她問：“早戀了？”

他倒沒急著反駁或承認，仿佛是饒有興趣般，輕笑了聲：“小雲老師為什麽這麽覺得？”

這人也模仿著她小聲八卦的模樣，低下頭同她四目相對：“你也早戀了？”

他湊得太近了，呼吸近在咫尺。

偏偏自己沒什麽自覺要避嫌，眼眸帶點專註地看她，眼裏好像閃過點笑意來。

雲知意臉頰瞬間升溫，難得結巴了：“這個……真沒有。”

他哦了聲，也不知信了沒有，禮尚往來般語氣敷衍著回道：“那我也沒有呢。”

聞言，雲知意忍住想對著他翻白眼的沖動：“拜托，你看看你自己的作文，言情小說都沒你能風花雪月。”

她說完微楞了下，總覺得自己方才的語氣，聽著哪哪不對。

有點酸，反正很不對。

江昀安倒沒察覺到她的不自在，條理清晰地洗白道：“你之前不是說我文筆太直男了，就差跟命題老師當面對峙吵了嗎？”

他語氣懶散而無辜：“我就是順著你的意思，優美了

下文筆而已。”

雲知意回神過來，同他拉開了距離：“我是讓你含蓄點，沒讓你把作文寫成洋洋灑灑的情書。”

墻壁上的時鐘不知不覺地走著，教室裏沒其他人了。

他連帶著微微前傾，又同她拉回到變成方才有些近的距離。

少年的聲線帶點清冽好聽，而又促狹玩味：“那算了，不能拿給老師看了。”

試卷背面附帶的稿紙，被他徑直塞在她懷裏。雲知意尚有些懵，沒來得及反應他要做什麽，只是轉瞬間，那一剎那觸碰到他指尖的溫度。

有點涼，好像又灼熱。

他含笑道：“送你了，替我好好收著啊。”

那時教室的燈光都顯得朦朧，倏然間還帶著溫柔的感覺。雲知意擡眸看過去，如今的他眉眼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駐足在自己的電動車旁邊。

袖口輕挽，身形頎長。

雲知意腳步頓住片刻後，與他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撞。見已經躲避不開，她有些不自在地偏頭，然後聽到對方開口問：“你躲什麽呢？”

他語氣一如既往得懶散：“你的朋友們好像拋棄你了呢，不趕快追上去嗎？”

雲知意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他修長的指尖攏過鑰匙。清脆的聲響相撞後，他不疾不徐地啟動了電動車。

隨即眼皮輕掀，瞥她一眼：“不上來？你難道不急著趕下午的課嗎？”

雲知意輕抿唇角。

好像方才來的路上，這人就騎著車在她的旁邊，慢悠悠地在她眼前一度晃著。

江昀安掂量著手裏的頭盔，眼眸漫不經心地瞧著她：“這麽介意？那要不然你上課遲到吧。”

旁側的街道有些空蕩。雲知意聽了他的話，下意識垂眸去瞥腕上的手表，隨即表情一滯。

對方輕挑眉梢：“真不上來？那我可走了啊。”

他分明的指尖轉動了鑰匙，雲知意腳步在原地打轉片刻後，驀地在他懶散而挑釁的目光裏，徑直坐在了後座上。

電動車不大不小，距離在頃刻間縮短。

近距離靠近後，江昀安清瘦挺直的背近在咫尺。雲知意往後靠了靠，好整以暇地道：“你知道的，激將法對我確實很有用。”

她口吻輕松，視線卻有些不自在地移開：“那就借你的順風車了，多謝。”

江昀安沒有回頭，發梢被風吹起些許。

他卻仿佛視線就落在她身上一般，慢條斯理著補充了句：“那你可得坐穩了，不然我可就好心沒好報了。”

聞言，雲知意下意識地接道：“我拉後面的扶手，不行嗎？”

對方倏地輕笑了聲，輕哂揶揄的語氣：“我這什麽都還沒說，你急什麽？”

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後，江昀安目光劃過自己手裏的頭盔。他細密的眼睫微動，隨即將東西遞給她：“拿著，戴上。”

頭盔微涼堅硬的觸覺傳來，雲知意微楞，輕皺了下眉：“你戴吧，我不用。”

他沒接，伸手的剎那直接將頭盔給她戴上。

雲知意還處於茫然的片刻間，就見他彎腰低頭，指尖幹脆利落地替她扣上頭盔的帶子：“老實點。”

她不由飄忽了下視線，看他也不是，不看他也不是。

耳後的位置隱隱有發燙的感覺，好在頭盔的黑色帶子遮擋住了。

穿過林蔭小道，進入學校的主幹道路後，視野和人群都變得開闊起來。斜前方一輛車上載著一對小情侶，正互相間打情罵俏著。

話語隨著風聲一同傳來，有點清晰得使氣氛尷尬。

雲知意指尖無意識地掰著，後座兩側下方的扶手。她的指甲觸碰到金屬的扶手，發出了不小的響動聲。

江昀安略微偏頭，語氣帶點戲謔，又含著點無奈的笑意：“怎麽，這是又哪裏不滿意了？”

她不由輕抿唇：“我手滑。”

他哦了聲，好像沒怎麽在意。一路就這麽安靜地過去，直到平穩地停在了教學樓底下。

雲知意正準備下車，擡起眼眸看到前方的情景後，有點遲疑地扯了下他的袖子：“那個……前面站崗的，是不是你們學生會的人？”

江昀安沒有看過去，只是目光頓在她輕扯他衣袖的手上，眼神漆黑而一動不動，看眉目間的神情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麽。

直到她疑惑地重覆了遍，他才有些懶散敷衍地回道：“可能吧，那麽多部門，我也不可能每個學弟學妹們都認得。”

他的回答太過敷衍，雲知意覺得有必要提醒他：“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應該是在查騎車帶人。”

她理直氣壯地吐槽對方：“上一回你還嘲諷過我不要騎車帶人，這一次怎麽忘了翻車了？”

江昀安見她急忙著把頭盔戴回自己頭上，一邊微不可察地微向後仰，予以配合。一邊無辜著道：“你剛剛不是也沒想到嗎？”

雲知意把頭盔還給他後，便從後座上跳下來。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人喊住了：“後面的，站住。”

雲知意眨眨眼，然後聽江昀安低聲道：“你站住幹嘛，趕緊跑啊，這兒我給你兜底。”

她難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樣不好吧，你這濫用特權萬一被發現了……”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前邊站崗的女生出聲道：“說你們呢，不準騎車帶人，情侶也不行，在校園裏很危險的。”

顯然對方不認得江昀安：“站在這裏反省下吧，舉這個牌子站一會兒。”

雲知意：“……”

江昀安輕咳了聲，骨節分明的手指微攏，停下車來。他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管先去上課：“我來站。”

女生借著補充：“那你站雙倍的時數。”

聞言，他懶散地開口：“嗯，我先旁邊停個車。”

雲知意遲疑著看他：“你……不是急著上課嗎？”

他正巧偏頭在看她。雙方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也沒半分不好意思，唇角輕勾了下：“不急啊。”

幹凈清冽的少年音，帶點散漫的意味：“我一整個下午都沒有課啊。”

Chapter 43

教室的鈴聲晃悠著響起, 雲知意趁著踩點的時間，在窗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微瀾的風，還有重疊的皂角葉間, 漏下的斑點日光。

講臺上老師的話語抑揚頓挫，雲知意如往常那樣記著筆記。攤開在桌面上的筆記本, 淡色的紙張被風吹著翻亂。

她微微恍神了很久。

好不容易建設了一番心理, 她拿出手機打了一段話。那頭的沈司若許久之後, 發了一個明晃晃的問號過來。

“不是吧, 雲寶, 你是高度近視所以看不出來嗎？”

沈司若的語氣要多真誠就有多真誠：“我隔大老遠我都瞧出來了……姓江的, 就差把對你有企圖幾個字, 明晃晃寫臉上了。”

窗戶留了條縫隙, 吱呀一下帶著風聲而過。

雲知意不自在地絞了下手指，猶豫了片刻，還是自揭了老底：“其實，那個, 他……”

鍵盤間打下的字刪了又改，她還是最終告知：“是我前男友。”

簡單的三個字，好像又不能完全概括兩人之間的關系。曾經千絲萬縷的暧.昧湧動，有過旁若無人又戛然而止的心動。然後卻是不太體面的分開, 還有之後的針鋒相對。

雲知意的腦海裏還停留在剛剛那幕。

江昀安把頭盔，行雲流水地給她戴上。動作嫻熟如記憶中一般無二，他還是那副眼睫微動帶點懶散的模樣。

漆黑的眼眸同她對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替她扣上金屬帶。

雲知意知道必須承認的是, 那一瞬間, 即便這人之前有過再多的頑劣輕佻，她還是不太爭氣地心間一動。

她是過來人, 自然知道這種感覺意味著什麽。

出乎意料的是，沈司若徑直回覆，語氣輕嘖道：“我說呢，一看就不是有多純潔的青梅竹馬的關系，果然有一腿啊。”

雲知意：“……”

她沒忍住反駁：“你沒看到有個限定的前字嗎？”

沈司若連發了幾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情包，然後道：“親愛的雲寶，咱倆上的同一節課。我在最後一排摸魚，到目前為止。”

“已經看到你轉了十幾次筆，筆記本翻了這頁又翻那頁的。”

雲知意微楞，然後回頭同對方的視線交匯。沈司若沖她挑挑眉，她不由輕抿起唇，轉了回去。

沈司若又發了句話：“再說了，這有什麽好糾結的？”

“談戀愛

嘛，開心就好。你看你想吃個回頭草也不用這麽糾結，要是回頭草滋味不行，再踹了唄。”

話語的態度是沈司若向來的風格，雲知意卻莫名心間微微一動。

她鬼使神差般，指尖下滑了聯系人一欄，隨後目光定格在熟悉又陌生的頭像上。

隨後給江昀安發去消息：“你，還站在那裏嗎？”

一行字發出去的瞬間，自帶了聊天背景淡藍色的氣泡。對方遲遲沒有回覆，雲知意下意識地輕呼出一口氣，也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悵然若失。

她在心裏道，不過是因為對方被她連累罰站而已，她沒有別的意思。

一節課兩個半小時，時間不緊又不慢地走著。雲知意瞥了幾次手機，屏幕始終安靜而沈寂。

仿佛她百轉千回發過去的詢問，如同一顆小石子般，墜入平靜的湖面，隨即泛開層層漣漪。

雲知意隨著人流下課，將桌子上的東西收進背包裏。

走了幾步下了樓梯，她察覺到了手機的振動聲。江昀安的回覆只有兩個字，還頗有種不太相及的感覺：“我冷。”

雲知意視線頓在他這兩個字上，半天也沒看出什麽花樣來。

她微微恍神，莫名眼前就浮現他打下這兩個字時候的神態。也許是帶點繾綣般的懶散勁，像開玩笑又不知意味如何。

雲知意下了樓，遠遠又瞧見他熟悉的身影。

江昀安真沒跑路，舉著不準騎車帶人的牌子，露出半邊輪廓流暢精致的側臉。就那麽長身而立著，在攢動的人群裏顯得格外明顯。

仿佛是感應到了什麽，他輕掀眼皮瞧了過來，語氣懶散：“雲知意。”

喊完她的名字，他眼睫微動，薄唇輕啟重覆了剛剛的話語：“我有點兒冷。”

天氣倒沒怎麽驟降溫，偶爾風會大一些。江昀安下午只披了件略薄的外套，骨節分明的手腕搭在舉牌上。

雲知意對上他的視線，腳步輕頓。她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輕抿了下唇有點愧疚：“你一直站著嗎？”

他的發梢被吹起來些，嗯了聲，帶點懶散的鼻音道：“兩個人的時間量，可不就站到現在嗎？”

似乎是瞧出她明顯的僵硬局促，江昀安慢條斯理地移開了話題：“你下課了啊？”

雲知意：“嗯。”

江昀安：“那……你回宿舍？還是去吃飯？”

雲知意頓了頓：“沒想好。”

如此單調沒有起伏的對話幾番後，雲知意目光落在他手裏的舉牌：“給我吧，剩下的我來站。”

聞言，江昀安輕嘖了聲，唇角勾起弧度：“不是吧，我都站一個下午了快，只剩幾分鐘了。”

藍天白雲，微風輕動了幾輪。

他微微偏頭，雲知意低著頭只瞧見他拉長的影子，不遠不近地靠過來一些：“你這樣占便宜不太好吧，小雲老師？”

熟悉的稱呼，他的聲線還是少年的清冽散漫感。

雲知意倏地一僵，她下意識擡頭去看他。沒想到對方恰好俯身低頭，她的唇角下一秒便擦過他的下巴。

雖然很輕，比蜻蜓點水般更縹緲。

雲知意也不太確定到底觸碰到沒。她的眼神楞楞地瞧著對方，江昀安原本漆黑的眼眸，也在剎那間變得晦暗不明。

他好像笑了下，又好像只是輕嘆了聲：“你幹嘛，真占便宜啊？”

帶點促狹的感覺，又不像先前大巴上那次明顯的嘲弄和輕佻。他喉間輕動幾下，看過來的眸光顯得有些無辜。

雲知意把舉牌塞還給他，沒什麽表情：“那你接著站吧。”

她耳根微微發燙，不像那次帶著被冒犯的生氣。江昀安細密的眼睫隨著弧度微動，意味不明間像是捕捉到了這些細節。

他將得寸進尺演繹得淋漓盡致：“我站太久了，手冷，脖子冷。”

雲知意的視線恰好落回他的臉龐，見對方眼瞳漆黑，眼皮上淺痣如淡墨暈染：“臉也冷。”

雲知意：“……”

這人臉皮向來厚，冷個鬼。

她在心裏腹誹幾句，到底沒有轉身立即走，抽回了舉牌：“你實在冷的話，可以走了。”

江昀安自然不走，他就保持方才的姿勢，站在她的旁側。

有一搭沒一搭地開了口：“你們那件事，處理得怎麽樣了？”

雲知意拿過舉牌的剎那，便有些尷尬和後悔了。路邊人來人往，不少熟悉的同學或多或少望過來一眼。

夾雜著八卦與好奇的意味。

她腳步往旁邊微挪了下，看到地上他的影子也跟著晃了下：“嗯，蘇南沒事了已經。”

雲知意的視線，頓在地上兩道有些許重疊的影子上。已是傍晚時分，落日帶著微醺的泛黃色，連影子也多幾分溫柔和糾纏。

她的話還是一如既往得少。江昀安眼睫微動幾下，眸色不變：“我又沒問別人。”

落日暖醺色中，夾雜著點翻湧的橙紅，映得天邊有些亮和明媚。江昀安清冽幹凈的少年音，恰在此時一並傳來：“我問的是你。”

雲知意手裏握著舉牌，指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不自在地輕動：“我沒事啊，我能有什麽事。”

她說這話的時候，視線直直瞧著前方，沒有去看他。

明明也同對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雲知意腦海裏卻全是方才沈司若的玩笑話。尤其是回頭草這三個字，遲遲揮之不去。

偏偏回頭草本人，這個時候還在她眼前晃，聲音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郁箏這段時間，一直還有為難你們嗎？”

雲知意倏地擡眸瞧他，意味不明地輕彎了下唇角：“你一直站這裏，原來是為了向我打聽郁箏啊？”

她握著舉牌的指尖動了下，語氣聽不出起伏：“那真是可惜，我不太了解。”

雲知意盯著自己的帆布鞋，莫名有種想在他黑色鞋面，踩上一腳的沖動：“要不然，你自己去問問她？”

江昀安輕掀眼皮，根根分明的眼睫在陽光下微動：“啊？”

他似乎是真的有些困惑，毫不避諱地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眸如往常般漆黑，隨後眉梢挑了下，似含笑意。

雲知意被他盯得發毛：“我臉上有東西嗎？”

聞言，江昀安恍然的模樣：“沒有啊，就是感覺。”頓了頓，他目光慢條斯理地從她臉龐上移開：“我好像就隨便說了句吧，也沒必要……”

雲知意眼眸盯著他，等他說下去。

江昀安這個直男，也不知倏然間想到了什麽，沒有說下去。他唇角的弧度帶著懶散，就這麽瞧著她，仿佛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般。

許久，他才開口：“我關心你啊。”

雲知意：“？”

他黑色的外套被風吹起，身形介於青澀與成熟之間，凸出的肩骨帶著少年的單薄感。但是隔著那層襯衣的衣料，又能感受到底下蘊藏的力量感。

偏偏他還不覺得這話有歧義，眼神也沒什麽避諱，繼續著道：“郁箏性格挺心高氣傲的，她在學生會的時候，常給學弟學妹們使點絆子。”

“希望這次處分後，她能消停下。”

雲知意驀地想起了什麽，隨即打量他幾眼，意有所指：“是啊，我挺倒黴的，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江昀安輕咳了聲，看模樣正準備解釋幾句。

雲知意放在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下，聲音略顯突兀。她下意識瞥了眼，微微怔楞了下。

江昀安瞥見她低頭打字的模樣，語氣漫不經心的：“有人找你啊？”

聞言，她嗯了聲，看模樣註意力並不在他這邊。

雲知意回覆著釘釘總群裏的消息，她眉間輕蹙了下，唇角也跟著抿了下。仿佛是遇到了什麽較為棘手的事，偏頭在思索著如何應對。

他的目光懶散不明，一直追隨般在註視著。

將她的模樣收於眼底後，他的眼神些許得晦暗了些，接著若無其事地開了口：“什麽事，很麻煩嗎？”

江昀安靜靜瞧著她，似乎是在等著她的回答。

她若開口說些什麽，他便會順水推舟般接話。

雲知意目光

PanPan

有些楞神。她在逆光的角度裏，恰好能見他的眉梢眼角，被落日餘暉暈染得失真而驚艷。

她眼神有瞬間的覆雜，最終輕聲道了句：“沒事。”

雲知意避開了他的視線，將舉牌重新還給他：“不好意思，我去處理一下事情，先走了。”

她走得有些快，態度也在驟然間轉變。

江昀安餵了聲，聲音很輕，她也大抵沒有聽見。他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在半空裏，而她已經消失在茫茫的人海裏。

他向來懶散天之驕子般的眉眼間，閃過絲錯愕。

Chapter 44

雲知意走得有些匆忙, 她的消息框跳轉到了沈司若那一欄：“你看最新通知了嗎，下個月實習的事情。”

“郁箏怎麽這麽討厭啊，她就非這麽跟你過不去嗎？”

沈司若用博大精深的中文問候了對方一通後, 有些擔憂著道：“那怎麽辦，雲寶你自己找新的實習嗎？可是能認證的幾個公司……”

走出幾步後, 雲知意已經逐漸冷靜下來。

她下意識地回眸了眼, 見江昀安還站在原地, 保持著方才被她晾開的姿勢。距離太遙遠, 而視線太模糊, 她瞧不起他此刻的神情。

她淡聲開了口：“我試試看自己投簡歷吧, 不行的話再想辦法。”

沈司若啊了聲, 明顯放心不下：“我剛剛找系裏的女生打聽了下, 郁箏家裏……好像是有幾把刷子。不過，她真的跟有毛病一樣。”

雲知意想起對方那有恃無恐的模樣，想到什麽後，笑容微微輕松著道：“算了, 想開點吧，至少不把蘇南扯進來就行。”

平靜下來是一回事，雲知意輕抿了下唇，還是有些不爽。

偏偏沈司若還提了句, 玩笑般的語氣：“要不再找姓江的？他招來的桃花運，這不得再英雄救美一次？”

雲知意腳下的帆布鞋停頓。她垂眸註視著腳邊晃悠著的影子，糅雜了點落日的暈染色：“又不關他的事。”

沈司若呃了聲，見她語氣冷淡下來, 順勢推測她對這回頭草驀地又沒了興趣。

她在手機另一端, 輕撓頭道：“那我等下，也發動朋友們, 幫你看看來不來得及換家企業投個簡歷。”

雲知意：“沒事，我之前也投過別家的，不是非它不可。”

她回去時，冤家路窄般地又碰上了郁箏。對方顯然心情還不錯，換了件小香風的外套，精致的妝容，栗色的長發燙了新發型。

路過擦肩的剎那，郁箏笑吟吟地打了招呼：“早啊。”

雲知意擡眸瞧她一眼，沒搭理一句話，就準備繼續擦肩而過。驀地聽對方開了口：“聽說原本你實習，被分到的是榮美集團那邊的？”

郁箏唇角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真是可惜啊。”

實習的分配是按照績點來的，安大的平臺在全國的高校裏，自然有著更好的平臺更好的資源。雲知意聽著她明晃晃的嘲意，平靜地移開視線。

郁箏見她不回答，如一拳打進棉花裏。

她偏頭間像是想到了什麽後，重新唇角蓄起笑意：“哦對了，你可能不太了解榮美集團吧？你要是上網查查，它是哪個企業家旗下的……”

雲知意風輕雲淡地瞥她了眼：“我知道。”

郁箏瞬間宛如聽到了有意思的事，桃花眼微瞇了下，打量她幾眼，語氣變得耐人尋味：“原來你知道啊。”

她輕扯了下唇角，明顯如同等著看好戲的模樣：“那我就，祝你們長長久久哦。”

針鋒相對的話語過後，雲知意沒再搭理她，繼續往前走。窗戶外的落日一點點褪去，耀眼的橘紅色也終究歸於了平靜。

她回了寢室，兀自咬著方才買的披薩。

沈司若掀開床簾，露出擔憂的神色：“你沒事吧？”

雲知意瞧著她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不至於吧，我看著有那麽難過嗎？”

沈司若開始碎碎念：“講真的，對於我們專業來說，實習之類的機會還是很重要的。”

“我剛剛上網查了查，還以為榮美集團是郁箏她們家的呢，能這麽囂張……好像不是，那董事長叫什麽來著？”

雲知意眼睫動了下，緩緩呼出一口氣，眼底沒什麽笑意：“應該是某個更大的集團旗下的吧。”

沈司若點頭，被打斷之後沒再繼續回憶：“對對對，應該挺牛逼的，安大能跟他們合作也是厲害……”

她想到什麽後，神情略微覆雜：“不是吧，郁箏後臺這麽厲害的嗎？”

雲知意垂著眼睫，偶爾瞧了眼窗外的天色，一點點變暗，寢室樓邊的皂角樹長得有些高了。

她托著下巴笑了下，看模樣並不所謂：“可能吧。”

沈司若目光微頓，難得有些敏感察覺到了：“不是，你有點不對勁。”

她伸手晃了下：“想什麽呢你？”

雲知意的馬尾有些松，今年開春時候剪過發尾的弧度，此刻有些溫柔地垂落在單邊的肩上。

她哦了聲：“沒有吧。”

她的神情沒什麽不對，沈司若沒瞧出個所以然來，便轉移了話題：“哎對了，聽說今天我們

學校操場有放孔明燈哎，要等天黑的時候，等下去不去？”

“就當幫你散散心，去去晦氣。”

雲知意輕挑了下眉梢：“你不是打算跟季辭一起去嗎？我剛剛都聽到你們連麥的話了。”

沈司若吐了下舌頭：“管他呢，又不能算正兒八經的約會。”

話是這麽說的，等到天色近晚時分，雲知意還是較為自覺地同那倆人保持了距離。

季辭一邊跟沈司若打情罵俏般閑聊著，見到她後，不嫌事大地拿手機發了信息。

沈司若眼尖，瞥了他一眼道：“喲，給你兄弟當僚機呢？”

季辭插科打諢般笑著說了什麽，沒太清晰。

雲知意輕咳了兩聲，轉移話題：“看那邊的孔明燈吧，這邊的火還沒點燃。”

夜晚寂寂，風有點微涼。安大的學生為了遵紀守法，挑的孔明燈都是小型的，看模樣是現場搭出來的，有人拿著打火機在點裏面的酒精燈。

孔明燈是深紅的，被照亮後中央泛出點暖黃色。搖擺著晃悠飄上天，被風吹得鼓起。

沈司若蹲在旁邊的草地上，興致盎然地在問：“同學，這個是不是多餘的啊？能借我玩玩嗎？”

得到允許後，她拉了拉季辭的衣袖：“餵，你幫我拍個照唄。”

聞言，季辭懶洋洋地瞧她一眼：“你會搭這個嗎？還是我來吧。”

雲知意輕眨了下眼，在沈司若拉她過去玩的剎那間，拒絕當兩人的電燈泡：“我給你們拍照吧。”

草地上不光光是零散的孔明燈，還有談情說愛的小情侶們。她舉著相機，視線悠悠看了周圍一圈，感嘆自己顯得有些多餘。

沈司若跟季辭兩人終於點燃了孔明燈，前者神色激動：“啊啊啊，飛起來了耶，你托著點底，萬一等下摔下來了。”

季辭挑著眉在笑：“不是，我看著那麽不靠譜嗎？ ”

沈司若無意間拍到了他的手：“別摔了，對對對，就這樣，好好看。”

季辭似乎有剎那的楞神，盯著自己的手。他的表情有瞬間的微怔，像是在回憶裏想到了什麽，隨即恢覆了往常那吊兒郎當的模樣：“那可不，我搭的啊。”

仿佛他剛剛的反應，只是錯覺。

雲知意正幫他們拍照，感覺到背後仿佛站了個人。她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讓，那人也沒有要走開的意味。

對方的影子末端比她長一些，偶爾被月光照亮一點。

不遠處不少孔明燈裝了起來，搖搖欲墜般飄上了天。暖黃色頃刻後被整個點燃成火紅，一瞬間有無數人在仰望。

雲知意就是在這瞬間回了下頭，恰好瞧見江昀安半

PanPan

邊側臉。

天空的那半邊本是清冷的月光，也許是倒映著的孔明燈太多，他向來漆黑的眼瞳也仿佛被暈染上暖光。

有那麽一點溫柔。

雲知意措不及防地同他對視上，視線來不及直直地移開。他向來有倒打一耙的本事：“你看我做什麽？”

她哦了聲，沒繼續搭理他。

江昀安站在她旁邊，也沒說話。

不遠處的沈司若拿著飛了一半又掉下來的孔明燈，有些氣鼓鼓地看著季辭，對方無辜地聳了聳肩，然後幫忙拿起來。

閃閃的孔明燈，燃燒得有些快。很快褪去火紅色，只餘一點暖黃的邊。

江昀安驀地開了口，聲音很輕，幹凈清冽：“雲知意，你還記得高中那次點燈嗎？”

她本來有些走神，聽到他的話後，眼眸有些遲緩地眨了下：“啊？”

反應過來後，語氣恢覆了風輕雲淡：“記得啊。本來學校計劃也是放孔明燈，後面出於安全隱患，改成星星燈了。”

人手一個，在人山人海裏的畢業季人群裏，原本班級的隊伍已經打亂。

老師組織同學們上去許願，星星燈擺放在了中央的草地上。寂靜無風的夜幕裏一閃一閃的，聚攏在一起後，星點著發光。

平時戴圓鏡框的內向女生許願要去醫科大，平時只想著打籃球不去重默的男生，也舉著星星燈撓了下頭，說了句想去帝都學物理。

那時一片起哄聲裏，雲知意戳了下他的肩。他很快地轉過頭來，眼眸微亮的模樣。她倏地縮了下指尖，後知後覺自己這舉動有些過分親密。

江昀安那時似乎並沒有覺得不對，好奇地問了句：“幹嘛？”

雲知意慶幸天色較暗，她的表情隨即調整過來：“沒事，我就好奇一下，你不上去顯擺顯擺？”

聞言，江昀安輕挑眉梢。

他好整以暇地開了口：“小雲老師，不是我說。你是不是從小到大，嫉妒我很久了啊？”

雲知意震驚於他得出這樣的結論，從容淡定於他貫來的自信：“你要是非這麽覺得，我也沒有辦法。”

可能是借著月色，他向來漆黑的眼眸，有些許的琢磨不定：“其實……”

雲知意正想聽他打算說什麽，不遠處的同學開始起哄他：“江哥來一個啊，這種時候大佬不來一起許個願嗎？”

“來來來，大夥兒都許了。”

江昀安懶散地說了句不，幾個平時同他勾肩搭背玩在一起的男生，推搡著帶他去了最前邊。他似乎有些無可奈何，眉梢有些好笑般地輕挑。

他骨節分明的指尖把玩了下精致的星星燈，鏤空的結構，一粒粒的。遠遠地看，像一束光輕易般被他拈在掌心。

關系較好的男生，輕給他肩膀一拳：“發什麽呆呢，這全國的大學各種專業不都隨你挑嗎，許個上月球好了。”

江昀安嘖了聲，懶洋洋地讓他滾。

他一手插著口袋，側頭凡爾賽了一番：“那就許願我明年長到一米九？”

雲知意心想真是沒眼看。

另一個男生喊了句：“江哥，帝都啊，你的夢中情校。當然許願可以順便一下，跟你的夢中女神一起。”

