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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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盛姝放出大批人手去查探陳泰清行蹤, 陳泰清卻像是人間蒸發一樣。
確認陳泰清應該不是再次被秘密抓起來，盛姝黛眉微蹙，沈思良久, 她喚來畢驍：
“點兩個身手不錯的人, 悄悄將我帶出去。我要去個地方。”
她不能確認自己最近有沒有被人盯上, 以防萬一許久都沒有出門, 但是尋陳泰清不是小事，她需要親自走一趟。
畢驍也沒詢問盛姝想要做什麽，“只帶兩個會不會不太安全？”
“我出京，人帶太多反而過於顯眼。”
盛姝還記得自己當年被李嘉賜綁架，最後把自己丟到了陳泰清郊外的小茅屋。
她也不確定, 但就是覺得陳泰清如今可能待在那裏。
盛姝都已經這麽說了，畢驍立刻下去領命辦。
三個人低調地出了城門, 盛姝當年去陳泰清那間茅草屋的時候全程看不到外面的情況，自然不知道在哪裏。
還好晏之緒帶著畢驍幾個人去過一趟，這次盛姝身邊隨行的人便是當年去過的人之一。
山路泥濘難走，不知趕路多久, 終於抵達陳泰清的茅草屋。
還是一如既往的破舊, 雖然沒有炊煙, 但茅草屋附近的菜園綠意盎然，很明顯是有人居住的。
盛姝客氣地敲了敲門，聽到一聲熟悉的“進來”, 心下微松。
推門而入, 盛姝看到茅草屋內正伏案書寫什麽的陳泰清，恭恭敬敬地行禮：“見過太傅。”
“你果然來了, 也不枉老夫等你多時。”陳泰清放下手中毛筆，擡頭看盛姝一眼, “為晏之緒而來？”
盛姝點點頭，然後言簡意賅地將自己最近琢磨出來的辦法講給陳泰清聽。
陳泰清認真聽完，頗有些讚賞地看盛姝一眼：“你同尋常貴女終究是不太一樣，只有對朝政有幾分了解，才能如此對癥下藥。”
“太傅的意思是，此計可行，太傅也願意幫忙？”盛姝問道。
陳泰清瞥她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可行是可行，只不過有些地方不太妥當。另外，若是依你所言，你接下來可是要受些委屈了。”
“我受些委屈，也比他關在監牢之中強。”盛姝有些惆悵。
她這些時日得到不少朝堂上的信息，甚至可以詳細到朝堂上眾人在爭辯什麽問題，又是如何爭辯的。
雖然晏之緒不在，但只要晏之緒活著，他身後的人短時間就不會散，只不過這種情況眼看著就要在平王的野心前支撐不住了。
陳泰清撫了撫自己花白的胡須，提醒道：“以晏之緒的手腕，就算入獄換老夫出來，也不能毫無後手，你如今拼著要救他出來，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算無用也無妨，怕就是有用我卻沒有去做。”盛姝嘆了一口氣，“太傅，他敬重您，我也同樣信任您。明明發生這樣大的事情，他卻隱瞞的滴水不漏，事後也不同我說，讓我一腔情緒無處安放。”
陳泰清深深地打量盛姝一眼，忽地笑了：“你確實值得他放在心上。不過你是當局者迷，老夫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盛姝擡眸，好奇問道：“還請太傅賜教。”
“賜教算不上，不過那小子少年時待在老夫身邊，老夫對他多多少少有別的了解。”陳泰清慢吞吞地說道：
“他確實是故意隱瞞你，卻不是你以為不信任你。而是他早就習慣的一個人扛事，他認為自己是你的夫君，合該將你好好保護起來，不去沾染外面的風雨。”
盛姝心中有幾分茫然，她得到消息之後，除了為晏之緒感到擔憂，另一件事便是生氣，她覺得晏之緒不信任自己，所以才會連生死攸關的事情都瞞住。
陳泰清繼續說道：“你如今手上應該掌握了首輔府不少東西吧？若是尋常世家，哪個丈夫敢將事關身家性命的東西交給妻子？他卻給了，這足以說明他對你的信任。”
盛姝本不是蠢人，被陳泰清這麽一說，她所郁結的事情也豁然開朗。
但是想通是一回事，秋後算賬是另一回事。
還是先將晏之緒撈出來要緊，盛姝按下百般情緒，開始和陳泰清商議，接下來的事情要怎麽執行。
雖然她手上掌控首輔府不少東西，但畢竟她不是晏之緒本人，又加上當朝沒有女子出仕，若是想強行出頭難上加難。
她需要造勢，更需要陳泰清的力量來造勢。
和陳泰清商議過後，盛姝便離開此地，她需要將今日商議的事情安排下去。
一路急回客棧，盛姝喚來畢驍，將計劃原原本本說給畢驍聽。
聽到前面的時候，畢驍只沈默不發，聽到後面的時候，他的臉色猛地變了。
“夫人，您這樣做，是有可能會傷自己的！若是首輔出來，必定不願意看到您受傷。”畢驍著急說道，“此計可是太傅提議？太傅畢竟和首輔角度不同，這種事情首輔在，他一定不會同意的。”
見畢驍這麽著急，盛姝知道他是真心實意地關心自己，心頭微暖。
“這件事基本是由我計劃，太傅調整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盛姝溫聲解釋道，“你也說了是可能，萬一我運氣好，便可以全身而退。我也知道晏之緒那邊有所安排。但這是最快能讓他出來的辦法。”
盛姝語氣雖然溫和，但態度卻十分堅決。
畢驍已經跟隨盛姝坐了許多事情，知道盛姝的脾性其實也是說一不二，自己再勸也不過是多費口舌，只能在心底默默嘆了一口氣。
他算是這一對夫妻這一路的見證人，說句實在話，他當年是真的認為盛姝會在首輔府內香消玉殞。
若是幾年前，有人告訴他，首輔夫人會不計手段為了挽救首輔晏之緒出來，他怕是死也不會相信。但如今，活生生的首輔夫人就坐在他面前，謀劃著這件事情。
聽清盛姝的吩咐，畢驍和盛姝又推敲了細節，最後領命離開。
將一切都安排妥當，盛姝這才放松坐姿，倚在美人榻上，長出一口氣。
後面還有一場硬仗要打，等一切平息，她定要在晏之緒面前好好鬧上一番。
幾日之後，便到了盛姝和陳泰清定下的日子。
這日盛姝起了個大早，冷靜至極地吩咐三柒，從她的箱籠中找出一件正紅色的衣衫。
盛姝長相本就艷麗，哪怕面無表情的時候都似乎風情無限，更別提穿上紅色。這一襲紅裝上身，行走間搖曳生姿，如同盛到極致的荼蘼，只一眼便足以驚心動魄。
接過多寧手中的胭脂，盛姝輕輕點塗，而後看著鏡中的自己，彎唇一笑。
鏡中美人同樣彎唇一笑，晃人心神。
多寧和三柒都知道盛姝今日要做什麽，只沈默不語地為她準備，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
盛姝低聲問道：“我之前吩咐你們的事情，你們都記住了嗎？”
多寧和三柒紛紛點頭。
“那就走吧。”盛姝起身，施施然朝外走。
未嫁的時候，盛姝便因容色在京城極具名聲，只不過嫁到首輔府之後十分低調，又甚少出門，關於她的言論這才漸漸消散下去。
如今她一襲紅衣似火，加上精心點描過的妝容，似仙似魅，凡她所經之處，眾人無不怔怔地看著她。
對於帶來這樣的效果很滿意，盛姝瞥了多寧一眼，多寧立刻心領神會，叉著腰對著附近的人吼道：
“都散開都散開！沒見過首輔夫人嗎，這樣盯著看，仔細著眼睛！”
首輔夫人四個字一出，周圍的人登時一驚。
旁邊立刻便有人交談開了：“首輔夫人？我記得首輔不是聽審，目前還被關在首輔府內，首輔夫人怎麽出來了？”
“誰知道呢，誒誒，她要去哪裏，怕不是有樂子可以看了？”
“難怪當年晏首輔會同意娶她，這樣的美人，哪怕看上一眼都是享受……”
“你還別說，你忘記這位首輔夫人在出嫁之前，多少人對她趨之若鶩？若不是靠她那張臉，她還未必能嫁入首輔府。”
