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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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揚州。
如今的茶樓裏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因為明州戰事膠著，又有不少人逃亡至揚州，茶樓這種消息靈通的地方, 自然就成了人人都想來湊熱鬧的存在。
“如今朝廷根本派不出來能打仗的將軍, 如今明州大部分地區已經淪陷, 我看要不了多久, 就該打到揚州了！”這是一個悲觀的絡腮胡男子說的話。
有一個搖著扇子的文士反駁他：“兄臺此言差矣，誰說朝廷沒有能用之人？那位首輔都被遺忘了？三年之前他既然能平亂，三年之後又有何不可？”
此人說的是晏之緒三年前帶兵平亂西北的事情。當時西北內亂，朝廷同樣無將領可用，老皇帝便將晏之緒給派了出去。
晏之緒成功平亂, 這幾年雖然甚少有人提及此事，但是遇到戰亂, 此事又不免被人扒拉了出來。
立刻就有人想起了此事，紛紛附和道：“對啊，這位天天聲名在外，遇到岔子倒是險些忘了他。既然有他, 朝廷在幹什麽, 不應該早日將人派出去嗎？”
“你們怕是有所不知, 我二舅母的侄女的鄰居就在一個貴人的府邸上服侍，我聽他的意思，晏首輔怕是遇到了一些問題, 被朝廷打壓下去了。”
“朝廷糊塗啊！正是用人之際, 就算有什麽問題，也應該是將功補過,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山河飄零嗎？”
後面便是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辯，盛姝坐在茶館偏僻的角落裏, 默不做聲地聽了許久，最後才喚來了小二，將茶水錢結清之後，不緊不慢地走出茶樓。
茶樓這種地方，三教九流都有，基本上都是男子，若是女子出現在這裏，就會引起註意。
之前在逃出京城的時候曾經女扮男裝過，盛姝便也學會了使用男裝在外面行走，倒也是格外的方便。
今日不是第一次她在茶樓裏探聽消息了，晏之緒那邊雖然得到的消息很多，但是晏之緒擔心盛姝，一般不會告訴盛姝特別完整的消息。
最近這些時日，在茶樓來來往往了那麽多回，盛姝的心情也越來越沈重。
她也能明白晏之緒為何不太願意將真實的情況告訴自己，就目前這種狀態，知道的事情越真實，越是感覺到壓力。
一路慢悠悠地走到揚州別院，盛姝這才偷偷摸摸地溜了進去。
她女扮男裝偷溜出去的事情，晏之緒是知道的，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揭穿她。盛姝樂得不解釋，所以也沒有特意湊上去。
回到了內室，盛姝更換了一身平日穿的女子服裝出來，這才推開窗戶往外面看了一眼。
平日這個時候，晏之緒都會在書房裏忙活，雖然盛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碌些什麽。
但是今日晏之緒並沒有在書房，而是坐在梨樹下，沈默地擦拭著他自己的佩劍。
他風姿灼灼地坐在那裏，仿佛和那柄冷劍融為了一體，說不出的冷然。
盛姝特意繞開了他，前往了晏之緒的書房。
往日無論晏之緒在與不在，他的書房都是可以任由盛姝隨意入內的額，所以盛姝也沒有什麽顧忌。
只不過今日或許晏之緒沒有什麽收拾的心情，他平日裏看到東西散落在書桌上，盛姝湊上前看了一眼，發現竟然是明州的輿圖，甚至還有戰略圖。
這種東西可不是尋常人家能看到的，就算尋常人家能看到，也不會操心這些東西。
晏之緒看這些東西，只能說明他哪怕心在揚州，心裏始終裝著多的也是這個朝廷。
這兩樣東西盛姝都看得一知半解，她沒有向下去翻，而是沈默地站在這裏。
她現在和晏之緒其實生活的很幸福，如果不是明州大軍壓境，戰亂四起的話，她們或許可以生活的更幸福。
和平時，晏之緒是她的夫婿，是她一個人的晏之緒，但是如今朝廷面臨著困境，晏之緒也是天下人的晏之緒。
現在朝廷缺的就是能夠領兵打仗的人，領兵打仗不是簡單的武功高強就可以，若是如此，直接將皇帝身邊的暗衛們派出去打仗就可以。
要懂得兵法，會操縱人心，還要會武，而且不能紙上談兵。種種條件列起來，大綏本來就缺乏打仗的能人，這種緊要關頭更是找不出來。
晏之緒便是其中少有的，可以承擔起一切的那個人。
若晏之緒沒有那樣的心思便也就罷了，看著輿圖上他一點點的做下的精細標註，說沒有那種心思，盛姝也是不信的。
盛姝這些時日反反覆覆去茶樓，一是為了打探消息，二也是為了做下一個決定。
擡頭透過書房的窗柩去看坐在梨樹下的晏之緒，盛姝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走了過去。
盛姝的腳步聲很輕，但是對於晏之緒這種習武之人來說，再輕的腳步聲都是格外的清晰。
晏之緒轉過頭，看到盛姝走過來，收起了佩劍，微微笑道：“我以為你還需要些時候才會回來。”
被拆穿了自己去幹嘛，盛姝毫不羞愧。她坐到晏之緒身側，自顧自地攬住了他的胳膊，將頭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晌都沒有說話。
晏之緒心事重重，雖然察覺到盛姝有輕微的異樣，但是並沒有開口詢問她。
盛姝閉上眼睛，感受到若有若無的梨花花瓣飄落在自己的身側，感受到晏之緒平靜的呼吸聲，一切都是格外的靜謐。
她沒有睜開眼睛，若無其事地開口道：“我看到了書房裏明州的戰略圖，就如今的情況來看，明州的情況不妙。”
明州的情況何止是不妙，簡直是非常不妙。照著二皇子李嘉賜現在的攻打速度，怕是要不了多久，明州就要全部落入到他手裏了。
晏之緒僵了一下，緩和情緒之後才雲淡風輕地說道：“那也是高坐明堂的人該頭疼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盛姝輕笑了一聲：“這真的是你內心的想法嗎？”
若真的覺得這戰局是朝堂上的那些人該操心的事情，晏之緒的書房裏就不會有明州戰略圖這種東西。
晏之緒許久都沒有說話。
在朝堂之上，他可以兩面三刀，可以虛偽，可以世故。但是在盛姝面前，他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口違心的話。
盛姝也沒有說話，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夫妻已經那麽久的時間，她如何能不懂晏之緒的心思？
彼此沈默了很久，直到晏之緒想要開口打破這種僵持的時候，盛姝忽然開口說道：“回京城吧。”
晏之緒楞住了。
這正是他這些時日反覆糾結的事情。他想回京城，為如今的大綏出一份力，但是又覺得他和盛姝的日子得來不易，不想放棄，更不想對不起盛姝。
他不知道該怎麽樣抉擇，所以日夜難眠，輾轉反側。
晏之緒以為自己隱藏的足夠好，但是這一切還是被盛姝看在眼裏。
擡手撫了撫盛姝柔順的烏發，晏之緒低聲道：“你我好不容易逃出京城，若是這樣回京，有愧於你。”
本來盛姝心裏頗為惋惜頗為不舍，聽到晏之緒這番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行，既然覺得有愧於我，那你就別回京城了。”
晏之緒被盛姝噎得說不出話。
見晏之緒這個模樣，盛姝才覺得心氣平了一些，她撲進晏之緒懷裏，不甚開心地說道：