男生之間玩笑話向來不忌，江昀安很明顯也是一笑而過，眼睫微動，隨即用玩笑的口吻接了話：“行啊，那就這個了。”

雲知意隔著起哄的有些密匝的人群，一瞬間看到他往這個方向瞧了眼。好像只是輕飄飄的一眼，不帶痕跡地移開。

星星燈是邊許願邊傳遞給下一個的，他端詳了下手裏的星星燈，掌心被映得輪廓分明。旁邊有人喊他：“哎哎哎，江哥給我吧，我要當第一個蹭氣運的人。”

江昀安散漫地瞧對方一眼，沒給他。

他的視線似乎是在人群裏輕掃過，隨即對著她挑了下唇角。雲知意從小到大見過他無數次，對著他的笑還是微微楞神。

頃刻間他走了過來，將星星燈遞給她：“拿著啊。”

雲知意難得結巴：“那，那我還得上去許願？”

他若有所思瞧她了眼：“不然呢？你緊張什麽？”

雲知意哦了聲，飛快地說了句：“那我隨便許一個啊，就許願……我能長到一米八？”

可能是出於太過緊張的緣故，她隨口說了連自己沒反應過來，然後聽旁邊班裏貫來就愛起哄的男生道：“喲，班長，你這個願望和江哥的很搭啊？”

聲音不大，江昀安懶散地掀了下眼皮，意思意思假裝踹了對方一腳。

顯然是沒打算踹中，對方嬉笑著跑開，還不忘沖雲知意使了下眼色。

她尷尬地把星星燈遞給別的同學，指尖離開那團過分明亮的柔和的光，瑟縮了下：“我剛剛就隨口說的啊，你也知道我首考這個情況，高了不太行，低了顯得我沒有志氣。”

好像越描越有點黑，江昀安意味不明地瞥過來一眼，唇角的弧度沒收住：“知道了。”

“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想長到一米八了。”

語氣過分揶揄，雲知意決定以牙還牙，淘埋他：“剛剛不知道有誰許了個願，跟他的夢中女神有關，嘖。”

這聲輕嘖好像有點酸，她又恍若未覺地揭過。

聞言，他哦了聲：“你很感興趣啊？”

雲知意：“隨便吃吃瓜，你不說算了。”

江昀安骨節分明的手驀地對著她輕勾了下，輪廓分明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過分驚艷：“其實，我剛剛許願。”

她有瞬間的楞神，隨後下意識便順著他的手勢，輕靠了些距離過去去聽。

江昀安的氣息難得有些不穩，帶著點笑意：“我許願，想她心想事成。無論高低，平凡還是耀眼，她喜歡就好。”

那個時候，月光灑在他的發梢眉眼，還帶點少年的青澀感，仿佛能一眼萬年。

雲知意就是在那一瞬間，迸發了想並肩站在他身邊的念頭。

想像他那麽耀眼，在月光下也那麽意氣風發。

眼見著她仿佛在思緒飄遠，旁邊的人伸手在她面前輕晃了下：“你盯著人家的燈做什麽？想要？”

Chapter 45

雲知意被他這麽一說, 才反應過來方才自己半蹲下。眼神一眨不眨地，仿佛放空了很久。

對方也跟著輕蹲下來，不遠不近的距離。細密的眼睫微動, 眼尾的淺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這麽想要，那我幫你搶一個過來？”

他的聲線倒是平穩, 幹凈清冽, 仿佛毫不在意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雲知意眼神還還帶著方才微微的恍惚。

她不知是不是回憶到了什麽, 唇角輕輕地彎。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後, 應了聲：“你沒事吧？”

搶一個, 當她是看到玩具眼珠子就不會轉的小孩子嗎。

江昀安似乎笑了下, 漆黑的眼眸定定望著她, 隨即口吻懶散地拋下了句：“等著。”

他回來的時候, 還真拿了個未搭建的孔明燈。

雲知意有些好奇：“你真搶來的啊？”

聞言，江昀安漫不經心地道：“對啊。”

看著像是認識的人給他的。雲知意眼見著他指尖慢條斯理地搭著孔明燈，同方才沈司若跟季辭那邊的手忙腳亂不一樣。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輕掀眼皮, 恍然大悟般：“你也想一起？”

雲知意看著繁覆的支架，忍住想白他一眼的沖動：“我不會。”

她恰好是站起來的姿勢，江昀安還維持著半蹲的模樣。也許他沒有意識到，完工的那一剎那輕遞了孔明燈過來：“你看。”

微仰起臉, 氣

息一拂而過。

雲知意措不及防之下，也不太確定自己的唇，有沒有觸碰到對方的額頭。

裹挾著夜間微涼的氣息，在月光下的細節變得生動。

對方似乎沒有察覺到, 徑直站起了身。比她高出大半個頭, 她的視線前方，恰好能瞧見他微動的喉結。

他的聲音響起：“好了, 你來點火。”

雲知意嗯了聲，她接過打火機，指尖輕撥動了下銀色微涼的蓋子，按了幾下都沒有點燃。

江昀安的語調一如既往得有些欠：“你該不會不會用吧？”

他的指尖一觸即分，仍帶著溫度：“這邊，按重點，兩下。”

雲知意按了下去，帶著藍焰的火苗零星地竄出來，隨後燃成了橘紅的暖色調。

撲哧一下，孔明燈的芯被點燃，紅色的幕布被暖流吹拂鼓起來。

江昀安幫她托著，慢慢收回了手。

顯然這人做什麽都是安穩的，沒有什麽差錯的。孔明燈沒怎麽搖晃，平穩地飄起來，裏邊搖晃的燈火色顯得格外明媚。

差不多已近尾聲，如墨的天空中央飄著各種各樣的孔明燈，像極了萬家燈火明滅。

雲知意舉起相機拍了張照，後知後覺地想起這是沈司若的相機。

她剛回頭朝對方所在的方向望去，就聽見江昀安輕嘖般開了口：“你這麽喜歡別人的狗糧嗎？”

他眼底像薄霧一點點被吹散，帶點戲謔：“會打擾到別人的，知道嗎？”

雲知意的角度，同他湊得有些近。他眉梢眼角處的細節能盡收眼底，同她記憶裏的模樣好像沒有什麽差別。

跟那個真誠而昭然地說“願她心想事成”的少年，重影有瞬間的彌合。

四目相對間，她緩緩眨了下眼，仿佛語氣只是不經意般問：“江琛那邊最近有為難你嗎？”

他的目光原本有些不明，被這麽一問，突然微微錯愕：“怎麽了？”

雲知意靜靜地註視著他背後，天空中明亮映著的一片。和眼前的他一起，仿佛構成了一個不會輕易醒來的夢境。

她哦了聲，語氣隨意：“隨便問問啊，上次不是看見了他搞事來著。”

聞言，江昀安輕挑眉梢：“你說他啊，在總部那邊忙得焦頭爛額的呢，最近沒空來管我。”

字裏行間夾雜著點幸災樂禍和看好戲。

她打了一番草稿，話到了嘴邊，所有的彎彎繞繞最終變成了直球：“那他認識郁箏嗎？”

語調不明，但確實是疑問句，帶了點篤定的猜測。

江昀安微滯，過了會兒才出聲，有意避嫌般道：“他跟郁箏叔叔關系不錯，不過你也看到了，我跟她根本不熟。”

他漫不經心道：“她挨的處分程度不輕，國內發展多少會受點影響。索性她叔叔就送她出國了，剛好安大一直有交換生的項目。”

雲知意沒繼續這個話題，她的目光慢慢從燃燒著的孔明燈上收回。

仿佛只是單純好奇問了句：“你以前，是不是覺得怎麽著，都不會買江琛的賬？”

就像他那個時候拿著星星燈，意氣風發的模樣。被起哄到夢中情校和背後的夢想，只會漫不經心地接一句，那也行啊。

江昀安若有所思：“你幹嘛，突然關心我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仿佛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那麽輕眨了下眼眸，帶點調侃的意味：“嗯？”

雲知意哦了聲，語氣平靜：“我就隨便問問，不說拉倒。”

她並不在意的模樣，倒是又選了個角度，舉起相機拍著照。

江昀安收回微帶探究的視線，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了方才的問題：“可能吧，誰知道呢。”

氣氛有瞬間的凝滯。

雲知意微仰著臉，長發被晚間的風吹起些許。

她眼見著有些孔明燈也不知去了何方，吹著吹著就互相間散了。最初盛大而燦爛的畫面，一點點恢覆了黑夜最初的平靜。

口吻很淡，如同隨意問問：“江昀安，你能認出我們剛剛放的那盞燈嗎？”

對方似乎楞怔，隨即低垂下頭瞧她，下頜線精致的線條微微繃起：“那你這個問題還真是難到我了。”

雲知意擡眸，同他有瞬間的四目相對。

他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微微俯身瞧她。大概幾寸的近距離，鼻間的氣息若即若離。

這樣一個暧.昧無端的姿勢，仿佛有片刻的定格。

只是她率先站了起來，仿佛什麽都沒有意識到一般，朝著不遠處走來的沈司若招手：“你相機還在我這裏，別忘了。”

江昀安的身形微滯，看她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漆黑的眼眸沈沈。

沈司若過來的時候總覺得氣氛哪裏有點怪，她接過相機，在雲知意耳邊八卦：“你給我整不會了。”

“你們現在什麽情況啊？鬧矛盾？還是咳咳，搞暧昧？”

雲知意語氣誠實而平靜：“不知道。”

沈司若正巧在喝奶茶，聽到這話差點嗆到，咳了好一會兒才平覆下來。

她輕嘖了聲，眼神意味不明：“哇哦，有點意思啊。”

雲知意沒法接這話，她決定把問題繞到對方身上：“季辭人呢？他不一起繼續陪著你嗎？”

聞言，沈司若仿佛毫不在意地回道：“他嗎？應該是有點事吧，中途接了個電話就走了。”

雲知意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沈司若悄聲問她：“那你打算就這麽把姓江的扔下了？”

話音落下，雲知意輕動了下眼睫。

她側了下頭，似乎對這個問題帶著不解：“不然呢？他跟我們又不是一起來的。”

沈司若：“……”

雲知意微垂眼睫，瞥見江昀安還站在原地。最近天氣微涼，他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衣，被身後如萬家燈火明滅的孔明燈，映成溫暖的色調。

她後知後覺自己肩上還披著人家的外套。

跟沈司若說了句等等後，雲知意返回了原地，將對方的外套還了回去。

江昀安的眼神未變，還是那副懶散而含笑的感覺。她將外套還回去的剎那，鬼使神差地開口問他：“冷嗎？”

微皺的外套，他指尖的溫度不高不低：“還好。”

雲知意定定瞧他一眼，隨即轉身，跟上了沈司若的步伐。

可能是方才只顧著瞧孔明燈，太過專註出神。等她回宿舍時，赫然發現自己的手機多了不少消息。

她輕靠在椅背上，一一查看起來。

首先是雲母，說秋末快要入冬了，降溫前寄了點手織的圍巾。除了她的那一份外，還有給江昀安的。

雲知意看到後，心情沒有幾個月前的不平靜，很快便答應下來。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擡眸靜靜註視離自己最近的一扇窗，望著漆黑得沒有一絲的天空，發呆半晌才收回視線。

往下翻消息，或多或少地回覆完後，她視線微微一頓。

是一段時間沒有聯系的江亦深。

對方也不知哪裏知道的消息：“知意姐，聽說你在忙實習的事嗎？”

對方說話向來含蓄而體貼，沒有具體提及她關於實習的事，只是含糊地一筆帶過：“對了，我是聽我姐說的，你在糾結哪家公司好。”

雲知意看著他的文字，笑了下坦然道：“那你太看得起我了。”

對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來說，榮美集團已經是她站在安大的平臺上，所能接觸到更好的了。

江亦深言辭誠懇：“難道不是嗎？你要相信你的能力啊。”

他說這話的語氣，仿佛能隔著屏幕瞧見他笑起來的模樣，丹鳳眼一本正經，露出點虎牙而不顯得違和。

雲知意沒忍住輕彎了下唇，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個簡單的表情包，來結束這段對話。

對方先一步道：“對了，知意姐，你聽說過榮美嗎？”

他用的是語音，聲線輕快，雲知意轉文字後指尖微頓。她視線短暫地停留了片刻後，將手機靠近耳畔，再度確認了一番。

期間沈司若剛洗完頭經過，模糊間聽到了似是而非的男聲，顯然誤

會了而打趣：“怎麽著，才分開沒多久就……”

她的話語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分辨完音色後，不由輕咳兩聲。

雲知意瞧她不知想到哪去的神情，好笑地輕翻眼道：“你想什麽呢，這就一個……小朋友而已。”

意識到這樣的描述不妥，她嚴格地糾正了下：“是之前認識，補習過的學生。”

沈司若哦了聲，看樣子不是很相信。

可能是許久沒見她有所反應，江亦深又發了一段文字過來：“知意姐，那個，其實我個人覺得榮美還是很適合發展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聞言，她不由莞爾：“你這話說的，應該是我得高攀，哪來的考慮不考慮啊。”

江亦深那邊似乎頓了下。

消息框反覆著顯示他在輸入，隨後緩緩打字浮現在屏幕上：“其實，我有個親戚，在榮美那邊……剛好就是接洽人事的。”

雲知意輕挑了下眉梢。

她第一次接觸對方給他補課時，只清楚他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認識的是對方的表姐，對他的家庭了解很少。

這一次她留意到了對方的姓氏，不由輕輕蹙了下眉。

恰好江亦深又恰到好處般補了句話：“是我遠方的堂叔，他剛好能在這方面說上話而已，你不用壓力太大。”

雲知意不知怎的舒出一口氣，想拒絕他的好意。

只是江亦深的言辭太過懇切：“就當多一次機會好了，你喜不喜歡榮美，榮美需不要你，可以到時試試在看。”

“知意姐，你是我朋友，你不要有負擔。”

那邊的沈司若原本在吹頭發。此起彼伏的吹風機聲響下，雲知意原本聽不太清對方發的語音。

她稍微按大了些許的音量，另一邊吹風機的聲音恰好停止。

沈司若也聽到了，露出了然的神情，輕嘖道：“去啊，為什麽不去？人家都說了，只是提供個機會，你要有本事留下，那也是你自己的能力啊。”

她作了個欲蓋彌彰掩唇的手勢：“不過話說，這小子是在跟你獻殷勤嗎？”

雲知意正喝著水，險些嗆到：“你在想什麽。”

沈司若嬉笑道：“哎呀，開個玩笑嘛。感覺他挺樂於助人的，說話也挺有分寸的，這事兒應該還是靠譜的。”

雲知意還在糾結，就見江亦深又發了個賣萌表情包：“餵餵餵，知意姐，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

她發了個好。

江亦深頓了下，又若無其事地道了句：“那就說好了，等到了周末，我來找你？”

Chapter 45

等跟江亦深聊完, 她才發現時間已不早了。

墻面上的掛鐘晃悠著走，雲母的消息又彈出來，提醒道：“我看了下物流, 織的手套已經到你們那邊的菜鳥驛站了，你明天可以去拿了。”

“別忘了給昀安拿一雙過去。”

雲知意應了聲。

她擡起眼眸, 視線從墻上時鐘的分秒刻度劃過, 定定瞧了會兒江昀安的微信頭像, 最終沒徑直打擾他。

等她第二天拿到包裹後, 腳步微頓, 打算聯系對方。

雲母織的圍巾針腳綿密, 上邊有淺淺的纏繞的花紋。雲知意展開來, 發現是一粉一藍的純色, 色調不艷顯得幹凈淡雅。

她帶著疑惑端詳，驀地覺得像極了情侶款。

手機的消息已經發出去了，是她問江昀安現在在哪。對方回了個簡單的問號，隨即語氣淺淡地提醒她：“雲知意, 擡頭。”

她的帆布鞋停頓在了路中央，兩邊是擦肩而過的人群。

安大占地面積廣，往來的人流穿梭其間。仿佛一剎交匯後，轉眼就會繞過某個轉角後, 去往不同的方向。

雲知意曾一個學期都沒見到對方，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回避。

只見江昀安站在不遠處的地方，可能是巧合般的路過。發梢微微被風吹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漆黑懶散的眼。

身形修長, 在人群中顯眼。

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眉梢極輕地輕挑了下：“找我有事？”

雲知意手裏的包裹拆了一半，收回去也不是, 攤開也不是。

對方的目光落在圍巾上，漆黑的眼眸輕眨了下，仿佛眼底閃過一抹莫名的光：“是有東西要給我？”

聞言，雲知意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東西。

好像他說得也沒有錯，她指尖拈過圍巾的一角。觸感很好，是那種綿密細膩的感覺，能很好地抵禦冬天的寒冷。

江昀安沒伸手，只是兀自暗示：“我剛剛在統計數據，手疼。”

雲知意：“？？？”

她拿了那麽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手也沒輕松到哪裏去啊。

他卻先一步，很主動地上前了幾步，微微俯身。下頜線到脖頸的線條流暢，喉結輕動了幅度。

與此同時，江昀安的眼皮輕掀，同她四目相對。

他的眼尾微不可察地輕彎，似乎此刻心情很好。

雲知意看懂他的暗示，有些不太確定地再看了圍巾一眼。見對方真的不打算伸手，她沈吟片刻，最終給對方圍上。

從前她也不是沒給對方圍過。

周圍經過的人流如走馬觀花，她徑直以一個掛的姿勢，將藍色的那條圍巾纏到了他的脖頸上。動作一觸即分，顯得有些敷衍。

只是江昀安全程都未動，除了唇角勾起了輕輕的弧度。

雲知意收回手的剎那，不小心地碰到了他的皮膚。微涼的溫度，指尖卻一瞬像觸及了灼熱，很快地縮回來。

他瞧見了她的動作，眼睫微動，卻依然是那副心情很好的模樣。

雲知意疑惑地瞧他一眼，如實補充了句：“圍巾是我媽織的，你不要多想。”

聞言，他嗯了聲。神情仿佛沒什麽波瀾變化，視線從她手裏另一條圍巾劃走，仿佛沒聽進去一般。

她沒註意到他的視線，一陣微冷的風吹過，她下意識也將手裏的粉色圍巾，圍到了自己脖頸上。

方才她給江昀安圍的時候略帶敷衍，對方那條藍色圍巾垂落下來，在他跟前。

雲知意圍起來，正打算系個結，聽見他出聲道：“你頭發。”

她還沒反應過來，江昀安修長的指尖拈了下，將她壓在圍巾底下的一縷頭發，輕輕抽了出來。

只見他的眼睫隨弧度微動，眼神專註含笑。

像極了前一天晚上，漫天的孔明燈映在天幕裏。兩人維持了相近的姿勢，他的氣息拂來，仿佛會下一秒落到她的唇畔。

雲知意難以避免得臉頰發燙了些許，她一偏過頭，聽到他輕聲道：“好了。”

她也輕輕地哦了聲，打算轉身離開。

江昀安卻驀地喊住她，連名帶姓：“雲知意。”

他的聲音懶散如舊，只是語氣稍微緊繃。眼眸低垂，裏邊的神色翻湧醞釀著。

仿佛下定了決心，不打算讓她像那晚一樣，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跑路。

雲知意頓住腳步，緩緩回頭看他。她輕眨了下眼，同他對上視線後，似有些疑惑不解。

江昀安看上去，準備好了有直球的話想說。

他漆黑的眼底晦暗不明，好像多種情緒交錯。見她的反應，似乎有些無奈地笑了下，最終只是挑眉問：“你周末有空嗎？”

仿佛是心照不宣的試探。

雲知意後知後覺地擡眸，撞進他漆黑而深邃的眼底。

時間好像有剎那的靜止，耳畔的風聲從靜寂，一覽無餘地驚起波瀾，然後放大了所有的感官細節。

她微張了下唇，最終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我周末有事。”

江昀安還維持著方才的姿勢，風卷起從他的發梢而過，將外衣的邊角吹起弧度又最終落下。

他漆黑

的眼眸，最終也看不出情緒的變化。

只是眼睫微垂：“好，那你忙吧。”

雲知意擡眸，還想繼續補充：“不過……”

她的聲音不重，還沒來得及完全開口，就見他已經轉過身。他肩頭的藍色圍巾，邊角方才被她習慣性地系了個結。

跟她的一樣。

雲知意微微怔楞，見他仿佛沒聽到什麽，方才開頭的話回環後，又戛然而止。

頓了頓，終是也沒喊住對方。

沒過多久，沈司若聽說這段後，沒忍住嘲笑：“你們這是拉鋸戰嗎？比誰更能忍？”

雲知意在整理方才課上的筆記，她指尖壓住被吹皺的紙頁，有些無奈：“我怎麽知道他在想什麽東西？”

沈司若：“可能他也是這麽想你的。”

雲知意輕按了下太陽穴：“真是頭疼。”

沈司若端詳她：“你知道你現在臉上寫著什麽嗎？想吃回頭草又不確定，想當左右搖擺的渣女又不敢。”

她一邊笑出聲來，一邊輕嘖了聲，接住雲知意佯裝後扔過去的抱枕。

雲知意被她這麽一說，瞬間有些坐立難安的感覺。

偏偏江昀安自始至終都沒什麽反應，甚至看到那條圍巾後，眼裏閃現過莫名的光亮。

她也不知為何，這一幕宛如揮之不散，時常在她眼前浮現。

但若想再多走一步，之前別的煩躁又湧了上來。

沈司若大晚上的，敷完面膜後又細細化了個淡妝。眼見著她開始挑起小裙子來，雲知意輕咳一聲，反將一軍：“出門有約？”

聞言，對方大大方方承認了：“是啊，我可不像你這種孤家寡人。”

她得意地挑起唇角：“大晚上的出門，當然跟男朋友約會咯。”

雲知意輕動眉梢，有些意外：“這麽快？看孔明燈的時候，你倆不還遮遮掩掩的嗎？”

聞言，沈司若下意識地道了聲：“對呀，那晚上他不是接了個電話，中途走了嘛？”

“後來他晚上跟我，手機上聊著聊著。窗戶紙一戳破，就確定關系了啊。”

她嬉笑著穿上了小裙子，還搭了一個白色精致的包。在鏡子面前輕轉了一圈：“拜啦，以後一定記得請你吃脫單的大餐。”

雲知意幽幽看著她：“可以啊，重色輕友。”

沈司若眨眨眼：“話不能這樣說啊，等你到時也……我們可以湊個四人桌啊。”

雲知意沖她擺擺手，沒正面回應這話：“你別忘了門禁時間。”

另一邊的蘇南習慣在圖書館，偌大的寢室裏剩下她一個人。

雲知意安靜地整理完筆記，隨即擡手輕闔上書。

只見月亮的影子在玻璃窗上，劃開模棱兩可的柔和的印記。隱約有樹影斑駁而過，搖曳的弧度不大，是在輕輕顫動。

江昀安那欄的消息框，驀地跳出了行話：“季辭被你朋友拐走了。”

她揉了下眼睛，還以為自己出了幻覺。

淺藍色的聊天氣泡，緩緩浮現對方發過來的字。她回了個問號，見他繼續道：“平時這個時候，我都是在他打游戲的罵聲中，入睡的。”

她不由一瞬間彎了下唇角：“這不是挺好的嗎。”

窗外似乎漸漸下起了小雨，聲響不大。浮現在玻璃窗上的月亮，仿佛進入了水底，折成幾彎後，模糊成了一團虛影。

只見他突兀地又問了句：“你周末的事，很急嗎？”

看得出來他已經，很不動聲色地在旁敲側擊和試探。

雲知意想到了最近發生的事，正糾結這話要怎麽說。她輕嘆口氣，想用輕描淡寫的言辭，三言兩語揭過這個話題。

巧合的是，下一秒，江亦深的消息也彈了出來：“知意姐，你看一下這個合同。我不了解你們實習的事，你看看有沒有問題要修正。”

她頃刻間被吸引了註意。

雲知意點開對方發來的電子合同，輕掃過前幾行後，不由蹙起眉。

她是個普通的學生，不代表看不出裏邊的潛臺詞和玄機。招人實習不是做慈善，江亦深發來的這份合同，完全不合常理。

她用開玩笑的語調，提出異議：“你這甲方和乙方，該不會是寫反了吧？”

江亦深沒聽出弦外之音：“是不滿意嗎？那我要不讓……”

雲知意喊住他：“江亦深。”

她也能猜出是對方在周旋，面對這樣的燙手山芋，不由有些欠人情的壓力：“要不然，還是不必了吧。”

對方似乎沈默了片刻，隨即道：“知意姐。”

他還是那副有些吊兒郎當，語氣隨意而滿不在乎：“你看我都忙前忙後了，你要是再拒絕的話，這不太好吧？”

他用的是玩笑的語調，並不讓人覺得反感。

雲知意默了許久：“多謝了。”

他的語氣上揚：“不客氣。”

窗外的雨勢不知如何了，月亮暈染開的那團影子，被反覆拉長後，流淌開來。變成窗簾邊角上那斑點長條的影子，隨即越來越淡。

雲知意放下手機後，兀自出神了會兒，也不知自己在發什麽呆。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麽。

等她再度點進同江昀安的對話框，只見一切還停留在，他那句有些突兀的試探的問話。

沒有旁若無人流暢的後話，等她再發消息過去的時候，只見中間隔閡了不長不短的時間差。

“嗯，有點急。”

因為匆忙和緊急，所以方才不小心掉線，雲知意解釋的本意原是如此。

也不知這樣的回覆落到對方眼裏，解讀成了怎樣的一番光景。

雨還在下，黑夜靜謐和漆黑。

他也同樣隔了許久，才發來一個簡短的“嗯”字。

雲知意沒註意到他的奇怪之處。最近繁雜的事堆積在一起，她很早就躺下準備休息。

入睡的淺眠時分，她恍惚間好像又夢到下午，他示意她替他系上圍巾的畫面。

夢裏的她沒忍住，把心裏想吐槽的話說了出來：“餵，你沒手嗎？”

陽光錯落在他的發梢眼角，一寸寸勾勒出他的模樣。因為靠得極近，她能清晰地瞧見他眼皮上的淺痣，清淺如墨的好看。

他的唇輕啟，在一場夢中都顯得神情生動：“這不是很明顯嗎？”

“我想要你親手系的啊。”

語氣懶散中夾雜著輕佻，幹凈清冽的少年音，語調揚起。

雲知意倏地醒過來，睜眼的瞬間微微凝滯，翻身的時候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枕邊的手機靜靜顯示著晚間的時間，微信對話框依舊停留在他發的“嗯”，再沒有什麽讓人期待的後續。

底下的沈司若，似乎是剛剛約會回來。

她看著心情不錯，輕哼著轉了個圈，依依不舍地將手裏的花束放在桌上。

聽到動靜，她擡頭看過來：“咦，你這麽早就睡了？”

雲知意應了聲，又聽對方調侃道：“你這是夢見了什麽，反應這麽大？”

她輕咳了聲，沒有回答。

只是指尖有些不自在地拉了下被角，望過窗外模糊的一片夜色，聽到了自己有些翻湧清晰的心跳聲。

Chapter 47

周末時分, 雲知意按照約定的時間，在下地鐵後的人流處，遠遠地看到了江亦深。

他穿了件長風衣, 原本的淺寸，頭發長了些許。隱約的側臉輪廓, 不開口或者笑著露出虎牙的時候, 好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雲知意猛地頓住腳步。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 露出習慣性的笑容, 回眸朝著她招了招手。

簇擁的人群, 如翻湧疊起的浪, 一瞬遮蓋又一瞬移開。

等她看清對方面容, 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江亦深的眉眼輪廓, 頭發帶點自然卷，不再顯得跟方才湧現的錯覺，有半分聯系。

她不由無聲地感慨。

幸好她方才應當是眼花，才會如此離譜地把他認成別人。

江亦深肩上背著的, 還是向來形影不離的大提琴盒。他幾步走了過來，笑著道：“知意姐，好久不見。”

雲知意微微好奇：“你是剛練完琴

嗎？”

他哦了聲，側了下臉：“不是啊, 就是等下有用而已。”

頓了頓，帶點好奇地問：“你黑眼圈這麽重，是沒休息好嗎，還是在趕各種ddl？”

雲知意前幾天晚上, 確實有種輾轉反側的感覺。閉眼入夢全是些似是而非的場景。

偏偏始作俑者沒了回應, 她定定瞧著他那個“嗯”字，有種一拳打進棉花裏的感覺。

聽到問話後, 她淺琥珀色的眼眸彎了下，說了截然不同的話：“休息得挺好的啊，你呢？”

江亦深比她高不少，步伐平時要偏大些。

他這時放緩了走路速度，並肩走在她不遠處，恰好是一個適當的距離：“也挺好的。”

雲知意冷不丁問他：“那你的物理，如何了？”