被多寧點破身份之後，四下頓時嗡嗡作響。
無論是出於對盛姝這個首輔夫人的好奇，還是出於對盛姝容貌的追捧，盛姝走出客棧坐上轎輦之後，立刻就有一群看熱鬧的人跟了上去。
這轎輦是盛姝吩咐畢驍特意定做的，四下只有帷幕，可以隱隱錯錯地看清裏面的情形，又沒辦法一眼看穿。
秉承著看熱鬧的念頭，盛姝乘坐的轎輦身後百姓越來越多。
畢驍已經派了數十個侍衛開路，將轎輦包圍起來，一時間倒走的還算順暢。
這麽大的陣仗，自然驚動了不少人。
大綏五品以上的官員這個時辰基本都在早朝，根本來不及得知消息。
其他能得到消息的小官員，哪個也不會不長眼攔截盛姝的轎輦，一行人就這樣順利地抵達皇宮門前。
此時百姓已經烏泱泱的，一眼看去全部都是人。
轎輦停在皇宮東庭門，盛姝在三柒攙扶下緩緩下了轎輦。
守在東庭門外的皇家侍衛連忙遣人來提醒：“首輔夫人，這麽大陣仗，無口諭也是不能進皇宮的。”
盛姝淡淡地瞥了那守衛一眼：“是誰告訴你我要入宮？難道皇宮外不能路過？”
那侍衛被盛姝說得面色訕訕，連忙退下了。
見盛姝朝外面走，不用畢驍安排的人開路，眾人便自覺為盛姝開一條路。
人潮擁擠，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夫人，來到這皇宮外究竟想做什麽？”
盛姝微微一笑，擡高了聲音：“我夫君被平王誣陷，無人主持公道。我要來敲登聞鼓，為我夫君討回一個公道！”
這話一出，圍觀眾人都震驚不已。
大綏一朝設立登聞鼓，無論什麽地方的百姓，只要受到冤屈，前來敲擊登聞鼓，這個案幾便會上達天聽，由皇帝親自審理。
但是皇帝日理萬機，為了防止眾人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來煩擾，所以敲擊登聞鼓者，要想伸冤，必須要接受三十杖刑。
三十拐杖刑對於一個大男子而言都能打到一瘸一拐，何況是女子。因此自老皇帝登基以來，這登聞鼓就沒響過幾次。
如今首輔夫人狀告平王殿下，請求皇帝主持公道，這可是千年難遇的大案子！
盛姝這樣一副不勝嬌弱的模樣，讓不少知道登聞鼓情況的人於心不忍。
人群中有人大聲喊道：“夫人，可是你要親自敲登聞鼓？你可知敲擊登聞鼓後，要想皇上出來，擊鼓人必須接受杖刑？”
“我當然知道。但為了我夫君，我必須這樣做。”盛姝語氣堅定，在百姓的讓路下向登聞鼓走去。
大綏的登聞鼓建立在白玉高臺之上，平日裏沒有人會上來，加上登聞鼓寓意不同，也沒有人會前來打掃，上面蒙上一層灰塵。
盛姝帶著多寧和三柒兩個婢女朝登聞鼓的方向走，還沒走幾步，多寧便一把拖住盛姝：
“夫人，還是讓奴婢去敲登聞鼓吧！夫人自小身體嬌弱，三十杖刑又如何受得了？奴婢皮糙肉厚，不怕的！”
多寧拉住盛姝之後，三柒也抱住盛姝的胳膊，淚眼汪汪地說道：“奴婢也可以！夫人為了首輔主持公道，奴婢願意敲登聞鼓擊鼓鳴冤！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該輪到夫人去做！”
盛姝感動不已地推開兩個婢女，語氣溫柔：
“我知道你們和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但首輔是我的夫君，我眼睜睜看他被人誣陷卻求訴無門，這是我唯一的辦法。本該由我承擔的東西，我不能拖累你們。”
“夫人，這不是拖累……”
兩個婢女和盛姝一唱一和，這情深義重的一幕讓不少百姓覺得唏噓不已。
也因為和兩個婢女在這裏，拖延了不少時間。盛姝微微擡頭，找到隱藏在人群中的線人，目光相對，那線人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盛姝心裏便有數了。
她今日才不是真的為了敲登聞鼓來為晏之緒擊鼓鳴冤，只不過是做出這樣的姿態罷了。
關於老皇帝身體不好的事情瞞得還算嚴實，大多數百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只有朝臣才知道老皇帝現在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來。
這樣的老皇帝，如何能為盛姝主持公道？她此舉是為了刺激平王出來，她狀告的人可是平王！如果狀告成功，老皇帝是必須要出來的，那時候平王就會遇到兩個問題——
第一，老皇帝那種情況，要如何出現在眼前？第二，平王縱然想幫忙審理此案，但是平王自己就是被告。
這種情況下，平王一黨的人必然用盡全力去阻攔盛姝成功敲擊登聞鼓。
與此同時，盛姝這邊的人會瘋狂將今日盛姝敲登聞鼓鳴冤的事情說出去。
本來晏之緒鴆殺皇後這件事就沒有什麽定論，不然也不至於明面上暫時被關在“首輔府”內，有了盛姝這麽一遭，無論是誰都會想，晏之緒或許是真的和皇後去世無關。
倘若和皇後去世有關，身為晏之緒夫人的盛姝，又怎麽可能連三十杖刑都願意受，只為了給自己的夫君伸冤？
這是一箭雙雕的一步棋。
果不其然，盛姝被多寧和三柒拖住了步伐，沒過多久，就有一個盛姝不認識的官員快步走了過來。
“首輔夫人留步！”那官員艱難地擠過人墻，走到盛姝身邊，先行向盛姝行了一禮。
為了應對今日的情況，盛姝特地找畢驍那邊尋了朝中五品以上朝臣的畫像，甚至能夠將他們的樣貌、名姓、官職都一一對應起來。
盛姝一眼便看出此人是大理寺丞，卻裝作茫然無知的模樣，避開這官員的一禮。
她是老皇帝禦旨親封的正一品誥命夫人，朝中大多數官員的品級都低於她，向她行禮並不為過。
“喚我停下，可是有什麽要事？”盛姝客氣詢問。
大理寺丞立刻說道：“在下姓徐，如今是大理寺丞。確實有要事需要和夫人相商，還請夫人移步，隨我來。”
“原來是徐寺丞。”盛姝點了點頭，似乎沒有意識到徐寺丞的目的是什麽，看了一眼登聞鼓後說道：“那還請寺丞稍等，容我先為夫君擊鼓鳴冤之後再說。”
這話一出，徐寺丞有些著急。他過來的目的就是要阻攔盛姝去敲擊登聞鼓。
盛姝想要敲擊登聞鼓的原因短短的時間內就已經傳遍了，倘若真的讓她將這一狀告了上去，接下來的事情可就難辦了！
徐寺丞硬著頭皮說道：“要同夫人說的事情十萬火急，還請夫人先和我過來，若是晚了，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很有可能會對首輔不利。”
看著面前盛姝柔柔弱弱的模樣，渾身上下就差沒寫著“紅顏禍水”四個字。這樣的女子在徐寺丞心裏就和花瓶差不多，稍微恐嚇一下，立刻就乖乖聽話了。
只可惜，他面對的人是盛姝。
聽到徐寺丞的話，盛姝嗤笑一聲，冷聲說道：
“我若不敲這登聞鼓，才是真的對我夫君不利！寺丞口口聲聲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卻含糊其辭威脅於我，怕不是為了阻攔我，不讓我敲這登聞鼓吧！”
沒有想到盛姝竟然一語道破自己的來意，徐寺丞心中一驚，連忙說道：“夫人多慮了！實在事情重要，又不能在旁人面前說，所以才會如此。沒想到竟然被夫人誤會了。”
“重要？可有我夫君性命重要？”盛姝冷笑一聲，“徐寺丞，你的態度明顯有鬼，怕不是得了誰的命令，害怕還我夫君清白，這才故意拖延時間吧？”
見徐寺丞還想說話，盛姝立刻道：“無論如何，今日以我夫君為先！若是寺丞有話想說，那便退至一邊，等我敲完登聞鼓再說！倘若無話可說，那請自行離去！”
徐寺丞輕視盛姝，最開始便被盛姝拿捏住了主動權，如今是多說多錯。此時他若是再阻攔，無意就是坐實了盛姝口中“不願讓晏之緒得到清白”這件事。