“你說的那些，你懂，我也知道，在我開口讓你回京城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未來你我將要面臨的是什麽。”
晏之緒擡起手，緊緊地抱住了盛姝。有這樣的一個妻子，實在是他的幸運。至少在此刻，他什麽都不必說，他明白，盛姝也懂。
盛姝臥在他的懷裏，語氣悶悶地說道：“我的夫君是世上最好的人。哪怕世人不曾善待於你，你也願意守護這個天下。”
不是以德報怨，而是晏之緒很清楚地知道，那些曾經欺辱過他的人，在戰亂之下，也不過只是讓人踐踏的螻蟻。
欺辱他的是一部分，卻不是整個天下都有愧於他。明明可以阻止一場災禍，卻因為私心而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恐怕晏之緒這輩子都難心安。
他不是那種“寧教我負天下人”的性格，無論曾經遭遇過什麽。所以這一點，在盛姝看來，彌足珍貴。
兩個人靜靜地擁抱了許久，他們都很清楚，既然晏之緒打算回京，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血雨腥風。
像這樣安寧相處的時日，很難再有了。
戰局越發緊張，這種事情自然是越快動身越好。
晏之緒交待了盛姝很多東西，以及他手上的產業、埋下的暗線，幾乎是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盛姝心知肚明，雖然她非常不想要晏之緒的這些東西，但是理智還是壓過了情感，她一一接手料理。
翌日一大早，天色蒙蒙，晏之緒便醒了過來。
他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借著朦朧的天色，靜靜地打量著盛姝的模樣。
晏之緒以目光做筆，細細地描繪著盛姝精致的眉眼，最後想要擡手摸一摸盛姝，又怕驚醒了她，只好作罷。
做完這些，他起身朝外走，沒有再回頭看。
多寧和三柒已經起來了，看到晏之緒起得這麽早，一陣驚訝。兩個人剛想行禮，就被晏之緒擡手阻攔了。
晏之緒壓低了聲音，難得溫和地叮囑兩個婢女：“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你們多費心照顧她。”
多寧聽到這話，想問些什麽，被三柒拽了一把，於是兩個婢女便小聲應承下來。
安排好了這些，晏之緒眸色深深地最後朝內室的房門看了一眼，徑直走出了門。
隨他一起回京的下人已經將東西都裝好，安靜地在別院門口等著他。
晏之緒翻身上了馬，一行人消失在緩緩亮起的地平線遠處。
這廂晏之緒剛剛離開，那廂盛姝就已經睜開了眼睛。
因為了解晏之緒，清楚晏之緒的打算，所以盛姝今夜睡得格外不安寧。
多寧和三柒聽到動靜，走了進來，詢問過後便開始為盛姝更衣。
盛姝看著銅鏡裏的自己，平靜地開口問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不久之前剛剛離開。”多寧回話，小心地覷著盛姝的臉色，“夫人，我們……？”
“按照我同你們說的那樣，今日內將揚州這邊的事情收拾完，三柒留在此處收尾，多寧陪我回京。”盛姝知道晏之緒回京是不會帶上自己的，因為回京要面臨什麽，晏之緒心裏也是未知數。
晏之緒不願意讓盛姝回京涉險，不代表盛姝就願意讓晏之緒回京涉險。她可記得很清楚，崔老先生說的那些話，盛姝可不清楚，晏之緒的死劫究竟有沒有破！
所以晏之緒不願意帶她也沒有關系，她自己也有自己的辦法回到京城裏去。
這其實都是昨日晏之緒出去忙碌之後盛姝私底下安排好的事情，因為晏之緒倉促離開，並沒有發現盛姝的這些小心思。
多寧和三柒同時點了點頭，如今揚州城的風聲那麽緊，她們也隱約能意識到盛姝和晏之緒回京想做什麽。
大事當前，當然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盛姝的東西也不算多，之前從京城逃難來揚州的時候基本沒有帶任何的東西，都是在路上采買的，如今回到京城盛姝也是一樣的打算。
晏之緒是騎馬離開揚州的，以晏之緒的心急程度，想必是日夜兼程。盛姝騎馬的技術不佳，只能雇傭馬車，當然是越輕便越好。
希望她能和晏之緒前後腳抵達京城，這樣如果晏之緒在京城遇到了什麽事情，她也能及時策應。
收拾好了一切，盛姝便啟程了。
為了方便，她還是做了男子打扮，多寧倒還是婢女的模樣，旁人見了她們兩個，只會覺得是哪家的公子帶著美妾偷偷跑了出來。
來揚州的時候已經脫離了危險的情況，一路上和晏之緒在一起，倒也不算著急。
如今回到京城，盛姝火急火燎，也沒有觀賞的興致，只盼著能快一些抵達京城。
趕路的車夫在盛姝的催促之下，由盛姝出錢換了許多匹好馬，緊趕慢趕日夜兼程，終於在半個月內從揚州到了京城。
盛姝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闊別已久的京城。明州已經戰亂成了那副模樣，揚州也接收到了不少外來的人，京城卻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依舊是如往日般的繁華。
給車夫結算清了費用，多寧便詢問道：“公子，我們應該去哪裏？”
這些天多寧整日裏喚盛姝公子，已經習慣了。
盛姝仔細想了想，首輔府肯定是不能回去的，盛府更是不用想。墨隱書坊已經關門了，晏之緒在京城的產業她倒是清楚，但是正兒八經地住進去，以她的身份說不定會帶來麻煩。
思來想去，盛姝尋了一間京城的客棧，帶著多寧直接住了進去。
晏之緒也已經回到京城了，並且人就在首輔府。
這天的早朝，晏之緒出現在朝堂上，惹得所有人都驚訝不已。
不是說晏首輔已經離開京城了嗎？那此刻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人是鬼？
老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老皇子最中用的大皇子也就是明嘉太子早已去世，次一些的二皇子李嘉賜如今正興致勃勃的造反，其他皇子要麽早夭要麽纏綿病榻，唯一還算康健的六皇子如今只有七歲。
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由平王輔助處理政務。
但是晏之緒回京，這件事平王很明顯是不知道的，因為看到晏之緒出現在早朝上的時候，平王心頭猛地一跳，而後他陰沈沈地看了一眼坐在龍椅上的老皇帝。
老皇帝雖說眼看著快不行了，但是畢竟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帝，餘威尚在，晏之緒悄無聲息回京，卻沒有透露出消息，八成有老皇帝的手筆。
晏之緒出現在早朝，一言不發地站在過往首輔該站的位置上，仿佛這段時間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了。
眾臣都知道現在晏之緒極為重要，不是發作的時候，所以也各自沈默，表面看上去倒是一團和氣。
如今早朝上的大事，也不過就是二皇子李嘉賜攻打明州的事情。
果不其然，當早朝眾位大臣再一次議論到沒有合適的將領前往明州處理亂臣賊子的時候，晏之緒拱手出列：
“臣願前往明州，處理亂臣賊子。”
此舉正合老皇帝的心意，他已經是行將就木的時候，但他不願意自己在死之前，見到的是江山支離破碎。
晏之緒的能力老皇帝自然是知道的，若是他樂意出手，十個李嘉賜在他面前也是不夠看的。聽到晏之緒自請去明州，老皇帝擡手就打算同意。