聞言，江亦深不由輕撓了下頭，有些不自在地道：“咳，我已經挺用功的了，小雲老師。”

他語氣帶點促狹：“大概就是從吊尾車，到了吊尾車的擋風玻璃的程度吧。”

雲知意聽到他這話，唇角輕扯了下：“你姐要是知道，可能會拿竿子，追著你打一頓。”

江亦深笑著，微卷的發梢被輕吹起，彎了下眼：“我也沒辦法啊，要打就打吧。”

他輕側了下頭，像是頃刻間想到了什麽：“哦對了，前兩天我還被我爹揍過一頓。”

“沒辦法……他應該很失望吧，我跟我那哥哥比起來，差得有些遠了。”

雲知意對富家子弟的生活不感興趣，對於他們的恩怨也不感興趣。

但她聽到這裏，輕嘆口氣，還是決定安慰下對方：“人各有所長，至少你那哥哥，應該小提琴沒你拉得好，音樂細胞沒你好？”

她全然是瞎猜的，也不認識對方口中的哥哥。

江亦深打了車，替她拉開了車門，以一個在川流不息的車流中，保護又紳士的姿勢。他似乎又笑了下：“好像也不是。”

兩人並排坐在車裏。

倒退的風景，模糊在透明窗裏。

江亦深以手支頤，順著這個話題繼續道：“其實吧，還真不一定。知意姐，你是不是一開始挺好奇，我能來你們安大這邊集訓？”

他的笑容還是那樣，露出點虎牙：“因為我爹砸錢啊，所以接觸的資源，比別人好太多。”

江亦深的語氣很坦誠：“我要沒有這樣一個爹，別說音樂特長生，可能刷題刷不過別人，現在已經進廠了。”

雲知意手機輕微振動了下，她見是無關緊要的事，想到之後可能要談實習的事，索性一並調成了靜音模式。

她聽到了他類似自嘲的話語，嘗試著用輕松的語氣，化解當下的氣氛：“其實你有些文科還可以啊，進廠真不至於。”

江亦深那雙丹鳳眼看了過來：“知意姐，我姐說你一開始物理也不太好，怎麽會想著選這門呢？”

他好整以暇地問：“難道跟我一樣，迎難而上？”

雲知意輕咳了聲：“你確定要互揭傷疤嗎？你那物理還是我教的呢。”

江亦深眨眨眼：“幹嘛，同病相憐下而已。”

他視線微頓，似乎是想到什麽了後，唇邊的笑微微凝滯：“你知道嗎？我那個哥哥，他……他算是全靠自己吧，甚至我爹還有些忌憚他。”

只見他指尖輕敲著手邊的琴盒，有點出神地玩笑：“聽說他物理就沒有不滿分過。”

雲知意算是聽出來了，他近來應當心情並不好。

她遲疑了下，還是出聲道：“你要是永遠這麽想，會永遠活在他的陰影下的。”

江亦深回眸，定定瞧著她，眼神柔和。

雲知意繼續往下說：“難道你爸……伯父隨意說句話，隨意一個動作，你都會歸類於，他是在不滿你不如你哥哥嗎？”

聞言，他彎了下眼眸：“你說得對。”

可能是這樣的經歷有點像，雲知意聽了他的描述，有點恍惚。

好像曾經也有個人，帶點繾綣和懶散地，輕倚在她肩旁，語氣也著這般的悵然：“你說，是我做得不夠好嗎？”

他收起向來天之驕子的模樣，下頜緊繃了些：“小時候，我還曾抱有一絲幻想。可惜，他對我那個弟弟多好啊。”

江昀安的嗓音變涼：“我不稀罕。所以也不會讓他，再幹涉我的人生。”

他漆黑的眼眸裏夾雜著不知名意味，雲知意也輕倚著他。她什麽也做不了，最終卻緩緩抱住了對方。簡單的一個動作，像極了承諾。

那個時候，江昀安就那麽定定瞧著她，眼睫顫動幾下。

他薄唇輕動：“雲知意，不要拋下我。”

雲知意其實已經不記得，那個時候她有沒有像現在這般，用安慰江亦深的方式安慰他。

還是僅僅就那麽抱了他一下。

江昀安看上去仿佛天性淡薄，沒什麽情緒起伏。會讓人潛意識依賴他的同時，也以為他無堅不摧，沒什麽脆弱點。

一時間，她有些出神。

江亦深在旁邊打電話聯系公司的片刻，她又翻出了對話框。盯著那日他發的“嗯”字，仿佛也只是淺嘗輒止的情緒。

她眼前好像浮現了他的眼眸，漆黑如墨，一錯不錯地註視著她把圍巾替他系上，然後帶著落荒而逃般的心情離開。

他就那麽頓在原地，眼神定定的模樣。

雲知意的視線劃過他那句“周末的事，很急嗎”。

她驀地又想起他那句，問她周末是否有空。隔著重疊的人群，遙遙地問。仿佛那並不是真的在詢問她是否有空，而是在昭然地試探和等待答案。

雲知意輕抿了下唇，想打字的指尖輕頓。她看著上邊間隔的時間提示，最終先一步打破了沈默。

【餵，江昀安】

當她真的發出了消息，卻不由輕抿了下唇，不知該說什麽。

旁邊的江亦深打完了電話，側了下頭：“快到了，榮美就在前面。”

她應了聲，正要下車，見那頭的人緩緩發來一個問號，似乎是疑惑她突如其來的舉動。

雲知意擡眸的剎那，日光恰好傾瀉著，自打開的車門縫隙灑進來。

她下意識地閉了下眼，然後見江亦深倚在車門旁。他同方才有些頹廢的模樣不同，語調又恢覆了往常的輕揚：“小雲老師。”

“還不下車，是舍不得嗎？”

她保持著對話框打到一半的字，跟著下車。江亦深走在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雲知意第一次來這種大型公司，江亦深帶她來的還只是分部。

對方顯得比她游刃有餘多了，走著走著似乎就能碰見不少熟人。偶爾有人視線落在他身後的雲知意身上，八卦幾句：“亦深，談戀愛了？”

江亦深插科打諢：“您猜。”

丹鳳眼微微促狹，同樣帶著開玩笑的語調。

等走遠了些，他才好奇地回眸，眨眨眼：“知意姐，你不動手嗎？脾氣這麽好的嗎？”

雲知意的心思不在這邊。

她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聽清他的問話後，挑了下眉：“你幫了我的忙，我為什麽要揍你？我看起來像不講理的樣子嗎？”

江亦深輕咳了下，沒繼續說什麽。

合同和之後的事項談得很順利，只是末了負責人小姐姐，好奇問了句：“同學你這個成績和能力指標，為什麽不直接走安大那邊的平臺呢？我記得也是有類似合作的。”

雲知意握著筆的手一頓。

旁邊的江亦深，先一步替她開了口：“因為一些私人原因，不太方便透露。”

負責人小姐姐自然是認得他的模樣，笑了下，視線在兩人間輾轉了下，露出了然的神情：“OK，那祝之後一切順利。”

雲知意這一回註意到了，帶著疑惑的眼神看向江亦深。

他輕咳了聲，眨了下眼：“那個，她們自己誤會的，我什麽都沒有亂說啊。”

雲知意也沒有那麽計較。

她若有所思，想起什麽後問：“對了，你之前提到的，你暗戀的那個女生呢？”

“你們現在怎麽樣？”

江亦深走在前邊。

逆光的角度裏他回看過來，微自然卷的發梢被照亮了些。他眼神在這一瞬有些飄忽，隨即彎唇笑：“現在挺好啊。”

他似乎是個註意細節的人。

停頓下了腳步，虎牙若隱若現，語氣仍是方才輕揚的調：“知意姐，你在聯系誰嗎？你有crush了啊？”

仿佛只是簡單的八卦和詢問。

PanPan

雲知意擺擺手，被這麽直白地問，有些不自在：“八字沒一撇的事。”

言下之意便是真的有了。

江亦深半邊臉隱在逆光的角度裏，看不太清他具體的神情。許久，他眼底像是閃現過什麽後，唇角動了下：“那你現在是急著回去找他嗎？”

他丹鳳眼含笑，眉梢輕動：“剛好我家司機在外面，送你一程啊。”

榮美距離安大不僅有些遠，地鐵和打車也不太方便。江亦深提出這建議，像是單純的樂於助人，笑容的弧度不緊不慢。

大概半小時後，車輛緩緩停在了安大門口。

正值傍晚飯點，校門口皆是往來的人流。十字路口處人群熙攘，路過的人偶爾有投來好奇的眼神的，從車輛的標識和牌照上掠過。

雲知意道了聲謝，起身下車。

只見江亦深坐在靠裏邊的位置，有點懶洋洋地倚著。修長的指尖輕敲了下他的琴盒，目光飄忽著看向窗外。

倏地像往常那樣朝她笑：“小雲老師，慢走啊。”

雲知意穿過人群和斑馬線，遙遙地似乎瞧見他降下了窗戶。隔了較遠的距離，她看不太清對方的面容和動作。

以為他是在告別，便輕晃手以示意。

她走了幾步，似是而非地瞧見了熟悉的身影。

雲知意輕眨了下眼，過了一會兒才確定真是江昀安。

只見他站在那裏，舉了把遮陽傘。修長的身形，分明的眉眼輪廓，幹凈清冽的模樣，在人群裏仿佛一道風景線。

江昀安的神情晦暗，眼睫低垂，看著她所在的方向。

雲知意想起先前約定的，擡眸瞧他，帶著點疑惑開口：“你怎麽直接等在校門……”

江昀安沒有答話，徑直走過來。

他骨節分明的手握著傘柄，微微前傾，陰影落在了她的肩頭。場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識，她恰好仰頭，瞥見他指尖在過分得用力。

顯得緊繃而泛白。

雲知意註意到他提了一個袋子，露出一點毛絨的邊角。她的視線順著看過去，只見裏邊赫然是先前，被她扔進垃圾桶的玉桂狗抱枕。

她頓住腳步，說不出是怎樣的心情，眼睫垂下：“是你那天……又撿回來了嗎？”

抱枕被清洗得幹凈，看不出任何曾被遺棄的痕跡，而是很精心地被人打理過了。

意識到他長久地沒有回應，她擡頭，撞進他漆黑晦暗的眼眸。

這人還撐著傘，替她遮著已經快看不見的夕陽的光。天邊只是燒得一片火紅，天色在逐漸暗淡灰敗下去。

他好像輕扯了下唇角。

最終只是很輕地問了句，語氣沒什麽起伏，卻帶著認真：“雲知意，我是你魚塘裏的其中之一嗎？”

Chapter 48

夕陽在緩緩下沈, 暈染開了橘紅色浮雲，撞開樹梢之上微微泛灰的雲層，交織在了一起。光芒在那之上, 將這座城市和行人籠罩。

雲知意有剎那懷疑自己所聽到的。

她擡眸去看對方，只見江昀安微繃著下頜, 漆黑的眼眸同她四目相對。

向來懶散冷淡的人, 此刻眼神一錯不錯。

他帶著執拗般的語氣, 一字一頓地又重覆著問了遍：“是嗎？”

雲知意難得沈默了。

她頓了頓, 還是有些遲疑地問出口：“你又發什麽神經呢？”

江昀安的視線向前, 像是穿過密匝簇擁的人群, 直直地同什麽對視較量著。他唇角是要彎不彎的弧度, 帶著不明的意味。

雲知意察覺到了, 她也跟著看了過去。

只見江亦深的那輛車還沒走，有些突兀地停留在原地。

方才降下的車窗，不知何時又搖上了，只剩玻璃窗反射夕陽的光。

江昀安的嗓音緩緩響起, 比起往常的幹凈清冽，多了幾分莫名的意味：“你說，他剛剛有看到我嗎？”

他仿佛倏地平靜下來。

像看好戲一般，語氣恢覆了慢條斯理的調：“看起來應該是看到了, 而且他退縮了呢。”

只見那輛車緩緩啟動。車窗緊閉著，看不清裏邊人的面容和神情。

在十字路口紅綠燈交疊的剎那，消失在了茫茫人海裏。

雲知意帶著點疑惑收回了視線。

同他漆黑晦暗的眼眸撞在了一起，只見他分明的眼睫微動幾下, 眼底好像在笑又好像沒有：“你看, 他好像也不怎麽樣。”

她輕擡下巴，耳根有點發燙：“你說話就說話, 靠得這麽近做什麽？”

話是這麽說的，但她沒有後退。

眼見著江昀安撐著傘，還是方才俯身低語，有些暧.昧的姿勢。氣息若即若離，眸光落在她的眉梢眼角上。

輕飄飄的，又仿佛帶著力道：“他是上次跟你一起吃飯的？還是另一個？”

雲知意微微偏了下頭，順勢答了：“就是他啊，我有事找他而已。”

她眼神坦蕩，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任何問題。

只是面前的人神情似乎有瞬間的凝滯，隨即恢覆了往常的懶散和漫不經心：“這樣啊。”

他細密的眼睫隨著弧度動了下。

仿佛將方才的情緒收斂而盡，輕勾了下唇：“那走吧。”

他方才神經一般的質問好像幻覺，雲知意沒忍住多看了幾眼。他輕挑了下眉：“怎麽了？”

她應了聲：“沒事。”

就當他是又抽風了。

江昀安同她並肩走著，視線微頓，落在了自己手裏的袋子上：“對了。”

他喉間微動，示意她：“東西以後還要嗎？”

雲知意順勢看過去。只見玉桂狗抱枕，露出了一只又綿軟又長的耳朵出來。

她哎了聲，語氣有點不滿：“餵，江昀安。你怎麽拿的？”

也不知他方才在發什麽呆，袋子受了些許的顛簸，抱枕一只耳朵露在外面，眼看著都要掉落出來了。

她的話語有點埋怨，聽著還有些嬌嗔的意味，又好像只是錯覺。尤其是很久沒有，直白簡單地喊一次他的名字。

江昀安身形微僵，沒來得及避開。

雲知意輕蹲下來，將抱枕小心翼翼地放好。

抱枕被清洗得很幹凈，玉桂狗那雙藍色澄澈的眼眸，像極了從前第一眼看到的時候。

好像也不是很久之前，他們倆還僵持著的時候。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徑直當著他的面把抱枕扔進了垃圾桶。

那個時候，好像有點舒出口氣，也有點得意。

沒來得及看清他當時的神情，也沒來得及折回去，看他撿回來的樣子，似乎有點可惜。

她挑了下眉，故意問：“你那個呢？是不是送給貝聽了？”

聞言，江昀安握著傘柄的指尖，緊繃收攏了下。

他應聲答：“是她自作主張拿的，我前兩天已經要回來了。”

江昀安漆黑的眼眸定定瞧她，仿佛是在等她的回答，聲音變得有些輕：“那這個，你還要嗎？”

雲知意擡頭的剎那，忘了兩人的距離太近。

而江昀安也不知在發什麽呆，沒來的及避開，就這麽看著她頭頂撞到了他的下巴。

雲知意很快退開，她視線落在他略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泛紅的一道印子。

她難得有些心虛：“你……沒事吧？”

江昀安沒有動，定定瞧著她。見他遲遲沒有反應，她有點擔心，指尖試探了下：“你不會被我撞傻了……”

話還沒有說完，她才倏地驚醒過來自己在做什麽。

指尖搭在了他脖頸處，稍不留神便

會輕易觸碰到，他略微起伏的喉結。尤其是他習慣輕擡下巴，喉結更顯得分明，有著少年人獨有的性.感。

她這個動作，像要占他便宜一樣。

雲知意剛想收回手，對方的動作卻比她要更快一些。

只見江昀安徑直伸手，輕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尖有些涼意，也不知在這天降溫的風裏，等待著站過多久。

他的笑意不像先前那般懶散，或者夾雜點促狹和輕佻的意味。

眼底漆黑一片，有多重情緒在裏邊交織翻湧。驀地才開口問她：“這個，你還要嗎？”

雲知意楞怔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又將方才的問題，問了一遍。只是反常的語氣，好像在問的不是她還要不要這個抱枕，而是別的什麽。

四目相對間，她輕眨了下眼：“要啊。”

她側了下頭，若有所思地瞧他：“你該不會是不想還給我吧？”

江昀安薄唇輕抿，緩緩松開了她的手，隨後將袋子遞給她：“拿好了。”

他語氣還是懶散的調，只是開口的時候，多了幾分強調：“別什麽時候又扔了。”

雲知意哦了聲，走在他旁邊。

她的手機恰在此時振動了下，點開見是江亦深的消息。對方向來有分寸感，卻不知為何此時來打擾她。

【知意姐】

【你是在忙嗎，我有點事想問你】

她頓了下腳步，餘光輕瞥了下江昀安的側臉。

他就走在旁邊，橘紅色的夕陽在他衣領渲染開來，描摹在他的眉梢眼角之處，宛如瑰麗的畫卷中的人。

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安靜也不突兀。

雲知意剎那起了私心，下一秒三言兩語回覆對方：“我在忙，有什麽事之後再說吧。”

那頭的江亦深沈默許久，發了個好字。

她只覺得是一個小插曲，沒註意到江昀安的神色變化。

他漆黑的眼眸微垂，似乎是在瞬間，瞥到了她屏幕上閃爍而過的陌生頭像。

江昀安輕斂眉眼，他所在的角度，能差不多看清她屏幕上的文字。

頓了頓，他只是徑直移開了目光。

雲知意正要放下手機，又見沈司若發來的消息：“喲，聽說姓江的跟你在一塊？”

她了然：“季辭怎麽什麽都給你說啊？”

沈司若發來一個叉腰的表情包。

“瞧你這話說的，我們家季辭，當然是有什麽風吹草動就匯報呀~”

措不及防被這麽秀一臉，雲知意翻了下眼，又沒忍住笑了下：“是是是，那都是應該的。”

她細微的神情變化，顯得有些生動。

落在旁邊人的眼裏，他微微收緊下頜，漆黑的眼眸中情緒翻湧，像是誤會了什麽。

真是有點礙眼的感覺。

她正唇角微彎著，懶散而意味不明的嗓音，突兀地在她耳畔響起：“雲知意，你是走路不看路嗎？”

骨節分明的手擋在她眼前，雲知意的腦海有一兩秒空白，看著差點撞上的電線桿，隨即啊了聲。

旁邊的人還在嘲笑她，聲線慵懶如常：“你是小學生嗎？”

雲知意：“……”

好端端的人，怎麽又抽風了呢。

她敷衍地哦了聲，視線掠過他身後，有些好奇：“你帶我來這兒幹嘛，那邊在做什麽啊？”

江昀安身形微僵，口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輕松：“不是很明顯嗎？”

雲知意回眸，見他薄唇輕動：“那邊是夜市啊。”

他長身而立，不知何時收起了傘。天邊的夕陽已經褪去，夜色在慢慢降臨。

夜市是一個個臨時搭起的小棚，背後的欄桿上掛了一束束小燈。倏地此起彼伏地亮了起來，星星點點的。

江昀安單手插著口袋，發梢被後邊零星的暖光，渲染上暖調的色澤：“你高三的時候不是遺憾沒有趕上這個嗎？今年安大有了。”

不知是不是反射的緣故，他漆黑的眼瞳，也是暖色的，容易讓人一看就陷進去。

雲知意回神過來後，輕咳了聲，有些理直氣壯：“餵，你帶我來的，你不帶路嗎？”

他揚了下眉：“那走啊。”

看得出來他也不是很熟悉，閑閑地走了幾步，有些不太確定地問她：“你吃晚飯了嗎？”

雲知意：“……沒有。”

車上的時候，江亦深還突兀地問過她，要不要先一起吃個飯。她楞怔了下，想到同眼前之人所說好的，便拒絕了。

他指尖頓了頓：“美食街在那邊。”

高中最後的一年，也組織過這樣的夜市。規模遠沒有現在那麽望不到盡頭，只是圍著操場的那麽些地方。

他們這些高三生，被迫捱著最後的晚自習時光。然後眼巴巴聽著外邊的歡聲笑語，難過地繼續寫自己手頭的卷子。

教室裏的白熾燈和風扇的聲響交織，墻邊是倒計時的牌子，有點搖搖欲墜。

雲知意就是其中的一個。

課間，當江昀安講同一題不知第幾遍的時候，她還在出神。他修長的指尖轉著筆，以手支頤，驀地出聲喊她：“雲知意。”

她倏地驚醒，眨了幾下眼，語氣順從：“你繼續講啊，我在聽著呢。”

他指尖有一搭沒一搭，那支筆原本沒什麽特殊之處，在他指間卻顯得格外分明好看。

只聽啪嗒一聲響動，他放下了筆，好整以暇問她：“想出去玩？想出去吃好吃的啊？”

尾音被他輕揚起，帶點促狹的感覺。

雲知意一邊抄著物理大題的步驟，一邊擡起眼眸：“那……可以嗎？”

他在她略帶期待的眼神裏，語氣慢條斯理的：“你看我也沒有用啊……難道你能蒙混出去嗎？”

雲知意有點沮喪：“哦。”

在他講完那道題後的不久，上課鈴聲接踵響起，周圍很快恢覆了寂靜。

進出教室的人，需要在講臺上的登記本裏，寫自己的名字和進出事由。沒過一會兒，雲知意就見江昀安上前，從容地寫了寥寥幾筆，然後出了門。

見他回來的時候，手裏像模像樣拿了幾本習題本，仿佛是真的去了一趟老師的辦公室。

他的位置在最後一排，而雲知意在這一列的第二排。

路過的時候，他輕輕地餵了聲。

雲知意擡眸，周圍的同學沒察覺到，都還在認真刷著題。

她眼裏有疑惑閃過，然後見他俯身彎腰，正要把手裏的習題本遞給她。

習題本被晚間的風吹開幾頁，只見上邊沒有被批改過的痕跡。她正疑惑著，擡手接過本子的剎那，感覺到底下似乎還什麽。

少年的聲音很輕，有點懶散：“你拿穩了啊。”

等他淡定著走遠了些，她才面帶鎮定地將東西拿出來。赫然是串小巧的糖葫蘆，用透明的包裝保護著，還沒有融化。

雲知意彎了下眼眸。

她一邊環視了下四周，盡是翻動紙張和落筆的刷刷聲。教室的走廊外也盡是濃墨般的夜色，她拿課本擋著，小心而又極快地拆開包裝，輕輕咬了口。

是甜的，有點脆。

她往後看了眼，坐在最後一排的江昀安也察有所覺般擡頭。四目相對間，他輕眨了下眼，漆黑的眼底盡是含笑的光亮。

仿佛是隔了漫長的時間，雲知意路過夜市美食的那條路時，腳步停留在了賣糖葫蘆的面前。

她買了兩串，轉身看他，語氣平靜如常：“餵，江昀安，你要不要？”

Chapter 49

這裏的糖葫蘆要大一些, 看著像是手工剛剛串的。不同的水果切成的塊，淋上一層又薄又脆的糖。在周圍的月色的映襯下，折射出半透明的微光。

雲知意見他還一動不動, 長身而立在原地。

眼眸還是那副漆黑而薄霧彌漫的模樣，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一般。

她已經遞了過

去, 微頓指尖, 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你不要？”

江昀安終於動了, 伸手接過。木棍有些短, 他的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 帶著明確而清晰的溫度。

他也跟著咬了口, 楞怔後輕聲道：“是甜的。”

雲知意：“……不然呢, 難道是苦的嗎？”

她往前走了幾步, 察覺到什麽後回眸看去。只見江昀安還停在方才的攤位前，嘴裏含著那串糖葫蘆，眼神懶散如常。

雲知意有些疑惑，下一秒, 眼見著他把剩下的十幾串都買了。

她定定瞧著他走過來，沒忍住問道：“你買那麽多，是打算當晚飯吃嗎？”

聞言，他輕掀了下眼皮：“這樣好像也不錯。”

她手裏的剛吃完, 又見他遞了新的過來。如玉的指尖輕繃，好像在靜靜等著她的反應。

雲知意沒仔細打量他的神情，她下意識側頭直接咬了口。

是酸甜的草莓，她過了幾秒反應過來後, 對上他有些晦暗翻湧的眼眸。

雲知意眨了下眼, 面不改色地又咬了口。

這一幕遠遠地被沈司若看見了，她跟季辭也在逛夜市：“八點鐘方向, 嘖，看到你倆了。”

“好奇提問一下，你這是下定決心要吃回頭草了嗎？”

雲知意恰好將他遞來的那串糖葫蘆，咬完最後一口。冷不丁地聽江昀安開了口，聲線清冽中夾雜著微涼的意味：“你手機響了。”

只是振動兩下而已，而且是沈司若的消息提示。

她沒放在心上，輕輕地哦了聲。餘光瞥見他的臉色不是很好，唇角抿成筆直的線。

又好像只是剎那湧現的錯覺。

她點開手機看了眼，視線之內又似乎瞧見他偏了下頭，在她按亮屏幕前移開了視線，漫不經心中又好像有點狼狽。

雲知意疑惑地收回了視線。

她看清了沈司若的留言，又瞥了眼對方口中的人，打下的字刪減後又修改。

【可能吧】

這三個字含糊而不確定。

沈司若發的是語音，語氣不要太幸災樂禍：“扣一波555，我小看你了雲寶。我還以為你會很容易心軟呢，嘖。”

因為怕她起哄得太過火，說出什麽驚人的話語，雲知意已先一步戴上了耳機。

只是這番舉動落在旁邊之人的眼裏，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唇角帶點微嘲地上挑了下，分明的眼睫輕掀，掩蓋了眼底的神色。

雲知意見沈司若曲解了她的意思，瞬間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我是真不清楚啊，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用的也是語音，江昀安方才刻意離得遠了些，只隱隱聽到了後半句話。

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好像說的時候，還夾雜了點笑意，尾音習慣性地拉長。

他垂在身側的手，似乎用力握了下。

動作有點緩慢和不動聲色，隱沒在了暗沈的夜色裏，沒有人察覺到這些。

雲知意放下手機，瞧見他刻意拉開了些距離。她目光帶著疑惑看過去，只見江昀安眼神定定，望著她不知想到了什麽。

他倏地擡手脫了外套，然後給她披上。外套還明顯地帶著餘溫，將夜晚的涼風隔絕在外，披在肩上，不僅讓人覺得溫暖且安心。

雲知意瞧著他：“你不冷？”

他低斂著眼眸，眼神同背後微沈的天色一般，漆黑得看不出究竟來：“不冷的。”

她遲疑著收回了視線，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你今天……是心情不好嗎？”

他的眉眼明明帶笑，卻莫名有種在難過的感覺。

更別說眼下說什麽，都挺惜字如金的：“你的錯覺。”

雲知意哦了聲，還想說什麽，又見他遞了一串糖葫蘆過來，輕掀眼皮看過來。

她剛剛已經吃了不少，語氣有點嫌棄：“不要了，太甜了，你自己吃吧。”

下一秒，只見他睫毛細密地隨著弧度微動，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似乎和往常神態沒什麽分別。

很輕地應了聲：“這麽快你就膩了啊？”

雲知意發覺他的外套還挺暖和。明明看著單薄，平平無奇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就變得在人群裏那麽顯眼驚艷。

伴隨著他的溫度，披在她肩上後，又格外暖和。

她指尖輕搭在外套的邊沿，聽他莫名而起的一句話，下意識接了句：“不然呢？誰讓你一次性買了那麽多。”

真是有錢任性啊。

擡眸瞥到他的臉色，她頓了頓，還是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餵……你到底是不是哪裏不舒……”

話還沒有說完，就見他偏過了頭。

逆光的角度裏望過去，他的側臉如打磨雕琢的玉石，線條流暢分明。簡單地向前瞧著，然後指給她看：“那邊。”

雲知意被吸引了註意。

只見不遠處是diy的手工攤。星星點點的燈光閃爍著，圍觀的學生三三兩兩，偶爾有歡聲笑語傳來。

隔了一個攤位的距離，沈司若和季辭也在那邊。

對方手裏拿了個石膏娃娃，塗塗抹抹正一半的模樣。季辭懶洋洋的聲音似乎響起：“你怎麽畫得這麽醜啊？”

沈司若乜他一眼：“給你十秒鐘重新組織語言。”

雲知意視力好，瞥見她手上那個石膏娃娃，錯位的顏料不知被她塗成了什麽樣，花花綠綠的。

季辭微僵著臉，居然還真組織出了語言：“是我審美不好，其實很有藝術感。”

似乎是不想打擾到他們，江昀安指給她看了對面的攤位：“你以前不是喜歡這種東西嗎？”

聞言，雲知意看了過去。

只見是平平無奇串手鏈的鋪子，她微微有些困惑：“我喜歡這個？”

江昀安：“你上幼兒園的時候不是挺喜歡的嗎？”

雲知意：“……這樣嗎。”

好像有這麽一茬，她還把他的那份也搶了。

他的眼眸漆黑，分明的眼睫微動，看過來的眼神無辜，好像只是隨便一提。

她跟著哦了聲：“那去看看吧。”