權衡利弊之後，徐寺丞不得不退下。
平日東庭門外根本沒有什麽人，若是誰想敲擊登聞鼓，恐怕還沒站上高臺就能被侍衛拖下來，但是今日此地不知為何竟然來了這麽多百姓，必須要把面子功夫做好。
“那夫人請便，在下稍等夫人片刻就是。”徐寺丞憋屈地告退。
盛姝看到徐寺丞離開的身影，心中好笑。看來平王殿下確實是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竟然派了這麽一個人過來。
不過，她相信平王那邊肯定是也派人盯著自己這邊的情況，恐怕在徐寺丞處於下風的時候，那邊就準備好備用方案了。
果不其然，徐寺丞前腳還沒離開，後腳盛姝便聽到有人滿是辛酸地喚了一聲：
“小姝！”
這一聲叫得盛姝一個激靈，她擡頭一看，或許是知道走尋常官員勸諫那一套根本行不通，所以平王竟然讓自己那便宜父親盛明安過來了。
是了，無論在盛家如何鬧騰，只要在外人面前，孝之一字就大過天。
只不過盛明安從來沒有這樣親切地喊過自己，忽然之間呼喚小字，讓盛姝覺得格外惡寒。
平王也是夠厲害的，知道徐寺丞那樣被自己懟走，接下來派什麽樣的官員都只會加深這種懷疑，所以幹脆派自己的身生父親過來了。
畢竟有父親和女兒這一道血緣關系在，很多真實的東西就沒那麽容易看清了。
只可惜，平王不知道，平王想要阻攔盛姝去敲登聞鼓，盛姝也壓根沒有想敲登聞鼓，她的目的就是讓平王出手阻攔她而已！
無論心中如何想，盛姝還是滿臉激動地迎了上去，剛好距離登聞鼓又遠了幾步。
“父親，您怎麽會在這裏？”盛姝殷切地問候，一把拽住想要給自己行禮的盛明安，順便給三柒使了個眼色。
三柒立刻會意，和盛姝一起扶住了盛明安，不讓他行禮下來。
原本要俯身的盛明安被幾股力支撐著，蹲都蹲不下去，嘴角一陣抽抽，只能放棄，看向面前這個女兒的臉。
自從盛姝和晏之緒沒有告訴盛明安就跑到揚州，使得盛明安好不容易借助晏之緒餘蔭得到的升任又降回原職之後，盛明安就對晏之緒充滿敵意。
剛好平王前來招攬，盛明安就投靠到平王麾下，今日被派出來就是要阻攔盛姝敲擊登聞鼓的。
“小姝，你要做的事情，爹已經聽說了。”盛明安儼然一副慈父的嘴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麽能傷害自己呢？我知道你心中有冤屈，怎麽不和爹說？你盡管放心，明日早朝，爹就一定會將這件事稟告皇上！”
看盛明安這大義淩然的模樣，說得好像他今日就見到老皇帝了似的。
盛姝腹誹了一句，面上卻是一派感動：
“真的嗎？爹！你竟然同意幫我？您當年死乞白賴地將我嫁到首輔府，就是想拿我去討好首輔，換得更高的官位。首輔大公無私，我一直以為您懷恨在心，沒想到您竟然會幫我！”
聽到盛姝的這番話，盛明安差點昏過去。這個女兒，真的不知輕重！這樣的事情怎麽能拿出來在外面亂講，這要讓外人怎麽看待他！
果不其然，盛姝這話一出，四周人看盛明安的目光都變了。
雖然這世間不缺乏賣女求榮的人，也有不少人會有這樣的想法，但只要自己做的事情沒有暴露出來，就不影響旁人居高臨下地斥責這種人。
盛明安頂著這麽多人異樣的目光，偶爾還能聽到兩句竊竊私語，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冒煙了。
他很想斥責盛姝兩句，但眾目睽睽下真的罵了，想做的事情就要功虧一簣。哪怕憋出內傷，盛明安也不得不擠出一個笑容：
“你個傻孩子，從哪裏聽到這些謠言。爹一直都是疼愛你的，這裏人太多，快些跟爹一起回府，明日爹一定會幫你的。”
盛姝更加激動地說道：
“爹，你既然那麽疼我，要不現在就進宮為我遞折子吧！夫君遭受這樣的冤屈，您也一定於心不忍。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您快些進宮！如果皇上不相信此時，我便立刻可以敲響登聞鼓！”
盛明安楞住，他說遞折子只是托詞，當然不可能會幫盛姝。他只是想讓盛姝趕緊離開登聞鼓，完成平王的交代而已。
因此盛明安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今日我已出宮，皇上政務繁忙恐怕沒時間召見我，明日早朝的時候我再說首輔的事情也是一樣的。”
“哦……”盛姝拖了一個長腔，十分遺憾地說道，“原來以您的身份，哪怕是說首輔那麽重要的事情，皇上今日也沒時間召見。既然如此，我還是敲登聞鼓吧，至少皇上不會拒絕召見敲登聞鼓的人。”
盛明安瞥了盛姝一眼，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盛姝那句話奇奇怪怪，好像是在內涵自己。
但來不及想這麽多，盛明安看到盛姝轉身就朝登聞鼓走去，嚇得肝膽俱裂，大聲喊道：
“你給我站住！”
這一句實在太兇，似乎把盛姝嚇了一跳，她立刻轉過身來，眼眶有些發紅，囁嚅地說道：“父親……”
美人梨花帶雨，頓時不少人都譴責地看向盛明安。那是盛姝的爹，又不是他們的爹，所以看不慣自然是可以譴責的。
盛明安也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有些尷尬地緩和了語氣：“爹不是同你說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麽能敲登聞鼓之後受杖刑呢？快些回來。”
盛姝聽到這話，似乎是有些疑問：
“可女兒出嫁那天，父親明明親口說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如今已經出嫁，是在為夫君的事情奔走，父親這樣說，究竟是讓我聽從您的，還是聽從我夫君的？”
盛明安差點跳起來了，放屁！他根本沒有在盛姝出嫁的時候說過這樣的屁話！但是他又不能反駁，畢竟女兒出嫁，父親說出這樣的話再正常不過。
這個問題確實很棘手，盛明安在原地僵持半晌，也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去回答盛姝的這個問題。
見盛明安如此，盛姝嘆氣一聲，似乎頗為無奈。她深深地向盛明安行禮，然後說道：
“既然父親也沒辦法給到女兒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麽女兒就先以人命為重。先敲登聞鼓，等夫君的清白得到證明，女兒再親自上門向父親賠罪。”
說罷，盛姝轉過身，施施然地朝登聞鼓走去。
所有人目送著她堅定的步伐。
距離登聞鼓越來越近，盛姝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時辰，而後拿起那滿是灰塵的鼓錘，擡起手，狠狠地向登聞鼓擊打下去！
“嘭！”
這一聲沈悶，卻又清晰地砸在在場人每個人心頭。
朝陽初升，絲絲縷縷的金線照耀在盛姝身上，那紅裝一派浮光躍金的景象，看起來極為震撼人心。
盛姝舉起鼓錘，正要敲下第二錘，忽然聽到不遠處皇宮門口處傳來內侍高昂的通傳聲：
“平王駕到——”
於此同時，盛姝落下第二錘。
百姓烏泱泱地跪了下去，在震天的鼓聲中，盛姝無聲地松了一口氣。
平王，終於出現了。
在場的人中，平王為一品親王，盛姝為一品誥命夫人。雖然細細算來，似乎平王更尊重一些，但兩人畢竟品級相同。
在一片彎腰行禮的人海中，盛姝轉過身，直視平王。
已經有機靈的內侍小跑著過來，賠著笑要將盛姝手中的錘子取下來。
與此同時，平王身邊有個內侍拖著長腔質問道：“晏盛氏，看見平王，為何不跪？”