“等等！”
在老皇帝將此事敲定之前，平王忽然開口說話。老皇帝一時著急，想要開口，卻越心急越難以說話，只能一個人在龍椅上小弧度的掙紮。
所有的人目光都停留在晏之緒和平王身上，沒有人註意到龍椅上老皇帝的異樣。
晏之緒側眸瞥了平王一眼，語氣冷淡：“不知平王殿下有何指教？”
他雖然人不在朝堂，但是在朝堂上培養的人還在，大多數都沒有被清理掉，所以晏之緒很清楚如今朝堂上的狀況。
老皇帝日薄西山，平王挾天子狐假虎威。
平王虛偽地扯了扯嘴角，揚起一個看上去還算和善的笑容：“晏首輔離開朝堂這麽久，可還安好？”
晏之緒八方不動，語氣更加冷漠：“平王殿下說的什麽，本官聽不明白。”
“在朝的人心知肚明，沒有必要裝作不知。”平王的聲音也大了些，帶著些質問，“首輔說離開就離開，說回來就回來，如今還要帶兵去明州，你說要去，難道就要如你所願嗎？這豈不是把朝堂當做兒戲！”
晏之緒連看都懶得再看平王一眼，直接說道：“前些時日身體不適，陛下體恤，讓我靜心養病。現在這種情況，就算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要為江山著想，本官不知平王殿下所謂的兒戲是何意？”
平王哈哈笑了起來：“晏首輔，既然你說是陛下讓你靜養，誰知道呢？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讓陛下自己來說才能讓人信服！”
老皇帝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晏之緒站在一起的，所以平王讓晏之緒詢問老皇帝，倒讓晏之緒心生警惕。
這其中莫非發生了什麽變故不成？他昨日剛來到京城，如今明州已有七成的城池落入李嘉賜之手，所以不得不著急地前來早朝。若是其中發生了變故，確實很難及時得到消息。
平王見晏之緒不說話，得意地挑了挑眉，看向坐在龍椅上的老皇帝：“皇兄，晏首輔既然說是奉了你的口諭，那皇兄就說說是不是這麽一回事？”
這句話說的極為不客氣，沒有絲毫臣子對皇帝的尊重，也沒有弟弟對皇兄的尊重，但是證明晏之緒的事情要緊，也就沒有人去計較這一些小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老皇帝，只要老皇帝這邊發話，證明了晏之緒的“清白”，那邊晏之緒便可以領命前往明州。
但是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龍椅的老皇帝本來是小弧度的掙紮，忽然之間神色就變得扭曲起來，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說，便一頭栽倒了下去。
在老皇帝旁邊服侍的周公公嚇了一大跳，連忙撲上去用自己的身體做了肉墊，這才沒讓老皇帝摔出個好歹來。
一陣忙亂的傳太醫，眾臣子在外面等候，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平王開口就要如同往常那樣說散朝，被他身邊已是三朝元老趙王看出了意圖，挪開腿跘了平王一腳。
這位趙王殿下年事已高，比老皇帝小不了幾歲，但是輩分而已。他伸出這一腳，沒有跘倒平王，但是自己卻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到平王身上。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真正的摔倒，這麽大的動靜也足以引起註意了。
晏之緒知道前往明州的事情宜早不宜遲，老皇帝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誰也不知道等待明天的早朝裏會出現什麽樣的變故，所以還是早一些確定下來為好。
清楚了這些，晏之緒便開口道：“明州戰事吃緊，過往也曾有過臣子議政決策的先例，不如在場諸位將此事定下來。”
被晏之緒這麽一說，平王已經失去了拖字訣的先機，只能冷哼一聲：“晏首輔這麽著急想去明州，怕不是想和叛徒裏應外合吧？畢竟二皇子在京時，向來喜歡跟在你身後。”
這個質問簡直是誅心。
晏之緒掀了掀眼皮，不緊不慢地回擊道：“平王如此敷衍，難道是想眼睜睜看著李嘉賜打過來？還是說，戰局這麽拖著，平王能從中獲得利益？”
兩個人互相詰問，倒是讓眾位朝臣難以分辨。
雖然在朝堂上大部分臣子是傾向於讓晏之緒外出平亂的，但是如果真的如平王所說的那樣，晏之緒不是平亂，而是和李嘉賜裏應外合的怎麽辦？
一時間眾人也是糾結不已，三三兩兩地低聲商討著對策。
這種時候，晏之緒和平王再說什麽都沒有太大的意思。
過了許久，眾人推舉出一個德高望重的臣子。
那臣子環顧四下，摸了摸自己的胡須，一副大義凜然地模樣說道：
“晏首輔願意前往明州，也不是不行。過往將領前往平亂，都會將家眷留在京中，甚至由皇後娘娘照拂。若是晏首輔想去，將首輔夫人留在宮中便是。”
平王聽得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很清楚晏之緒究竟有多護著他那個夫人，更何況兩個人逃出了京城，晏之緒這麽匆忙的趕回來，恐怕他那夫人根本就沒有過來。
這種情況下，如何將首輔夫人交出來？若是晏之緒交不出來，只會加深朝臣對他的誤解，這可是對平王來說天大的好事。
晏之緒沈默了一下。
且不說盛姝此時不在京城，就算是在京城，他也不會交出盛姝的。
他回京，為的是守護那些黎民百姓，但是對於晏之緒而言，他活著就是要好好地守護盛姝。
斟酌了一下，晏之緒說道：“內子頑劣，此時恐怕無法留在京中。諸位的顧慮我已明白，京城內尚有首輔府、晏府、盛府，前前後後算起來也有百人。這些人留在京中也是一樣的。”
“哼！”禦史臺有位監察禦史出口，“誰不知道你晏首輔是什麽情況？早就斷絕了六親的人，那些人對你而言和普通人有什麽區別？留你夫人在京中我們都不放心，誰知道你這副情深義重的模樣是不是裝出來的？”
“就是！”立刻就有平王一黨的人渾水摸魚，直接附和道：“一個絕情滅欲的人，異類而已，真把自己當成人物了？要麽就留下你夫人，要麽你自己乖乖留在京城。”
隨著“絕情滅欲”這四個字被提及，越來越多人想到了晏之緒的名聲，於是攻擊晏之緒的，支持晏之緒的，吵成了一團。
那些攻擊晏之緒的人言語之間越發過分，偶爾冒出來的字眼讓晏之緒額頭的青筋忍不住跳起。
在此時此刻，他看著這些人，只覺得內心燃燒著一團一團的火，卻是冷的，幾乎要凍僵了他的五臟六腑。
正當眾人爭吵不下的時候，忽然傳來了太監尖細的聲音：“皇後駕到——”
按理，後宮不可幹政，但是這種時候皇後出現，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晏之緒本來波瀾不驚，但是在看到皇後身後站著的人是誰的時候，不由瞳孔微縮。
盛姝跟隨在皇後身邊，一直留意著晏之緒，看到他微變的表情，盛姝微微一笑，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因為皇後來此，原本噪雜的大殿忽然之間安靜下來。
眾人行過禮之後，皇後嚴厲地說道：“諸位都是國之棟梁，在朝廷最需要你們的時候卻在互相攻訐，與街頭潑皮無二。實在愧對陛下，愧對歷代皇帝。”
朝臣都低下頭不說話。
見眾人意識到了錯誤，皇後的語氣這才緩和下來：“諸位的爭議，本宮已經知道了。如今首輔夫人就在本宮身側，該做的事情，便可以放手去做了。”
