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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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外面短兵相接, 平王反應過來這怕是晏之緒安排的後手，再來不及想什麽，立刻下令讓自己的人馬進去包圍文臣。
晏之緒以簪尾擲出, 精準地敲擊在大殿銅爐上, 發出一聲極為清脆的爭鳴聲。
後殿蹲守的人馬立刻湧了出來, 雖然人數並不多, 但大殿畢竟有門，不比空曠地可以四面八方包圍，這些人馬用來阻攔平王的人已經足夠。
在外面廝殺的是以蔣易為首，駐守明州的部分兵馬，應晏之緒的吩咐, 蔣易帶了三萬兵馬。
那都是在戰場上真正廝殺過的兵，是見過血的見過殘酷人間的, 和京城這些日常由朝廷供養的禦林軍完全不同。
這幾乎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廝殺。
平王被擒，他被人用繩索牢牢捆綁著，站在大殿中央，目眥欲裂地看向晏之緒：
“國不可一日無君, 你處置我, 名不正言不順。”
晏之緒只是一個臣子, 而平王就算被冠上了亂臣賊子的名號，也是一個皇室的王爺，需要有皇帝的命令才能處置平王。
“自然不是我處置你。”晏之緒的目光向外, 只見眾人簇擁著一個模樣七八歲的男孩走過來。
不用晏之緒說, 太師等官員便已經認出那男孩是誰，正是六皇子。
不知道這兩年先帝, 也就是曾經的老皇帝究竟是怎麽想的，他親自將六皇子送了出去, 朝中官員這兩年無一例外沒有見過六皇子。
或許老皇帝知道自己的血脈僅剩六皇子，所以百般小心。
但幸好六皇子只出去了兩年，模樣變化並不算大，部分見過他的官員依舊可以認出來他。
六皇子一路小心地走到大殿中，用稚氣的聲音堅定說道：“父皇已逝，孤必會承擔起山河社稷。”
朝臣盈盈下拜，山呼萬歲。
六皇子示意朝臣平身，扭頭看向站在他側後方的盛姝：“晏夫人，將平王叔的罪證承上來吧。”
方才局勢緊張，朝臣們都沒有在意，現在才註意到竟然有女子出現在這金鑾殿上。
除了特殊時期的皇後、太後可以，再尊貴的朝廷命婦都基本不能踏足這金鑾殿上。
有楞頭青的官員想要出言，被他身邊年老的官員摁住了頭。
說什麽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大家都知道這事兒不妥，但是沒有一個人去說。
是因為別人都沒長嘴嗎？當然不是，就如今的局勢，兵馬在晏之緒手裏，雖然眾目睽睽下六皇子暫時沒有和晏之緒接觸，就六皇子對晏夫人的態度，也足以說明很多了。
這種時候說什麽女子不能出現在金鑾殿上，是嫌自己官位太高嗎？
掩藏在眾人中的這些眉眼官司盛姝自然不知道，在聽到六皇子的話後，盛姝自衣袖中取出兩張紙。
這是一封信，平王寫給曾經二皇子李嘉賜的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平王慫恿李嘉賜稱帝，並讓其去尋找南蠻，和南蠻聯合，以圖帝位。
那時候的李嘉賜有沒有同意，盛姝並不知道。但這一封信，卻是在李嘉賜曾經送給晏之緒的馬車夾層中找到的。
在看到信的瞬間，平王就瞪大了眼睛，似乎想示意自己的人去撕毀那封信。
只要沒有真正的證據，平王就依然是平王，就算沒有辦法稱帝，以如今的局勢，也足以安穩度過後半生。
盛姝看出了他的意圖，慢條斯理地說道：“平王殿下，出現在這裏只是拓印本。”
平王從嗓子裏發出“嗬嗬”的聲音：“你們這是汙蔑！無論是什麽證據，都是你們偽造的！”
“真假與否，大理寺一驗便知。”六皇子開口，看向盛姝的時候語氣緩和了些許，“晏夫人。”
盛姝點了點頭，站在大殿中開始讀當年平王寫給李嘉賜的這封信。
朝臣們聽得神色各異，盛姝卻不動聲色地看了晏之緒一眼。
那人並沒有在聽，只是站在上首，含笑看著自己。
盛姝垂下眼眸，心中滋味覆雜。
他答應自己的事情果然在實現，不過才說讓他信任自己一些，說希望自己可以和他並肩，今日自己便和他一起站在了這金鑾殿上。