盛姝在心中冷笑一聲。
好一個平王，好一個恩威並施。
甚至連一句“首輔夫人”都不喚，直接來了一句“晏盛氏”。如此盛大的場景的場面，若是換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嚇得腿軟了。
只可惜，盛姝不會。
盛姝的身姿越發筆直，她平靜地開口：“我乃聖上親封一品誥命夫人，本與王爺平起平坐，若王爺敢受我一禮，那麽他便要還我一禮。”
沒等那內侍開口，盛姝便冷聲道：“而你，見到我，為何不行禮？”
只有平王身邊的人會用“禮”去壓人嗎？盛姝也會。
那內侍聽到盛姝的話，看了一眼平王的臉色，最終只能不情不願地向盛姝行了禮。
“好了。”平王示意所有行禮的人都免禮，這才看向盛姝，好脾氣地說道：“首輔夫人，快些下來，你怕是對事情有什麽誤解。”
盛姝站在登聞鼓所在的平臺上，剛好是居高臨下的視角。她好整以暇地看向平王：“既然平王殿下說是有誤會，那不妨放了我夫君。”
“夫人，你夫君的事情目前還在調查，這其中的內情恐怕不是那麽簡單可以解決的。如今你的行為除了添麻煩，不會帶來任何的改變。”
平王依舊是那種和藹可親的樣子，似乎是很為盛姝著想的勸慰道：“你或許不知道，歷代敲擊完登聞鼓接受刑罰的，不缺癱瘓的人。你還那麽年輕，若是出了事情該怎麽辦？所以還是快些下來吧。”
聽到平王話語中暗含的威脅，盛姝揚聲道：
“今日我要狀告的人便是你！自己來解釋自己的案子，不覺得十分可笑嗎？既然你擔憂我出事，那不妨直接將皇上請出來主持公道！”
見平王想要接話，盛姝立刻開口說道：“怎麽，平王你該不會是心虛了，所以不敢讓皇上知道這件事吧？我竟不知，平王何時竟能如此一手遮天，可還將皇帝看在眼裏！”
這話簡直誅心，平王雖然有野心，但只要一日沒有實現，這便是不能放在臺面上講出來的東西。
此時的平王恨不得直接將盛姝殺了，但是他依舊在笑：
“夫人說笑了，早在本王知道你伸冤的時候，就已經派人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皇上。畢竟本王問心無愧，夫人既然對此事有疑慮，而且還鬧出這樣難堪的動靜，那就交由皇上。”
不過寥寥幾句話，就隱約扭轉了局勢。
之前盛姝造勢，已經有不少人相信晏之緒鴆殺皇後是被平王誣陷，所以才會千方百計地敲登聞鼓。
結果平王這一番話一出，反而證明了平王是心胸坦蕩之人，加上他那副和藹的樣子比起盛姝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看起來更有信服力，一時間百姓眾說紛紜。
盛姝在心裏默默嘆氣。不愧是想要成為亂臣賊子的平王，對付人的手段也果然不同。
若她只有敲擊登聞鼓這一手準備，恐怕很快就要被平王懟得啞口無言，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化作烏有。
不過還好，這只是第一步，她的後手，已經來了——
四周一片寂靜，遠處卻隱隱傳來嗩吶和鑼鼓的身響。等了幾息之後，這聲音越發響亮。
登聞鼓這邊的熱鬧還沒有結束，看起來就已經有了新的熱鬧，百姓們很是好奇，探頭探腦地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太傅陳泰清帶著三千太學生，前來伏闕請願了！
平王心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在看到陳泰清的瞬間，連忙迎了上去。
但陳泰清面無表情地錯開他的手，大聲喊道：“平王亂臣賊子！囚禁聖上，謀權篡位！”
他這一句話一出，後面的太學生齊齊吶喊道：“平王亂臣賊子！囚禁聖上，謀權篡位！”
這喊話聲可不得了，且不說朝中有多少大臣是陳泰清的學生，就陳泰清身後站著的三千太學生，簡直是朝廷下一代的棟梁。
平王的內心一陣扭曲，他臉上卻滿是慌張：“陳太傅，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若本王真是亂臣賊子，你還能在這裏請願？”
陳泰清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平王亂臣賊子，請陛下出面！”
三千太學生齊齊山呼：“請陛下出面！”
“請陛下出面！請陛下出面！”
就老皇帝那種情況，一天能有一個時辰是清醒的就不錯了，怎麽可能出來？
如果朝政完全由平王把持，那平王完全可以找一個傀儡偽裝成皇帝，但現在朝堂上還有一半不是他的人！他要是敢如此，恐怕不用陳泰清請願，平王當即就被人當做亂臣賊子拿下。
陳泰清對於平王的情況心知肚明，他就是要將平王架起來，讓平王一黨不知所措。
不再理會平王，陳泰清開始帶領著太學生在此處請願。
東庭門外之所以會有登聞鼓，就是因為這裏距離早朝的大殿最近。東庭門外的動靜，大殿內都可以一清二楚的聽見。
為了解決盛姝敲登聞鼓的麻煩，早朝還沒有結束平王就離開了，所以現在早朝內的重臣都在。
所以無論是盛姝敲擊的那兩下登聞鼓，還是陳泰清帶領太學生們喊得那些話，全部都清楚地傳到朝臣耳朵裏。
有陳泰清，又有三千太學生，這群人簡直是世人眼裏最正直的存在，他們的喊聲聽起來也是一派浩然正氣，仿佛真的能將所謂“亂臣賊子”的平王一黨撕個粉碎。
平王一黨的人憂心忡忡，晏之緒那邊的人也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眾人竊竊私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樣處理這件事情。
盛姝默默地從高臺上退了下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沒有，接下來是陳太傅的主場，她也該功成身退了。
但是盛姝很清楚，登聞鼓的聲音非常嘹亮，今日就算沒有來湊熱鬧的百姓，聽到了登聞鼓的聲音，也必然會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到時候，自己為晏之緒伸冤的事情，以及陳泰清在這裏請願的時候，都會以極快的速度傳出去。
在場這些百姓全部都是證人，也沒有作假的餘地。
只不過，就算陳泰清在這裏請願，也不可能請出來皇帝制裁平王，老皇帝的身體狀態，哪怕盛姝遠在宮外，也很清楚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
恐怕現在已經在為老皇帝準備後事了。
他們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分散平王的註意力，讓平王一黨自亂陣腳，讓所有主事的人都被牽制在朝堂上，這樣，他們真正想做的事情才能做出來——
在天牢附近，有人小心地繞道，抵達了天牢門口，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天牢守衛森嚴，想要救個人出來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不過還好，現在平王已經被盛姝和陳太傅扯住，五品以上的朝臣還沒有散朝，就算天牢出了什麽事情，也沒有辦法及時地將消息傳遞出去。