雖然盛姝在京城露面的次數不多，但她的容貌卻是聲名在外。縱然在場的大臣有很多人不認識她，只要擡頭看到她那張令人神魂顛倒的臉，便知道皇後此言不虛。
皇後站在這裏，臣子們便收斂了很多，三三兩兩決議之後，最終敲定由晏之緒前往明州。
最後的結果由老臣書寫下來，交由皇後手上。
皇後看了一眼內容，點了點頭，看向了晏之緒：“晏首輔，如今明州戰亂，由你領兵前去明州平亂，你可願意？”
既定的結果，晏之緒淡聲道：“臣定竭盡所能。”
說罷，他忍不住擡眸，深深地看了盛姝一眼。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盛姝竟然會自己跑到京城來。
此時此刻，他有太多的話想和盛姝說，但皆不合時宜。從盛姝出現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註定沒有辦法去改變。
如今戰況吃緊，領兵之後他便要點兵離開了，再多的話也只能留到以後再說。
平王不屑地撇了撇嘴，這個結果他非常不滿意，但是首輔夫人出現在這裏之後，朝臣們的顧慮小了很多，多數人都傾向於由晏之緒領兵，雖然他在朝堂的勢力不算小，卻也難以改變這種一邊倒的事實。
就是領兵而已，問題不大。縱然領兵，這其中可以做的手腳也多了去。平王這樣想著，便一言不發地冷眼旁觀。
晏之緒領命之後便要前去軍營點兵，盛姝看了皇後一眼，得到首肯之後出聲道：“諸位且慢，我尚有一事未明。”
像這種朝堂重地，能讓皇後這個女子出現在這裏主事已是不易，更何況盛姝這個首輔夫人。
因此有臣子主動說道：“夫人，這裏是朝堂，不是宴會。若有什麽事情，留到私下說，以免失了規矩。”
本以為這樣在人前數落一下盛姝，盛姝就會知難而退。卻沒有想到盛姝向前的一步，聲音更為洪亮：
“這件事非在此處完成不可！若是諸位不願，那就讓我夫君繼續留在這裏就是。”
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之前是眾人猶豫是否讓晏之緒前往明州，在盛姝出現之後，就是眾人都期盼晏之緒趕緊去明州。這種時候盛姝說出讓晏之緒留在這裏，就是拿捏住了這群老狐貍的心理。
見沒有人說話，盛姝徑直說了下去：
“方才殿內各位對於我夫君的議論，我都聽得一清二楚。正如皇後娘娘所言，諸位都是肱股之臣，卻那般口無遮攔，折辱我夫君。煩請不積口德的，親自給我夫君道歉！”
此舉非常不合常理，但是大廈將傾，國將不國，盛姝反而無所謂了。
就算忍讓一時，這群人會尊重晏之緒嗎？不會。有用的時候時候拿出來用，沒用的時候就棄如敝履。
既然如此，盛姝便看不慣這群人那樣說晏之緒。說白了，倘若這群人正兒八經將晏之緒當成首輔看，誰敢明目張膽地那樣說？他們不做人，就別怪盛姝不留情面。
朝臣們聽到盛姝的話，面面相覷。這不過是一個無知婦人而已，看在晏之緒的面子上給了三分薄面，她還就真打算蹬鼻子上臉。
若不給她點厲害嘗嘗，她還真以為朝堂就是兒戲。有人站不住了想要開口訓斥盛姝，卻見晏之緒咳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
晏之緒做了幾年首輔，積威日盛。他這一眼瞥過，頓時讓人心頭一陣發寒，腿差點軟了下去。
之前是人雲亦雲，加上晏之緒有求於他們，罵一罵也就算了。在如今這種情況下，誰還敢當那個出頭鳥啊！
一時之間殿內格外的沈默。
晏之緒環顧四周一眼，冷笑一聲。
他是不在意名聲那些東西的，正是因為如此，這群朝臣在遇到事情的時候敢肆無忌憚地嘲諷晏之緒。
但是盛姝既然決定為晏之緒出頭，那麽晏之緒就會搭臺唱戲，讓盛姝如願以償。更何況，她是為了自己出頭，無論出於什麽目的，只要盛姝說了，晏之緒就會將這件完成。
在場都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了，觸及到晏之緒的目光，很多人精都明白此事若不按照盛姝的心意，恐怕晏之緒不會善了。
有了第一個識時務地向晏之緒行禮道歉的人，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眾人三三兩兩向晏之緒道歉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格外的賞心悅目。
盛姝看著眾人乖乖地給晏之緒道歉的模樣，心中松了一口氣。她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說話，還是摁頭讓朝臣道歉，其實她很緊張，但是又咽不下這口氣。
他們憑什麽那樣說晏之緒！晏之緒的名聲那麽差，恐怕少不了這大殿內的人推波助瀾。都是一群虛偽的家夥。
雖然她很清楚，這群人向晏之緒道歉，也是迫於晏之緒帶來的壓力，但是對於盛姝而言，這已經足夠了。
她就是要讓眾人知道，晏之緒不計較他們口出狂言，還會有旁人計較。所以他們就算對晏之緒，也最好謹言慎行！
皇後站在一旁看著，並沒有阻攔這件事。在皇後在來，盛姝此舉不過是孩子心性，而能當面下這群朝臣的面子，皇後的威信就會高上一籌。
這樣的好事，她當然不會開口阻攔。
片刻之後，說過晏之緒的人已經紛紛向晏之緒道過歉。
晏之緒回眸，最後看了盛姝一眼，領了兵符闊步向外走去。他走的很快，沒有回頭。
事情塵埃落地，皇後最後說了幾句寬慰的話，早朝散會。盛姝跟在皇後身側，低聲道謝之後，又詢問道：
“夫君此次平亂，不知道何日才能歸來。不知能否求皇後娘娘一個恩典，讓我去城樓目送她離開。”
皇後瞥了盛姝一眼，既然盛姝利用定安長公主那條線攀到自己這裏，而且晏之緒去了前線，皇後就不是很擔心盛姝不會回來。
點了點頭，皇後叫了兩個宮女陪同盛姝一起去城樓。
盛姝不勝感激，生怕趕不上晏之緒出城，快步朝宮外走去。
時間趕的剛剛好，大軍開拔，晏之緒正要領兵出京。
盛姝站在高高的城墻上，居高臨下俯瞰著烏泱泱的大軍，也看到了最首位置的晏之緒。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晏之緒一身戎裝，他生的本就俊逸，配上那樣英姿颯爽的戎裝，一眼就讓人移不開視線。
倘若不是生來就為名聲所帶累，晏之緒應該會像千千萬萬的書生一樣，參加科舉，一步步爬上去。
他這副俊美的樣子，或許會被點成探花郎，又或許會被人榜下捉婿。無論怎麽樣，他都該有一條光明的路，而不是像如今這樣，明明心懷天下，卻還要被人攻訐為不懷好意。
想著想著，盛姝心裏便有些難過。她們的相遇不算太遲，但也不算太早。或許早一些相遇，會改變如今晏之緒的軌跡。
只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這裏的聲音很難傳到下面去，所以盛姝只動了動嘴唇，無聲地呢喃著一路平安四個字。
她不要求晏之緒建功立業，也不是非讓晏之緒平亂不可，她只是作為一個妻子，擁有著這個世界上妻子們都擁有的，最簡單的心願，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夫君，平平安安。
城樓極高，盛姝本以為晏之緒是看不到自己的。但似乎是夫妻間的心有靈犀，晏之緒忽然擡頭，一眼就看到了盛姝。
高處風大，吹得她的衣衫飄飛，似乎要乘風而去。迎著日光，看不真切容顏，晏之緒還是用力將這一幕銘刻在了心裏。
明州平亂，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下次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日。