不過，更讓盛姝心情五味雜陳的，還是李嘉賜的這封信。
平王能在先帝面前藏了那麽多年，或許平王逐漸年老，變得昏庸，但也絕對不蠢。
留下這種明晃晃作為證據的信件，明顯極為困難，也不知當年還是京城紈絝子弟的李嘉賜，如何能讓平王寫下這封信。
最要緊的是，這麽要緊的信，李嘉賜竟然沒有藏在二皇子府裏，而是藏進了送給晏之緒的馬車裏。
所以當年的李嘉賜，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情？
信件讀完，大殿內眾人竊竊私語，甚至有不少平王一黨的人看向平王的目光都充滿了驚異。
他們是想有從龍之功，但卻並不希望朝廷的土地被分割，平王此舉犯了極大的忌諱。
有平王一黨的官員曾經幫平王在二皇子府找過這信，此時便忍不住詢問：“你們是如何得到這封信的？”
盛姝便看了晏之緒一眼，她能尋到信件，也是晏之緒給的訊息。
“定安長公主生前留下的訊息。”晏之緒言簡意賅。
更詳細的情況是，定安長公主在為李嘉賜殉情之前，曾托晏之緒將一封信帶到京城遞交給老皇帝和皇後。
但實際上，那並不是一封信，而是兩封。最下面那封信是寫給晏之緒的，詳細地說明了李嘉賜所幹的一些事情。
以李嘉賜和定安長公主的關系，只要定安長公主想，她便能從李嘉賜口中套出來話。既然她已經打算讓李嘉賜以死謝罪，那麽就會在生前壓榨出該有的價值。
平王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聽到晏之緒的這句話，他才開始有了些反應，麻木地動了動眼珠，問道：
“這封信，究竟藏在哪裏？”
因為始終找不到這封信在哪裏，他曾經派了不少人前去刺探李嘉賜，但始終一無所獲。
晏之緒開口：“在首輔府。”
平王頓住了。
過了好半晌，他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有些瘋癲地大笑起來。笑了許久都沒有停歇。
沒人管他在發什麽癲，成王敗寇。
六皇子明日登基，交代了部分事宜後，便由身邊的內侍宣布退朝。
雖說是明日要成為皇帝的人，但六皇子畢竟年歲還小，盛姝便跟隨著宮人一起送六皇子回宮。
不知為何，六皇子對盛姝的態度很親切，這也是盛姝很疑惑的地方。
她今日去接六皇子回宮，本以為會廢一番口舌，結果六皇子在確認了她身份之後，歪著腦袋很是新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後面的事情便順理成章，六皇子雖然是個小孩子，但卻頗為照顧盛姝，搞得盛姝都有些哭笑不得。
安頓好了六皇子，盛姝告辭離去，在走出宮門的時候，果然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馬車。
盛姝走到馬車旁，笑著敲了敲車壁，晏之緒便掀開車簾伸出手，拉著盛姝上車。
馬車搖搖晃晃的行駛，自昨日分別後，夫妻二人身上都有一大攤的事情沒有處理，一直在忙碌，也沒有交談。
這會兒事情塵埃落定，盛姝這才隨意地說道：“六皇子似乎對我並不陌生。”
“嗯。我同六皇子提起過你。”晏之緒看著盛姝笑，仿佛眼裏有一個春意融融的江南，“先帝說是將六皇子送走，其實大多數時間交到我那裏。”
說到此處，晏之緒神色有些落寞，平靜的目光中隱著極深的波瀾：“先帝怕也是矛盾的，他希望我無情無欲，成為他手裏最好用的利器，卻又怕這刀劃傷了他身邊的人。”
剩下的話，晏之緒沒有說話，盛姝卻已經明白了。
晏之緒逐漸變得有人情味兒，先帝憎惡不已，覺得這柄劍鈍了，不再鋒利，但是又覺得這樣的晏之緒或許有了點人的樣子，所以在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將六皇子塞給了晏之緒。
盛姝握住了晏之緒的手，將頭倚靠在晏之緒肩膀上，無聲的安慰。
無論如何，曾經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如今新帝將立，極為年幼，正是江山容易出問題的時候。晏之緒如今的存在，便等同於定海神針。