一場和平王一黨爭奪時間的營救，現在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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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姝放出大批人手去查探陳泰清行蹤, 陳泰清卻像是人間蒸發一樣。
確認陳泰清應該不是再次被秘密抓起來，盛姝黛眉微蹙，沈思良久, 她喚來畢驍：
“點兩個身手不錯的人, 悄悄將我帶出去。我要去個地方。”
她不能確認自己最近有沒有被人盯上, 以防萬一許久都沒有出門, 但是尋陳泰清不是小事，她需要親自走一趟。
畢驍也沒詢問盛姝想要做什麽，“只帶兩個會不會不太安全？”
“我出京，人帶太多反而過於顯眼。”
盛姝還記得自己當年被李嘉賜綁架，最後把自己丟到了陳泰清郊外的小茅屋。
她也不確定, 但就是覺得陳泰清如今可能待在那裏。
盛姝都已經這麽說了，畢驍立刻下去領命辦。
三個人低調地出了城門, 盛姝當年去陳泰清那間茅草屋的時候全程看不到外面的情況，自然不知道在哪裏。
還好晏之緒帶著畢驍幾個人去過一趟，這次盛姝身邊隨行的人便是當年去過的人之一。
山路泥濘難走，不知趕路多久, 終於抵達陳泰清的茅草屋。
還是一如既往的破舊, 雖然沒有炊煙, 但茅草屋附近的菜園綠意盎然，很明顯是有人居住的。
盛姝客氣地敲了敲門，聽到一聲熟悉的“進來”, 心下微松。
推門而入, 盛姝看到茅草屋內正伏案書寫什麽的陳泰清，恭恭敬敬地行禮：“見過太傅。”
“你果然來了, 也不枉老夫等你多時。”陳泰清放下手中毛筆，擡頭看盛姝一眼, “為晏之緒而來？”
盛姝點點頭，然後言簡意賅地將自己最近琢磨出來的辦法講給陳泰清聽。
陳泰清認真聽完，頗有些讚賞地看盛姝一眼：“你同尋常貴女終究是不太一樣，只有對朝政有幾分了解，才能如此對癥下藥。”
“太傅的意思是，此計可行，太傅也願意幫忙？”盛姝問道。
陳泰清瞥她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可行是可行，只不過有些地方不太妥當。另外，若是依你所言，你接下來可是要受些委屈了。”
“我受些委屈，也比他關在監牢之中強。”盛姝有些惆悵。
她這些時日得到不少朝堂上的信息，甚至可以詳細到朝堂上眾人在爭辯什麽問題，又是如何爭辯的。
雖然晏之緒不在，但只要晏之緒活著，他身後的人短時間就不會散，只不過這種情況眼看著就要在平王的野心前支撐不住了。
陳泰清撫了撫自己花白的胡須，提醒道：“以晏之緒的手腕，就算入獄換老夫出來，也不能毫無後手，你如今拼著要救他出來，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算無用也無妨，怕就是有用我卻沒有去做。”盛姝嘆了一口氣，“太傅，他敬重您，我也同樣信任您。明明發生這樣大的事情，他卻隱瞞的滴水不漏，事後也不同我說，讓我一腔情緒無處安放。”
陳泰清深深地打量盛姝一眼，忽地笑了：“你確實值得他放在心上。不過你是當局者迷，老夫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盛姝擡眸，好奇問道：“還請太傅賜教。”
“賜教算不上，不過那小子少年時待在老夫身邊，老夫對他多多少少有別的了解。”陳泰清慢吞吞地說道：
“他確實是故意隱瞞你，卻不是你以為不信任你。而是他早就習慣的一個人扛事，他認為自己是你的夫君，合該將你好好保護起來，不去沾染外面的風雨。”
盛姝心中有幾分茫然，她得到消息之後，除了為晏之緒感到擔憂，另一件事便是生氣，她覺得晏之緒不信任自己，所以才會連生死攸關的事情都瞞住。
陳泰清繼續說道：“你如今手上應該掌握了首輔府不少東西吧？若是尋常世家，哪個丈夫敢將事關身家性命的東西交給妻子？他卻給了，這足以說明他對你的信任。”
盛姝本不是蠢人，被陳泰清這麽一說，她所郁結的事情也豁然開朗。
但是想通是一回事，秋後算賬是另一回事。
還是先將晏之緒撈出來要緊，盛姝按下百般情緒，開始和陳泰清商議，接下來的事情要怎麽執行。
雖然她手上掌控首輔府不少東西，但畢竟她不是晏之緒本人，又加上當朝沒有女子出仕，若是想強行出頭難上加難。
她需要造勢，更需要陳泰清的力量來造勢。
和陳泰清商議過後，盛姝便離開此地，她需要將今日商議的事情安排下去。
一路急回客棧，盛姝喚來畢驍，將計劃原原本本說給畢驍聽。
聽到前面的時候，畢驍只沈默不發，聽到後面的時候，他的臉色猛地變了。
“夫人，您這樣做，是有可能會傷自己的！若是首輔出來，必定不願意看到您受傷。”畢驍著急說道，“此計可是太傅提議？太傅畢竟和首輔角度不同，這種事情首輔在，他一定不會同意的。”
見畢驍這麽著急，盛姝知道他是真心實意地關心自己，心頭微暖。
“這件事基本是由我計劃，太傅調整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盛姝溫聲解釋道，“你也說了是可能，萬一我運氣好，便可以全身而退。我也知道晏之緒那邊有所安排。但這是最快能讓他出來的辦法。”
盛姝語氣雖然溫和，但態度卻十分堅決。
畢驍已經跟隨盛姝坐了許多事情，知道盛姝的脾性其實也是說一不二，自己再勸也不過是多費口舌，只能在心底默默嘆了一口氣。
他算是這一對夫妻這一路的見證人，說句實在話，他當年是真的認為盛姝會在首輔府內香消玉殞。
若是幾年前，有人告訴他，首輔夫人會不計手段為了挽救首輔晏之緒出來，他怕是死也不會相信。但如今，活生生的首輔夫人就坐在他面前，謀劃著這件事情。
聽清盛姝的吩咐，畢驍和盛姝又推敲了細節，最後領命離開。
將一切都安排妥當，盛姝這才放松坐姿，倚在美人榻上，長出一口氣。
後面還有一場硬仗要打，等一切平息，她定要在晏之緒面前好好鬧上一番。
幾日之後，便到了盛姝和陳泰清定下的日子。
這日盛姝起了個大早，冷靜至極地吩咐三柒，從她的箱籠中找出一件正紅色的衣衫。
盛姝長相本就艷麗，哪怕面無表情的時候都似乎風情無限，更別提穿上紅色。這一襲紅裝上身，行走間搖曳生姿，如同盛到極致的荼蘼，只一眼便足以驚心動魄。
接過多寧手中的胭脂，盛姝輕輕點塗，而後看著鏡中的自己，彎唇一笑。
鏡中美人同樣彎唇一笑，晃人心神。
多寧和三柒都知道盛姝今日要做什麽，只沈默不語地為她準備，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
盛姝低聲問道：“我之前吩咐你們的事情，你們都記住了嗎？”
多寧和三柒紛紛點頭。
“那就走吧。”盛姝起身，施施然朝外走。
未嫁的時候，盛姝便因容色在京城極具名聲，只不過嫁到首輔府之後十分低調，又甚少出門，關於她的言論這才漸漸消散下去。
如今她一襲紅衣似火，加上精心點描過的妝容，似仙似魅，凡她所經之處，眾人無不怔怔地看著她。
對於帶來這樣的效果很滿意，盛姝瞥了多寧一眼，多寧立刻心領神會，叉著腰對著附近的人吼道：
“都散開都散開！沒見過首輔夫人嗎，這樣盯著看，仔細著眼睛！”
首輔夫人四個字一出，周圍的人登時一驚。
旁邊立刻便有人交談開了：“首輔夫人？我記得首輔不是聽審，目前還被關在首輔府內，首輔夫人怎麽出來了？”
“誰知道呢，誒誒，她要去哪裏，怕不是有樂子可以看了？”
“難怪當年晏首輔會同意娶她，這樣的美人，哪怕看上一眼都是享受……”
“你還別說，你忘記這位首輔夫人在出嫁之前，多少人對她趨之若鶩？若不是靠她那張臉，她還未必能嫁入首輔府。”
被多寧點破身份之後，四下頓時嗡嗡作響。