晏之緒收回目光，一聲號令，三軍浩浩蕩蕩地向明州的方向行進。
行走的路上揚起塵土，逐漸將晏之緒的身影淹沒。
盛姝目送了很遠，忽然覺得城樓之上有些涼。
兩個跟隨她的宮女見時候差不多了，恭敬說道：“夫人，我們回宮吧。”
盛姝點了點頭，轉過身下了城樓。是該回宮了，雖然她沒有參與朝堂，就今日早朝來看，這朝堂之中想要晏之緒不幸的人不在少數。
她要留在京城，竭盡全力地為晏之緒穩定後方，讓他可以心無旁騖地在明州平亂。
還好晏之緒走的時候為她留下了很多暗線，還好她和普通的閨閣女子尚有一些不同。
雖然她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麽，但是沒關系，她可以學。
希望這一場動亂，早日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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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
如今的茶樓裏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因為明州戰事膠著，又有不少人逃亡至揚州，茶樓這種消息靈通的地方, 自然就成了人人都想來湊熱鬧的存在。
“如今朝廷根本派不出來能打仗的將軍, 如今明州大部分地區已經淪陷, 我看要不了多久, 就該打到揚州了！”這是一個悲觀的絡腮胡男子說的話。
有一個搖著扇子的文士反駁他：“兄臺此言差矣，誰說朝廷沒有能用之人？那位首輔都被遺忘了？三年之前他既然能平亂，三年之後又有何不可？”
此人說的是晏之緒三年前帶兵平亂西北的事情。當時西北內亂，朝廷同樣無將領可用，老皇帝便將晏之緒給派了出去。
晏之緒成功平亂, 這幾年雖然甚少有人提及此事，但是遇到戰亂, 此事又不免被人扒拉了出來。
立刻就有人想起了此事，紛紛附和道：“對啊，這位天天聲名在外，遇到岔子倒是險些忘了他。既然有他, 朝廷在幹什麽, 不應該早日將人派出去嗎？”
“你們怕是有所不知, 我二舅母的侄女的鄰居就在一個貴人的府邸上服侍，我聽他的意思，晏首輔怕是遇到了一些問題, 被朝廷打壓下去了。”
“朝廷糊塗啊！正是用人之際, 就算有什麽問題，也應該是將功補過,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山河飄零嗎？”
後面便是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辯，盛姝坐在茶館偏僻的角落裏, 默不做聲地聽了許久，最後才喚來了小二，將茶水錢結清之後，不緊不慢地走出茶樓。
茶樓這種地方，三教九流都有，基本上都是男子，若是女子出現在這裏，就會引起註意。
之前在逃出京城的時候曾經女扮男裝過，盛姝便也學會了使用男裝在外面行走，倒也是格外的方便。
今日不是第一次她在茶樓裏探聽消息了，晏之緒那邊雖然得到的消息很多，但是晏之緒擔心盛姝，一般不會告訴盛姝特別完整的消息。
最近這些時日，在茶樓來來往往了那麽多回，盛姝的心情也越來越沈重。
她也能明白晏之緒為何不太願意將真實的情況告訴自己，就目前這種狀態，知道的事情越真實，越是感覺到壓力。
一路慢悠悠地走到揚州別院，盛姝這才偷偷摸摸地溜了進去。
她女扮男裝偷溜出去的事情，晏之緒是知道的，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揭穿她。盛姝樂得不解釋，所以也沒有特意湊上去。
回到了內室，盛姝更換了一身平日穿的女子服裝出來，這才推開窗戶往外面看了一眼。
平日這個時候，晏之緒都會在書房裏忙活，雖然盛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碌些什麽。
但是今日晏之緒並沒有在書房，而是坐在梨樹下，沈默地擦拭著他自己的佩劍。
他風姿灼灼地坐在那裏，仿佛和那柄冷劍融為了一體，說不出的冷然。
盛姝特意繞開了他，前往了晏之緒的書房。
往日無論晏之緒在與不在，他的書房都是可以任由盛姝隨意入內的額，所以盛姝也沒有什麽顧忌。
只不過今日或許晏之緒沒有什麽收拾的心情，他平日裏看到東西散落在書桌上，盛姝湊上前看了一眼，發現竟然是明州的輿圖，甚至還有戰略圖。
這種東西可不是尋常人家能看到的，就算尋常人家能看到，也不會操心這些東西。
晏之緒看這些東西，只能說明他哪怕心在揚州，心裏始終裝著多的也是這個朝廷。
這兩樣東西盛姝都看得一知半解，她沒有向下去翻，而是沈默地站在這裏。
她現在和晏之緒其實生活的很幸福，如果不是明州大軍壓境，戰亂四起的話，她們或許可以生活的更幸福。
和平時，晏之緒是她的夫婿，是她一個人的晏之緒，但是如今朝廷面臨著困境，晏之緒也是天下人的晏之緒。
現在朝廷缺的就是能夠領兵打仗的人，領兵打仗不是簡單的武功高強就可以，若是如此，直接將皇帝身邊的暗衛們派出去打仗就可以。
要懂得兵法，會操縱人心，還要會武，而且不能紙上談兵。種種條件列起來，大綏本來就缺乏打仗的能人，這種緊要關頭更是找不出來。
晏之緒便是其中少有的，可以承擔起一切的那個人。
若晏之緒沒有那樣的心思便也就罷了，看著輿圖上他一點點的做下的精細標註，說沒有那種心思，盛姝也是不信的。
盛姝這些時日反反覆覆去茶樓，一是為了打探消息，二也是為了做下一個決定。
擡頭透過書房的窗柩去看坐在梨樹下的晏之緒，盛姝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走了過去。
盛姝的腳步聲很輕，但是對於晏之緒這種習武之人來說，再輕的腳步聲都是格外的清晰。
晏之緒轉過頭，看到盛姝走過來，收起了佩劍，微微笑道：“我以為你還需要些時候才會回來。”
被拆穿了自己去幹嘛，盛姝毫不羞愧。她坐到晏之緒身側，自顧自地攬住了他的胳膊，將頭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晌都沒有說話。
晏之緒心事重重，雖然察覺到盛姝有輕微的異樣，但是並沒有開口詢問她。
盛姝閉上眼睛，感受到若有若無的梨花花瓣飄落在自己的身側，感受到晏之緒平靜的呼吸聲，一切都是格外的靜謐。
她沒有睜開眼睛，若無其事地開口道：“我看到了書房裏明州的戰略圖，就如今的情況來看，明州的情況不妙。”
明州的情況何止是不妙，簡直是非常不妙。照著二皇子李嘉賜現在的攻打速度，怕是要不了多久，明州就要全部落入到他手裏了。
晏之緒僵了一下，緩和情緒之後才雲淡風輕地說道：“那也是高坐明堂的人該頭疼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盛姝輕笑了一聲：“這真的是你內心的想法嗎？”
若真的覺得這戰局是朝堂上的那些人該操心的事情，晏之緒的書房裏就不會有明州戰略圖這種東西。
晏之緒許久都沒有說話。
在朝堂之上，他可以兩面三刀，可以虛偽，可以世故。但是在盛姝面前，他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口違心的話。
盛姝也沒有說話，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夫妻已經那麽久的時間，她如何能不懂晏之緒的心思？
彼此沈默了很久，直到晏之緒想要開口打破這種僵持的時候，盛姝忽然開口說道：“回京城吧。”
晏之緒楞住了。