在朝堂混跡的那些人基本都是人精，如今的情況，他們不僅不會再攻訐晏之緒為異類，恐怕還要反覆地為晏之緒正名。
一個曾經在深淵裏掙紮的人，終於要見到了世人給予的曙光。
不過有些東西，晏之緒並沒有明說。
比如為什麽他如今已經官至首輔，那群老狐貍卻還要給他一個攝政王的名頭。
攝政王雖然可以攝政，但是有些權力卻是遠不及首輔。那群人是防著他，找著機會便想壓制晏之緒的權力。
晏之緒無所謂，他曾經努力往上爬，是為了讓世人把他當做一個人看待。
如今他有了家，反而不想如此勞累。所以老狐貍們提了，晏之緒也順勢應了。至少他為盛姝爭取到了攝政王妃的名頭，而且他損失的那些東西，都彌補給了盛姝。
不知道明日盛姝聽到聖旨真正的內容，會是怎樣的反應……這樣預設著，晏之緒就覺得心情愉悅。
兩個人無聲許久，盛姝回想起晏之緒剛才說得話，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兒來：
“你同六皇子提起過我？你說我什麽？”
能讓一個孩子一見面就產生興趣的，絕對不可能是什麽誇自己德淑賢良的好話。
晏之緒頓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說道：“也沒什麽，就是說一說你閨閣時期翻墻、成婚時期寫編造我的話本……一些有趣的事情。”
盛姝兩眼一黑。
這是什麽有趣的事情，這是行走的黑歷史好嗎？難怪六皇子初見對她這麽好奇，感情是這樣的原因啊！
盛姝不想搭理晏之緒，默默地坐直了身體。
晏之緒看到盛姝在鬧小脾氣，笑了笑，說道：“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方才在政事堂議事，諸位老臣都已經達成一致，明日陛下登基，會在朝中宣布，封你為攝政王妃。”
“所以，明日新帝登基，我也要到場是嗎？”盛姝下意識詢問。
盛姝是晏之緒的夫人，她既然是攝政王妃，就意味著晏之緒要被封為攝政王。
“對，回府之後就會有宮中紡織局的人過來量你的尺寸，但是因為時間太緊，來不及做新的禮物，應該會翻到幾代前攝政王妃的禮服為你改裝。”晏之緒耐心解答。
這個消息過於震驚，盛姝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當年父親出事，想要將女兒嫁出去換取前程的時候，盛姝百般地算計，想要嫁給晏之緒。
她那時候只是想逃出泥潭，雖然也有對晏之緒的感情，但什麽都金貴不過她的人生。
只是她沒有想到，在嫁給晏之緒後，她可以過得那麽好，比她預想中的要好上太多太多。
盛姝抱住晏之緒，將臉埋他的懷中，低聲道：“夫君，遇見你真好。”
在這種時候，她忽然之間就想到，就在昨夜，她和晏之緒該做的事情都做過了，雖然感覺有些疲憊，她的精神卻極為亢奮。
晏之緒幫她善後之後，攬著她便閉上了眼睛，昏昏沈沈地要陷入睡眠。
盛姝看著晏之緒，照進船艙內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發絲淩亂地貼在臉頰，他身上有淡淡的氣息，溫柔又沈穩。
人在困倦的時候意志是最為薄弱的，盛姝推了推他，輕聲問道：你為何不願意同我和離？從私心裏來說，如果你我分開，你的選擇會比我更多。”
晏之緒閉著眼睛，語氣很輕，像遮月的雲：“沒有這個假設，那些人都不是你。”
“是不是我，又有什麽要緊的？”盛姝有些茫然，“曾經你雖位高權重，處境卻算不得好，娶了我也算權宜之計。如果有機會可以選擇更好的，難道不是要向上走嗎？”
至少長這麽大，盛姝遇到的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曾經不懂，後來卻看得太透，不敢奢求太多。
晏之緒赫然睜開了眼，目光灼灼地凝視著盛姝：“所以說，倘若有了比我更位高權重的人，你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我？”