無論是出於對盛姝這個首輔夫人的好奇，還是出於對盛姝容貌的追捧，盛姝走出客棧坐上轎輦之後，立刻就有一群看熱鬧的人跟了上去。
這轎輦是盛姝吩咐畢驍特意定做的，四下只有帷幕，可以隱隱錯錯地看清裏面的情形，又沒辦法一眼看穿。
秉承著看熱鬧的念頭，盛姝乘坐的轎輦身後百姓越來越多。
畢驍已經派了數十個侍衛開路，將轎輦包圍起來，一時間倒走的還算順暢。
這麽大的陣仗，自然驚動了不少人。
大綏五品以上的官員這個時辰基本都在早朝，根本來不及得知消息。
其他能得到消息的小官員，哪個也不會不長眼攔截盛姝的轎輦，一行人就這樣順利地抵達皇宮門前。
此時百姓已經烏泱泱的，一眼看去全部都是人。
轎輦停在皇宮東庭門，盛姝在三柒攙扶下緩緩下了轎輦。
守在東庭門外的皇家侍衛連忙遣人來提醒：“首輔夫人，這麽大陣仗，無口諭也是不能進皇宮的。”
盛姝淡淡地瞥了那守衛一眼：“是誰告訴你我要入宮？難道皇宮外不能路過？”
那侍衛被盛姝說得面色訕訕，連忙退下了。
見盛姝朝外面走，不用畢驍安排的人開路，眾人便自覺為盛姝開一條路。
人潮擁擠，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夫人，來到這皇宮外究竟想做什麽？”
盛姝微微一笑，擡高了聲音：“我夫君被平王誣陷，無人主持公道。我要來敲登聞鼓，為我夫君討回一個公道！”
這話一出，圍觀眾人都震驚不已。
大綏一朝設立登聞鼓，無論什麽地方的百姓，只要受到冤屈，前來敲擊登聞鼓，這個案幾便會上達天聽，由皇帝親自審理。
但是皇帝日理萬機，為了防止眾人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來煩擾，所以敲擊登聞鼓者，要想伸冤，必須要接受三十杖刑。
三十拐杖刑對於一個大男子而言都能打到一瘸一拐，何況是女子。因此自老皇帝登基以來，這登聞鼓就沒響過幾次。
如今首輔夫人狀告平王殿下，請求皇帝主持公道，這可是千年難遇的大案子！
盛姝這樣一副不勝嬌弱的模樣，讓不少知道登聞鼓情況的人於心不忍。
人群中有人大聲喊道：“夫人，可是你要親自敲登聞鼓？你可知敲擊登聞鼓後，要想皇上出來，擊鼓人必須接受杖刑？”
“我當然知道。但為了我夫君，我必須這樣做。”盛姝語氣堅定，在百姓的讓路下向登聞鼓走去。
大綏的登聞鼓建立在白玉高臺之上，平日裏沒有人會上來，加上登聞鼓寓意不同，也沒有人會前來打掃，上面蒙上一層灰塵。
盛姝帶著多寧和三柒兩個婢女朝登聞鼓的方向走，還沒走幾步，多寧便一把拖住盛姝：
“夫人，還是讓奴婢去敲登聞鼓吧！夫人自小身體嬌弱，三十杖刑又如何受得了？奴婢皮糙肉厚，不怕的！”
多寧拉住盛姝之後，三柒也抱住盛姝的胳膊，淚眼汪汪地說道：“奴婢也可以！夫人為了首輔主持公道，奴婢願意敲登聞鼓擊鼓鳴冤！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該輪到夫人去做！”
盛姝感動不已地推開兩個婢女，語氣溫柔：
“我知道你們和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但首輔是我的夫君，我眼睜睜看他被人誣陷卻求訴無門，這是我唯一的辦法。本該由我承擔的東西，我不能拖累你們。”
“夫人，這不是拖累……”
兩個婢女和盛姝一唱一和，這情深義重的一幕讓不少百姓覺得唏噓不已。
也因為和兩個婢女在這裏，拖延了不少時間。盛姝微微擡頭，找到隱藏在人群中的線人，目光相對，那線人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盛姝心裏便有數了。
她今日才不是真的為了敲登聞鼓來為晏之緒擊鼓鳴冤，只不過是做出這樣的姿態罷了。
關於老皇帝身體不好的事情瞞得還算嚴實，大多數百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只有朝臣才知道老皇帝現在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來。
這樣的老皇帝，如何能為盛姝主持公道？她此舉是為了刺激平王出來，她狀告的人可是平王！如果狀告成功，老皇帝是必須要出來的，那時候平王就會遇到兩個問題——
第一，老皇帝那種情況，要如何出現在眼前？第二，平王縱然想幫忙審理此案，但是平王自己就是被告。
這種情況下，平王一黨的人必然用盡全力去阻攔盛姝成功敲擊登聞鼓。
與此同時，盛姝這邊的人會瘋狂將今日盛姝敲登聞鼓鳴冤的事情說出去。
本來晏之緒鴆殺皇後這件事就沒有什麽定論，不然也不至於明面上暫時被關在“首輔府”內，有了盛姝這麽一遭，無論是誰都會想，晏之緒或許是真的和皇後去世無關。
倘若和皇後去世有關，身為晏之緒夫人的盛姝，又怎麽可能連三十杖刑都願意受，只為了給自己的夫君伸冤？
這是一箭雙雕的一步棋。
果不其然，盛姝被多寧和三柒拖住了步伐，沒過多久，就有一個盛姝不認識的官員快步走了過來。
“首輔夫人留步！”那官員艱難地擠過人墻，走到盛姝身邊，先行向盛姝行了一禮。
為了應對今日的情況，盛姝特地找畢驍那邊尋了朝中五品以上朝臣的畫像，甚至能夠將他們的樣貌、名姓、官職都一一對應起來。
盛姝一眼便看出此人是大理寺丞，卻裝作茫然無知的模樣，避開這官員的一禮。
她是老皇帝禦旨親封的正一品誥命夫人，朝中大多數官員的品級都低於她，向她行禮並不為過。
“喚我停下，可是有什麽要事？”盛姝客氣詢問。
大理寺丞立刻說道：“在下姓徐，如今是大理寺丞。確實有要事需要和夫人相商，還請夫人移步，隨我來。”
“原來是徐寺丞。”盛姝點了點頭，似乎沒有意識到徐寺丞的目的是什麽，看了一眼登聞鼓後說道：“那還請寺丞稍等，容我先為夫君擊鼓鳴冤之後再說。”
這話一出，徐寺丞有些著急。他過來的目的就是要阻攔盛姝去敲擊登聞鼓。
盛姝想要敲擊登聞鼓的原因短短的時間內就已經傳遍了，倘若真的讓她將這一狀告了上去，接下來的事情可就難辦了！
徐寺丞硬著頭皮說道：“要同夫人說的事情十萬火急，還請夫人先和我過來，若是晚了，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很有可能會對首輔不利。”
看著面前盛姝柔柔弱弱的模樣，渾身上下就差沒寫著“紅顏禍水”四個字。這樣的女子在徐寺丞心裏就和花瓶差不多，稍微恐嚇一下，立刻就乖乖聽話了。
只可惜，他面對的人是盛姝。
聽到徐寺丞的話，盛姝嗤笑一聲，冷聲說道：
“我若不敲這登聞鼓，才是真的對我夫君不利！寺丞口口聲聲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卻含糊其辭威脅於我，怕不是為了阻攔我，不讓我敲這登聞鼓吧！”
沒有想到盛姝竟然一語道破自己的來意，徐寺丞心中一驚，連忙說道：“夫人多慮了！實在事情重要，又不能在旁人面前說，所以才會如此。沒想到竟然被夫人誤會了。”
“重要？可有我夫君性命重要？”盛姝冷笑一聲，“徐寺丞，你的態度明顯有鬼，怕不是得了誰的命令，害怕還我夫君清白，這才故意拖延時間吧？”
見徐寺丞還想說話，盛姝立刻道：“無論如何，今日以我夫君為先！若是寺丞有話想說，那便退至一邊，等我敲完登聞鼓再說！倘若無話可說，那請自行離去！”
徐寺丞輕視盛姝，最開始便被盛姝拿捏住了主動權，如今是多說多錯。此時他若是再阻攔，無意就是坐實了盛姝口中“不願讓晏之緒得到清白”這件事。
權衡利弊之後，徐寺丞不得不退下。