這正是他這些時日反覆糾結的事情。他想回京城，為如今的大綏出一份力，但是又覺得他和盛姝的日子得來不易，不想放棄，更不想對不起盛姝。
他不知道該怎麽樣抉擇，所以日夜難眠，輾轉反側。
晏之緒以為自己隱藏的足夠好，但是這一切還是被盛姝看在眼裏。
擡手撫了撫盛姝柔順的烏發，晏之緒低聲道：“你我好不容易逃出京城，若是這樣回京，有愧於你。”
本來盛姝心裏頗為惋惜頗為不舍，聽到晏之緒這番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行，既然覺得有愧於我，那你就別回京城了。”
晏之緒被盛姝噎得說不出話。
見晏之緒這個模樣，盛姝才覺得心氣平了一些，她撲進晏之緒懷裏，不甚開心地說道：
“你說的那些，你懂，我也知道，在我開口讓你回京城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未來你我將要面臨的是什麽。”
晏之緒擡起手，緊緊地抱住了盛姝。有這樣的一個妻子，實在是他的幸運。至少在此刻，他什麽都不必說，他明白，盛姝也懂。
盛姝臥在他的懷裏，語氣悶悶地說道：“我的夫君是世上最好的人。哪怕世人不曾善待於你，你也願意守護這個天下。”
不是以德報怨，而是晏之緒很清楚地知道，那些曾經欺辱過他的人，在戰亂之下，也不過只是讓人踐踏的螻蟻。
欺辱他的是一部分，卻不是整個天下都有愧於他。明明可以阻止一場災禍，卻因為私心而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恐怕晏之緒這輩子都難心安。
他不是那種“寧教我負天下人”的性格，無論曾經遭遇過什麽。所以這一點，在盛姝看來，彌足珍貴。
兩個人靜靜地擁抱了許久，他們都很清楚，既然晏之緒打算回京，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血雨腥風。
像這樣安寧相處的時日，很難再有了。
戰局越發緊張，這種事情自然是越快動身越好。
晏之緒交待了盛姝很多東西，以及他手上的產業、埋下的暗線，幾乎是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盛姝心知肚明，雖然她非常不想要晏之緒的這些東西，但是理智還是壓過了情感，她一一接手料理。
翌日一大早，天色蒙蒙，晏之緒便醒了過來。
他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借著朦朧的天色，靜靜地打量著盛姝的模樣。
晏之緒以目光做筆，細細地描繪著盛姝精致的眉眼，最後想要擡手摸一摸盛姝，又怕驚醒了她，只好作罷。
做完這些，他起身朝外走，沒有再回頭看。
多寧和三柒已經起來了，看到晏之緒起得這麽早，一陣驚訝。兩個人剛想行禮，就被晏之緒擡手阻攔了。
晏之緒壓低了聲音，難得溫和地叮囑兩個婢女：“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你們多費心照顧她。”
多寧聽到這話，想問些什麽，被三柒拽了一把，於是兩個婢女便小聲應承下來。
安排好了這些，晏之緒眸色深深地最後朝內室的房門看了一眼，徑直走出了門。
隨他一起回京的下人已經將東西都裝好，安靜地在別院門口等著他。
晏之緒翻身上了馬，一行人消失在緩緩亮起的地平線遠處。
這廂晏之緒剛剛離開，那廂盛姝就已經睜開了眼睛。
因為了解晏之緒，清楚晏之緒的打算，所以盛姝今夜睡得格外不安寧。
多寧和三柒聽到動靜，走了進來，詢問過後便開始為盛姝更衣。
盛姝看著銅鏡裏的自己，平靜地開口問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不久之前剛剛離開。”多寧回話，小心地覷著盛姝的臉色，“夫人，我們……？”
“按照我同你們說的那樣，今日內將揚州這邊的事情收拾完，三柒留在此處收尾，多寧陪我回京。”盛姝知道晏之緒回京是不會帶上自己的，因為回京要面臨什麽，晏之緒心裏也是未知數。
晏之緒不願意讓盛姝回京涉險，不代表盛姝就願意讓晏之緒回京涉險。她可記得很清楚，崔老先生說的那些話，盛姝可不清楚，晏之緒的死劫究竟有沒有破！
所以晏之緒不願意帶她也沒有關系，她自己也有自己的辦法回到京城裏去。
這其實都是昨日晏之緒出去忙碌之後盛姝私底下安排好的事情，因為晏之緒倉促離開，並沒有發現盛姝的這些小心思。
多寧和三柒同時點了點頭，如今揚州城的風聲那麽緊，她們也隱約能意識到盛姝和晏之緒回京想做什麽。
大事當前，當然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盛姝的東西也不算多，之前從京城逃難來揚州的時候基本沒有帶任何的東西，都是在路上采買的，如今回到京城盛姝也是一樣的打算。
晏之緒是騎馬離開揚州的，以晏之緒的心急程度，想必是日夜兼程。盛姝騎馬的技術不佳，只能雇傭馬車，當然是越輕便越好。
希望她能和晏之緒前後腳抵達京城，這樣如果晏之緒在京城遇到了什麽事情，她也能及時策應。
收拾好了一切，盛姝便啟程了。
為了方便，她還是做了男子打扮，多寧倒還是婢女的模樣，旁人見了她們兩個，只會覺得是哪家的公子帶著美妾偷偷跑了出來。
來揚州的時候已經脫離了危險的情況，一路上和晏之緒在一起，倒也不算著急。
如今回到京城，盛姝火急火燎，也沒有觀賞的興致，只盼著能快一些抵達京城。
趕路的車夫在盛姝的催促之下，由盛姝出錢換了許多匹好馬，緊趕慢趕日夜兼程，終於在半個月內從揚州到了京城。
盛姝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闊別已久的京城。明州已經戰亂成了那副模樣，揚州也接收到了不少外來的人，京城卻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依舊是如往日般的繁華。
給車夫結算清了費用，多寧便詢問道：“公子，我們應該去哪裏？”
這些天多寧整日裏喚盛姝公子，已經習慣了。
盛姝仔細想了想，首輔府肯定是不能回去的，盛府更是不用想。墨隱書坊已經關門了，晏之緒在京城的產業她倒是清楚，但是正兒八經地住進去，以她的身份說不定會帶來麻煩。
思來想去，盛姝尋了一間京城的客棧，帶著多寧直接住了進去。
晏之緒也已經回到京城了，並且人就在首輔府。
這天的早朝，晏之緒出現在朝堂上，惹得所有人都驚訝不已。
不是說晏首輔已經離開京城了嗎？那此刻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人是鬼？
老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老皇子最中用的大皇子也就是明嘉太子早已去世，次一些的二皇子李嘉賜如今正興致勃勃的造反，其他皇子要麽早夭要麽纏綿病榻，唯一還算康健的六皇子如今只有七歲。
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由平王輔助處理政務。
但是晏之緒回京，這件事平王很明顯是不知道的，因為看到晏之緒出現在早朝上的時候，平王心頭猛地一跳，而後他陰沈沈地看了一眼坐在龍椅上的老皇帝。
老皇帝雖說眼看著快不行了，但是畢竟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帝，餘威尚在，晏之緒悄無聲息回京，卻沒有透露出消息，八成有老皇帝的手筆。