盛姝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一點點輕微的心虛，別過了眼。她很仔細地想了想，認真地搖了搖頭：
“應該不會，我好像有些明白，你說出‘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心情了。好像對於此時的我而言，有比利益更重的東西。”
晏之緒便輕笑，將盛姝攬緊了些，慢條斯理地撫著她的烏發：“遇到一個心悅之人是很難得的，更何況，你是那個把我從深淵裏拉出來的人。”
盛姝很仔細地想了想，不由有些疑惑：“是嗎？我好像做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做。”
晏之緒微微擡起身，低頭在盛姝的唇上一掠而過，像溫涼的玉：“你還什麽都沒做？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他笑意沈沈，“更何況，只要你在那裏，我便會覺得花團錦簇。”
“遇見一個心悅之人很難，更難的是那個心悅之人可以讓你變得更好，讓你覺得這世間充滿希望。於我而言，你剛好就是。”
盛姝良久都沒有說話，她不得不承認，晏之緒的這一番話，讓她極為心動。
想著想著，盛姝又想到晏之緒隱瞞自己結果進了天牢的時候，不太開心地反駁道：
“你這世界充滿希望，結果不還是要往牢裏進。”
深夜的人格外敏感些，盛姝明顯是在鬧情緒。
晏之緒已經快睡去了，聽到這話，溫柔地拍了拍盛姝的後背，聲音很低，帶著濃濃的困倦：
“是我的錯，我會彌補的。我很困，讓我睡會兒……”
他低醇的聲線後面溫軟不已，很明顯有幾分撒嬌的意味。他這些時日一直被關在天牢裏，出天牢之後又耗費了那麽多體力，自然是疲憊的。
盛姝聽完就覺得心軟了大半，倚在晏之緒身側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可惜此刻晏之緒已經睡熟了，否則必要笑盛姝陰晴不定的脾氣。
盛姝想著昨日發生的事情，倚在晏之緒的懷中睡著了。
感知到懷中的人睡沈了，晏之緒微微側身，希望盛姝睡得更安穩些。昨日折騰良久，今早又開始為這些事情奔走，想必盛姝的精神一直緊繃，這會兒放松下來便困了。
明日來的很快，六皇子的登基大典雖然倉促，但並未出差錯。
眾人齊齊跪下，高呼萬歲，新帝便看了身邊的內侍一眼。那內侍立刻站出來，宣讀聖旨。
新帝封賞了一批大臣，其中最為顯赫的，便是晏之緒為一品攝政王，而盛姝，則是超一品攝政王妃。
盛姝驚愕不已，攝政王妃也就罷了，畢竟曾經也有過，超一品的攝政王妃可是史無前例的。
為了讓盛姝這“超一品”的誥命來得名正言順，聖旨甚至用大量篇幅去讚譽盛姝的功績，聽得盛姝臉頰一陣發燙。
這熟悉的形容，她有預感，至少她的部分，絕對是晏之緒寫的。
這樣想著，她忍不住朝晏之緒的方向看了一眼。
金鑾殿上，群臣肅穆，兩人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
數年後。
近海的小漁村，胡子花白的老漢搖著船擼，帶著七歲的囡囡在岸邊停靠。
小姑娘的眼眸極亮，忽然被不遠處的一葉扁舟吸引了目光。
她忍不住低喃道：“仙女……”
扁舟之上，一青衣女子倚在船舷，提起白瓷的酒壺傾瀉一口，神色恣意。她生的極美，這樣的動作由她做出，竟似天上人。
而她身側，男子一襲玄衣，滿眼無奈地去奪酒壺，最後又溫柔地給那女子煮酒。
這男子生的也極為俊美，但是在不遠處旁觀的小姑娘卻極為困惑，這人究竟是仙君，還是仙女旁邊侍奉的小仙童呢？
她看不懂，所以便問旁邊的爺爺，那兩人究竟是誰？
老漢拉著小姑娘便走，看不得看不得，當朝的攝政王和攝政王妃，不知怎麽有了雅興，跑到他們這小村落閑雲野鶴。
小姑娘沒有得到答案，癟了癟嘴，轉念一想，又笑彎了眼：“不管是仙君還是小仙童，我以後也要找個那樣的人服侍我！”
得到的是爺爺的一個不輕不重的腦瓜崩。
那可是超一品的攝政王妃，是尋常人能比擬的麽！