攤位比較靠近角落，比起前邊的人流如織，顯得較為冷清。攤位前的女生似在犯困，迷糊著看到他們走過來，眼眸一亮開始介紹：“按人頭算，再加上手鏈的串數。”

雲知意目光掠過牌子上的數字，微側了下頭，低聲同他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很像搶錢？”

她不知道自己靠得有多近。

旁邊長身而立的江昀安，倏地一僵。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氣息，他的耳垂有點泛紅，隱在夜色沈沈中不顯得明顯。

她微蹙了下眉，以為他在走神：“餵，我問你話呢。”

話音落下，江昀安回望過來，指尖微動幾下：“還好啊。”

他直接掃碼付了錢，眉梢輕挑了下：“這回犯不著像小時候那樣，來搶我的了吧。”

雲知意見他這麽大方，也沒跟他客氣。

她微垂目光，認真仔細地開始挑珠子，借著燈光編了繩子開始串起來。

偶爾擡眸，見他側臉也映在了燈光下，輪廓分明，眉眼懶散間仿佛夾雜著含笑的意味。

被這麽定定瞧著，她有點不自在，移開視線後喊他：“你不串？”

江昀安一開口，果不其然是標準直男發言：“我一個男生，同你搶珠子做什麽？”

雲知意哦了聲：“是嗎，我怎麽記得你幼兒園那會兒，被我搶了珠子，還差點哭了啊？”

不得不說，小時候的江昀安，比起現在太好欺負了。

他隔著一層晃然柔和的燈光，眼神看得不太分明，喉間微動像不想承認：“有這一茬？”

雲知意被他這麽一打岔，手裏較小的一顆珠子不小心掉落。清脆的一聲響動，她彎腰低頭要去找。

他先一步俯身，替她撿了起來。

指尖相觸的瞬間，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浸在月色裏，陰影錯落間，眼睫似乎也不太自然地動了幾下：“拿好了。”

這顆珠子有點小，雲知意串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指尖險些打結。

方才在攤位前打盹的女生看到了，看戲般開口道：“帥哥，杵那做什麽啊，不幫幫你女朋友？”

雲知意也聽到了這三個字，擡眸恰好同他視線對上。

她也不是非手上這顆珠子不可，正打算換了不麻煩他。

江昀安卻如同誤會了什麽一般，先她一步拈過那顆珠子，指尖修長而靈活地將問題解決了。動作迅速得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

仿佛生怕她方才開了口，說出什麽會傷人的話來。

他低斂著眼眸，完成這些後，才堪堪開了口：“好了。”

雲知意側了下頭，看過來的淺色眼眸，同樣被月光染上暖意：“你這麽心靈手巧的，不自己串一串嗎？”

江昀安長身而立，若有所思地勾了下唇：“你打算弄幾串啊？”

聞言，雲知意數了數：“三串啊……剛好我們寢室平分，或者再給我媽也串一串，雖然她應該挺嫌棄。”

她壓低了聲音，像是簡單的碎碎念。

下一秒，就聽見他清冽的聲音響起：“沒有我的份啊？”

雲知意脫口而出一個沒字，擡眸瞧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後知後覺他好像是花錢的那個。

她剎那彎了下唇，然後神色恢覆了平靜：“這個啊。”

江昀安挑起眉，眉梢的弧度糅雜在燈光裏。不知她頓過了多久，才繼續著道：“那我再給你串一串？”

雲知意瞧著他，似乎微微苦惱。

他喉間動了下，唇角的弧度很明顯：“不如就你手上這條吧。”

這人話剛說完，就不見半點客氣般的，挑了幾顆新珠子遞過來。骨節分明的手攤在她面前，連帶著那幾顆晶瑩的珠子。

雲知意拈起，左看右瞧：“江昀安，你是不是來給我添亂的？”

她方才串的是素凈的純色，還帶著漸變。他挑的幾顆，也不知是否有意無意，偏偏是花花綠綠的，要多突兀就有多突兀。

他似是疑惑：“為什麽這麽說？”

雲知意沒法坦誠說他審美不行，索性伸手接了過來：“那行吧。”

她串著珠子，神色還同方才一樣認真。眉眼恬靜還帶點笑意，過了很久結束後，給手鏈打了個漂亮的結：“好了。”

措不及防擡眸，見他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像是瞧了她全程。

她眼底閃過些什麽，隨即見他懶散地開了口：“給我了？”

雲知意：“不然呢？”

她拿著方才串的手鏈轉身，兩人就這麽並肩走著，身後是熙攘的人群和沈浸的一片月色。

灑落在她肩頭，也照亮在他的眉梢眼角。

江昀安戴上了手鏈，一排珠子顏色各異，看著不如何的樣子。只是他看上去，心情似乎比起一開始好了不少。

唇角的笑意若有若無。

眼見著他輕晃了下手鏈，袖口下是清瘦修長的一截手腕：“雲知意。”

措不及防被他一喊，她擡眸，然後聽他漫不經心地繼續道：“戴了你的手鏈，是不是就是你的人了？”

Chapter 50

一直到回去以後, 直至夜色沈寂，窗外聽不見稀落的蟲鳴和行人的聲響，原本的喧囂熱鬧又重歸於平靜。

雲知意腦海裏, 依舊循環播放著他那句話。

江昀安方才說這話的時候，低斂的眼眸裏, 似乎稍縱即逝般閃過笑意。

模樣逐漸的, 和記憶深處那個少年重合。

她臉頰的溫度, 在這時候驟然降溫的天氣裏, 遲遲沒能掩飾過後褪下去。

雲知意給自己找著事情做, 努力忽略這些異樣的感覺。

沒過一會兒, 她就見江昀安萬年長草的朋友圈, 突然更新了動態。

配圖是他戴那串手鏈的特寫。骨節分明修長, 在燈光下顯得沒有瑕疵的一只手，腕上是那串平平無奇，配色又顯得不倫不類的手鏈。

他的文案就是簡單的日期。

還好發的不是他前不久，宛如又抽風的那句話。

雲知意腦海裏首先浮現的, 便是這個。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後，她帶著惱意滑過了他這條動態。

片刻後，她指尖微頓，又滑了回去。

江昀安這種萬年不發動態的人, 平時如同躺列一般。驟然發了張意味不明的圖，底下的評論有著各異的猜測。

她一眼瞧見，季辭明晃晃的那條【瞧你那不值錢的樣兒】

夾雜著調侃和促狹，明明是最早評論的那個, 卻沒見江昀安搭理回覆他。

評論中還有純看熱鬧, 不嫌事大的在起哄【恭喜江哥第二春啊，速度夠快555】

雲知意輕眨了下眼, 只見這條不太討喜的評論，轉瞬間消失了，像是被人及時刪除了。

她正準備要翻下一條動態，驀地視線一凝。

只見那一長串的點讚名單裏，她赫然瞥見了較為熟悉的備註。對方頂著那同樣熟悉的頭像，也悄然點了個讚。

雲知意後知後覺，翻到了他的對話框。

江亦深的留言還停留在較早之前，那時他突兀地道了句，有事想要問她，然後被她搪塞個理由拒絕了。

雲知意眼底劃過思索，便再度問了他一遍。

那頭，他回覆得很快。仿佛一直在等待著她忙完口中的事，就這麽靜靜等待著回音：“不是什麽太重要的事。”

雲知意有些疑惑，追問：“是榮美那邊有什麽變故嗎？”

江亦深語氣輕松如往常：“不是啊，就是隨便問問你。”

她尚在茫然之中，隨後見他打下的一行字，突兀地緩緩浮現：“知意姐，你會編這個嗎？”

只見他發來的圖片格外眼熟。

即便是一抹只見手鏈的截圖，但她對於江昀安的手腕，連微凸的弧度和細節都極為熟悉。更不用說，方才還看到過他發的原圖。

時間仿佛有剎那的凝固。

雲知意原本微垂的眼睫，倏地動了下：“怎麽突然問我這個？”

那頭的江亦深，字裏行間也如同打啞謎：“想問而已。怎麽，知意姐也覺得這串手鏈不好看嗎？”

這個也字，就顯得格外耐人尋味。

雲知意淡定而答：“是嗎，我覺得很好看。”

一字一頓，她的語氣似是沒什麽遲疑。

江亦深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語氣意味難辨：“這樣嗎。”

聲線微低，聽不出往日的開朗輕快，有點難以讓人想象，他說這話時的具體神態。

雲知意輕按了下額角，她低頭思索了前因後果，猶如一團亂麻，難以一時間理清。

她眸光微定，索性有話直說：“你認識江昀安嗎？”

從前沒有聽他提起過對方，可江亦深的態度雖道不明，卻在沒什麽起伏的字裏行間，夾帶了些許的敵意。

她的心間微跳。

說不上是什麽不好的預感，直覺之下，她略有些多餘地追問了句：“你跟他……是什麽關系？”

江亦深沈默了片刻。

正在她以為對方不會正面回應，用沈默代替不想言的答案時，江亦深卻緩緩開了口。

他的語氣恢覆了往常的輕松，還帶點無謂的恣意：“你說這個啊，不太熟。”

“有聯系方式而已，怎麽。”

他的口吻略玩味，像只是短暫開了玩笑：“我要是跟大老板的兒子攀上關系，就原地飛黃騰達了。”

聽到他否認，雲知意驀地松了口氣。她也不知為何會有這種感覺，剎那間，只覺得慶幸是自己想多了。

江亦深似乎是收斂好了情緒。

他含笑著道：“抱歉，知意姐，我就是抽風了而已你別多想。剛剛刷到了這個手鏈，好像是你們安大的夜市。”

語氣無辜：“能幫我也編一個嗎？”

雲知意信了這個解釋。

一串手鏈而已，她方才一並串了不少。映在燈光下，靜靜地置於桌面上，折射出星點的光芒。

她正準備應下。

驀地又見他繼續道了句：“可以就這個款式嗎？”

他指的是那張圖，江昀安手腕上那條

。一半是她耐著性子挑的珠子，另一半則是江昀安插科打諢著挑的。顯得風格格外迥異，偏偏他的手生得好看，也就不顯得突兀了。

甚至變成了獨一無二的藝術感。

剎那間，雲知意不知是出於私心，還是單純就事論事：“抱歉啊，夜市好像已經結束了，有緣的話下次吧。”

有緣和下次。等消息定格許久後，她才後知後覺這像極了心照不宣的推脫。

不知過了多久，江亦深才打破沈默：“好。”

雲知意沒將他這有些反常的舉動，放在心上。

她註視著江昀安那條動態，無論底下有多少人在猜測起哄，也不見他現身回覆什麽。仿佛發這麽一張圖，只是簡單地有感而發，炫耀一下他那特殊的審美和新手鏈。

雲知意目光微頓，想起不久前他留下的那句話。

戴了她的手鏈，是不是就是她的人了？

他說這話時，眼睫細密地隨著弧度微動，輕輕擡起，然後同她那麽著四目相對。

眼中是她的倒影。專註的神情，好像只是玩笑，又是在試探著撩撥著。

那個時候，她有些不自在地眨了下眼。然後側頭，狀似不在意地道：“那我還串了手鏈給其他人，豈不是……”

話還未完，就見地面上，他被月色勾勒出的影子前傾，同她的疊在一起。

雲知意微怔，以為他要做什麽時，後退了步。

下一秒，只見他擡手，僅是從她肩上拈了片落葉下來。

江昀安視線從她神色間劃過，慢條斯理開口：“你那是什麽表情？怎麽，我難道看著像個會動手動腳的……”

略帶著戲謔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她踩了腳。

雲知意說不出是什麽感受，耳後泛起一片滾燙。而踩完他就跑的舉動，等她遠了一段距離後，才後知後覺這像極了落荒而逃。

遠遠地，隨著風聲傳來，她似乎還聽到對方輕笑了聲，像是有點好整以暇的感覺。

她輕動指尖，收回思緒，拿起了放在桌面另一側的紙袋。

淺色的牛皮紙袋，開口處露出點玉桂狗毛絨的耳朵。她伸手戳了下，紙袋微微側翻，一整個完整的抱枕出現在了眼前。

玉桂狗還是熟悉的淡藍色眼眸。白色的絨毛看模樣，被人細心地打理幹凈了，沒沾一點兒纖塵。

雲知意按下拍照鍵，一前一後，也發了條新動態。

沈司若評論【咦，你這是撿回來了還是買了個新的啊】

雲知意頓了下【撿回來了】

她說得含糊而語焉不詳，連同發這條動態時的文案，也跟江昀安保持了一樣的風格，讓旁人瞧不出什麽端倪。

風平浪靜，又如同藏匿暗湧。

而下一秒，只見江亦深驀地留了言【知意姐的抱枕，看著好像有點舊了】

雲知意微怔，莫名覺得他的話裏帶刺。而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對方便如同自知不妥，亦或是怕被誰瞧見，自己刪除了。

她眨了下眼，沒明白他這莫名的舉動是為何，處處透露出絲怪異。

來不及多想，下一秒她便被吸引了註意力。

季辭發的消息一閃而過，話語不長：“餵餵餵，班長班長，出大事了。”

雲知意視線向下，隨即見他又道：“那個啥，三言兩語的好像解釋不清，你康這個。”

對方發來的圖片鏡頭有些暗，她放大看清後，指尖微頓。

她下意識地開了口，沒留意到自己語氣中，夾雜了微不可察的質問：“你給他喝酒了？”

季辭一臉冤枉：“跟我有什麽關系，他自己動手的啊。”

畫面光線較暗，只拍到了江昀安半邊臉。

但季辭明顯是懟臉拍的，她瞧見了他向來清冷散漫的眉眼帶上醺意，偏白的膚色也染上了醉意。

窗外夜色沈寂，了無聲響。

雲知意莫名心頭浮現燥意，她繼續追問：“他喝了多少？”

季辭語氣無所謂：“也沒多少吧……就一瓶？”

雲知意輕按了下額頭，難得有些惱意：“他不知道自己不僅是酒量不行，還一口倒嗎？”

如若不是這人醉了，只會安靜地睡著，也不折騰。

憑借他那輕抿一口就上臉的模樣，不了解的人只怕會當成是酒精過敏，第一反應送他去醫院。

她想到這一點，輕籲口氣：“不過沒關系，麻煩你照看一下，他醉了應該不會……”

季辭打斷她，語氣似乎微繃：“不行啊，我照看不了。”

雲知意：“？”

她還沒來得及拒絕什麽，便見季辭開了視頻通話，將鏡頭輕晃對準過去。

江昀安確實醉得不清，他原本低斂著的細密眼睫，察覺到後倏地擡起。入目的鏡頭自下向上，他分明的下頜線一閃而過。

然後是挺直的鼻梁，和一雙染上醺意的漆黑的眼。

雲知意隔著屏幕同他對視上，心跳緩緩的仿佛漏了拍。

下一秒，只見他似有楞神，隨後骨節分明的手擡起，理直氣壯地敲了下屏幕：“你，誰啊？”

雲知意：“……”

她反應過來，季辭方才為何一言難盡的模樣。

江昀安透過屏幕看的眼神很輕，帶點疑惑在辨認她一般。許久，他喉間微動，吐字被收音得分外清晰：“不認識。”

雲知意：“……”

她收起淺淡的笑容，難得耐著性子問他：“你為什麽喝酒？”

江昀安：“不告訴你。”

旁邊舉著手機拍的季辭，忽然一言難盡地捂了下臉，似乎不忍繼續看下去。

雲知意輕哦了聲：“不說拉倒。”

她視線從季辭臉上掃過，總感覺他應該知道點什麽。對方同她對上視線後，立即撇清：“我也不知道，看到他的時候已經喝成這樣了。”

雲知意嗯了聲，也懶得揭穿他。

季辭振振有詞：“不過我猜吧，他應該是借酒消愁。倒推一下，一定是有什麽求而不得，被人傷了心。”

雲知意：“……”

她學著方才江昀安的手勢，手指微屈輕敲了下屏幕，壓低聲音：“我跟你說啊。”

這人醉酒後，倒是真聽話地湊了過來，聲線帶有少年獨有的清亮感：“什麽？”

雲知意：“以後少跟季辭玩，他腦子不好。”

季辭：“？”

他撓了下頭，眸色深深：“你們這麽當著我的面講壞話，不太好吧。”

江昀安一只手還握著空了的酒瓶，他雙腿交疊，坐在路燈下。眉梢眼角被酒意染得莫名，聽到話後若有所思般擡眸：“你就是季辭啊？”

雲知意瞧著他的神情，隔著屏幕，沒忍住彎了下唇。

季辭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表情一變再變。

像是沒忍住般，似是而非地開口：“要早知道你這個鬼樣，我就不該……”

他看了眼手機，似乎是想到什麽又噤了聲。

雲知意見他真醉得不清，對著季辭道：“外面風那麽大，你還是送他……”

話還未完，又見季辭飛快地打斷，語氣不能再誇張了：“我真不行，我一勸他就掄瓶子，都在樓底下坐半個小時了。”

雲知意目光微頓。

江昀安並不住學校，似乎是在外住自己的房子。背後是高樓的住宅，路燈忽明忽暗，斜晃著落在他的肩上和眉梢眼角。

他暗色的風衣被吹起，冷白的指尖，似有些凍得泛紅。也不見有起身的意思，仿佛真打算就這麽坐著，能到天荒地老。

雲知意心間微跳。

她定定瞧著隔著屏幕的景象，下一秒，不知有多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你把地址給我。”

Chapter 51

晚間這個點, 道路人流稀疏，連打車都費勁不少。

雲知意

LJ

裹了件外套出門，吹著風等車的時候, 才後知後覺自己的行為不妥。

難不成江昀安這麽大的人了，還能凍死街頭不成。再不濟可以讓季辭打暈他扛上樓, 哪裏用得著她操心。

而季辭聽完她的話後, 眼眸一亮, 如同終於能甩掉包袱以後, 馬上報了地址：“好嘞, 我這就走人。”

雲知意：“……”

氣溫不知何時在驟降, 她戴了上次雲母寄的那條圍巾。

到了地點後, 遠遠地瞧見江昀安的背影, 熟悉到連路燈勾勒的影子，也能在忽明忽暗的夜色沈寂裏，第一眼發現。

她走過去後，發現季辭還真沒誇張。

沒有隔一層屏幕, 江昀安眉梢眼角染上的醺意分外明顯，擡眸不遠不近地瞧人之時，甚至像多添了艷麗之色。

雲知意被腦海裏所浮現的形容詞，嚇了微微一跳。

聽到動靜後, 只見江昀安緩慢擡了頭，偏暗而暖黃的燈光鋪陳在他臉上，醉意所暈染出的艷麗甚至更明顯了些。

他以手支頤，看到她後挑了下眉。

漆黑的眼眸, 像身後濃郁得化不開的夜色：“是你啊。”

雲知意腳步頓住。她以為對方這是冷風吹久了, 終於醒了些酒過來：“你喝這麽多做什麽？想睡大街？”

她俯身低頭，下一秒卻見他伸出手, 輕側了頭。

指尖泛著微涼的溫度，像剛剛戳屏幕那樣，落在了她臉頰處：“你怎麽從手機裏面跑出來了？”

雲知意：“……”

她懶得跟個醉鬼計較。

雲知意輕擡下巴，示意他：“起來，如果你不想明天發燒進醫院的話。”

江昀安沒有動。

他帶著醉意而更顯深邃的眼眸，一寸寸似在打量她。根根眼睫分明，眸底色澤被路燈映得生動：“你的圍巾。”

像是帶了點認真的困惑，他薄唇輕啟：“跟我的，好像。”

距離更近一些後，她瞧見他漆黑的眼眸之上，如同浮現了層薄光，看來明顯醉得不清：“你覺得不像嗎？”

氣息拂過來，帶點酥麻的癢意。

雲知意目光落在他的圍巾上，鎮定地答：“像。”

她不停地在心裏默念對方是個醉鬼，移開了目光不去看他：“你鑰匙呢？帶了吧？”

清脆的碰撞聲響起，他動著眼睫，指間多了串鑰匙：“你說這個？”

雲知意伸手去接，下一秒見他驀地擡高手臂，舉過頭頂到了一個她觸不及的高度。他低垂下眼睫，眼尾莫名劃起弧度：“不給你。”

雲知意：“……”

怪不得季辭要把這個爛攤子甩了，她真是鬼迷心竅了才會來。

同他對視幾秒後，雲知意面無表情地開了口：“我數三下，你繼續不聽人話的話，我就讓你自生自滅了。一，二……”

還沒數完，他松了手：“給你。”

他低斂著眼眸，眼皮上的淺痣如淡墨點染。見他突如其來的聽話，雲知意瞬間啞火，伸手接過：“走了。”

已經空了的酒瓶孤零零頓在路邊，被月光折射出星點的光。

江昀安起身後，修長的指尖握住瓶身，輕輕一翻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聲響清脆如碎裂。

雲知意驀地將問題重覆了遍：“你，難道忘了自己一口倒嗎？喝這麽多做什麽？”

他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並肩走著，影子拉長落在了斜後方。仿佛如夢初醒般，他被問及後，下頜微微收緊。

語氣懶散如常，一字一頓：“因為我難受。”

雲知意微怔。她打量著他近在咫尺的側臉，一瞬間連擦肩而過的風聲，也近乎充耳不聞：“哪裏難受？”

對方像借著月光瞧她，許久指尖停留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這裏。”

不遠處轟隆隆的響動，似乎有輛摩托疾馳而過，打破了凝滯的沈寂。樹影在晃，其間縫隙漏下的斑駁光點也跟著晃。

雲知意撞進他晦暗不明的眼眸裏，剎那以為他已經徹底醒酒了，清醒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勾了下唇角：“難受很久了已經。”

雲知意微默：“為什麽？”

江昀安沒回答。一直到電梯緩慢勻速著上升，停在確定的樓層，面前的門開啟。

她聽到他清冽的嗓音，較低地在耳邊響起：“因為被人渣了。”

雲知意：“？”

她收斂了笑容，將鑰匙拋還給他：“既然你有手有腳的，不如自己開門吧，慢走不送。”

“放心，我不會到處跟人講，你被人渣了的這件事。”

她似乎是明顯誤解了什麽。江昀安眼底醉意未散，在她轉身的瞬間補充：“你跟她長得，好像有點像。”

雲知意定定瞧他，是真不知道他是喝多了真醉了，還是借機在指桑罵槐什麽。

她輕擡下巴：“進門。”

他輕倚在門的側面，單手扳過門把手的剎那，俯身過來抵在她旁側的墻邊：“等下，我有點暈。”

雲知意：“……”

她來不及避開，被他就這麽以近似圈的姿勢，靠在較為狹窄的角落。空間帶來的距離被一下拉進，她緩緩擡眸。

江昀安：“借我靠一下，拜托。”

她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氣息，微不可察而不討嫌的酒味，和流動的空氣碰撞在了一起。

雲知意的視線落在他帶著醺意的眼角，還有他顏色比往常艷麗幾倍的唇。一片寂靜的暧.昧之中，她臉頰溫度驟升，呼吸的頻率也打亂許多。

她險些站不穩，倒也沒避嫌，扯過了他的袖口和手腕。

江昀安手上還戴著，那串有些不倫不類的手鏈。她連帶著也扯到了，珠子碰撞的清脆聲不大。

他低頭，喉間微動了下：“別動。”

雲知意：“？”

雖說醉鬼的邏輯共鳴不了，但瞧著他似乎寶貝那手鏈的模樣，她輕動了下眉梢：“我不能碰啊？”

聞言，江昀安含糊地嗯了聲。

她好奇：“為什麽？”

他半晌才回答：“因為是她給的啊。”

時間仿佛有片刻的靜止，雲知意將他碎片一樣的話語，前後串聯起來後，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她遲疑著道：“那個……跟我長得有點像，給你手鏈的……渣女啊？”

江昀安輕側了下頭，鼻尖輕擦過了她的，氣息有瞬間的交織和灼熱感：“對啊。”

聲音清冽而懶散，還帶上醉意的慵懶感。

雲知意微皺眉：“我……她怎麽就是。”

她重覆這兩個字時，有點艱難而咬牙切齒的：“渣女了？”

對上她目光中的質問，他分明的眼睫動了動，唇角的弧度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倏地繾綣了幾分：“拋下過我一回，又給我希望，還把我當魚養。”

雲知意：“……”

可惜季辭不在這裏，不然還能嘗試著挽救一下局面。不過，她此刻是相信他真的醉了，難得酒後吐了真言。

她唇角彎了下：“看不出來，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啊。”

頃刻後，雲知意擡手開了燈，只見屋子裏邊是黑白灰的單調設計，冷清得沒一絲多餘。腳步微頓後，她若有所思：“你上一次喝醉是什麽時候？”

“會……斷片嗎？”

江昀安坐在沙發上，帶著醉意漫不經心地答：“應該不會吧。”

他眉梢眼角的顏色，顯得格外生動。

雲知意站在他面前，淺色的眼眸微彎。趁他反應過來之前，輕扳過他線條分明的下巴，俯身下去。

雖然一觸即分，但好歹是個落在唇角的吻。江昀安似乎有剎那的震驚，漆黑的眼底湧起的情緒道不明。

臨走前，她語氣鎮定如常：“這才是渣女會做的事，記住了？”

Chapter 52

雲知意難得睡了好覺, 一夜無夢。

也許是她眉眼含笑，心情輕松愉悅得太過明顯，旁

邊的沈司若嗅到了不太對的氣息：“打住。”

“你昨晚跑出去那麽一趟, 做什麽了啊？這看著，挺神清氣爽啊。”

正當沈司若以為, 她面對任何的起哄, 會像往常那般左顧右盼地否認時。

雲知意若有所思：“這麽明顯的嗎？”

沈司若：“？”

她微瞇了下眼, 拖長了語調：“不是吧, 還真有情況啊？要不是你最終卡著門禁點回來了, 我都以為可以來一個……”

雲知意輕咳了聲：“打住, 不要隨意發揮你那十八禁的思維。”

她先對方繼續八卦一步, 收拾好東西出了門, 眉眼彎彎帶笑：“我出門實習報道啦，拜拜。”

藍天白雲，天氣晴朗。地鐵扶梯上下人來人往，聲響如潮水湧動, 熙攘一片。

雲知意沒找到位置，就近輕靠在地鐵的門邊。她百無聊賴般發了會兒呆，耳機裏循環著不知名的音樂，旋律依稀而似曾相識。

等待了許久, 熟悉而不久前被她置頂的對話框，在輕微振動後有了反應。

江昀安似是終於醒了：“雲知意。”

他一頓再頓，向來天之驕子而漫不經心的人，此刻卻像組織不了言辭。雲知意也不急, 好整以暇地等待著。

片刻後, 他繼續道【我沒有斷片】

雲知意輕眨了下眼，即便他只是平淡的陳述語氣, 聽起來似乎帶了明晃晃的情緒起伏，暗示得極為明顯。

她輕輕地哦了聲，岔開話題：“那你現在清醒了？下回別喝酒了，小心酒精過敏進醫院。”

話音落下後，對方似乎輕笑了下。

他發的是語音，聲線帶了點初醒後的慵懶繾綣：“這麽關心我啊？是打算為昨晚的事負責嗎？”

說的還挺暧.昧。

雲知意到如今面對他笑吟吟的撩撥，已經習慣得能面不改色了：“我斷片了，不記得了。”

聞言，江昀安氣息起伏。

他聲音微低，刻意放緩了語速：“這樣嗎？”

緊接著，見她不語，他慢條斯理地繼續著道：“你在學校的吧？要不然，我過來幫你回憶下，斷片的內容？”

雲知意：“……”

所幸地鐵裏人來人往，或多或少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情。她耳尖的溫度微燙，只覺得論某種水平，還是比不上他這樣的。

她鎮定開口：“那真是遺憾，我現在要去實習。”

好在江昀安也沒那麽不要臉，沒有繼續方才的敏感話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話題：“哦？在哪裏實習啊？”

他頓了頓，嗓音懶散含笑：“我來找你？”

聽起來，對於某些事他還挺鍥而不舍的，語調又是那麽不明：“總不至於白白被人給……你說是吧。”

雲知意：“……”

還好她戴著耳機，不會再不小心誤點了外放。

她目光落在地鐵門外移動的景象，錯落的廣告圖，還有不知名的模糊影子。

雲知意剛想回答他的問題，想到什麽後，“榮美”兩個字最終沒有脫口而出。

她神色微滯後，輕描淡寫地揭過話題：“我也第一次去，一家不知名的小公司而已，位置有點偏。”

江昀安微默。顯然他也不是第一天被這樣搪塞，已經習慣得會自我調整，神色如常了：“哦，那等你回來了，再來找你。”

他顯然是過不去這一茬了：“找你，算賬。”

雲知意：“哦，隨你便。”