平日東庭門外根本沒有什麽人，若是誰想敲擊登聞鼓，恐怕還沒站上高臺就能被侍衛拖下來，但是今日此地不知為何竟然來了這麽多百姓，必須要把面子功夫做好。
“那夫人請便，在下稍等夫人片刻就是。”徐寺丞憋屈地告退。
盛姝看到徐寺丞離開的身影，心中好笑。看來平王殿下確實是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竟然派了這麽一個人過來。
不過，她相信平王那邊肯定是也派人盯著自己這邊的情況，恐怕在徐寺丞處於下風的時候，那邊就準備好備用方案了。
果不其然，徐寺丞前腳還沒離開，後腳盛姝便聽到有人滿是辛酸地喚了一聲：
“小姝！”
這一聲叫得盛姝一個激靈，她擡頭一看，或許是知道走尋常官員勸諫那一套根本行不通，所以平王竟然讓自己那便宜父親盛明安過來了。
是了，無論在盛家如何鬧騰，只要在外人面前，孝之一字就大過天。
只不過盛明安從來沒有這樣親切地喊過自己，忽然之間呼喚小字，讓盛姝覺得格外惡寒。
平王也是夠厲害的，知道徐寺丞那樣被自己懟走，接下來派什麽樣的官員都只會加深這種懷疑，所以幹脆派自己的身生父親過來了。
畢竟有父親和女兒這一道血緣關系在，很多真實的東西就沒那麽容易看清了。
只可惜，平王不知道，平王想要阻攔盛姝去敲登聞鼓，盛姝也壓根沒有想敲登聞鼓，她的目的就是讓平王出手阻攔她而已！
無論心中如何想，盛姝還是滿臉激動地迎了上去，剛好距離登聞鼓又遠了幾步。
“父親，您怎麽會在這裏？”盛姝殷切地問候，一把拽住想要給自己行禮的盛明安，順便給三柒使了個眼色。
三柒立刻會意，和盛姝一起扶住了盛明安，不讓他行禮下來。
原本要俯身的盛明安被幾股力支撐著，蹲都蹲不下去，嘴角一陣抽抽，只能放棄，看向面前這個女兒的臉。
自從盛姝和晏之緒沒有告訴盛明安就跑到揚州，使得盛明安好不容易借助晏之緒餘蔭得到的升任又降回原職之後，盛明安就對晏之緒充滿敵意。
剛好平王前來招攬，盛明安就投靠到平王麾下，今日被派出來就是要阻攔盛姝敲擊登聞鼓的。
“小姝，你要做的事情，爹已經聽說了。”盛明安儼然一副慈父的嘴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麽能傷害自己呢？我知道你心中有冤屈，怎麽不和爹說？你盡管放心，明日早朝，爹就一定會將這件事稟告皇上！”
看盛明安這大義淩然的模樣，說得好像他今日就見到老皇帝了似的。
盛姝腹誹了一句，面上卻是一派感動：
“真的嗎？爹！你竟然同意幫我？您當年死乞白賴地將我嫁到首輔府，就是想拿我去討好首輔，換得更高的官位。首輔大公無私，我一直以為您懷恨在心，沒想到您竟然會幫我！”
聽到盛姝的這番話，盛明安差點昏過去。這個女兒，真的不知輕重！這樣的事情怎麽能拿出來在外面亂講，這要讓外人怎麽看待他！
果不其然，盛姝這話一出，四周人看盛明安的目光都變了。
雖然這世間不缺乏賣女求榮的人，也有不少人會有這樣的想法，但只要自己做的事情沒有暴露出來，就不影響旁人居高臨下地斥責這種人。
盛明安頂著這麽多人異樣的目光，偶爾還能聽到兩句竊竊私語，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冒煙了。
他很想斥責盛姝兩句，但眾目睽睽下真的罵了，想做的事情就要功虧一簣。哪怕憋出內傷，盛明安也不得不擠出一個笑容：
“你個傻孩子，從哪裏聽到這些謠言。爹一直都是疼愛你的，這裏人太多，快些跟爹一起回府，明日爹一定會幫你的。”
盛姝更加激動地說道：
“爹，你既然那麽疼我，要不現在就進宮為我遞折子吧！夫君遭受這樣的冤屈，您也一定於心不忍。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您快些進宮！如果皇上不相信此時，我便立刻可以敲響登聞鼓！”
盛明安楞住，他說遞折子只是托詞，當然不可能會幫盛姝。他只是想讓盛姝趕緊離開登聞鼓，完成平王的交代而已。
因此盛明安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今日我已出宮，皇上政務繁忙恐怕沒時間召見我，明日早朝的時候我再說首輔的事情也是一樣的。”
“哦……”盛姝拖了一個長腔，十分遺憾地說道，“原來以您的身份，哪怕是說首輔那麽重要的事情，皇上今日也沒時間召見。既然如此，我還是敲登聞鼓吧，至少皇上不會拒絕召見敲登聞鼓的人。”
盛明安瞥了盛姝一眼，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盛姝那句話奇奇怪怪，好像是在內涵自己。
但來不及想這麽多，盛明安看到盛姝轉身就朝登聞鼓走去，嚇得肝膽俱裂，大聲喊道：
“你給我站住！”
這一句實在太兇，似乎把盛姝嚇了一跳，她立刻轉過身來，眼眶有些發紅，囁嚅地說道：“父親……”
美人梨花帶雨，頓時不少人都譴責地看向盛明安。那是盛姝的爹，又不是他們的爹，所以看不慣自然是可以譴責的。
盛明安也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有些尷尬地緩和了語氣：“爹不是同你說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麽能敲登聞鼓之後受杖刑呢？快些回來。”
盛姝聽到這話，似乎是有些疑問：
“可女兒出嫁那天，父親明明親口說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如今已經出嫁，是在為夫君的事情奔走，父親這樣說，究竟是讓我聽從您的，還是聽從我夫君的？”
盛明安差點跳起來了，放屁！他根本沒有在盛姝出嫁的時候說過這樣的屁話！但是他又不能反駁，畢竟女兒出嫁，父親說出這樣的話再正常不過。
這個問題確實很棘手，盛明安在原地僵持半晌，也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去回答盛姝的這個問題。
見盛明安如此，盛姝嘆氣一聲，似乎頗為無奈。她深深地向盛明安行禮，然後說道：
“既然父親也沒辦法給到女兒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麽女兒就先以人命為重。先敲登聞鼓，等夫君的清白得到證明，女兒再親自上門向父親賠罪。”
說罷，盛姝轉過身，施施然地朝登聞鼓走去。
所有人目送著她堅定的步伐。
距離登聞鼓越來越近，盛姝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時辰，而後拿起那滿是灰塵的鼓錘，擡起手，狠狠地向登聞鼓擊打下去！
“嘭！”
這一聲沈悶，卻又清晰地砸在在場人每個人心頭。
朝陽初升，絲絲縷縷的金線照耀在盛姝身上，那紅裝一派浮光躍金的景象，看起來極為震撼人心。
盛姝舉起鼓錘，正要敲下第二錘，忽然聽到不遠處皇宮門口處傳來內侍高昂的通傳聲：
“平王駕到——”
於此同時，盛姝落下第二錘。
百姓烏泱泱地跪了下去，在震天的鼓聲中，盛姝無聲地松了一口氣。
平王，終於出現了。
在場的人中，平王為一品親王，盛姝為一品誥命夫人。雖然細細算來，似乎平王更尊重一些，但兩人畢竟品級相同。
在一片彎腰行禮的人海中，盛姝轉過身，直視平王。
已經有機靈的內侍小跑著過來，賠著笑要將盛姝手中的錘子取下來。
與此同時，平王身邊有個內侍拖著長腔質問道：“晏盛氏，看見平王，為何不跪？”
盛姝在心中冷笑一聲。
好一個平王，好一個恩威並施。