小姑娘含著淚花，無聲地握了握拳。仙女姐姐可以，她也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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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之緒以簪尾擲出, 精準地敲擊在大殿銅爐上, 發出一聲極為清脆的爭鳴聲。
後殿蹲守的人馬立刻湧了出來, 雖然人數並不多, 但大殿畢竟有門，不比空曠地可以四面八方包圍，這些人馬用來阻攔平王的人已經足夠。
在外面廝殺的是以蔣易為首，駐守明州的部分兵馬，應晏之緒的吩咐, 蔣易帶了三萬兵馬。
那都是在戰場上真正廝殺過的兵，是見過血的見過殘酷人間的, 和京城這些日常由朝廷供養的禦林軍完全不同。
這幾乎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廝殺。
平王被擒，他被人用繩索牢牢捆綁著，站在大殿中央，目眥欲裂地看向晏之緒：
“國不可一日無君, 你處置我, 名不正言不順。”
晏之緒只是一個臣子, 而平王就算被冠上了亂臣賊子的名號，也是一個皇室的王爺，需要有皇帝的命令才能處置平王。
“自然不是我處置你。”晏之緒的目光向外, 只見眾人簇擁著一個模樣七八歲的男孩走過來。
不用晏之緒說, 太師等官員便已經認出那男孩是誰，正是六皇子。
不知道這兩年先帝, 也就是曾經的老皇帝究竟是怎麽想的，他親自將六皇子送了出去, 朝中官員這兩年無一例外沒有見過六皇子。
或許老皇帝知道自己的血脈僅剩六皇子，所以百般小心。
但幸好六皇子只出去了兩年，模樣變化並不算大，部分見過他的官員依舊可以認出來他。
六皇子一路小心地走到大殿中，用稚氣的聲音堅定說道：“父皇已逝，孤必會承擔起山河社稷。”
朝臣盈盈下拜，山呼萬歲。
六皇子示意朝臣平身，扭頭看向站在他側後方的盛姝：“晏夫人，將平王叔的罪證承上來吧。”
方才局勢緊張，朝臣們都沒有在意，現在才註意到竟然有女子出現在這金鑾殿上。
除了特殊時期的皇後、太後可以，再尊貴的朝廷命婦都基本不能踏足這金鑾殿上。
有楞頭青的官員想要出言，被他身邊年老的官員摁住了頭。
說什麽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大家都知道這事兒不妥，但是沒有一個人去說。
是因為別人都沒長嘴嗎？當然不是，就如今的局勢，兵馬在晏之緒手裏，雖然眾目睽睽下六皇子暫時沒有和晏之緒接觸，就六皇子對晏夫人的態度，也足以說明很多了。
這種時候說什麽女子不能出現在金鑾殿上，是嫌自己官位太高嗎？
掩藏在眾人中的這些眉眼官司盛姝自然不知道，在聽到六皇子的話後，盛姝自衣袖中取出兩張紙。
這是一封信，平王寫給曾經二皇子李嘉賜的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平王慫恿李嘉賜稱帝，並讓其去尋找南蠻，和南蠻聯合，以圖帝位。
那時候的李嘉賜有沒有同意，盛姝並不知道。但這一封信，卻是在李嘉賜曾經送給晏之緒的馬車夾層中找到的。
在看到信的瞬間，平王就瞪大了眼睛，似乎想示意自己的人去撕毀那封信。
只要沒有真正的證據，平王就依然是平王，就算沒有辦法稱帝，以如今的局勢，也足以安穩度過後半生。
盛姝看出了他的意圖，慢條斯理地說道：“平王殿下，出現在這裏只是拓印本。”
平王從嗓子裏發出“嗬嗬”的聲音：“你們這是汙蔑！無論是什麽證據，都是你們偽造的！”
“真假與否，大理寺一驗便知。”六皇子開口，看向盛姝的時候語氣緩和了些許，“晏夫人。”
盛姝點了點頭，站在大殿中開始讀當年平王寫給李嘉賜的這封信。
朝臣們聽得神色各異，盛姝卻不動聲色地看了晏之緒一眼。
那人並沒有在聽，只是站在上首，含笑看著自己。
盛姝垂下眼眸，心中滋味覆雜。
他答應自己的事情果然在實現，不過才說讓他信任自己一些，說希望自己可以和他並肩，今日自己便和他一起站在了這金鑾殿上。
不過，更讓盛姝心情五味雜陳的，還是李嘉賜的這封信。