算賬就算賬，他說個話，偏偏還要用這種不可描述的語氣，好像她昨晚真的幹了什麽一般。

怎麽會有這麽計較的人。

她瞧不見自己此刻的神情，地鐵的透明門折射出模糊的輪廓，依稀能看到眉眼微彎。如同早上沈司若打趣她時的模樣，恬靜愉悅。

這是她第二次去榮美，前臺的小姐姐似乎還記得，抿唇笑了下：“同學往那邊走就好，對了。”

雲知意回眸，對方頓了頓：“江……亦深，那個，他今天應該也在，需要……”

她輕動眉梢：“謝謝，不用打擾他。”

雲知意第一天實習，任務不多而輕松。同組的另一個女生看著很自來熟，同她聊著聊著八卦，話語就轉了個彎：“哎，你知道嗎。”

對方眼底閃過狡黠：“榮美老總的八卦，據說還挺精彩的。”

“榮美是江氏旗下的集團，聽說那位老總，早年是靠岳父起家的。”女生連嘖兩聲，“不過聽說他後來……”

雲知意環視四周，指尖輕抵上唇：“噓，你這麽大張旗鼓聊八卦，不怕實習第一天就被掃地出門嗎？”

女生回神過來，眨眨眼：“對哦，我聊嗨了給忘了。”

似乎是覺得不解氣，她壓低了聲音，帶著強烈的譴責又補充了一句：“渣男，我要是原配跟她孩子絕對咽不下這口氣。”

雲知意微微出神，想起江昀安從未給過江琛什麽好臉色，後者也許是忌憚他生事，既著力培養又刻意打壓，關系別說僵硬而是劍拔弩張。

她目光從四周收回，也很輕地應了聲：“不是未報，時候未到而已。”

女生讚同：“對，說得好。”

兩人竊竊私語完，便繼續手頭的事。還沒過兩秒，耳畔就傳來了輕快而耳熟的聲音：“知意姐。”

雲知意擡頭，剎那神色是下意識的詫異。

江亦深將她的任何細節盡收眼底，眸底顏色微暗。他緩慢地彎起唇角，笑容的感覺和平時模樣一般無二。

語氣也沒什麽變化：“你剛剛在摸魚，我看見了。”

雲知意：“……”

被抓了個正著，她態度誠懇：“抱歉，我這就改，接下來一定好好幹活。”

江亦深笑了笑，微露出點虎牙：“別啊，四舍五入可是我請你來的，榮美又不是特別可怕的資本家。”

雲知意見他進來後，第一反應便是順手關上門，舉動像是在避開什麽人一般。

江亦深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指尖明顯停頓，略帶僵硬地解釋：“剛剛來了一個……我很討厭的人。”

他側了下頭，像是真的苦惱：“能讓我在你們這裏躲躲嗎？”

雲知意啞然：“隨你啊。”

她收回有些好奇的眼神，沒有八卦對方口中，那個討厭的人是誰。江亦深也沒再出聲打擾她們，找了個較偏的角落坐下。

他這個位置，離雲知意反倒有些近。

只是她全神貫註在自己手頭的工作上，沒留意到他時不時地，道不明的眼神會落在她身上，又毫無痕跡地移開。

雲知意察覺到旁邊的女生輕戳了她下，壓低聲音問：“他怎麽一直在看你啊？是你男朋友嗎，還是喜歡你呀？”

她微楞怔了下，擡眸去看。

恰好同江亦深的目光相撞到一起，他見偷看被抓了個正著，似乎也沒半分不好意思。

江亦深對著她輕眨了下眼，也不知有沒有聽到這話，眼尾顯現弧度：“別誤會，我就是監督你們而已，以免摸魚劃水。”

他撐著下巴，又含笑兀自問了句：“渴嗎？要不然我打電話給前臺小姐姐，送點奶茶過來？其實我自己也有點想喝。”

雲知意想起什麽：“你不是……還在躲人嗎？這麽囂張？”

江亦深被這話說得面色微頓，他眸色變了變：“還好吧，他對這裏也不熟悉。”

他意味不明：“而且是我單方面躲他，他應該不把我放在眼裏。”

這人還真的言行一致，說完想喝奶茶，真的打了電話，請一屋子的人喝。

旁邊的女生嘖道：“我們沾了你的光哎，這家網紅奶茶最近還挺火的，價格也不低。”

她視線在兩人間打了個轉：“說真的，你們真的不是……”

雲知意哭笑不得，她及時制止對方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心裏想著哪跟哪的事，措不及防無意擡眸的瞬間，她又見江亦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眼神也沒有要移開的意思。

她心間微動，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這種感覺哪裏不對的思緒，直到片刻後更加明顯了。送奶茶上樓的小姐姐放下紙袋後，對著江亦深道：“江……同學。”

“這個應該是你的快遞件，一並幫你拿上來了。”

雲知意總覺

得前臺的態度有些奇怪，仿佛在顧忌什麽，話語在停頓時顯得略微生硬。

只是想到江亦深提到的在這裏工作的親戚，以及他向來好的人緣，便沒有再過度聯想。

江亦深頷首，有禮貌地道謝。

他指尖微動，拆了手裏的快遞件。包裹看著不大也不重的模樣，透明的塑料膜拆開後，發出了略微清脆的響動。

雲知意瞥了眼。

下一秒，她看清對方手裏的是串手鏈，以及似曾相識的配色樣子後，眉間微蹙。

江亦深的第一反應，也是擡眸來瞧她。

他笑容的弧度不見變化，語氣輕松如常地閑聊：“知意姐，好看嗎？你那天說安大夜市關閉了，我就網上挑了個同款。”

倒也不是一模一樣，只是不細看的話，像了個七八成。

雲知意喉間微堵，一時啞然。

她靜靜地註視對方，而江亦深落落大方的模樣，任她打量並繼續自言自語：“你不會也要說我審美奇葩吧？”

雲知意指尖微滯：“挺好看的。”

她倒也沒說多違心的話語。江亦深唇角漾起笑容，笑得真切：“我也覺得。”

旁邊的女生註視了全程：“？”

認真的嗎。還是現在大家的審美都比較前列，這是時髦款呢。

雲知意手頭的工作還算輕松。她輕抿了幾口奶茶，有條不絮地進行著，期間幾次需要離開這裏，去別的樓層和部門進行交接。

她剛起身，江亦深就摘了單邊的耳機。

他眸色深淺變幻，出聲道：“不用那麽麻煩，打個電話讓他們來取不就好了。”

第一次，雲知意還能用玩笑的口吻婉拒：“別，我才是新來的，這要是放其它地方都得叫耍大牌了。”

直至後面，她起身要去打印文件時，江亦深又出聲打斷：“給我啊，正好我奶茶喝撐了出去溜達下。”

雲知意輕眨了下眼，對上他的視線。

四目相對間，她搭在U盤上的指尖收緊又放松：“不用了，好像就在邊上，謝了。”

江亦深喝了口奶茶，動作慢悠悠的：“哎，我是怕你不認得路……或者被為難。”

他全然不記得最開始，自己說的那番在躲人的話語，絲毫不避嫌：“走吧，我跟你一起。”

雲知意沒有再婉拒。

她垂下眼睫，神色若有所思。

江亦深向來是有分寸的人，即便現在他的舉動也沒什麽違和感，她莫名覺得他無形間，仿佛在刻意阻止她離開一般。

為什麽阻止，怕她看到什麽，或者遇上什麽人嗎？

雲知意不語，目光亦瞥見他帶上了那條手鏈。隱約在袖口之下，手腕輕晃間，顯得同她那天串給江昀安的更像了。

她輕抿了下唇，想不通這些突如其來的混亂感。

江亦深像是沒有察覺，步伐輕快如往常。他目光從她微蹙的眉間滑過，丹鳳眼裏的眸色不明。

打印室就在邊上，裏邊也沒什麽人。

雲知意沒有操作過這種大型的打印機，低頭研究著裝訂和頁面的設置。

她今日綁了馬尾，松垮在單側的肩頭。有幾縷發絲不太聽話地被空調風吹起，擋住了她的視線。

雲知意擡手，正要去拂開。

有人卻比她動作更快一步。江亦深輕拂開她發絲的瞬間，神色還是同往常沒什麽分別。只是站在逆光的角度裏，眸色暗上幾分。

他似乎不覺得這個動作僭越或者不妥。

雲知意對上他眼底的神色，怔楞剎那後，就想後退同他拉開距離。

她禮貌而疏離的道謝還沒開口，對方先一步，口吻自然而然地開口。

話語卻不是對著她說的。江亦深輕倚在墻邊，丹鳳眼微瞇了下，視線似是掠過她看向了對面的別人：“好巧啊，哥。”

Chapter 53

氣氛有瞬間的凝滯, 雲知意莫名覺得無端冷了幾分。

她沒有回頭去看，正忙著繼續調整裝訂線和排板。餘光瞥見江亦深勾唇在笑，弧度不深, 卻是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他喊完那聲哥後，對面之人遲遲沒有回應。

僵持之下, 雲知意按了幾下鼠標, 打印機遲緩著發出轟鳴和輕微的振動聲, 打破了這略顯得詭異的寂靜。

她清點著文件, 感到有一束視線, 似乎定定落在她身上, 是毫無顧忌的凝視。

江亦深不知有意無意, 在她即將擡眸去看的剎那, 側身擋了下。

她入目是他的笑臉，將身後的景象擋得嚴實，看不分明：“知意姐，你那邊漏了份文件。”

雲知意被轉移了註意, 轉身回了打印機前。

不遠不近的，還能聽到江亦深明明上揚，卻顯得有些意味不明的語氣：“哥，你還有事嗎？”

見對面之人依然沒有出聲, 他像是恍然大悟般，繼續道：“哦對了，你好像不經常來這邊，這是打算隨便逛逛？”

“喝奶茶嗎？我剛剛點了不少。”

即便只是江亦深的自問自答, 對方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字裏行間亦聽不出什麽端倪, 仿佛真的僅是客氣問候和寒暄，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雲知意沒察覺出不對。

當她再度清點完文件, 轉身準備離開時，只見門口原來的位置上，方才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仿佛沒刻意留下來過的痕跡。

雲知意頓了頓：“剛剛是你……哥？”

她問出口後，才想起江亦深提起過家裏的事，總歸不是多太平的情況。好在對方似乎沒放在心上，應了聲：“對啊。”

江亦深望著門口處，已不見蹤影的人。

唇角的弧度不變：“可能他還有事要忙吧，先走了。”

雲知意沒把這個插曲放在心上。等到她結束一天的工作，江亦深依然沒有離開。

他就坐在她不遠處的地方，打完游戲就百無聊賴般聽歌，偶爾刷會兒手機，一直沒有要先走的意思。

他像是無意地問了句：“知意姐，等會兒一起吃飯嗎？”

似是怕覺得唐突，他挑了下眉，找了點略蹩腳的理由：“我就是剛剛看到附近有家網紅餐廳，還挺想去的，一個人感覺有點虧……”

雲知意啞然。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江昀安留的言，放話說要找她算賬。

是耳機線裏傳來的清冽的少年音，嗓音帶著醉後方醒的懶散繾綣，真切生動，仿佛能想象他說這話時的神態。

她彎唇笑了下，沒留神到自己此刻的神色，溫柔恬淡中夾雜著絲其它的意味：“不了，我還有事。”

江亦深似是覺得刺眼，徑直別開了眼：“那好吧。”

雲知意傍晚時分，離開榮美下樓時，遠遠地瞧見了熟悉的背影。

他的背影輪廓被日光勾勒出依稀的樣子。

她起初以為自己錯認，下一秒，就見他轉身看過來。

可能是距離有些遠，江昀安臉上的神情模糊，看上去不喜不悲。他的側臉幹凈清冽中帶點涼意，眼神很淡很輕。

雲知意措不及防同他四目相對。

第一秒，第二秒，江昀安的眉眼間看不出什麽變化。

她輕招了下手，輕彎了下唇角。

江昀安終於有了反應。他原本有些放空的漆黑眼眸，緩緩聚焦，定定落在了她臉龐上。

隨即根根分明的眼睫，輕動幾下，斂住眼底的神色和盡數情緒。

最終只是慢慢踱步過來，也勾起唇角，給了她一個同樣沒端倪的笑容：“實習結束了？”

雲知意手上還捧著沒喝完的奶茶。

一點點餘熱的溫度，甜度恰好，她沒察覺到他神色的凝滯，還有落在她那杯奶茶上瞬間的晦暗不明。

氣溫驟降，日色稀薄，連影子都能

LJ

被拉得很長。

雲知意輕聲嗯了下，側頭打量他：“你怎麽來這裏了？”

後知後覺地想起，她搪塞對方的那句“小作坊而已”。而江昀安也沒有拘泥這個，他沈默了瞬間，隨即風輕雲淡地道：“碰巧而已。”

雲知意等了半晌，也沒聽他提昨晚的事。

她從江昀安的臉上瞧不出究竟來，透過他淺淡而難辨的眸色，只能下意識般察覺出他此刻的心情不好。

和她預想的態度似乎不太一樣。

雲知意若有所思：“你怎麽了？”

江昀安就走在她旁邊。聽到問話後，身形微頓：“也沒什麽，剛剛見到了一個很討人厭的家夥。”

他說這話時，神色冷了幾分。漆黑的眼眸想到什麽後，如結了層微不可察的薄霜。

雲知意還沒來得及追問，就聽他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江昀安擡手接起，他離得有些近，即使沒開免提也隱約能聽見：“餵，剛剛你讓我查的事有了眉目，那小子……”

他低斂著眼睫，立即打斷：“這事等下再說吧。”

對面的人似有些不滿：“餵餵，不是你當時氣急敗壞，拜托我一定要查個底朝天的嗎……”

江昀安對上她的視線，眼瞳微縮。

他難得仿佛有些狼狽的感覺，避開視線後，維持著慣常的從容繼續道：“我不急，等下再說吧，掛了。”

雲知意捕捉到了他微變的神色。

她靜靜地望向他，隔著層泛著淺橙日色：“你是有事要忙嗎？”

他將手機放回外套的口袋裏，眼睫低垂，漆黑的眼眸瞧著她：“沒。”

以往這個時刻，傍晚的日色也該暗下了。只是今日分外明亮，天邊的雲盡是澄澈的暖橙色，邊沿如油彩畫描繪，翻湧出瑰麗的色彩。

雲知意微怔，隨即見他沒眨一下眼，眼神專註。

她難免得思緒些許發散，只覺得兩人現下的姿勢和距離，如昨晚那般生出些暧.昧感來。

只見他許久不語，只是喉間明顯動了下。

雲知意剎那，遲疑著又有些不合時宜地想。

江昀安……這是在暗示她做些什麽嗎？

她越想越覺得挺合理，目光落在他唇角的位置，緊接著又移開：“那個。”

大庭廣眾四個字還沒醞釀出口，只聽江昀安驀地開口：“雲知意。”

每次他連名帶姓地喊她，好像都會認真幾分。她看過去，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站在日色的深處，臉色比往常更白幾分。

他聲音聽不出什麽起伏感，沒有往日裏的懶散勁，也不是那副天之驕子般的涼薄感：“當魚的話，也沒什麽關系。”

雲知意：“？”

她遲疑著，想再度確認一遍自己有沒有聽錯：“你剛剛說，當什麽？”

可能是被他莫名其妙的話語驚到，她險些沒踩穩。

江昀安一雙漆黑而神色晦暗的眼眸，此刻越過了她，像是在瞧不遠處的別的什麽人。

下一秒，他又恢覆了往常漫不經心含笑的模樣，在她沒踩穩的瞬間，及時輕攬過了她的肩。

雲知意跌進他的懷抱裏。

一個跟記憶中類似，溫暖幹凈的擁抱。還夾雜著淡淡的草木味道，若隱若現而清冽，應當是來自他慣用的沐浴露。

江昀安出聲提醒：“小心點。”

雲知意保持著姿勢，她措不及防地回神過來，指尖原本落在他外套的衣袖上，倏地沒有一下松開。

她擡眸去看，見他直直地正視前方，眼神漆黑不明。

似乎比起她撞進他懷裏，江昀安的註意更在其它地方。雲知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不遠處原本停滯下來的車輛，又緩緩啟動。

她微頓了下，總覺得那車極為眼熟。

過了幾秒，從記憶裏抓住什麽後，驀地想起江亦深那日坐的車，和眼前的這輛型號和顏色都相似極了。

只是後座的窗已搖上，緊緊閉合著，看不清裏面坐的人和他的神情，一如那天在校門口的時候。

江昀安目光很輕，帶著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只是眼底的寒意未散，仿佛隱匿在平靜湖面之下，只等一個契機而蓄勢待發。

他收斂了情緒，垂眸瞧她：“又投懷送抱啊？”

語氣很輕，腔調平和溫柔。不像之前一模一樣話語時，夾雜著輕佻和看戲的意味，語調惡劣得她一度想打人。

雲知意默了默：“嗯。”

江昀安：“……”

他難得有短暫的失語，眼底看向她的情緒一瞬覆雜。

雲知意視線從那輛車上收回，對方已緩緩啟動，向著反方向駛離，浸在日色裏直至消失。

她感受到江昀安周身的冷意，隨之慢慢消失。

雲知意若有所思：“你認識他嗎？”

對方仿佛如夢初醒。分明的眼睫從僵直到微動，如同才意識到後，松開了搭在她肩上的手。

他淡淡道：“不認識。”

雲知意沒繼續這個問題。

也許是由於方才突如其來的那個擁抱，也許只是日色格外得溫暖柔和，她感覺……適合說點什麽，在當下這個氣氛裏。

她耳尖的溫度一時褪不下去，視線頓在地面上，沒擡頭看他：“你，沒什麽要同我說的嗎？”

江昀安眼底閃過錯愕，他像是在另外頻道上思考一般，先一步道：“說的話？我剛剛是亂說的。”

雲知意：“？”

她輕眨了下眼，回憶起剛剛那個打斷般的擁抱之前，發生了什麽，他又說了些什麽話。

四目相對間，她彎了下唇，面不改色地開口：“我聽清了，你說想當魚。”

雲知意想到她昨晚離開前的舉動，心想也不至於被他解讀成這般啊。她目光中帶著疑惑，還有一些耐人尋味的思索。

江昀安風輕雲淡：“你聽錯了。”

他並不承認，依然是氣定神閑的模樣。轉身的時候，眼底的暗色未變，看了眼遠處早已不見的車輛的方向，喉間微動：“走吧。”

Chapter 54

外邊的景象融合在一片日光裏, 像幀幀浮光掠影的畫幕，倒退在車窗上。

車裏放著冷質感的英文旋律，似乎是嫌不好聽, 江昀安沒過一會兒便按了暫停。

等紅綠燈的時候，他擡手翻了下, 拋了包小零食給她：“不餓嗎？”

雲知意：“給我的嗎？”

她目光落在小零食上, 看著不像是他慣常的口味, 輕嘗一口後發現是甜食：“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了嗎？”

時間好像有瞬間的交錯, 很久之前在圖書館裏重逢, 他將那顆被她踩碎了的糖撿起來, 當著她的面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

還有被問及後, 懶散而冷淡地道了句“喜新厭舊”。

江昀安聽她算舊賬, 眉梢動了下，臉皮自然不可能變薄：“我現在又喜歡了。”

大抵是開車的時候三心二意，他輕踩剎車，與前面的車輛保持了距離。

即便見她有安全帶, 他還是探身過來，俯身低頭，以一個半擁保護的姿勢。

只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恰好撐在了她旁邊。近距離之下, 他眉眼的細節都能窺探一二：“也不對。”

“其實是一直喜歡。”

到底喜歡的是什麽，也沒見他點破。

雲知意彎了下眼眸：“是嗎，我還以為這是別人留下的。”

只見她笑意不減，明顯是拆臺或者唱反調的語氣。

他眼皮上的淺痣, 淡如墨暈染。晴朗的日色裏, 眉骨輪廓分明，和幾年前立在教室裏走廊外的模樣, 有幾分重合。

“是專門給你留的。”

紅綠燈的間隙有些短暫，等回神過來後，他已經重新啟動車輛了。剛剛的插曲過後，速度顯得極為平穩。

雲知意打量了幾眼，車是嶄新的，裏邊

LJ

也沒其他人留下的痕跡，他的說法倒也立得住。

她想到什麽後，微頓了下：“你不是不喜歡開車的嗎？”

江昀安這般的經濟水平，偏偏往常都跟她一道擠大巴回去。忘記是哪回，她打破了僵持著的氛圍：“替我拿行李，是不是挺委屈的？”

雲知意很少挑釁他，語氣略微帶刺。

那次江昀安似是懶得搭理她，就坐在旁邊閉目養神。

一路無話後，他臨下車前，漫不經心地開了口：“我幹嘛一定要自己開車？我又不喜歡。”

幾秒後，也算是挑釁回來：“不就是替前女友拿行李嗎，我還挺大方的。”

雲知意翻完舊賬，見他下頜收緊了些。

不知他想到了什麽後，眸色沈了沈，唇角的笑意帶點輕慢：“還好吧，也不是很討厭。”

江昀安對於自己話語的前後矛盾，向來能表現得坦然，甚至理直氣壯。

他視線同她相觸時，像是由於這個話題，想到了某天校門口的情景。眼眸晦暗沈沈著，不知在醞釀什麽。

話語像暗示什麽玄機：“還是別的比較重要。”

雲知意：“？”

她也沒繼續關心他為何突然買了車，像是在暗暗跟誰較什麽勁。

江昀安低斂著眼睫，見她專心吃著零食，似沒把他的這番話放心上。

他輕握在黑色方向盤上的指尖，用力了下，骨節處線條流暢而微微緊繃：“我的車，不僅是全新的，配置什麽的也都是最好的……”

頓了頓，如同刻意強調般暗示：“也不會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人來坐。”

雲知意：“？”

她在對方沈沈而帶點期待的眼神裏，放下零食後，想了想真誠地接話：“你這是在，炫富嗎？”

雲知意看到，她的話音落下後，他原本有些緊繃的眉眼，倏地松緩了些：“差不多吧。”

雖然回答對不上，但江昀安身上原本微低的氣壓，好轉了許多。

他像有了能得寸進尺，繼續試探的肯定：“你在榮美，有遇到什麽比較奇怪的人嗎？”

恰逢停車時分，雲知意低頭解著安全帶。

沒太聽清他的問話，下意識地應聲答：“沒有吧。而且榮美是你家的，我這麽當著你的面說壞話，恐怕不太好吧？”

江昀安唇角的弧度未變：“是江琛的，不是我家。”

他斂住眼裏的神色，想說什麽，最終只是提了下：“要是遇到什麽奇怪的人，別搭理他。”

雲知意見他神情難得認真，一雙眼漆黑而晦暗。

她遲疑了下，笑起來：“怎麽，你是惹到了什麽對家，要打預防針嗎？”

聞言，他喉間微動。

頓了許久後，才又平覆了後擡眸看她一眼：“反正，就是記得遠離那種，長得人模人樣，慣會花言巧語自來熟的人。”

雲知意總覺得這個形容耳熟，卻半天沒有想起來，只當是他又抽風了。

一直到吃飯的時候，她翻閱著菜單時，又見他的手機響個不停。江昀安瞥了眼備註，似是興致缺缺，沒有接起來。

雲知意想到什麽後，這一回沒有保持沈默：“你不接嗎？”

江昀安挑眉，理由簡單：“不想理他啊。”

對上她微頓的眼神，他像是終於走對了頻道，意識到了一般。在振動聲即將結束的尾梢，按下了接聽鍵。

他懶散開口：“在嗎？吱一聲。”

對面的人似乎懵住了：“？”

待對方夾雜著不情願般，吱了聲後，江昀安像是邀功般輕揚語氣，向她示意：“看，是男的，活的。”

雲知意一時啞然，不知該怎麽說。

對面的人沒忍住：“那不然，是死的嗎？”

“你好歹讓我把說完吧，你爹的那個小兒子，他最近在榮……”

像是怕對方說漏什麽，亦或是破壞當下的氛圍。

江昀安輕掀了下，再度掐了這通電話，語氣放平而若無其事：“你先休息吧，掛了。”

只剩忙音後，見雲知意好整以暇瞧著他：“怎麽，怕商業機密被我偷聽了嗎？”

江昀安正在喝水。動作慢條斯理的，微凸的喉間上下動了動，修長得沒有一絲多餘的指尖宛如藝術品，搭在杯沿有一搭沒一搭地動。

他語氣揶揄：“你沒看過電視劇嗎？一般商業鬥爭，反派會把女主角抓了，來威脅對手。”

不得不說，當他用清冽散漫的聲線，刻意強調“女主角”這三個字的時候，語氣懶洋洋的又像帶了鉤子。

雲知意鎮定地同他對視，臉頰沒出息般，已被熱浪裹挾：“這不是很倒黴嗎？”

他眸色有瞬間的變沈，漆黑得捕捉不到一絲亮：“當然，反派也有可能自以為是，跑來勾.引女主角。”

雲知意：“？”

畫風真是突變得快。

他方才喝了水，唇上是淺淡的色澤，輕抿成筆直的線：“你說，要是女主角沒能把持得住的話，男主角是不是要哭了？”

像是肯定了這個猜測，他自顧自往下說：“從此他就孤家寡人了，真可憐。”

雲知意：“？”

這人不跑去兼職當個三流編劇，真是可惜了才華。

她實在聽不下去，夾了塊松脆剛出爐的炸魚皮，堵住他的唇：“四舍五入一下，應該能補腦。”

都說近墨者黑，她如今也學會了他的幾分毒舌。

江昀安倒是笑得挺開懷，輕俯身湊過來配合她。

他目光落在她筷子上，稍縱即逝劃過。動作規矩克制地避開，輕側頭只咬走那片炸魚皮：“是甜的。”

雲知意自己也嘗了塊，有點納悶：“不是鹹的嗎？”

他沒接話，低著頭慢慢嚼著，眼尾的弧度揚起。

明明應該是充滿暧.昧的氛圍，此刻卻顯得格外寧靜。雲知意小口地嘗著甜品，餘光打量著他，坐在逆光裏被勾勒得分明的眉眼輪廓。

雖然江昀安瞧起來沒什麽端倪，但似乎有哪裏不對。

眼眸漆黑，眉梢不見舒展，熟悉他的人能辨認出細枝末節，他今日偶爾有些心不在焉，像在苦惱又夾雜了絲沈悶。

方才她點菜時，也按照他的口味挑了幾道。江昀安不習慣辣，卻兀自出神間，夾了幾片水煮魚。

幾秒後，他輕皺了下眉，居然面不改色咽了下去。顯然即便掩飾得好，也赫然是有心事縈繞的模樣。

以及連著掛了兩通不知名的電話，如有意逃避或拖延。

還有他試探般的話語，也變得些許奇怪。

像是察覺了她打量的目光，他輕掀眼皮：“東西不合胃口嗎？”

雲知意微仰臉，淺琉璃色般的眸子有瞬間的定格，像只是不經意問了句：“你真沒什麽事，不想……”

不想讓她知道的嗎。

見他眸色晦暗，握著筷子的手明顯頓了下，雲知意的聲音戛然而止，沒有在這時挑破。

她沒再追問，輕眨了下眼：“我去趟洗手間。”

雲知意在洗手間外的走廊待了會兒，沈司若聽了她的描述後，一時沒忍住笑聲：“他不會綠了你吧？”

雲知意：“……”

她風輕雲淡地回答：“我又沒跟他覆合，這是他的自由。”

沈司若咦了聲：“那你找我支招做什麽？難道不是想讓我找季辭打聽？”

雲知意反問：“說起季辭，那天喝酒的主意是他出的吧，你有沒有參與？”

聞言，沈司若連發了幾個表情包：“我都讓他掐好時間點了，沒想到你還能趕著門禁點回來，真是可惜了。”

雲知意：“……”

沈司若似乎也在外邊玩，背景聲音隱約嘈雜，話語聽得不太真切：“季辭也沒跟我講太多，綠你呢應該不至於，都冒著酒精過敏的危險玩一出了。”

她語氣揚起：“有沒有可能，是你哪裏招惹了人家？”

雲知意輕靠在墻邊，轉角處偶爾有人經過。

她沒去在意別人的目光，聽到這句話後，輕聳了下肩：“我？怎麽會？”

日光有一抹跳躍在她的發間，雲知意伸手將垂下的碎發，輕繞到了耳後。發絲拂過的瞬間，帶點癢意，像漣漪過境。

她狀似未覺，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一般。

然而，彎唇笑到一半，雲知意感覺仿佛有似曾相識的記憶碎片，紛擾著湧入腦海。

她倏地頓住，眨眨眼：“好像不排除這個可能。”

沈司若原本只是玩笑，聽到後險些嗆到：“不是吧？”

“吾輩楷模啊。”

雲知意解釋：“不是我，是他不知道腦補了什麽……”

那頭的沈司若正支起耳朵想聽八卦，又聽她語焉不詳略過了話題：“我等下，去求證下吧。”