甚至連一句“首輔夫人”都不喚，直接來了一句“晏盛氏”。如此盛大的場景的場面，若是換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嚇得腿軟了。
只可惜，盛姝不會。
盛姝的身姿越發筆直，她平靜地開口：“我乃聖上親封一品誥命夫人，本與王爺平起平坐，若王爺敢受我一禮，那麽他便要還我一禮。”
沒等那內侍開口，盛姝便冷聲道：“而你，見到我，為何不行禮？”
只有平王身邊的人會用“禮”去壓人嗎？盛姝也會。
那內侍聽到盛姝的話，看了一眼平王的臉色，最終只能不情不願地向盛姝行了禮。
“好了。”平王示意所有行禮的人都免禮，這才看向盛姝，好脾氣地說道：“首輔夫人，快些下來，你怕是對事情有什麽誤解。”
盛姝站在登聞鼓所在的平臺上，剛好是居高臨下的視角。她好整以暇地看向平王：“既然平王殿下說是有誤會，那不妨放了我夫君。”
“夫人，你夫君的事情目前還在調查，這其中的內情恐怕不是那麽簡單可以解決的。如今你的行為除了添麻煩，不會帶來任何的改變。”
平王依舊是那種和藹可親的樣子，似乎是很為盛姝著想的勸慰道：“你或許不知道，歷代敲擊完登聞鼓接受刑罰的，不缺癱瘓的人。你還那麽年輕，若是出了事情該怎麽辦？所以還是快些下來吧。”
聽到平王話語中暗含的威脅，盛姝揚聲道：
“今日我要狀告的人便是你！自己來解釋自己的案子，不覺得十分可笑嗎？既然你擔憂我出事，那不妨直接將皇上請出來主持公道！”
見平王想要接話，盛姝立刻開口說道：“怎麽，平王你該不會是心虛了，所以不敢讓皇上知道這件事吧？我竟不知，平王何時竟能如此一手遮天，可還將皇帝看在眼裏！”
這話簡直誅心，平王雖然有野心，但只要一日沒有實現，這便是不能放在臺面上講出來的東西。
此時的平王恨不得直接將盛姝殺了，但是他依舊在笑：
“夫人說笑了，早在本王知道你伸冤的時候，就已經派人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皇上。畢竟本王問心無愧，夫人既然對此事有疑慮，而且還鬧出這樣難堪的動靜，那就交由皇上。”
不過寥寥幾句話，就隱約扭轉了局勢。
之前盛姝造勢，已經有不少人相信晏之緒鴆殺皇後是被平王誣陷，所以才會千方百計地敲登聞鼓。
結果平王這一番話一出，反而證明了平王是心胸坦蕩之人，加上他那副和藹的樣子比起盛姝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看起來更有信服力，一時間百姓眾說紛紜。
盛姝在心裏默默嘆氣。不愧是想要成為亂臣賊子的平王，對付人的手段也果然不同。
若她只有敲擊登聞鼓這一手準備，恐怕很快就要被平王懟得啞口無言，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化作烏有。
不過還好，這只是第一步，她的後手，已經來了——
四周一片寂靜，遠處卻隱隱傳來嗩吶和鑼鼓的身響。等了幾息之後，這聲音越發響亮。
登聞鼓這邊的熱鬧還沒有結束，看起來就已經有了新的熱鬧，百姓們很是好奇，探頭探腦地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太傅陳泰清帶著三千太學生，前來伏闕請願了！
平王心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在看到陳泰清的瞬間，連忙迎了上去。
但陳泰清面無表情地錯開他的手，大聲喊道：“平王亂臣賊子！囚禁聖上，謀權篡位！”
他這一句話一出，後面的太學生齊齊吶喊道：“平王亂臣賊子！囚禁聖上，謀權篡位！”
這喊話聲可不得了，且不說朝中有多少大臣是陳泰清的學生，就陳泰清身後站著的三千太學生，簡直是朝廷下一代的棟梁。
平王的內心一陣扭曲，他臉上卻滿是慌張：“陳太傅，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若本王真是亂臣賊子，你還能在這裏請願？”
陳泰清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平王亂臣賊子，請陛下出面！”
三千太學生齊齊山呼：“請陛下出面！”
“請陛下出面！請陛下出面！”
就老皇帝那種情況，一天能有一個時辰是清醒的就不錯了，怎麽可能出來？
如果朝政完全由平王把持，那平王完全可以找一個傀儡偽裝成皇帝，但現在朝堂上還有一半不是他的人！他要是敢如此，恐怕不用陳泰清請願，平王當即就被人當做亂臣賊子拿下。
陳泰清對於平王的情況心知肚明，他就是要將平王架起來，讓平王一黨不知所措。
不再理會平王，陳泰清開始帶領著太學生在此處請願。
東庭門外之所以會有登聞鼓，就是因為這裏距離早朝的大殿最近。東庭門外的動靜，大殿內都可以一清二楚的聽見。
為了解決盛姝敲登聞鼓的麻煩，早朝還沒有結束平王就離開了，所以現在早朝內的重臣都在。
所以無論是盛姝敲擊的那兩下登聞鼓，還是陳泰清帶領太學生們喊得那些話，全部都清楚地傳到朝臣耳朵裏。
有陳泰清，又有三千太學生，這群人簡直是世人眼裏最正直的存在，他們的喊聲聽起來也是一派浩然正氣，仿佛真的能將所謂“亂臣賊子”的平王一黨撕個粉碎。
平王一黨的人憂心忡忡，晏之緒那邊的人也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眾人竊竊私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樣處理這件事情。
盛姝默默地從高臺上退了下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沒有，接下來是陳太傅的主場，她也該功成身退了。
但是盛姝很清楚，登聞鼓的聲音非常嘹亮，今日就算沒有來湊熱鬧的百姓，聽到了登聞鼓的聲音，也必然會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到時候，自己為晏之緒伸冤的事情，以及陳泰清在這裏請願的時候，都會以極快的速度傳出去。
在場這些百姓全部都是證人，也沒有作假的餘地。
只不過，就算陳泰清在這裏請願，也不可能請出來皇帝制裁平王，老皇帝的身體狀態，哪怕盛姝遠在宮外，也很清楚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
恐怕現在已經在為老皇帝準備後事了。
他們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分散平王的註意力，讓平王一黨自亂陣腳，讓所有主事的人都被牽制在朝堂上，這樣，他們真正想做的事情才能做出來——
在天牢附近，有人小心地繞道，抵達了天牢門口，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天牢守衛森嚴，想要救個人出來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不過還好，現在平王已經被盛姝和陳太傅扯住，五品以上的朝臣還沒有散朝，就算天牢出了什麽事情，也沒有辦法及時地將消息傳遞出去。
一場和平王一黨爭奪時間的營救，現在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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