平王能在先帝面前藏了那麽多年，或許平王逐漸年老，變得昏庸，但也絕對不蠢。
留下這種明晃晃作為證據的信件，明顯極為困難，也不知當年還是京城紈絝子弟的李嘉賜，如何能讓平王寫下這封信。
最要緊的是，這麽要緊的信，李嘉賜竟然沒有藏在二皇子府裏，而是藏進了送給晏之緒的馬車裏。
所以當年的李嘉賜，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情？
信件讀完，大殿內眾人竊竊私語，甚至有不少平王一黨的人看向平王的目光都充滿了驚異。
他們是想有從龍之功，但卻並不希望朝廷的土地被分割，平王此舉犯了極大的忌諱。
有平王一黨的官員曾經幫平王在二皇子府找過這信，此時便忍不住詢問：“你們是如何得到這封信的？”
盛姝便看了晏之緒一眼，她能尋到信件，也是晏之緒給的訊息。
“定安長公主生前留下的訊息。”晏之緒言簡意賅。
更詳細的情況是，定安長公主在為李嘉賜殉情之前，曾托晏之緒將一封信帶到京城遞交給老皇帝和皇後。
但實際上，那並不是一封信，而是兩封。最下面那封信是寫給晏之緒的，詳細地說明了李嘉賜所幹的一些事情。
以李嘉賜和定安長公主的關系，只要定安長公主想，她便能從李嘉賜口中套出來話。既然她已經打算讓李嘉賜以死謝罪，那麽就會在生前壓榨出該有的價值。
平王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聽到晏之緒的這句話，他才開始有了些反應，麻木地動了動眼珠，問道：
“這封信，究竟藏在哪裏？”
因為始終找不到這封信在哪裏，他曾經派了不少人前去刺探李嘉賜，但始終一無所獲。
晏之緒開口：“在首輔府。”
平王頓住了。
過了好半晌，他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有些瘋癲地大笑起來。笑了許久都沒有停歇。
沒人管他在發什麽癲，成王敗寇。
六皇子明日登基，交代了部分事宜後，便由身邊的內侍宣布退朝。
雖說是明日要成為皇帝的人，但六皇子畢竟年歲還小，盛姝便跟隨著宮人一起送六皇子回宮。
不知為何，六皇子對盛姝的態度很親切，這也是盛姝很疑惑的地方。
她今日去接六皇子回宮，本以為會廢一番口舌，結果六皇子在確認了她身份之後，歪著腦袋很是新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後面的事情便順理成章，六皇子雖然是個小孩子，但卻頗為照顧盛姝，搞得盛姝都有些哭笑不得。
安頓好了六皇子，盛姝告辭離去，在走出宮門的時候，果然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馬車。
盛姝走到馬車旁，笑著敲了敲車壁，晏之緒便掀開車簾伸出手，拉著盛姝上車。
馬車搖搖晃晃的行駛，自昨日分別後，夫妻二人身上都有一大攤的事情沒有處理，一直在忙碌，也沒有交談。
這會兒事情塵埃落定，盛姝這才隨意地說道：“六皇子似乎對我並不陌生。”
“嗯。我同六皇子提起過你。”晏之緒看著盛姝笑，仿佛眼裏有一個春意融融的江南，“先帝說是將六皇子送走，其實大多數時間交到我那裏。”
說到此處，晏之緒神色有些落寞，平靜的目光中隱著極深的波瀾：“先帝怕也是矛盾的，他希望我無情無欲，成為他手裏最好用的利器，卻又怕這刀劃傷了他身邊的人。”
剩下的話，晏之緒沒有說話，盛姝卻已經明白了。
晏之緒逐漸變得有人情味兒，先帝憎惡不已，覺得這柄劍鈍了，不再鋒利，但是又覺得這樣的晏之緒或許有了點人的樣子，所以在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將六皇子塞給了晏之緒。
盛姝握住了晏之緒的手，將頭倚靠在晏之緒肩膀上，無聲的安慰。
無論如何，曾經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如今新帝將立，極為年幼，正是江山容易出問題的時候。晏之緒如今的存在，便等同於定海神針。