雲知意想到那天校門口，夕陽下，江昀安拎著玉桂狗抱枕的袋子。

他就那麽長身而立，看她的眼神漆黑如暗湧，錯綜隱忍間似乎帶了委屈。

偏偏為了維持風度或是別的什麽，他的語氣變成了往常的淺淡，沒讓她瞧出不對勁，還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沈司若：“我勸你不要八卦說一半就跑，親愛的。”

雲知意神色淡定：“大概是，他說他是我養的一條魚吧。”

這一瞬，她只想掰開江昀安的腦子，看看他天天在想什麽。

沈司若笑聲持續了很久，尤其在偌大寂靜的走廊裏，顯得格外突出：“雲寶，你可以啊。姓江的行情可好了，你知道吧，明裏暗裏有多少女生覬覦他。”

雲知意語氣聽不出情緒：“哦。”

沈司若：“我期待你把他吃得死死的，趕緊的。”

雲知意失笑：“那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有沒有跟你講過，當初……”

日色在一點點西斜，影子也漸漸看不見，縮成了最終的腳下的一個點。

雲知意向來喜歡看夕陽，綻放的，暖橙的，堆砌或是澄澈如洗的。但沒有一次能再瑰麗，比得過高中教室外走廊間，她回眸見到江昀安時，映在他眼底的那場夕陽。

失真得宛如青春紙上的油彩。

一眼萬年。

她頓了頓，唇角的弧度細小而真實：“反正與其按你腦補的發展，不如覺得，他是真的看到聽到了什麽，誤打誤撞以為……”

迷霧中像有什麽光亮沖破，雲知意眼前浮現，今天下樓時，江昀安站在榮美樓下，遲遲不見笑意的神情。

她的話語倏地頓住，不是帶鉤子的留白，而是驀地反應到什麽後，明顯的錯愕。

沈司若一頭霧水：“所以？”

雲知意默了默，實話實說：“我好像有點知道，是哪裏開始不對勁了。”

Chapter 55

話音落下後, 雲知意的指尖微頓，輕抿了下唇。

沈司若好奇：“哪裏不對勁了？”

雲知意側頭細想了會兒：“可能是我隨口了說句小作坊，結果卻在實習地方偶然碰到了他？”

她起初是由於榮美較為特殊, 便沒有告知對方。

而日色裏，擡眸第一眼在人群裏看到他時, 她也沒奇怪他為何等在那裏。只當是巧合, 心情帶點雀躍地走了過去, 很快拋之腦後。

沈司若像是覺得推測不靠譜：“姓江的不至於吧？不就是沒告訴他地點……”

頓了頓, 像是聯想到什麽後, 她的語氣帶點玩味：“你們實習組有別的男生不？”

雲知意頓覺好笑：“……我一整天都快忙壞了, 不是在整文件就是試音的路上, 更何況同組的也是個女孩子。”

她說這些時, 察覺到有人路過，腳步聲不輕也不重。

雲知意往轉角處避了避，隨即那道腳步聲戛然而止。只見一道比她的更長的影子，停頓在了不遠不近的地方。

沈司若的聲音還在繼續：“那不應該啊, 你要不仔細回想下？”

雲知意輕輕地唔了聲，覺得與其在這裏瞎猜，倒不如親自去驗證：“再說吧。”

她彎了下唇角，也不是那麽在意：“可能我真的漏了什麽細節吧。”

察覺到另一道陌生的影子沒有動靜, 她輕皺了下眉。雲知意發覺對方擋了她的路，擡眸正要開口，隨即聲音消失在醞釀間。

江亦深看不出情緒，只是神情依舊笑吟吟的。

仿佛和往常沒什麽區別, 丹鳳眼含笑：“知意姐, 我是不是，該說句好久不見呢？”

好久不見。而雲知意上一次見他, 明明還是幾個小時前。

他戴著耳機，說正躲人賴著不走，搬了把椅子坐在門邊，時不時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江亦深的五官偏柔和，氣場平日也沒什麽攻擊性。

笑起來有虎牙，天生偏自來熟的模樣。這一次話語卻不再滴水不漏，帶點不知名的情緒：“原來不是不想來這家網紅餐廳。”

他頓了頓：“是不想跟我一起來啊。”

末尾那句話很輕，也聽起來不太連貫。像是字句間隨時會斷開，然後消散在無聲的風裏。

雲知意沒想到來人是他。

怔楞了片刻後回神，她神色微頓，如實道：“抱歉，是我有約在先。”

而且江亦深趁著空隙，問她要不要來的時候，雲知意實際沒細聽。更別說還能一眼認出，江昀安選的餐廳同他一樣。

江亦深挑了下眉：“這樣啊。”

他的語氣又恢覆了輕快，仿佛方才的失態，只是幻覺。

可能是方才沈司若的話語中，明明是無厘頭的玩笑，卻無意間帶來了一定的影響。再結合他今日幾處反常的舉動。

雲知意擡眸，定定看了他一眼，眼底劃過了深思。

氣氛到此陷入僵持凝滯，她沒接話。對面的江亦深薄唇輕動，似乎想說什麽最終沒說。

下一秒，只見他背後的方向，轉角那端對面的包廂門，徑直打開，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來人似是認識江亦深，伸手搭過他的肩，問了句：“不是透口風嗎？做什麽呢？”

雲知意輕輕後退了步。

只見對方頭發挑染了幾抹銀灰色，指間夾了支新的煙，動作熟稔地拋給了江亦深：“不來？大夥兒還等著你呢。”

江亦深穿著深色的風衣，從袖口到衣領細看都較為講究。何況在雲知意的印象裏，他往往背著大提琴盒，能請最專業的表演老師上課。

乍一眼，他似乎和這樣的場面不搭。

江亦深的笑容卻沒什麽違和感，輕搖了下頭。對方似帶遺憾般，又將那支煙收了回去：“不走啊？”

對方視線帶著探究，看到雲知意後，眼神耐人尋味：“喲，你小子喜歡這款的啊？”

聲音不大，但能聽得分明。

江亦深眸中暗含警告：“別亂說。”

他像是稍微帶了些緊張，見她沒有露出太反感的神色，對上她平靜的眼眸後，唇角微繃成筆直線：“知意姐，我朋友性格就是這樣，抱歉。”

雲知意察覺到，染了銀灰色頭發的男生，在聽到這話後，反而又饒有興趣地多看她幾眼。

對方給江亦深使了個眼色，在她準備轉身走的剎那，驀地出了聲。

話語意有所指：“姐姐，今天阿深過生日哎，一起來唱個生日歌再走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雲知意腳步微頓。

她對上江亦深看過來的眼眸，他指尖搭在風衣口袋的邊沿，似在無意識地收緊。丹鳳眼看著她，忐忑中暗含了期待，一點點暈染在眼裏。

她最終緩緩點頭：“好。”

話音落下後，就見他眼尾彎起，露出了點虎牙，像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包廂裏邊光線有點暗，煙味也未散幹凈。桌面上放了幾個酒瓶，有些橫七豎八的斜晃著。

江亦深走在前面，擡手開了燈，光線明亮寬敞了許多。坐在位置上的都是陌生面孔，望過來的視線多少帶著好奇。

稀落的幾聲玩笑的“弟妹”起伏後，江亦深出聲否認，卻見他們笑得更歡快了。

他又第一時間回眸，來看她的反應。

雲知意輕蹙了眉，變化如細節微渺，但熟悉的人能同樣第一時間註意到。

江亦深唇角扯起一個弧度，語氣聽不出更多的情緒：“他們就是喜歡隨便開玩笑，沒什麽惡意的。”

雲知意沒太留神他說了什麽，兀自有些出神地嗯了聲。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出來透風了太

久。想到一首生日歌也耽誤不了什麽，便沒有多猶豫地答應了。

江亦深的聲音有些低，她沒聽清。

只是餘光能見他低斂下眼睫，不笑的時候顯得有些陌生。逆光的角度裏看過去，輪廓和模樣說不出的似曾相識，漸漸和另一個影子重合。

時間仿佛有瞬間的凝滯。

連流動的空氣都過分安靜。

雲知意搭在衣角的指尖收緊了下，大概過了好幾秒，眼眸才緩慢地眨了下。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才會在腦海裏浮現，如此荒謬的猜想。而同沈司若玩笑般的對話，一字一句也這時候摻雜進來，時刻串聯起了這些事。

雲知意目光倏地輕凝，再度打量了他一眼，心中的疑惑漸漸放大。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江亦深若有所思：“怎麽了？”

她移開了目光，眼睫垂落掩住了深色。

桌面上的蛋糕很精致，只是和周圍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蛋糕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根蠟燭，傾斜的模樣像沒人上心過。

雲知意伸出指尖，輕輕觸碰了下，將其擺正。

蠟燭上有微弱的光，星點著跳躍，好像也跟著跳在她的指尖弧度上。

對於雲知意而言，這個舉動不過下意識而已。

她將剩餘的蠟燭插上，火光一一亮起來，映得她的眼眸也同樣盈盈：“蠟燭得這樣放才對。”

轉過頭去時，她瞧見江亦深沒有動。

他丹鳳眼中神色晦暗，像是極為專註。四目相對的許久，他才輕聲吐出一句有些顛倒的話語：“你別這麽看著我，會讓我覺得……”

聲音低得微不可察，仿佛喃喃自語。

但是雲知意聽清了。她拿著打火機的手微頓，擡眸定定看了他一眼。仿佛如夢初醒般，隱約洞察到了些什麽。

雲知意不由沈默住，眉心微蹙。

她愈發覺得自己同這個包廂裏的環境格格不入，而進來顯然是個不太正確的決定：“生日快樂，我先走了。”

語氣平靜得沒什麽起伏。

江亦深彎了下唇，眼神被映得生動，裏面寫滿了認真的遺憾：“我還以為你會唱完生日歌再走呢。”

氣氛有瞬間的凝固。

雲知意靜靜看向他，語氣輕松如常：“還是不了吧，你以前也聽過，我唱歌跑調得很厲害。”

她又重覆了遍：“生日快樂。”

旁邊他的同伴中，有的起哄著或吹了聲口哨。見她起身離開，他低低地問了聲：“不拿塊蛋糕再走嗎？”

江亦深掀起眼皮，眸中神色不明。

仿佛不是在問蛋糕，而是在挽留什麽，望過來的眼眸深深，裏面醞釀的情緒呼之欲出。

雲知意輕抿了下唇。

她很快地移開了視線，避免繼續同他對視：“還是不了。”

對上他類似執著的眼神，雲知意腦海中再度湧現，先前那個近乎荒謬的錯覺。

她心間微亂，定定瞧著江亦深，輕聲補充了句：“還有人在等我。”

輕飄飄的幾個字落下，她擦肩而過，逆光的角度裏看不清對方的神情，只是遠遠的見他許久未動。

雲知意難得有些頭疼，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岔了。

她回到原位時，神色還有些恍惚。琉璃色般的眼眸帶點怔楞，明顯心不在焉的模樣。

這般反應落在旁人眼裏，便是顯得魂不守舍般。

江昀安還坐在原位上。

不短不長的等待時間，像隔世般變得遙遠了。他緩緩動了眼睫，原本懶散清冽的嗓音無端幾分啞：“你回來了啊。”

陳述的語氣，宛如平靜的湖面之下，醞釀翻湧著別的什麽。

雲知意沒覺察，她輕應了聲。

接著見他輕動筷子，夾了片冰淇淋吐司過來。她輕咬了口，眼裏帶點笑意地評價：“挺好吃的。”

甜品往往會讓人的心情變好，也許是因為連綿而微甜的感覺，入口即化，稍縱即逝般的甜。

江昀安卻低斂著眼睫，眼底漆黑不散。

他慢慢地唇角勾起了弧度：“其實剛剛出爐的時候，應該更好吃一點。”

雲知意見他又夾了片遞過來，四目相對間她輕眨了下眼：“我自己來吧。”

聞言，江昀安一言不發。

他像在看什麽，眉眼映在柔和的燈光裏，眼皮上的淺痣如淡墨暈染。下頜線條分明流暢，細看卻是微繃著收緊，似在壓抑多餘的情緒。

許久，江昀安才出聲提醒她：“你的指尖。”

雲知意低頭去看，才後知後覺發現指尖沾了丁點的奶油。也許是方才包廂裏光線昏暗，她觸碰蠟燭時不小心沾上的。

少的幾乎瞧不見，她也不曾察覺。

江昀安像是第一眼，就捕捉到了這樣的細節。他修長得沒有一絲多餘的指尖，拈過紙巾幫她擦拭了下：“好了。”

雲知意只能察覺出，她出去了一趟後，江昀安的話語緘默了許多。

原先還會慢條斯理地插科打諢幾下，現下只是安靜地瞧著她，眸色裏是化不開的漆黑和沈郁：“怎麽了，這麽瞧著我？”

雲知意緩緩咬了口吐司，徑直問了句：“你心情不好嗎？”

江昀安修長的指尖輕撥了下，手裏的湯匙發出了清脆的響動聲。他勾了下唇角，原本似不想多言，最終啞然道：“嗯。”

雲知意目光微怔，莫名從他的神情中，解讀出絲委屈的意味。

她正要說什麽，就見他手機輕微振動了下。江昀安註視了亮著的屏幕一眼，卻絲毫沒有點開回覆消息的念頭，眸底暗色閃現而過。

對上她微帶疑惑的目光，他輕描淡寫地道了句：“有個討厭的人在過生日罷了。”

雲知意心頭微跳。

不久之前，那個近乎荒謬的想法重新浮現。她倏地擡眸，目光寸寸打量過他的眉眼輪廓時，措不及防同他對視上。

也許是她的眼神，剎那像透過他在看別人。

江昀安笑了下，眼眸分外漆黑。向來是帶著少年天之驕子的恣意，略顯得涼薄的眉眼，沈沈下來，笑意不達眼底心間。

他執拗般，又重覆了遍：“我很討厭他。”

Chapter 55

暖光色的燈下, 他神情帶點淡淡的漫不經心和懶散，指尖搭在桌面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輕動了幾下。

雲知意對上他漆黑的眼眸, 呼吸一滯。

她方才有意輕瞥了一眼，雖然瞧不清他屏幕上的具體, 但看到了那張蛋糕的照片。隱約著看, 同方才包廂裏的那個, 款式顏色一致。

雲知意原本因為猜疑懸浮而起的心, 此刻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受。一方面, 仿佛有個聲音在耳畔蠱惑般徘徊：有什麽疑問, 不如直接開口問。

另一方面, 當她對上江昀安微沈的眼眸時, 卻一瞬啞然，沒能順利問出口來。

對方神情沈寂，好像什麽都說了，又什麽都沒說。

剎那的疑惑和怔楞間, 只見江昀安接起了電話。聽聲音似乎是之前被他掛過幾次的人，陌生的男聲道：“這回終於有空了嗎？”

江昀安聲音懶散：“沒空，不想你繼續騷.擾而已。”

對方嘁了聲：“不是一開始你拜托我去打聽的嗎，這就翻臉不認人了？你看朋友圈了嗎, 江亦深那小子……”

即便不是外放，即便他很快切換到了藍牙的連接，雲知意還是聽了個分明。

江昀安低斂著眼眸，似笑非笑的神色, 像是輕微的自嘲：“他生日關我什麽事, 難道還需要我去唱個生日歌嗎？”

他唇角弧度未變：“我有病嗎？”

雲知意的呼吸微滯。

她恰好端起玻璃杯，低頭的剎那險些嗆住。這樣突兀的反應落在了江昀安眼裏, 他眸色深深，擡手遞過來一張紙巾。

嗓音含笑，漫不經心的。好像方才一閃而過的沈色只是幻覺：“那麽著急，難道有人跟你在搶嗎？”

他話音剛落，電話那頭的男聲不由嘖嘖道：“你小子行啊，人前人後還有兩幅面孔呢。話說回來，我打聽到江亦深……”

江昀安低斂著眼睫，眼底神色暗沈。

所幸對方的聲音，只在他的耳機當中響起：“嘖，把他的心上人弄去榮美了吧，據說還是瞞著江琛的，真5。”

或許是某個字眼顯得刺耳，江昀安輕閉了下眼。

隨即淡淡出聲：“是嗎，確實挺有能耐的。”

雲知意聽不到這些，她只能從他眉眼間細微的神情變化，解讀到他此刻心情不佳。

對面的人又說了些什麽後，江昀安漫不經心地道：“不用繼續打聽了，我對他喜歡誰，也不是那麽感興趣。”

細聽之下，他字裏行間一字一頓，顯得有些刻意和用力：“就這樣吧。”

雲知意對上他漆黑的眼眸，一時啞然不知該說什麽。

她不清楚他是什麽都不知，還是知道得更多。亦或是僅僅知道些什麽，而誤解多想了別的。

時間好像有瞬間的回溯。那個時候也是這樣，哪怕距離近在咫尺，卻如同隔了很遙遠的感覺。只不過這一回，在猜忌的人換成了他。

最終，雲知意慢慢擡眸：“你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她的眼眸映在燈光裏，盈盈而明亮，顯得坦然澄澈。仿佛只要他問什麽，她都會平靜坦然地回答。

然而他只瞧了一眼，就很快地移開了視線，避免直接的對視：“問什麽？”

他像是沒有聽懂弦外之音，亦或是方才眉眼間的煩躁，只是一種錯覺：“問你覺得東西好吃嗎？還是問你今天實習順利嗎？”

江昀安側臉輪廓分明，神情懶散疏松，仿佛還是那副少年天之驕子的恣意的模樣：“難不成，是想讓我問你，有沒有想我嗎？”

他含笑著，話語帶著佻意，她沒從他臉上瞧出別的端倪。

江昀安坐在她的旁邊，起初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也不見半分逾越。也許是剛剛接起了電話，也許是她有些遲鈍的時候，他一點點靠近了幾寸。

他眼睫隨著弧度微動，氣息若即若離而來：“嗯？看來是我猜錯了？”

雲知意眼眸一眨不眨地瞧他。

近距離之下，任何舉手投足都交織了暧.昧的感覺。他眼尾輕彎，唇角帶著笑意，卻隱約在眸底透出絲不安。

她微微楞怔。

有一瞬，還以為自己又多想或是看錯了。

見如此說不出的親密的姿勢之下，她還能徑直走神。江昀安眸色變了變，斂過眼底的情緒後，倏地淡淡道：“菜快涼了，不如繼續吃吧。”

他不動聲色地起身，似要從方才暧.昧的氛圍裏及時抽身。

雲知意眼前浮現的，還是他方才眼底翻湧覆雜的情緒。

還有她在榮美門口遇見他時，他出乎意料的緘默。或者更早在校門口時，他不知道看到什麽後，淡淡的嗓音還在耳邊縈繞：“雲知意，我是你魚塘裏的一條魚嗎？”

她輕抿了下唇，隨後在他起身坐回原位的剎那，先一步站了起來。

餐桌間的空間本就有些狹小，她起身得有些急，倏地絆了下。

江昀安第一時間發覺了。他伸手替她擋了下，似乎是磕到了哪裏，眉間細微地蹙了下。而雲知意亦失去了平衡，下一秒順勢跌到他懷裏。

他的懷抱帶著溫暖，氣味一如既往的幹凈清冽。她輕眨了下眼，慢慢打算從他懷裏起身。

或許是她的動作幅度之下，散落的發絲從他的脖頸間掃過。帶著如撩撥般的癢意，江昀安察覺到後，眸色暗上幾分。

他偏了下頭，似往後避了避。

雲知意被他這麽一避，再度沒能站穩。她擡手撐了下，恰好觸碰到了他泛著冷意的指尖，對上他深深的眼眸：“我要是說我不是故意站不穩的……你信嗎？”

江昀安神色似笑非笑。

他沒再往後避開，氣息稍微重了些，連同原本就晦暗翻湧的眼神：“那我姑且，信上幾分？”

一字一頓，他說得格外慢條斯理。

雲知意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氣息，同她的交織在一起，原本被寂靜打破的氣氛，重新回歸於暧.昧之中。

她彎了下唇。眼下近距離的姿勢，能在他漆黑如墨的眼底，窺見她自己的倒影。雲知意見他不再避開，驀地上前了下。

剎那間，江昀安眼瞳微縮。

他分明的眼睫連動了幾下，氣息驟然變得極為不穩。意識到唇上一觸即分的感覺，變得清晰而真實後，他輕瞇了下眼。

見他眼神帶上點侵略性，雲知意也沒有退縮。她微微仰臉，四目相對間出聲：“我說這也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她說這話時，唇角彎起弧度分明。

顯然是故意的。

江昀安發梢微亂，喉間出現了明顯的滑動，連名帶姓地輕聲喊她：“雲知意，你玩兒我呢？”

她見他驟然又靠近了些，鼻尖幾乎能觸碰到她，氣息的頻率深淺一清二楚：“是嗎？”

聞言，雲知意繼續著道：“其實，你差點把自己弄酒精過敏的那次也……”

話到一半還沒有說完，就見他低頭，舉動同她方才那般一樣。

雲知意感受到唇上微涼的觸覺，見他沒有坐回原位，依然保持著同她幾乎不見距離的姿勢：“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就這麽扯平吧。”

還是懶散的語調，他開口的時候，唇角輕勾了下。

雲知意見他真的就這麽同她一樣，只蜻蜓點水般地親一下。她撞進他暗色翻湧的眼眸裏，緩緩補充方才沒說完的話語：“其實，你差點把自己弄酒精過敏的那次。”

她語氣坦然：“哦，那次我是故意的。”

雲知意在很長的時間裏，都有點耿耿於懷曾經被他撩撥時，她除了假裝風輕雲淡，只會臉紅。如今占了回上風，卻見他的反應比想象得更明顯。

江昀安倏地也笑了，笑容不是往常懶散勾人的那種，隱隱帶點侵略和危險性：“明明是故意的，還親完就跑啊？”

他聲音有些啞：“萬一我真斷片了，豈不是白白被你占便宜了？”

雲知意同他對視著。

他見她不語，又前傾靠近了些。唇間的距離再度變得近，幾乎同她的貼到一起：“還有現在，為什麽不躲開呢？”

江昀安目光灼人，像執著地要探個究竟分明。

片刻後，雲知意沈吟了下：“那如果你真斷片了的話。”

感受到由於唇間的距離太近，她每一字一頓間，只覺得幾乎再度貼上他的唇。微涼的感覺若即若離，連同交織的氣息也一點點加重。

雲知意眼睫顫了下，將話語繼續：“那我……再幫你回憶下？”

話音才落下，江昀安眼神變暗了幾個度，慢條斯理道：“那你想怎麽幫我回憶呢？”

這一回，他落下的吻，不再是方才那般蜻蜓點水的樣子。起初輕貼著，呼吸湧動間帶點廝磨纏綿的感覺：“是這樣嗎？”

雲知意輕輕睜大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他聲音微啞接著道：“難道是這樣？”

他沒給她更多的反應時間。

唇上的溫度不斷攀升，帶點酥麻的感覺傳來，雲知意才後知後覺他開始加深，像帶著進退有分寸的張弛，又帶著更危險的侵略性。

江昀安一點點撬開她的唇齒，動作不緊不慢而有條不絮：“不然的話，就是這樣？”

她無法詳細形容當下的感受。

一剎那間，她腦海裏全然空白。周圍溫熱的氣息和他含笑的眼，都在挑逗她一般，耐心廝磨著等待她的答案。

雲知意耳根浮起熱意。

她指尖輕勾了下他的手，算是回應：“餵，這裏是餐廳，你收斂點好不好。”

見江昀安還糾纏著，她意欲報覆般，在他薄唇上輕咬了下：“註意影響，別當沒素質的人。”

雲知意以為這樣的舉動，是出於提醒的意思。

但對方顯然並不是這樣認為。

她方才輕咬的那一下，像是點燃的丁點火星，驟然落入看似平靜，但已溫水煮青蛙般醞釀得滾燙的沸水。

一觸即燃。

江昀安停頓了動作，眼底情緒交錯。雲知意以為他是平靜了下來，輕籲了口氣，眼尾還隱約殘留有方才沁出的泛紅：“你別動不動……”

才說了幾個字，他的指尖慢慢收攏，握住她的手。學著她方才的樣子，指尖慢條斯理勾了下，帶著熾熱灼人的感覺：“這裏是角落，沒什麽人在看我們。”

他向來清冽的聲音，啞得低沈。

雲知意聽到背後的過道，遠遠地有腳步聲響起：“你聽，不是有人過來……”

江昀安像是隨意散漫地瞥去一眼。似看到什麽人一般，他輕勾了下唇角，原本輕貼著她指尖的手，劃過手心後打了個轉，最終同她十指相扣。

雲知意的腰被輕抵在桌邊。

她聽見他帶著恣意和撩撥的嗓音，微啞著在她耳畔響起：“那就讓他們看見唄。”

下一秒，她還來不及說什麽，便被卷入更用力和瘋狂的親吻之中。江昀安骨節分明的手，從她的指間滑走，不緊不慢地輕扣在她腰間。

以便她調整了下姿勢，更好地回應他的吻。

腳步聲由遠及近，但走廊離這邊尚有段距離。模糊間聽上去，似乎是一群人喧嘩著，從這裏經過：“餵，你小子蛋糕都不要了啊？”

回答的聲音顯得耳熟：“那回去打包一下吧，先結個賬再……”

話語戛然而止。

江昀安似是察覺了她的走神。慵懶地笑了下，漆黑深邃的眼眸，像帶著鉤子一般輕誘道：“怎麽了？”

雲知意對上他的眼眸，若有所思，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她輕擡了下手，落在他線條修長而蘊含力量的肩上，算是沒再推開，繼續眼睫微顫地回吻他：“沒什麽。”

Chapter 57

仿佛驟雨而過, 原本平靜的水面掀起浪，暗湧包圍著。不見時間流逝過後，才見初晴後的熹微曉光。

雲知意只覺得臉頰上的溫度, 久久褪不去。

旁邊的江昀安顯得跟沒事人一般，還是那副懶散勁, 嗓音也還是方才的微啞感：“親完又翻臉不認人了？”

暖黃的燈光勾勒著他的眉梢眼角, 慵懶感未散。江昀安修長的指尖, 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勾著她的手腕, 伴隨著輕微的酥麻感。

雲知意提醒：“再不吃, 菜都要涼了。”

見她還真的不認, 江昀安挑了下眉, 意有所指著道：“行吧, 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低斂著眉眼，向來涼薄的嗓音帶點委屈：“我都習慣了。”

雲知意：“……”

她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頓：“你能不能不要把話說的，好像我怎麽著你了一樣？”

方才的這場吻，非要算是她先招惹的話, 最後也是他在引誘著主導著，成了方才那副有些失控的場面。

仿佛周圍一切都不存在，能直到地老天荒。

江昀安輕掀眼皮，在她微怔失神的剎那, 帶點佻意地笑了下：“怎麽，還回味呢？”

他眼皮上如墨暈染的淺痣，往日夾雜著幹凈的少年氣。眼下卻仿佛濃稠了些許，尤其笑起來更攝人心魄：“不如……”

雲知意輕瞪他：“閉嘴, 吃飯。”

由於方才的事, 她的鼻尖還微泛著紅，眼眸被燈光點染得明媚澄澈。只是輕瞪的簡單動作, 落在旁人眼裏，像帶了更多的意味。

江昀安笑了笑，眼神漆黑。桌子底下，他的手同她的相扣在一起，緊緊糾纏著，仿佛一對這些年沒有隔閡的情侶：“吃吧。”

臨走前，雲知意遙遙看了眼不遠處的垃圾桶。

不知是扔的人太隨意，還是整個包裝的盒子太大。隱約有點眼熟的蛋糕被扔在旁邊，看著似乎未動一口。

原本插的蠟燭也不見蹤影。

雲知意的腳步微頓了下。即便她只是一瞬的錯愕，身旁的人還是捕捉到了這般細節。

燈光下，江昀安眉梢眼角流露的情緒不明：“怎麽了？”

她回過神，遲疑著緩緩搖了頭：“沒什麽。”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天色暗下來。雨聲淅瀝，江昀安輕握著傘柄的指尖緊了緊，眼底晦暗的神色，隱在了昏暗的光線裏。

他鎮定著，似乎並未註意到其它：“走吧。”

傘的款式有些眼熟，像她之前給他的那把。江昀安走在屋檐外的那側，傘柄向她這邊傾斜了些許，淅瀝的雨在他肩頭沁出水痕。

雲知意瞧見了，輕抿了下唇：“餵，你故意淋雨的？”

他沒否認，眉眼彎了下，對於有些拙劣的小把戲，似乎玩的得心應手：“沒啊，這傘就這麽點大。”

熱意裹挾著他的氣息而來：“要不你再過來點，就不會淋到雨了？”