晏之緒出現在早朝，一言不發地站在過往首輔該站的位置上，仿佛這段時間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了。
眾臣都知道現在晏之緒極為重要，不是發作的時候，所以也各自沈默，表面看上去倒是一團和氣。
如今早朝上的大事，也不過就是二皇子李嘉賜攻打明州的事情。
果不其然，當早朝眾位大臣再一次議論到沒有合適的將領前往明州處理亂臣賊子的時候，晏之緒拱手出列：
“臣願前往明州，處理亂臣賊子。”
此舉正合老皇帝的心意，他已經是行將就木的時候，但他不願意自己在死之前，見到的是江山支離破碎。
晏之緒的能力老皇帝自然是知道的，若是他樂意出手，十個李嘉賜在他面前也是不夠看的。聽到晏之緒自請去明州，老皇帝擡手就打算同意。
“等等！”
在老皇帝將此事敲定之前，平王忽然開口說話。老皇帝一時著急，想要開口，卻越心急越難以說話，只能一個人在龍椅上小弧度的掙紮。
所有的人目光都停留在晏之緒和平王身上，沒有人註意到龍椅上老皇帝的異樣。
晏之緒側眸瞥了平王一眼，語氣冷淡：“不知平王殿下有何指教？”
他雖然人不在朝堂，但是在朝堂上培養的人還在，大多數都沒有被清理掉，所以晏之緒很清楚如今朝堂上的狀況。
老皇帝日薄西山，平王挾天子狐假虎威。
平王虛偽地扯了扯嘴角，揚起一個看上去還算和善的笑容：“晏首輔離開朝堂這麽久，可還安好？”
晏之緒八方不動，語氣更加冷漠：“平王殿下說的什麽，本官聽不明白。”
“在朝的人心知肚明，沒有必要裝作不知。”平王的聲音也大了些，帶著些質問，“首輔說離開就離開，說回來就回來，如今還要帶兵去明州，你說要去，難道就要如你所願嗎？這豈不是把朝堂當做兒戲！”
晏之緒連看都懶得再看平王一眼，直接說道：“前些時日身體不適，陛下體恤，讓我靜心養病。現在這種情況，就算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要為江山著想，本官不知平王殿下所謂的兒戲是何意？”
平王哈哈笑了起來：“晏首輔，既然你說是陛下讓你靜養，誰知道呢？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讓陛下自己來說才能讓人信服！”
老皇帝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晏之緒站在一起的，所以平王讓晏之緒詢問老皇帝，倒讓晏之緒心生警惕。
這其中莫非發生了什麽變故不成？他昨日剛來到京城，如今明州已有七成的城池落入李嘉賜之手，所以不得不著急地前來早朝。若是其中發生了變故，確實很難及時得到消息。
平王見晏之緒不說話，得意地挑了挑眉，看向坐在龍椅上的老皇帝：“皇兄，晏首輔既然說是奉了你的口諭，那皇兄就說說是不是這麽一回事？”
這句話說的極為不客氣，沒有絲毫臣子對皇帝的尊重，也沒有弟弟對皇兄的尊重，但是證明晏之緒的事情要緊，也就沒有人去計較這一些小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老皇帝，只要老皇帝這邊發話，證明了晏之緒的“清白”，那邊晏之緒便可以領命前往明州。
但是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龍椅的老皇帝本來是小弧度的掙紮，忽然之間神色就變得扭曲起來，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說，便一頭栽倒了下去。
在老皇帝旁邊服侍的周公公嚇了一大跳，連忙撲上去用自己的身體做了肉墊，這才沒讓老皇帝摔出個好歹來。
一陣忙亂的傳太醫，眾臣子在外面等候，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平王開口就要如同往常那樣說散朝，被他身邊已是三朝元老趙王看出了意圖，挪開腿跘了平王一腳。
這位趙王殿下年事已高，比老皇帝小不了幾歲，但是輩分而已。他伸出這一腳，沒有跘倒平王，但是自己卻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到平王身上。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真正的摔倒，這麽大的動靜也足以引起註意了。
晏之緒知道前往明州的事情宜早不宜遲，老皇帝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醒，誰也不知道等待明天的早朝裏會出現什麽樣的變故，所以還是早一些確定下來為好。
清楚了這些，晏之緒便開口道：“明州戰事吃緊，過往也曾有過臣子議政決策的先例，不如在場諸位將此事定下來。”
被晏之緒這麽一說，平王已經失去了拖字訣的先機，只能冷哼一聲：“晏首輔這麽著急想去明州，怕不是想和叛徒裏應外合吧？畢竟二皇子在京時，向來喜歡跟在你身後。”
這個質問簡直是誅心。
晏之緒掀了掀眼皮，不緊不慢地回擊道：“平王如此敷衍，難道是想眼睜睜看著李嘉賜打過來？還是說，戰局這麽拖著，平王能從中獲得利益？”
兩個人互相詰問，倒是讓眾位朝臣難以分辨。
雖然在朝堂上大部分臣子是傾向於讓晏之緒外出平亂的，但是如果真的如平王所說的那樣，晏之緒不是平亂，而是和李嘉賜裏應外合的怎麽辦？
一時間眾人也是糾結不已，三三兩兩地低聲商討著對策。
這種時候，晏之緒和平王再說什麽都沒有太大的意思。
過了許久，眾人推舉出一個德高望重的臣子。
那臣子環顧四下，摸了摸自己的胡須，一副大義凜然地模樣說道：
“晏首輔願意前往明州，也不是不行。過往將領前往平亂，都會將家眷留在京中，甚至由皇後娘娘照拂。若是晏首輔想去，將首輔夫人留在宮中便是。”
平王聽得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很清楚晏之緒究竟有多護著他那個夫人，更何況兩個人逃出了京城，晏之緒這麽匆忙的趕回來，恐怕他那夫人根本就沒有過來。
這種情況下，如何將首輔夫人交出來？若是晏之緒交不出來，只會加深朝臣對他的誤解，這可是對平王來說天大的好事。
晏之緒沈默了一下。
且不說盛姝此時不在京城，就算是在京城，他也不會交出盛姝的。
他回京，為的是守護那些黎民百姓，但是對於晏之緒而言，他活著就是要好好地守護盛姝。
斟酌了一下，晏之緒說道：“內子頑劣，此時恐怕無法留在京中。諸位的顧慮我已明白，京城內尚有首輔府、晏府、盛府，前前後後算起來也有百人。這些人留在京中也是一樣的。”
“哼！”禦史臺有位監察禦史出口，“誰不知道你晏首輔是什麽情況？早就斷絕了六親的人，那些人對你而言和普通人有什麽區別？留你夫人在京中我們都不放心，誰知道你這副情深義重的模樣是不是裝出來的？”
“就是！”立刻就有平王一黨的人渾水摸魚，直接附和道：“一個絕情滅欲的人，異類而已，真把自己當成人物了？要麽就留下你夫人，要麽你自己乖乖留在京城。”
隨著“絕情滅欲”這四個字被提及，越來越多人想到了晏之緒的名聲，於是攻擊晏之緒的，支持晏之緒的，吵成了一團。
那些攻擊晏之緒的人言語之間越發過分，偶爾冒出來的字眼讓晏之緒額頭的青筋忍不住跳起。
在此時此刻，他看著這些人，只覺得內心燃燒著一團一團的火，卻是冷的，幾乎要凍僵了他的五臟六腑。
正當眾人爭吵不下的時候，忽然傳來了太監尖細的聲音：“皇後駕到——”
按理，後宮不可幹政，但是這種時候皇後出現，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晏之緒本來波瀾不驚，但是在看到皇後身後站著的人是誰的時候，不由瞳孔微縮。