在朝堂混跡的那些人基本都是人精，如今的情況，他們不僅不會再攻訐晏之緒為異類，恐怕還要反覆地為晏之緒正名。
一個曾經在深淵裏掙紮的人，終於要見到了世人給予的曙光。
不過有些東西，晏之緒並沒有明說。
比如為什麽他如今已經官至首輔，那群老狐貍卻還要給他一個攝政王的名頭。
攝政王雖然可以攝政，但是有些權力卻是遠不及首輔。那群人是防著他，找著機會便想壓制晏之緒的權力。
晏之緒無所謂，他曾經努力往上爬，是為了讓世人把他當做一個人看待。
如今他有了家，反而不想如此勞累。所以老狐貍們提了，晏之緒也順勢應了。至少他為盛姝爭取到了攝政王妃的名頭，而且他損失的那些東西，都彌補給了盛姝。
不知道明日盛姝聽到聖旨真正的內容，會是怎樣的反應……這樣預設著，晏之緒就覺得心情愉悅。
兩個人無聲許久，盛姝回想起晏之緒剛才說得話，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兒來：
“你同六皇子提起過我？你說我什麽？”
能讓一個孩子一見面就產生興趣的，絕對不可能是什麽誇自己德淑賢良的好話。
晏之緒頓了一下，不疾不徐地說道：“也沒什麽，就是說一說你閨閣時期翻墻、成婚時期寫編造我的話本……一些有趣的事情。”
盛姝兩眼一黑。
這是什麽有趣的事情，這是行走的黑歷史好嗎？難怪六皇子初見對她這麽好奇，感情是這樣的原因啊！
盛姝不想搭理晏之緒，默默地坐直了身體。
晏之緒看到盛姝在鬧小脾氣，笑了笑，說道：“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方才在政事堂議事，諸位老臣都已經達成一致，明日陛下登基，會在朝中宣布，封你為攝政王妃。”
“所以，明日新帝登基，我也要到場是嗎？”盛姝下意識詢問。
盛姝是晏之緒的夫人，她既然是攝政王妃，就意味著晏之緒要被封為攝政王。
“對，回府之後就會有宮中紡織局的人過來量你的尺寸，但是因為時間太緊，來不及做新的禮物，應該會翻到幾代前攝政王妃的禮服為你改裝。”晏之緒耐心解答。
這個消息過於震驚，盛姝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當年父親出事，想要將女兒嫁出去換取前程的時候，盛姝百般地算計，想要嫁給晏之緒。
她那時候只是想逃出泥潭，雖然也有對晏之緒的感情，但什麽都金貴不過她的人生。
只是她沒有想到，在嫁給晏之緒後，她可以過得那麽好，比她預想中的要好上太多太多。
盛姝抱住晏之緒，將臉埋他的懷中，低聲道：“夫君，遇見你真好。”
在這種時候，她忽然之間就想到，就在昨夜，她和晏之緒該做的事情都做過了，雖然感覺有些疲憊，她的精神卻極為亢奮。
晏之緒幫她善後之後，攬著她便閉上了眼睛，昏昏沈沈地要陷入睡眠。
盛姝看著晏之緒，照進船艙內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發絲淩亂地貼在臉頰，他身上有淡淡的氣息，溫柔又沈穩。
人在困倦的時候意志是最為薄弱的，盛姝推了推他，輕聲問道：你為何不願意同我和離？從私心裏來說，如果你我分開，你的選擇會比我更多。”
晏之緒閉著眼睛，語氣很輕，像遮月的雲：“沒有這個假設，那些人都不是你。”
“是不是我，又有什麽要緊的？”盛姝有些茫然，“曾經你雖位高權重，處境卻算不得好，娶了我也算權宜之計。如果有機會可以選擇更好的，難道不是要向上走嗎？”
至少長這麽大，盛姝遇到的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曾經不懂，後來卻看得太透，不敢奢求太多。
晏之緒赫然睜開了眼，目光灼灼地凝視著盛姝：“所以說，倘若有了比我更位高權重的人，你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我？”
盛姝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一點點輕微的心虛，別過了眼。她很仔細地想了想，認真地搖了搖頭：