雲知意擡眸瞧他一眼。

好在天色已晚，她泛著滾燙溫度的臉頰，不會像方才燈光下那般無處可遁，被他繼續促狹般打趣。

她輕掂了下腳，趁他沒來得及反應之前，握住傘柄末端拉扯了下。他措不及防跟著俯身低頭，原本狹小的傘下空間，更擁擠了些。

雲知意輕眨了下眼：“是像這樣嗎？”

她的聲音有些低，險些被錯雜的雨聲掩蓋。然而一字一句卻格外清晰落入他耳中，江昀安喉間明顯滾動了下：“差不多吧。”

見他沒繼續搞事，雲知意彎了下唇，順勢沒收回手。

回去之後，沈司若聽到這段，沒忍住笑起來：“就這？吃個飯然後沒了？老天都看不下去，應景地安排場雨了。”

雲知意淡定道：“就這樣。”

沈司若輕嘖幾聲，像是真帶了些困惑：“所以，你們就這麽處著，也不捅破窗戶紙？”

她正站在半身鏡前化妝，手腕輕擡很認真的模樣。沈司若還拿卷發棒卷了發梢，輕抿了下唇，像是對這身打扮極為滿意。

雲知意也起哄回去：“現在外邊雨還在下，你要是不想回來的話，可以不給你留門。”

聞言，沈司若暧昧地眨眨眼：“喲，你又懂了。”

夜色變成濃郁一片的樣子，淅瀝的雨聲若有若無，只有萬籟俱寂的時分才聽得分明。窗簾半掩著，月光順著那縫隙漏進來，點點灑落著。

雲知意沈吟了下：“你跟季辭……誰先表白的啊？”

對方準備出門的腳步頓了下，轉身過來時，還是往常落落大方的模樣：“當然是我啊。指望季辭開竅，那是不可能的。”

沈司若說著瞥了眼鏡子，笑道：“呀，口紅得重新補一補了。”

她一邊補著口紅，一邊有些漫不經心地問：“怎麽，你倆誰先表白，都得互相擰巴那麽久啊？要我說，姓江的看著就挺沈得住氣的。”

雲知意坐在床邊。

同失而覆得的玉桂狗抱枕靜靜對視著，她驀地伸手捏了捏。抱枕棉白的長耳朵，柔軟的觸覺跟記憶中的一樣。

她彎了下眼眸：“那等我，解決一些事情。”

話只說了半句，沈司若也沒追問，挑了下眉像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雲知意在列表裏找到江亦深，上一回找他，好像是較早之前的事了。她指尖微頓了下，剛點進他的頭像，註意到了他幾個小時前的動態。

一張有些眼熟的蛋糕圖片，鏡頭特意拉進些，不知為何拍了那些蠟燭的特寫。

沒有多餘詮釋的文案，底下零散著似有人在祝生日快樂。江亦深語焉不詳地回覆：“謝謝，是我最開心的一次生日了。”

刷新之後，這句話卻被他刪掉了。

再度點進去看，那條動態也像是被重新隱藏了。正如那個垃圾桶旁的蛋糕，他不知怎的一口未動，最終棄如敝履。

雲知意微

默。

她想起包廂裏燈光下，教對方認真仔細地點蠟燭時，對方置身喧囂熱鬧的環境裏，最終眼眸含笑。不是平日如戴面具的笑容，眼尾一點點揚起弧度。

她在對話框裏打了字又刪掉，猶豫片刻什麽都沒發出。

半晌後，只見江亦深驀地先出了聲：“知意姐，是有什麽事嗎？”

似是隔著屏幕，能想象得到她微怔困惑的神情。他又補充了句：“我看你那邊，顯示輸入中很久了。”

江亦深的話語，好像又暗示了些什麽。

雲知意抱著玉桂狗抱枕，指尖輕輕收攏了些許後，最終挑明自己的意向：“抱歉，我可能要食言了……可以和榮美解約嗎？”

對方保持了很久的安靜。

久到她以為江亦深是突然有了事離開，或者是單純不想回覆這個問題。在她即將退出對話框的剎那，江亦深驀地回覆：“知意姐。”

他冷不丁地提醒：“你這是違約。”

雲知意平靜地翻出備份的合同，將相關的頁面拍給他：“合同上面並沒有這些……因為畢竟算是走後門的，只是把我的名字塞進了實習組而已。”

她說完玩笑的話，繼續著道：“何況實習組裏面本來沒有我，如果有什麽大領導來檢查，被發現就不好了。”

江亦深語氣帶了些起伏：“你那天是通過考核的，不用擔心這個。”

他隔著屏幕，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還是說，你有別的什麽私人恩怨，才想了這麽一出，要離開榮美？”

江亦深平時總是笑著的，丹鳳眼輕挑，笑得肆意的時候會露出點虎牙。他很少這麽有條理地、又犀利地說出質問的話語。

雲知意頓了下：“你應該知道，我原本被榮美除名實習，跟郁箏和她家裏有點關系。”

聞言，他嗯了聲：“所以這也不是走後門，本來就該是你的，不是嗎？”

片刻的寂靜中，她輕嘆了口氣：“江亦深，上回我問過你和他的關系。”

這個他字沒有點破，空氣卻倏地冷卻。

夜色沈寂，往日窗外樹叢間，不見沈浮的飛蟲的影子。月亮懸於空中，原本飽滿的一輪形狀，被雨沖刷得逐漸模糊。

雲知意不知他還在不在聽，她稍稍頓了下，繼續著道：“你騙了我，對嗎？”

江亦深發的是語音，他似乎是笑了下。語氣揚起，沒有否認：“對啊。”

記憶裏，她第一次見到對方時，是因為受他表姐之托。那時候，江亦深坐在書桌前，閑閑般練著大提琴，皺著眉頭：“我不需要什麽補課。”

“慢走不送，把門帶上。”

後面的相處中，他才一點點改變，變成了現在這個溫和愛笑的少年。容易忘了一開始，他脾氣也沒好到哪去，和包廂裏的那群朋友沒什麽區別。

江亦深不笑的時候，聲音也跟著平淡下來：“所以呢，因為我騙了你，你生氣了嗎？”

格外寂靜的夜晚裏，他低低地道了句：“那我跟你道歉？能原諒我嗎？”

雲知意頓住。

她輕搖了下頭，後知後覺地想起對方看不見，才又開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介意這個……那是你的事，沒必要什麽都跟我說。”

“但是江琛挺不喜歡我的。”

雲知意輕靠在椅背上，一字一句陳述著：“他受郁箏叔叔所托，好不容易把我從榮美除名，要是再看見我，肯定會生氣吧？”

她的口吻輕松，帶點玩笑般的調侃之意：“你說呢？”

江亦深在那端沈默了很久。

等到她以為他已經不在屏幕前了，他才簡潔地進行回覆：“他不知道這些。”

“具體的事我不了解，但江琛沒插手過，他還在國外忙。”

他回答得有些認真，像一句句反駁了她剛剛的說辭：“他在那個位置上，犯不著來為難你一個小小的實習生。”

雲知意微微怔楞間，聽到他明顯停頓了下，隨即像醞釀了一時半會兒，才將想說的話語說出來：“而且。”

“他要是真想為難你的話，還有我呢。”

原本淅瀝的雨聲，像是不知何時驟停了一般。被雨暈染得朦朧的月亮，輪廓又漸漸清晰起來，就那麽懸在空中，明亮澄澈。

雲知意搭在桌面上的指尖，不由緊了緊。

她像是聽出了弦外之音，出神了些，停頓了很久才開口：“江亦深，你不必，為一個普通朋友負擔這麽多。”

他突兀地出聲打斷：“知意，我……”

雲知意沒有給他繼續的機會，徑直將話說下去：“其實通過榮美考核的那天，我之前給另一家規模差不多的公司，投過的簡歷也通過了。”

她語氣輕松，慢慢地將話說完：“你看，其實我也不是非榮美不可，不是嗎？”

僵持了片刻後，江亦深像是突然回神，他聲音比方才低了些：“也是，是我多此一舉了。”

他一開始想說的話被打斷，最終沒能說出口。

也沒再度提起：“其實你沒必要跟我說這個，當初合同擬定的時候，就不包含違約的條例。”

“你想走的話，就走好了。”

雲知意隔著屏幕，看不見他此時的模樣。她腦海裏慢慢浮現了，曾經同他相處過的一些畫面，最終道：“不是多此一舉。”

她垂下眼睫，彎了下唇：“並不是多此一舉，還是要謝謝你，又多欠了你一個人情。”

“你不是志在安大嗎？等以後來了，我罩著你。”

江亦深似乎是笑了，語氣輕揚恢覆了往常的調調，也不知有沒有露出點虎牙：“知意姐，也就你覺得我能行了。”

他慢悠悠說著：“其實，想還人情不用這麽麻煩的。”

下一秒，他給了提議：“過幾天我農歷生日，安排了場音樂會，來嗎？就當給我捧個場。”

Chapter 58

江亦深像是並非簡單地一提。

他在日子倒計時的前夕, 給她發來了提示：“還記得明天的約定嗎？”

彼時雲知意正在圖書館裏，她坐在咖啡色的排座沙發上，暖黃的燈光灑在書頁間, 連紙張的細微紋理都映得分明。

而江昀安就坐在她旁邊。

同以前一樣，他看書的模樣不像有多專註, 拿了本同她一樣的書。修長的指間夾了張淡色的書簽, 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 也不見翻頁。

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 雲知意恰好去了趟洗手間。

手機就放在桌面上, 她回來的時候, 屏幕已經亮了之後再度熄滅, 陷入漆黑一片之中。消息顯示的還是未讀, 她輕掃過一眼。

與此同時，旁邊傳來翻書的聲響，不輕不重的一下，像是指尖壓在上面微微用力。

她被引起註意, 擡眸看過去。見江昀安保持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臉色卻比方才白了些，薄唇輕抿壓成直線。

她眨了下眼，又見他懶散帶笑的眉眼, 仿佛剛剛的一幕只是錯覺。

江昀安輕靠在椅背上，眼睫微動：“怎麽了？”

他原本低斂著的眼睫擡起，漆黑的眼眸中仿佛快速地閃過什麽，只是被較好地掩飾了, 唯有一派平靜。

窗外日光融進淺藍的天幕, 偶爾見飛鳥，白色如輕刷的一筆色彩, 翩躚而過。

雲知意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她目光落在對方身上，若有所思：“你怎麽了……是有點冷嗎？”

江昀安所在的位置，恰好對著門。天氣在一點點降溫，來圖書館自習的人進進出出，冷氣隨著門的張合貫入。

他恰好替她擋住。

聽到她的問話，他像是怔楞了幾秒，想起了某個較為遙遠的片段。隨後挑了下唇角，漫不經心地回答：“好像是的吧。”

雲知意哦了聲，打開手機準備回覆。

而過了兩三秒，他微瞇了下眼，前傾註視著她：“沒了？不繼續關心一下我嗎？”

江昀安眼底似劃過些什麽，四目相對間，他搭在桌面上的指尖輕動。像是在他平靜外表之下，顯露出些許的異樣情緒。

聞言，她露出稍困惑的神色：“什麽？”

他在逆光的角度，眉眼輪廓被勾勒得分明，眼神定定帶點晦暗：“比如……”

話還來不及說，雲知意的手機再度振動了下。聲響不大，卻在一片寂靜中聽得分明。

依然是江亦深的消息，屏幕上熟悉的頭像和未讀的提示閃現。雲知意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熄滅了屏幕，也不知他有沒有瞧見。

他的臉色不見端倪，仿佛真的只是因為冷。

雲知意後知後覺，自己的舉動有些反常。她想到這些亂成一團的事，微微有些苦惱，四目相對間開了口：“其實……”

他想聽解釋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雲知意正醞釀著言辭，然而他卻如同什麽都沒瞧見一般，如往常般慵懶地輕挑了下眉梢，自然而然地道：“沈司若找你啊？那你忙唄。”

心照不宣般的，給了臺階。

她輕怔之後，應聲道：“嗯。”

遲疑了下覺得不妥，又補充道：“我會很快處理好的。”

等看完那場音樂會，還完之前欠江亦深的人情，就兩清了。如果什麽都沒有發生，也不曾知曉那些覆雜的關系，她還可以把對方當成普通的朋友。

但即便沒有這層關系，察覺到江亦深微妙的心思後。她無法回應，也會表明態度進行遠離。

雲知意說這句話時，輕仰著臉龐。她淺淺的眼瞳被日光映得生動，盈盈帶笑，仿佛心情放松而坦蕩。

江昀安同她對視的剎那間，有點狼狽地錯開了視線。他薄唇壓成了條筆直的線，偏偏還要作出風輕雲淡的模樣：“好啊。”

他細密的眼睫輕掀，掩蓋住眸中翻湧的暗色。

雲知意恍然未覺，她拿著手機，簡潔地回覆了江亦深。

對方調侃道：“如果音樂會無聊的話，睡著也沒事。不過，我表演的那場得醒著啊，畢竟還得捧場呢。”

她彎了下唇。

平心而論，江亦深的性格很好，同他相處也很愉快。只是在覺察了什麽後，她不可能再以朋友之名，給他多餘的希望。

想起從前江亦深談到的，那個他喜歡的女生，雲知意不由蹙了下眉。

她不是自戀的人，但也並非遲鈍。

對方以往玩笑裏的暗示，還有那個他後來又驟然送回來的禮物盒，頓時變成了燙手山芋。

圖書館裏，江昀安同她肩並肩坐著。明明是靠得極近的距離，他卻覺得很遠。

他手裏的書，每隔一會兒就翻了下頁。指尖摩挲過的文字，卻根本沒有在腦海裏留下任何的痕跡。

江昀安懶散笑著，雖是低斂著眼眸，卻無時無刻不在用餘光註視她。

他自然瞧見了她回消息時的笑容，還有之後，對面那人也不知又說了什麽，她眼中的遺憾、悵然還有糾結。

他緩緩擡眸，最終只是問了句：“處理好了？”

江昀安的笑向來是無懈可擊的，帶著他那天之驕子的淺淡，眉眼間漫不經心而懶散，仿佛一切都是游刃有餘。

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修長的指尖泛著青白色，用力後又松開。

雲知意聽到他話音落下後，又像是不經意般連帶著，問了句試探的話：“對了，明天有空嗎？”

“你之前喜歡的……”

她輕搖了下頭：“明天沒空，我……有點事。”

他沒說完的話語，倏地頓住。空氣一點點變得安靜，窗外的日光耀眼得透徹，冷風卻從窗隙間透進來，陣陣帶走溫度。

江昀安看著她，喉間動了下。

他眼神像是有些空，但細看又仿佛只是錯覺：“好。”

聲音有些啞：“那下次再說吧。”

雲知意放下手機，她翻開了手裏的書。腦海中驀地閃現不久前，沈司若說的那句“姓江的可真是能沈住氣的”，不由莞爾。

她輕踢了他一下，在桌子底下看不見的地方：“餵，這本書不好看，幫我換一本。”

江昀安原本挺直的身形，驀地僵住。

他伸手替她換了本，語氣懶散淺淡著，也不知是否在暗示什麽：“看不進去，當然不覺得好看了。”

窗外的風，靜靜地吹。從那間隙穿堂而過，吹得手裏的書，沒留神間多翻了幾頁，發出輕微而又突兀的響動。

江昀安眼中的暗色，被日光照亮，那些晦暗的翻湧的情緒，最終被他用力壓了下去。

他輕扯了下唇角，分明的眉眼間帶點什麽：“不如看我？”

嗓音微啞，有些低沈。似乎風聲再加重一些，她就聽不清這一字一句，將隨風聲消散其中。

雲知意側了下臉，再度同他四目相對。

一片寂靜中，她忍住笑，指尖劃過書本的紙頁：“好啊。”

日光將他的眉梢眼角描摹得生動的同時，也落在她眼裏，盈盈帶著顯然易見的笑意，寧靜如午後初晴的畫。

使人不忍去打破，這份安寧的美好。

江昀安低斂著眉眼，靜靜瞧著她。

許久他笑起來，還是往日那副懶散，而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模樣。一來一回的對話，仿佛也只是帶著調侃的暧昧試探，就這麽淺嘗輒止。

雲知意察覺到，桌面之下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指尖同她的相扣在一起。只是誰都沒有開口說什麽。

大約是又看了片刻的書。

起身離開前，他有一瞬的微微俯身。在同她較近的距離間，氣息輕飄飄般繞過她的耳畔，聲音很低。

“所以，明天一定要去嗎？”

這次風聲更大了些。連帶著有人經過，重疊交錯的腳步聲蓋過了他的聲音。雲知意沒聽清，只捕捉到了開頭的幾個字。

她有些困惑，見他只像是不經意地一問。

便較為含糊地一筆帶過：“是的吧。”

雲知意走在前面，沒轉頭去瞧他的神色和反應。日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明明靠得極近卻仿佛漸行漸遠。

翌日再度見到江亦深，他穿著深色的風衣。整個人看著成熟穩重了些，原本眉眼間沒帶什麽神色，見到她後似乎重新漾起笑意。

之前攤開一切的對話，好像從未發生過。他帶著笑意，像只是簡單地表示歡迎：“來這麽早啊，裏面請。”

他目光落在她手裏的袋子上。

丹鳳眼輕瞇了下，語氣似有些不太確定：“給我的？補上的生日禮物嗎？”

雲知意靜靜地看著他，許久當著他的面打開：“不是，是物歸原主。”

先前精致的口紅盒子放在裏邊，沒有拆封過的痕跡，甚至縫隙間落了層薄灰。

江亦深對於她的梗直，出現了瞬間的緘默。隨後若無其事地彎了下唇，如往常般露出點虎牙：“你能先幫我拿一下嗎，我得處理一下琴。”

一架看起來便不菲的大提琴，被他隨意放在角落。江亦深細細擦拭了一番後，輕彈了下落在弓上的灰：“我要去後臺，一起嗎？”

雲知意輕搖了下頭。

等對方走遠後，她才恍然袋子還在手上。

她同來音樂會的其他人並不熟，兀自找了位置坐下。偶爾聽到旁邊的閑言碎語，隱約在八卦著：“今天什麽情況，江琛給他那兒子投資捧場的？”

另一道聲音緊跟著響起：“他那個小兒子吧，不是平時帶在旁邊的那個。聽說他媽是後來上位的……”

“嘖，玩兒音樂啊，那怪不得。”

雲知意輕皺了下眉，思緒卻被輕微振動聲打斷。手機屏幕亮了一瞬，是來自江昀安的置頂消息：“我有點難受。”

她發過去一個問號，對方發了張醫院大門的照片。

語氣漫不經心而插科打諢著，也瞧不出真假：“可能是前兩天喝酒的那次，傷到胃了。”

雲知意：“……”

她沈默半晌，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對方：“那已經是將近一個星期前的事了。”

江昀安：“是嗎？我怎麽感覺沒過多久？”

對於他過於理直氣壯地碰瓷了，她有些懶得搭理。

沒見她的回覆，他似乎是停頓了下。片刻之後，他又若無其事地再度道：“但是我真的好難受。”

他發的是語音，有些低啞的聲音，吐字清晰得仿佛就在她耳邊響起，語氣懶散而揚起。

雲知意指尖微頓：“那你問問醫生？”

他回的依然很快：“醫生說他也沒辦法。”

隔著屏幕，江昀安似乎是笑了下，不緊不慢地繼續道：“他說，胃離心臟近，這是心病。”

雲知意：“……”

她沒忍住，輕彎了下唇角：“你一個學理科的，怎麽好意思說這種話？”

他輕笑著，

PanPan

幹凈清冽的聲線再度響起，仿佛就在她耳邊呢喃：“那你猜，我的心病是什麽？”

氣息仿佛就在她耳畔，一字一頓皆帶來輕微的酥麻感。

Chapter 59

雲知意臉頰微熱, 正不知該怎麽答，又聽他道：“你在忙？”

也許是周圍的喧囂一並發了過去，他從中聽出了端倪。也許他只是隨意地問了句。

她輕輕地應了聲, 發覺他罕見地沈默了會兒，隨即笑了下：“那你忙吧。”

沒繼續著糾纏, 倒與他往常的作風不太一樣。雲知意怔了下, 正出神間, 很快被臺上的動靜吸引了註意。

先前江亦深提到, 這只是場簡單的音樂會, 用來慶祝他的生日。

然而周圍來的人不多, 場地也並不普通。臺上來參演的是有名在外的音樂團, 旁邊隱約傳來的攀談聲, 聽起來也許跟某樁生意掛鉤。

她坐在較為偏的位置，驀地感覺到格格不入。

雲知意擡眸的瞬間，甚至瞥到二樓有個不大不小的包廂，不像是來簡單地聽場音樂會, 倒像是在談大型的項目。

僅僅將臺上的表演，當作是背景音樂。

她於音樂也沒什麽藝術細胞，若非西洋樂音質穿透力強，也許在最開始就要昏昏欲睡了。終於等到臨近末尾, 江亦深作為主角上了場。

他垂眸拿起大提琴的琴弓，指尖偶爾在弦上按壓。可能是因為獨奏，響起的旋律靜謐而悠長，仿佛幾個世紀前, 寥落街巷裏灑落的月光。

雲知意先前沒聽過他的演奏, 最多的刻板印象，是他不願好好學習, 指間轉著筆不停地想著敷衍她。

樂調起承轉合，他處理得極為細膩。低頭專註的神情，和以往背著琴盒的身影逐漸重合。

他起初低垂著眼，到中間的間奏時，倏地擡了眼。視線巡游徘徊著，直到在角落裏發現她，江亦深似心情很好地彎了下唇。

雲知意觸及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移開。

對方卻沒有跟著回避，依然眼神定定地瞧她。他坐在舞臺中央，長久看過來的舉動，顯然引起了不少人的註意。

察覺到這些，她不由有些如芒刺背。

腕上表的指針在走，速度也仿佛比平時慢了些。

四重奏的背景音樂漸弱，江亦深輕握著琴弓的手也停住。燈光打在他稍長的發梢上，他擡眼再度看過來。

手中輕握起話筒，像是正要在觀眾散場前，表達一下作為主角的感想。

雲知意見即將結束，垂眸看了眼放在一旁，方才沒及時送還回去的那個盒子。見已有人三三兩兩起身離場，她也打算去後臺等江亦深。

對方拿著話筒，在此時開了口：“感謝今天大家能來。”

很客套尋常的開頭，有些人以示尊重停下了離場的腳步，而有些人不以為意地往外走著。

江亦深似並不關心，他眼神打了個轉，依然落在她所在的方向。即便燈光正對著有些晃眼，他也眼眸一眨不眨。

“在這裏要感謝關心我的父母、朋友……”

依舊是很客套的話語，雲知意正失笑著，下一秒卻驟然停頓住腳步。

只聽他在說完那番話後，頓了頓繼續道：“還要特別感謝一個人。”

隔著有些晃眼模糊的光亮，他向來含笑的丹鳳眼註視著她，溫柔的眼底偶爾閃現過點促狹：“感謝她，曾在最灰暗的時候，讓我見到光。”

沒有指名道姓，也沒有將窗戶紙完全捅破。但是他的眼神很認真，一直隔著光亮遙遙望著她，沒有移開視線。

雲知意倏地避開目光。

她腦海有瞬間的空白，腳步頓在原地像是移不開，只能聽他將似是而非表白的話語，一句句說完。

周圍有竊竊私語的聲響傳來，也不知在討論著什麽。

有個類似秘書打扮的男人走上了臺，彎腰在江亦深耳邊說了點什麽。他神色沒有改變，還是那副帶笑的模樣，輕握著話筒的指尖收緊。

聽完後點了點頭，將話語收尾：“光也會，一直在我心裏。”

可能是那位秘書的突然出現，他背著大提琴下了臺，有些匆忙。雲知意瞥了眼手裏的盒子，輕抿了下唇。

有點不知曉該如何面對他。

那位秘書沒有跟著江亦深去後臺，目光在人群裏掃視了一圈後，直直同她對上。隨後也走下了臺，朝雲知意所在的方向過來。

雲知意神色淡淡，在對方開口前一秒問：“你好，有事嗎？”

對方公事公辦的口吻：“江總找你，請走一趟吧。”

在當下的情形裏，不難推斷出他口中的人是誰。

雲知意已經不是幾年前的心態了。她沒搭理，語氣沒什麽起伏地對著他道：“不好意思，我急著走。”

“有什麽事的話，下次吧。”

對方沒有讓道，還是方才模式化的笑容：“江總說了，他不希望找別的時間，打擾你的生活和學業。”

雲知意輕嗤了聲。

對方的作風還是同以前一般無二。她輕嘆了口氣，平靜地開口：“那就麻煩帶路吧。”

轉身前，像是想到了什麽後，她將手裏的盒子遞給對方：“麻煩把這個給……江亦深吧，多謝。”

能不用直面對方，她下意識地舒了口氣。

秘書帶了路，是往二樓的方向。眼見著方才不經意間，瞥到的包廂越來越近，她輕扯了下唇角。

隨著距離的越來越近，包廂的門被打開，江琛走了出來。

對比幾年前見到他的那次，雲知意若有所思地發現，他看上去疲憊了些，即便掩飾得很好。

江琛擡手揉了下眉心，那雙同江昀安如出一轍的眼眸，漆黑地看過來：“真是意外啊，又見面了。”

聞言，雲知意擡眸：“您找我，又有什麽事？”

江琛瞧她一眼，示意道：“坐吧，喝點什麽？”

話音落下後，她輕皺了眉，不由想起記憶裏，那杯泛著澀意的苦咖啡。

顯然那不是什麽好回憶。雲知意已經不是當年不懂拒絕的性格，她對江琛也沒什麽畏懼，徑直開口道：“不必了，您還是長話短說吧。”

江琛在她對面坐下，頷首示意：“你現在，是在榮美實習？”

雲知意否認：“解約的手續我已經辦好了。”

江琛頷首，顯然還是那套自我的講理方式：“那就是實習過了。”

雲知意懶得糾正，她看著桌面上的茶盞，並沒有擡手去接：“您說是就是吧。如果您想探討的事就是這個，那我先走了。”

話音落下後，江琛上下打量著她，目光如炬：“你倒是跟以前不一樣，看得出來挺有底氣。”

他

笑了下，顯然那笑沒什麽善意或是溫度：“也不知，是我哪一個兒子給的。”

話語很冒犯，方才的圈子兜完，對方就手握鋒利的薄刃，直接挑出了話題。

雲知意垂下眼眸，許久出聲：“江總，您這麽多年了還是沒變。以前我就同您說過，這種事，質問你的兒子們。”

“總比質問我來得強。”

江琛倒是沒有生氣，喝了口茶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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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茶盞，發出清晰的響動聲：“我調查過榮美的事，你一開始被頂替名額，跟郁箏那邊有瓜葛吧？”

他指尖輕敲，不疾不徐的：“別說是郁箏，以後還可以有其他人。你付諸努力很久的目標，在有些東西面前什麽都不是。”

雲知意擡眸：“沒有榮美，還有其它公司，我可以靠實力給自己留退路。”

她沖著對方彎了下唇：“難道江總，您還會動用人際關系，讓整個領域的公司封殺我嗎？那不現實，也很虧本。”

正因為虧本，對方才喊她過來，重覆幾年前的操作，試圖以三言兩語解決這個問題。

江琛唇角的笑凜冽：“看來你確實很有長進。”

“當然虧本，你跟江氏每日的流水線和上市股價比，不值一提。”

雲知意真心實意的語氣：“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您日理萬機了。不過看起來，您今天的合同沒搞定吧？”

江琛瞇了下眼，似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

雲知意掠過他煩躁的臉色，彎起眼眸：“哦，我隨便猜的。”

江琛：“……”

他氣急反笑：“你倒是和那小子越來越像了。”應當是指她戳人心窩的本事。

對方口中的人指的是誰，自然心照不宣。雲知意的眼睫微顫，隨即聽到對方繼續著道，口吻路數和之前沒什麽區別：“對了。”

“你覺得你在他心裏，跟江氏的那些東西比起來，孰輕孰重呢？”

江琛似乎對於這樣的游戲樂此不疲。雲知意想翻眼，最終忍住了：“您這麽感興趣，還是直接去問他吧。”

她不想繼續陪對方兜圈子，起身就要離開。

江琛突然從秘書手裏接過那個盒子，打開瞧了眼又合上，在她轉身前出聲：“既然這樣，那就離亦深遠一點吧。”

他沒什麽起伏地道：“最遲過年前，我會送他出國深造音樂。”

雲知意明白對方的意思。即使江亦深在努力，即使他的成績在逐漸有著起色，這些微小的差距，在江琛這種資本家眼裏，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夢想，想去安大的願望，也不值一提。

除非像江昀安一樣，有足夠的實力進行抗衡和選擇。不然他只能是個閑散的富二代，被江琛安排好道路的規劃。

她沒什麽意見，也沒有替他不平的立場。

雲知意應聲後，見江琛示意她把盒子帶走：“至於這個，也不必還了。”

她笑了下：“那您扔了吧。”

本以為這樣一番交鋒，將和平落下帷幕。雲知意一步步朝門走去，正要打開它走出包廂，卻倏地身形頓住。

熟悉的人正定定瞧著她，方才隔著屏幕裝模作樣的語氣，似還在耳畔。

對上他漆黑的眼眸，雲知意第一反應是，哦，對方沒生病，又在騙她。

她輕抿了下唇，正有些不滿地瞧著他。然而下一秒，驀地被對方伸手輕拽住，被拉入了旁邊的轉角。

Chapter 50

轉角處光線昏暗, 整個音樂廳的喧嘩似乎都隔絕在外。

只模糊隱約成了微晃的波動，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與這邊是兩個世界。

雲知意被他這麽輕拽過來, 還有點懵。

她沈吟了下，想起他方才的滿嘴跑火車說的話語, 不由問道：“你不是, 在醫院嗎？”

江昀安對上她微微促狹的眼神, 原本晦暗不明而翻湧的眼神, 驀地由山雨欲來變為了沈寂。

好像原本情緒很起伏激動, 但真的面對上她時, 又不自覺地只會將一切內耗給到自己。不想失態嚇到她, 也不想變成討人嫌的模樣。

他輕挑了下唇角, 指尖緩緩收緊了些：“我確實有心病啊。”

就在雲知意以為他又會用那種，帶點撩撥又最終風輕雲淡的語氣，避重就輕地揭過這個話題。

然而下一秒，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一字一頓, 直言不諱：“我的心病在這裏，醫生說要對癥下藥，於是我就過來了。”

雲知意微默。

四目相對間，她輕眨了下眼, 遲疑著問對方：“所以……你這算是在、表白嗎？”

江昀安輪廓分明的側臉近在咫尺，淺淺的氣息同她的交織在一起，像是不分彼此地糾纏著：“還不明顯嗎？”

他低下頭，眼睫輕動了幾下, 瞳孔裏聚焦的世界裏仿佛只有一個她：“沒有什麽心病, 就是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這話他曾經不是沒說過。只是那時帶著少年人的懶散和意氣，沒多少分認真, 所有的暧.昧如同水底不會升起的月亮。

雲知意同他對視著，她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因為一句好聽的情話，就輕易臉紅心慌，沈湎之時更易患得患失。

她輕輕彎了下唇角，認真著道：“那我也想你了。”

江昀安想說她敷衍，話到唇邊最終什麽都沒說。他分明的眼睫垂落，唇角的弧度保持著不變：“嗯，走吧。”

雲知意被他修長的指尖輕攏住，交織觸碰的剎那，她帶點回力反握住了對方的手：“等等。”

她輕抿了下唇：“剛剛江琛找過我了。”

對方顯然也看見了，眼眸深了深：“不用管他。”

“他最近有關一項跨國的投資，正忙著焦頭爛額的，偏偏目前還沒有成功融資。”他笑容裏帶點輕嘲和看好戲般，“可能不久後資金鏈，就要斷了吧。”

雲知意若有所思。

看來她還真歪打正著猜對了，當時江琛聽到她嘲諷的話語時，臉色黑得極為徹底。

這也側面印證了，對方急著送江亦深出國，想必是不想將對方牽扯到這趟渾水裏。

她頓了下，很輕地問道：“那你……”

江昀安笑了下，語氣不明：“他現在可不敢放我走，畢竟水漫金山，可以抓住的浮木可不多……”

他的語氣輕松而不在意，顯然對於江琛如今的境況，樂於成見。

應當是自留了退路。

像是想到什麽後，他話語雖還含著點戲謔，但看向她時下頜卻微微緊繃：“對了，他有為難你嗎？”

江昀安的腳步微頓，面上的笑卻未變：“不會真的像電視劇一樣，給你甩了張支票……”

雲知意輕翻了下眼：“你確定他有這麽大方？除了點的咖啡特別苦……”

她覺得江琛那時肯定是故意的，那麽苦澀的咖啡自己一口未動。後面她含了很久的糖，才緩過勁來。

江昀安眼瞳微縮。

他方才其實一直在門外，無數次想推門而入，又怕引起更多的事端。或者說如同近鄉情怯，怕聽到她說更多，有關江亦深的話語。

但是他沒見秘書送咖啡進去。

雲知意出來的時候，透過門推開時的縫隙，桌面上也未見到杯子。

江昀安反應過來後頓了頓，低聲道：“……他以前也這麽，找過你？”

他的指尖下意識攥緊，半晌反應過來，自己還輕握著她的手，又一下再度松開。手心微攤又變回空蕩蕩的。

像是握不住曾經的什麽。

雲知意反應過來，也沒遮掩或是詞句含糊，坦然著道：“有一次吧，不過我把他給懟了，就像今天一樣。”

她的語氣平靜，像是對於江琛給予的壓力，毫無波動。

但雲知意知道，兩回她的反應還是有區別的。只是江琛口中陰陽怪氣的“底氣”，不是江昀安給的。

跟別人無關，她已經收拾好了患得患失的心緒，踏上了新的一段旅途。

江昀安怔然，他分明的側臉輪廓，被燈光勾勒得如一副沈寂的畫。許久才有了反應，聲音啞上了幾分：“所以，我是不是……”

很沒用？

出現的太遲，在漫長的時間過後終於能及時趕來，但發現她已經不需要了。

話語沒有說完，一道突兀的聲音傳來，是方才江琛身邊的那個秘書：“雲同學。”

雲知意擡頭，旁邊江昀安微冷的視線，也同樣看了過去：“什麽事？”

秘書還是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手裏拿著她先前給的、險些被江琛扔進垃圾桶的紅盒子。

江昀安也看到了，跟他記憶裏的那個一般無二。

他目光定定落在盒子，眼底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未盡的話語沒說下去。

剛剛她那句笑吟吟的“我也想你”，就像是原本一個短暫而寧靜的美夢，倏地被人打破了，又拉回了冰涼的現實之中。

雲知意第一反應便是去看他。

可能是對方太過失態，也可能是她觀察得仔細。他垂落的手似在用力成拳，關節泛出點青白色，唇角壓成筆直的線。

她用指尖觸碰了下對方的手，帶點微涼的感覺，他依舊沒有回應。

江昀安眼神一錯不錯地落在那個盒子上，沒有移開。

她微張唇，想說點什麽。

秘書的話還在繼續：“雲同學，方才江總的意思是扔了這個。不過我剛剛聯系了下江小少爺，他的意思是。”

“麻煩你送一趟。”

雲知意感受到，指尖傳來了顯而易見的力道。不輕不重卻回拉住了她，像是無聲在表明什麽。

她啞然，淡聲回答：“你們江總可沒給我發工資。”

“跑腿的事，還是交給你們專業的人去做吧。”

指尖的那股力道消失了，對方很輕地攏著她的手，依然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秘書頓了頓，繼續道：“江小少爺之前因為幫你，被江總罰了。”

“江總讓他選擇，是起訴你違規簽合同，還是他來承擔責任。江小少爺選擇了後者。”

雲知意氣笑了：“你們江總日理萬機，居然還有閑工夫勾心鬥角啊。”

秘書頷首：“這是江總的家事，自有他的教育方式。我說出來不是為了敲打雲同學，只是覺得你有必要知道罷了。”

對方說這話時，視線向前，語氣沒有起伏。

像是並不覺得這是在挑撥離間，或是道德綁架。

江昀安垂眸看著她，漆黑的眼底倒映著她的模樣。他看到她微蹙的眉，雖輕嘲了對方，神色卻微不可察地依然帶點糾結。

糾結啊。

他眼底浮現點哂意，低斂著眉眼，望著兩人交織的指尖。雖是近在咫尺，卻仿佛始終隔了一層距離。

最終緩緩松了手。他挑起唇角，笑容卻未達眼底深處。

雲知意的腳步在原地停頓許久，就在秘書的耐心即將告罄之時，她擡手接過了那個盒子。

她淡淡開口：“麻煩帶路吧。”

剛走了幾步後，她察覺到身後之人，並沒有跟上來。

雲知意頓住回眸，見他長身而立在原地的那個角落裏。逆光的角度中，眉眼輪廓都微黯，眼瞳之中漆黑一片。

江昀安喉間微動了下，並沒有跟上來的意思。

雲知意微張了下唇，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他清冽的聲音響起：“我在這等你。”

仿佛剛剛的失態只是錯覺，他視線劃過那個熟悉而陌生的盒子後，沒有多加停頓。

風過無痕，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路過轉角時，又遙遙地看過去一眼。只見他低斂了眼睫，神色不明。

秘書在這時開口，吸引了她的註意：“江小少爺就在前面的包廂裏。”

“今日江總還為他舉辦了場生日會，裏面是……”

雲知意對這些不感興趣。

江亦深即將出國，她也按照約定來了今日的這場音樂會。除了手上的這個盒子，一切混亂即將一筆勾銷。

她推開門的剎那，瞧見裏邊各色的燈光搖曳，似乎有請來的樂隊，打擊樂器的響聲有些震耳欲聾。

江亦深坐在沙發中央同人談笑著，手裏是杯度數不低的烈酒。

似乎是因為沒想到她會來，他微怔了下，微僵著放下了酒杯：“知意？”

方才臺上那段張揚又含蓄的表白後，他沒再掩飾什麽。含笑的丹鳳眼裏閃過些什麽後，隨即自然而然地開了口：“你來了。”

最初的微怔之後，她沒有在對方眼裏，瞧見過多的訝然，似乎知道她是來做什麽的。

周圍的人大多陌生，看著像是這個圈子裏的公子哥們。也有幾個是那天見過的，在他身邊的狐朋狗友。

比如那個染了銀發的男生，勾著江亦深的肩膀，上下打量著她：“阿深，你的小姐姐來了。”

話語調侃中帶點佻意，尤其看過來的眼神，並不讓人覺得舒服。

同樣是起哄，跟記憶中的另一群人，截然不同。

雲知意並不在意這些，她將手裏的盒子遞過去，同對方四目相對：“物歸原主。”

聲音很輕，江亦深聽見了，擡手按在那盒子上。

下一秒，盒子頓在桌面中央，恰好同兩人不遠不近。

江亦深挑眉，眼底的神色在燈下，映得忽明忽暗：“我送出去的禮物，每一份都是心意，不必再還回來。”

銀發男生插嘴：“是啊，阿深對我們都這麽大方的，小姐姐你不至於……”

雲知意淡淡地看著對方。

江亦深的眼神沒有逃避，自從窗戶紙戳破後，他便是如此。

沒有像以往那樣笑得露出虎牙來，而是靜靜地看著她，唇角泛起一個弧度：“因為不喜歡嗎？還是因為他？”

終章

對於他的問題, 雲知意一言不發，放下盒子後便準備離開。

江亦深頓了頓，在她轉身的前一秒, 繼續著道：“知意，我要出國了。”

聲音有些低, 同往常的腔調不太一樣。

記憶裏她剛當對方家教時, 他常常帶點吊兒郎當地餵一聲, 轉著筆不太聽話, 總想著把她趕走。

後來江亦深喜歡叫她“小雲老師”, 即便這聲稱呼不屬於他。後來看到她因為這聲稱呼偶爾失神, 他又慢慢不再叫了。

如今的“知意”兩個字, 很輕地被他喊了出來, 好像話語間打了多個轉。

她動了下眼睫，擡眸四目相對的瞬間，禮貌的語氣淺嘗輒止：“那就，祝你一路順風。”

江亦深望著她, 眼神定定不說話。

見她要走，旁邊的銀發男生輕嘖了聲，勾著江亦深的肩膀，漫不經心地道：“姐姐, 阿深因為你，跟他爸爸鬧過一場。”

“他是被迫出國的哦。”

話語戲謔中帶點不滿，顯然對方是站在江亦深的角度上，已經看她不順眼了很久：“就這麽急著走嗎？”

對方指了指面前的蛋糕, 挑眉帶著深意道：“上回沒空替阿深唱完生日歌, 這回不捧個場嗎？”

“阿深可是過兩天就出國了呢。”

一句句說下來，邏輯上倒是毫無破綻, 卻讓她當下有些進退兩難。

雲知意對著自我的江琛時，能連諷帶刺地輕嘲回去。但面前的江亦深到底幫過她幾次，她最終沒跟對方掰扯這個。

她索性坐了下來，等待對方點蠟燭和唱生日歌的環節。

就當是最後的告別。

面前的蛋糕和上次所見，華麗了許多。不再是被隨意堆於桌上，斜斜地插上幾根蠟燭，最終在垃圾桶旁無人問津。

江琛到底對小兒子還是更上心的，蛋糕分好幾層，被服務員緩緩推進來。絢爛的絲帶解開後，細膩的奶油散發著香氣，裝飾得極為精美。

江亦深本就不愛甜食，他興致缺缺地收回視線。

回眸看時，卻見雲知意坐下後，刻意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只是她註視著手機，像在給誰發留言。眼神很柔和，唇角的弧度像在燈下，一點點綻開回環的漣漪。

江亦深頓了頓，指尖倏地收緊。

雲知意見一時半會兒走不了，想起方才還等在原地的那人，便給他發了信息讓他先走。

可能對於原因，她只是語焉不詳地帶過一筆。另一邊的人，遲遲沒有回話。

她正要繼續補充，眼前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晃了下：“該點蠟燭了。”

雲知意見他遞過來，隨即緩緩搖了下頭，語氣堅定：“這個應該由壽星親自來。”

氣氛有瞬間的安靜。

燈光的掩映裏，江亦深像是笑了下。還是從前那般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唇角會上挑一點，露出虎牙來。

他點蠟燭的樣子很專註：“我記得你當時說過，點蠟燭要這樣子……”

江亦深似乎將她隨口一提的話語，都記住了。

對方靠近說話時，壓低了聲音。雲知意微微讓了下，自以為不著痕跡，卻恰好同他的視線對上。

江亦深眼眸微動，收斂了更深的情緒，從她臉上移開。

他直直地越過，看向了她背後的門側後，神情像是有些驚訝來人，語氣不明：“今年的生日，可真熱鬧啊。”

雲知意幾乎是剎那的預感般，轉過頭去。

正如所預料的，是江昀安過來了，他正長身而立在門口。

她低頭，見熄滅的手機屏幕上，大約不久前他回過消息。

是“我來了”三個字，可能是她當時被別的吸引了註意力，沒察覺到消息的振動聲。

他站在人群之外，燈光落在他的發梢眉眼。不開口，淡淡地看向江亦深時，似乎還帶著昔日天之驕子的恣意和涼薄感。

銀發男生像是看好戲般，悠悠開口：“喲，咱們這地是來貴客了啊。”

“聽說江大少爺跟著江總，談的都是幾個億的項目。來咱們這，怕不是格格不入吧？”

江昀安沒動。

他倚在門邊看過來，眼睫細密地隨著弧度微動，那點淺痣如墨暈染，仿佛情緒並沒有因此而波動。

江亦深也看到了他，註意到了他看過來的方向，輕輕地笑了下：“怎麽，你也是來給我唱生日歌的？”

語調雖輕松，但顯然有火藥味在彌漫。

剎那間，江昀安眸色冷寂。

雲知意倏地想起了那日，在榮美實習打印文件時，對方似乎也來過。彼時江亦深閑閑地喊了聲哥，而他遲遲沒有回應。

她被擋住了視線，也沒有帶著好奇看過去一眼。直至對方離開，也未洞察到那時氣氛的不對。

江昀安則等在樓下的夕陽裏。

見到她時，除了那句在當時的她看來，宛如抽風的“我是你養的魚嗎”，他風輕雲淡得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若是先前，剛分手的那段時間，她只當這人向來淡泊冷情，沒什麽波動能入他的眼底心間。

但是方才，秘書當面將那個盒子遞過來時。

她感受到了對方微涼的指尖，攏著她的手沒有放開。她擡眸後，撞進他深深的眼底，裏邊湧動的情緒拉扯著她。

他仿佛會說話的眼眸，歷經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如今正隔著人群同她遙遙相望。

下一秒，似是為了避嫌般，他移開眼神。

面對方才江亦深帶嗆的話語，他淡淡道：“等人而已。”

等的是誰，並沒有明說。

只見江昀安長身而立在門邊，依然沒有要進來的意思。他垂下眼睫，如墨暈染的淺痣，被燈光勾勒得柔和。

剎那後，雲知意手機輕微振動了下，赫然便是他的信息：“我到了”。

同方才那句，她沒來得及回覆的“我來了”，相呼應著一前一後。

她擡眸去看對方，只見他神情眉眼在逆光裏，模糊而不清晰。兀自懶散地看著手機，像是沒有看到她一般。

消息卻一條條跟著發來：“冷嗎？今天又降溫了。”

“我有點冷。”

雲知意彎了下唇，剛準備打字回覆，卻被旁邊的人出聲打斷：“知意。”

江亦深的笑容弧度未變，仿佛沒有因為誰的出現，而情緒變化：“幫我拿一下，那邊的打火機好嗎？”

對方似是真的想點個蠟燭。

她看過去，見不遠處的桌面上，靜靜地放置了銀色翻蓋的打火機。

但他另外的朋友，似乎離得更近一些。

察覺到她的視線後，那男生回過頭來，探究地看了眼江亦深便道：“不好意思啊小姐姐，我手骨折了，拿不動。”

對方的手自然是好端端的。

在場的其餘公子哥們，原本在雲知意進來之後，便探究而交換過幾次眼神。

他們雖弄不明江亦深的態度，但隱約也聽過最近的事，便有不嫌事大的開始起哄：“小姐姐，幫忙拿一下唄，他手真的骨折了，我可以作證。”

“阿深嘛，也還是比較想要你親自送的……”

談笑間，戲謔的話語還沒說完。

熟悉的身影突然動了，大步走過來。

骨節分明的手攏過銀色的打火機，隨後是一道優美的拋物線，精準地落在了江亦深的面前。

雲知意微仰臉，恰好看到他漆黑的眼眸，還有微動的喉間。

“拿好了。”

“你自己，沒有手嗎？”

江昀安的神色微冷，向來漆黑的眸中，似凍上一層霜。冷眼掃過這群紈絝子弟，氣質上同他們格格不入，語氣帶上諷意。

被詰難的江亦深，似乎並未惱。視線同他四目相對，未見硝煙的氣氛凝滯後，他松了松衣領輕笑：“哥，你手上那條手鏈呢。”

“好像沒見你戴？”

對方衣袖之下儼然是同款的，或者說有意模仿。落在不知情的人眼裏，便成了不可言說的細節之外，便惹人誤會。

雲知意縮在衣袖裏的指尖，頓了下。

擡頭去瞥對方，只見他踱步過來後，側臉映在光影裏，瞧不清具體的神色。

江亦深將話語繼續往下，意有所指：“方才還見你戴了，不會是遇到什麽事，一不順心便扔了吧？”

她正要張口或是打字的舉動，驀地一頓。想起對方曾駐足在轉角垃圾桶處的畫面，在她跟著秘書走之前，一晃而過的畫面。

聽了這樣的挑撥之言，江昀安神色不明，低垂眼睫，唇角弧度似諷。

沒有搭理，但也沒有否認。

雲知意不由微滯。

對方難道是……一氣之下，把東西給扔了？

她輕抿了下唇，緩緩擡眼看過去。

對方方才扔打火機的剎那，腕邊的襯衣袖口揚起，露出骨節分明的一截手腕。

上面空蕩蕩的，確實不見他天天戴的那串熟悉的珠子。

眼見著江亦深，似乎還要不經意般地、火上澆油一二。雲知意收回了視線，在對方微訝的目光裏，倏地站了起來。

不遠處的江昀安垂眸沒有瞧她，將手背到身後。

從方才進門後，對方除了發來的幾條消息，未曾往她所在的方向瞧來。只是往常疏懶淺淡的眸色，微微銳利了些，瞧向方才的始作俑者。

她剛走了幾步，對方像是回神過來，有些不解。

另一邊的江亦深以手支頤，瞧著他們兩人的身影，交織在一片昏暗柔和的燈光裏。不由很輕地嗤了聲，微微揚眉。

“知意，你手上沾到奶油了。”

應當是方才她站起來得太快，不小心蹭到了。

類似的情景，在好幾天前似乎曾上演過，對方假裝什麽都沒看見。而江亦深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恰好跳出來發了意味不明的動態。

剎那間，仿佛如同手串般，所有心照不宣的細節，都系列般地串起來擺到了明面上。

雲知意淡淡看對方一眼，又緩緩瞧向江昀安。

她無暇顧及此刻別的事，瞥了眼對方背過去的手後，微微皺了下眉……決定還是先把手鏈找回來。

片刻後見她擦肩而過，頓在原地的江昀安倏地擡頭。

他眼睫微動斂去眸底的漆黑，徑直也一前一後跟著出去了。

包廂裏桌面上，蛋糕側面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痕。

江亦深懶洋洋地掀眼，招呼著旁邊的朋友：“幹坐著做什麽？分蛋糕了啊，趁熱吃。”

“昏頭了？這是冰淇淋蛋糕。”

他垂了下眼，看了眼空空的手心。燈光從一模一樣的手串上折射而過，可惜即便是再相似，還是不一樣的。

真遺憾，還是沒能聽她臨走前唱首生日歌。

“算了，來切蛋糕吧。”

雲知意走出包廂後

，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方才一路不見得有多認路。繞了幾圈，沒找到方才的位置。

反倒是察覺了，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的人。

燈光溫柔地輕掃過他的發梢眉眼，逆光的角度裏，只餘模糊地勾勒出大概的模樣。喉結微動，垂眼問她：“在找什麽？”

她眨眨眼，視線從腳尖處微晃的影子，緩緩向上，最終四目相對。

雲知意頓了頓：“找垃圾桶。”

江昀安：“？”

她擡起眼瞧他，抿了下唇示意他讓讓別擋道。視線裏卻落下道影子，緊接著響起的是他熟悉的聲音：“在找這個？”

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和懶散，卻仿佛頓了片刻。

只見他手掌微攤，修長分明的指尖輕攏了下，隨即出現在掌心的是眼熟的手串。剔透斑斕的珠子，在燈光下折射出光芒。

“沒扔，我一直隨身帶著。”

方才沒戴在手腕上，也是因為他不想碰見同江亦深相似的款式，順手收了起來。

方才遠遠地見她眉心微皺，目光寸寸像在尋找什麽的模樣，江昀安不知怎的便福至心靈，握住了風衣口袋裏的手鏈。

輕輕彈了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拿出來，送到了她的面前。

雲知意眼睜睜地瞧見他，除了手鏈以外，還有幾顆糖，像極了記憶中的那幾顆。那時藍天白雲，教室走廊的內外，隨著清風一同拋到她的手中。

夕陽灑在他的發梢眉眼，也倒映在她眼中。

畫面從此定格。

“除了手鏈，還有別的要一起帶走嗎？”

記憶拉回的瞬間，伴隨著而來的，還有他疏懶卻微頓了下的話語。仿佛在問的不僅是手鏈、糖果這樣的物件，字裏行間在說著其它的什麽。

雲知意輕眨眼，徑直地接過他方才的話：“有啊。”

雨聲突兀地響起來，淅瀝著濺到門外的臺階上。不知不覺中她方才繞路，走著走著便將近門外。裏邊是不習慣而疏遠的燈紅酒綠，外邊是氤氳著的雨。

一把熟悉的黑傘撐在上方，映入眼簾的還有江昀安漆黑的一雙眼。

他輕握著傘柄的手，像是微微在意地用力了下。

隨即開口，似在強調：“我說的把別的帶走，不止是糖。”

雲知意走在傘底下，適時地流露出微訝的反應：“那怎麽辦，糖已經被我吃了。”

她伸手揚了下包裝紙，唇角綻著一抹笑。肩上的傘好像微頓了下，淌下的雨滴，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話語還未繼續，旁邊佇立的人突然動了下，率先開了口。

他垂下眼睫神色莫名，要近一步繼續著道之前，緩緩回應：“我說的，也不止是糖。”

逆光的角度裏，他沒像過往的時候，一味低斂著眼眸。或是輕掀眼皮敷衍著瞧人，帶點少年天之驕子的恣意和涼薄感，好像沒有什麽存在能入他的眼底心間。

這一回。

江昀安撐著傘，同她較真般地四目相對，一字一頓：“手鏈是同款的也沒事，垃圾桶裏的玩偶抱枕，也能重新撿回來。”

“就算你想回去唱生日歌——”

他很輕的話語說到一半，突兀地頓了下，餘音散在了淅瀝嘈雜的雨聲裏。但是落在她耳中，依舊顯得分明。

“想養魚的話，也沒關系。”

那天她在榮美樓下，同他擦肩而過時，他好像也說過似曾相識的話語。

只是那時他質問的是，他是她養的魚嗎。如今撐傘的手微滯，說出的又全然不一樣，就這麽專註地凝視她。

雲知意將手裏剩餘的糖，一並收進了口袋裏。

她瞧見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氣息同她的也交織在了一起。眼皮上如墨的淺痣，被光影暈染得分明，像極了初見時的模樣。

“是嗎？”

雲知意抿唇笑了下，像是看熱鬧般：“既然說得這麽大度，你手抖什麽？”

還有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如今已走出了門，他才開口。輕叩在傘柄上的指尖，眼見著攏起收緊了剎那。

江昀安喉間微動，神色不明：“那換個真實的說法吧，我沒那麽大方。”

“你向來知道的。”

只是後來，太多的分別過後，他將這些不好的脾氣收斂了回來。這次假裝過後，又小心翼翼地重新伸手試探。

但還是因為她微帶戲謔的一句話，便破了功。

他拿著紙巾，替她擦拭方才蹭上指尖的一丁點奶油。動作輕柔，目光卻從上邊滑過，頓了再頓。

雲知意瞧見了他低眸回首的剎那神色，驀地開了口：“不止是這次，上次偶遇江亦深的時候，我也沒唱生日歌。”

“今天出席他的餞別宴，算是兩清了。”

正擦拭的人手腕明顯一頓，神色倒如往常，只是唇角明顯地輕勾起，笑得霎時好看：“這樣啊。”

她又想了想：“但是你剛剛的建議，還挺誠懇的，我覺得也不是不可以。”

“要不然你繼續從容大方，我現在回……”

話語還未說完，雲知意倏地頓住，氣息跟著對方的舉動一亂。

她垂下的眼睫微動了下，也無法避開，入眼的即是他分明的眉眼，所覺察的即是他唇上的溫度，一點點帶著繾綣難言的意味。

淅瀝的雨聲逐漸模糊，像匆匆而過的簾幕。

許久後，先主動親的人輕移開，帶點疏懶地開口：“我吻技肯定比他好。”

雲知意：“……”

著實是有些奇怪的攀比點。

肩上的傘穩穩地撐向她這邊，匯聚的雨滴拋起了道弧度，悄然劃過。雨外的景致已豁然明亮，寂靜的小道，仿佛能走上很久很久。

而身邊的人，逐漸褪去少年時期的青澀感。眉眼輪廓舒展，懷抱也比從前踏實，有力量了許多。

雲知意揶揄：“所以，你是終於想通了嗎？”

看來這裏來上一趟，也非全然是糟心的事。雲開見月，雨過天晴。

江昀安似是輕笑了下，低低地道：“想通嗎？”

“那可能，要早上許多。”

那是在更早的時候。

地鐵上曾經擦肩而過，從扶梯下來後穿過人群，擁擠間最終還是見她去了相反的方向。越來越遠，直到看不清背影。

或是偌大的校園裏，選相同的通識課，在階梯教室的後排遙遙瞧她。

也刷到過她發的帖子，加了收藏夾，時不時地翻看。

那天她更新了內容，平淡地回覆了那句“已經分手很久了”。他隔著圖書館的門瞧過去，襯衣被九月的熱風吹起，腳步頓了很久。

季辭在旁邊不嫌事大：“為什麽不過去？”

江昀安專註地瞧著，見她似在找書。眉眼恬淡彎彎，還跟記憶裏的模樣一般無二，只是會避開他所在的方向和視線。

九月的熱風，道路兩旁是香樟葉。高原的藍天一如記憶中的那樣，偶爾翩躚過白鳥的掠影。

季辭繼續揶揄：“你真不過去啊？”

江昀安最終淡聲拋下一句“去找書吧”，便行動比想法快一步，踱步了過去。隔著同一列書架時，卻又反而近鄉情怯了。

季辭同他勾肩搭背說著話，他的目光卻透過縫隙，始終看向對面的她。

最終伸手，接住了她險些掉落的那本書。

四目相對的瞬間，仿佛又什麽都沒改變，有些事最終兜兜轉轉又回了原地，只要有人率先處心積慮些。

正如高中時某個晚自習過後，走廊的風在輕輕地吹。手邊討論的壓軸題寫到一半，還有夾在草稿本裏的一句話——

“無論再走多遠，我都會來原地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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