“應該不會，我好像有些明白，你說出‘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心情了。好像對於此時的我而言，有比利益更重的東西。”
晏之緒便輕笑，將盛姝攬緊了些，慢條斯理地撫著她的烏發：“遇到一個心悅之人是很難得的，更何況，你是那個把我從深淵裏拉出來的人。”
盛姝很仔細地想了想，不由有些疑惑：“是嗎？我好像做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做。”
晏之緒微微擡起身，低頭在盛姝的唇上一掠而過，像溫涼的玉：“你還什麽都沒做？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他笑意沈沈，“更何況，只要你在那裏，我便會覺得花團錦簇。”
“遇見一個心悅之人很難，更難的是那個心悅之人可以讓你變得更好，讓你覺得這世間充滿希望。於我而言，你剛好就是。”
盛姝良久都沒有說話，她不得不承認，晏之緒的這一番話，讓她極為心動。
想著想著，盛姝又想到晏之緒隱瞞自己結果進了天牢的時候，不太開心地反駁道：
“你這世界充滿希望，結果不還是要往牢裏進。”
深夜的人格外敏感些，盛姝明顯是在鬧情緒。
晏之緒已經快睡去了，聽到這話，溫柔地拍了拍盛姝的後背，聲音很低，帶著濃濃的困倦：
“是我的錯，我會彌補的。我很困，讓我睡會兒……”
他低醇的聲線後面溫軟不已，很明顯有幾分撒嬌的意味。他這些時日一直被關在天牢裏，出天牢之後又耗費了那麽多體力，自然是疲憊的。
盛姝聽完就覺得心軟了大半，倚在晏之緒身側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可惜此刻晏之緒已經睡熟了，否則必要笑盛姝陰晴不定的脾氣。
盛姝想著昨日發生的事情，倚在晏之緒的懷中睡著了。
感知到懷中的人睡沈了，晏之緒微微側身，希望盛姝睡得更安穩些。昨日折騰良久，今早又開始為這些事情奔走，想必盛姝的精神一直緊繃，這會兒放松下來便困了。
明日來的很快，六皇子的登基大典雖然倉促，但並未出差錯。
眾人齊齊跪下，高呼萬歲，新帝便看了身邊的內侍一眼。那內侍立刻站出來，宣讀聖旨。
新帝封賞了一批大臣，其中最為顯赫的，便是晏之緒為一品攝政王，而盛姝，則是超一品攝政王妃。
盛姝驚愕不已，攝政王妃也就罷了，畢竟曾經也有過，超一品的攝政王妃可是史無前例的。
為了讓盛姝這“超一品”的誥命來得名正言順，聖旨甚至用大量篇幅去讚譽盛姝的功績，聽得盛姝臉頰一陣發燙。
這熟悉的形容，她有預感，至少她的部分，絕對是晏之緒寫的。
這樣想著，她忍不住朝晏之緒的方向看了一眼。
金鑾殿上，群臣肅穆，兩人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
數年後。
近海的小漁村，胡子花白的老漢搖著船擼，帶著七歲的囡囡在岸邊停靠。
小姑娘的眼眸極亮，忽然被不遠處的一葉扁舟吸引了目光。
她忍不住低喃道：“仙女……”
扁舟之上，一青衣女子倚在船舷，提起白瓷的酒壺傾瀉一口，神色恣意。她生的極美，這樣的動作由她做出，竟似天上人。
而她身側，男子一襲玄衣，滿眼無奈地去奪酒壺，最後又溫柔地給那女子煮酒。
這男子生的也極為俊美，但是在不遠處旁觀的小姑娘卻極為困惑，這人究竟是仙君，還是仙女旁邊侍奉的小仙童呢？
她看不懂，所以便問旁邊的爺爺，那兩人究竟是誰？
老漢拉著小姑娘便走，看不得看不得，當朝的攝政王和攝政王妃，不知怎麽有了雅興，跑到他們這小村落閑雲野鶴。
小姑娘沒有得到答案，癟了癟嘴，轉念一想，又笑彎了眼：“不管是仙君還是小仙童，我以後也要找個那樣的人服侍我！”
得到的是爺爺的一個不輕不重的腦瓜崩。
那可是超一品的攝政王妃，是尋常人能比擬的麽！
小姑娘含著淚花，無聲地握了握拳。仙女姐姐可以，她也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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