盛姝跟隨在皇後身邊，一直留意著晏之緒，看到他微變的表情，盛姝微微一笑，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因為皇後來此，原本噪雜的大殿忽然之間安靜下來。
眾人行過禮之後，皇後嚴厲地說道：“諸位都是國之棟梁，在朝廷最需要你們的時候卻在互相攻訐，與街頭潑皮無二。實在愧對陛下，愧對歷代皇帝。”
朝臣都低下頭不說話。
見眾人意識到了錯誤，皇後的語氣這才緩和下來：“諸位的爭議，本宮已經知道了。如今首輔夫人就在本宮身側，該做的事情，便可以放手去做了。”
雖然盛姝在京城露面的次數不多，但她的容貌卻是聲名在外。縱然在場的大臣有很多人不認識她，只要擡頭看到她那張令人神魂顛倒的臉，便知道皇後此言不虛。
皇後站在這裏，臣子們便收斂了很多，三三兩兩決議之後，最終敲定由晏之緒前往明州。
最後的結果由老臣書寫下來，交由皇後手上。
皇後看了一眼內容，點了點頭，看向了晏之緒：“晏首輔，如今明州戰亂，由你領兵前去明州平亂，你可願意？”
既定的結果，晏之緒淡聲道：“臣定竭盡所能。”
說罷，他忍不住擡眸，深深地看了盛姝一眼。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盛姝竟然會自己跑到京城來。
此時此刻，他有太多的話想和盛姝說，但皆不合時宜。從盛姝出現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註定沒有辦法去改變。
如今戰況吃緊，領兵之後他便要點兵離開了，再多的話也只能留到以後再說。
平王不屑地撇了撇嘴，這個結果他非常不滿意，但是首輔夫人出現在這裏之後，朝臣們的顧慮小了很多，多數人都傾向於由晏之緒領兵，雖然他在朝堂的勢力不算小，卻也難以改變這種一邊倒的事實。
就是領兵而已，問題不大。縱然領兵，這其中可以做的手腳也多了去。平王這樣想著，便一言不發地冷眼旁觀。
晏之緒領命之後便要前去軍營點兵，盛姝看了皇後一眼，得到首肯之後出聲道：“諸位且慢，我尚有一事未明。”
像這種朝堂重地，能讓皇後這個女子出現在這裏主事已是不易，更何況盛姝這個首輔夫人。
因此有臣子主動說道：“夫人，這裏是朝堂，不是宴會。若有什麽事情，留到私下說，以免失了規矩。”
本以為這樣在人前數落一下盛姝，盛姝就會知難而退。卻沒有想到盛姝向前的一步，聲音更為洪亮：
“這件事非在此處完成不可！若是諸位不願，那就讓我夫君繼續留在這裏就是。”
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之前是眾人猶豫是否讓晏之緒前往明州，在盛姝出現之後，就是眾人都期盼晏之緒趕緊去明州。這種時候盛姝說出讓晏之緒留在這裏，就是拿捏住了這群老狐貍的心理。
見沒有人說話，盛姝徑直說了下去：
“方才殿內各位對於我夫君的議論，我都聽得一清二楚。正如皇後娘娘所言，諸位都是肱股之臣，卻那般口無遮攔，折辱我夫君。煩請不積口德的，親自給我夫君道歉！”
此舉非常不合常理，但是大廈將傾，國將不國，盛姝反而無所謂了。
就算忍讓一時，這群人會尊重晏之緒嗎？不會。有用的時候時候拿出來用，沒用的時候就棄如敝履。
既然如此，盛姝便看不慣這群人那樣說晏之緒。說白了，倘若這群人正兒八經將晏之緒當成首輔看，誰敢明目張膽地那樣說？他們不做人，就別怪盛姝不留情面。
朝臣們聽到盛姝的話，面面相覷。這不過是一個無知婦人而已，看在晏之緒的面子上給了三分薄面，她還就真打算蹬鼻子上臉。
若不給她點厲害嘗嘗，她還真以為朝堂就是兒戲。有人站不住了想要開口訓斥盛姝，卻見晏之緒咳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
晏之緒做了幾年首輔，積威日盛。他這一眼瞥過，頓時讓人心頭一陣發寒，腿差點軟了下去。
之前是人雲亦雲，加上晏之緒有求於他們，罵一罵也就算了。在如今這種情況下，誰還敢當那個出頭鳥啊！
一時之間殿內格外的沈默。
晏之緒環顧四周一眼，冷笑一聲。
他是不在意名聲那些東西的，正是因為如此，這群朝臣在遇到事情的時候敢肆無忌憚地嘲諷晏之緒。
但是盛姝既然決定為晏之緒出頭，那麽晏之緒就會搭臺唱戲，讓盛姝如願以償。更何況，她是為了自己出頭，無論出於什麽目的，只要盛姝說了，晏之緒就會將這件完成。
在場都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了，觸及到晏之緒的目光，很多人精都明白此事若不按照盛姝的心意，恐怕晏之緒不會善了。
有了第一個識時務地向晏之緒行禮道歉的人，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眾人三三兩兩向晏之緒道歉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格外的賞心悅目。
盛姝看著眾人乖乖地給晏之緒道歉的模樣，心中松了一口氣。她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說話，還是摁頭讓朝臣道歉，其實她很緊張，但是又咽不下這口氣。
他們憑什麽那樣說晏之緒！晏之緒的名聲那麽差，恐怕少不了這大殿內的人推波助瀾。都是一群虛偽的家夥。
雖然她很清楚，這群人向晏之緒道歉，也是迫於晏之緒帶來的壓力，但是對於盛姝而言，這已經足夠了。
她就是要讓眾人知道，晏之緒不計較他們口出狂言，還會有旁人計較。所以他們就算對晏之緒，也最好謹言慎行！
皇後站在一旁看著，並沒有阻攔這件事。在皇後在來，盛姝此舉不過是孩子心性，而能當面下這群朝臣的面子，皇後的威信就會高上一籌。
這樣的好事，她當然不會開口阻攔。
片刻之後，說過晏之緒的人已經紛紛向晏之緒道過歉。
晏之緒回眸，最後看了盛姝一眼，領了兵符闊步向外走去。他走的很快，沒有回頭。
事情塵埃落地，皇後最後說了幾句寬慰的話，早朝散會。盛姝跟在皇後身側，低聲道謝之後，又詢問道：
“夫君此次平亂，不知道何日才能歸來。不知能否求皇後娘娘一個恩典，讓我去城樓目送她離開。”
皇後瞥了盛姝一眼，既然盛姝利用定安長公主那條線攀到自己這裏，而且晏之緒去了前線，皇後就不是很擔心盛姝不會回來。
點了點頭，皇後叫了兩個宮女陪同盛姝一起去城樓。
盛姝不勝感激，生怕趕不上晏之緒出城，快步朝宮外走去。
時間趕的剛剛好，大軍開拔，晏之緒正要領兵出京。
盛姝站在高高的城墻上，居高臨下俯瞰著烏泱泱的大軍，也看到了最首位置的晏之緒。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晏之緒一身戎裝，他生的本就俊逸，配上那樣英姿颯爽的戎裝，一眼就讓人移不開視線。
倘若不是生來就為名聲所帶累，晏之緒應該會像千千萬萬的書生一樣，參加科舉，一步步爬上去。
他這副俊美的樣子，或許會被點成探花郎，又或許會被人榜下捉婿。無論怎麽樣，他都該有一條光明的路，而不是像如今這樣，明明心懷天下，卻還要被人攻訐為不懷好意。
想著想著，盛姝心裏便有些難過。她們的相遇不算太遲，但也不算太早。或許早一些相遇，會改變如今晏之緒的軌跡。
只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這裏的聲音很難傳到下面去，所以盛姝只動了動嘴唇，無聲地呢喃著一路平安四個字。
她不要求晏之緒建功立業，也不是非讓晏之緒平亂不可，她只是作為一個妻子，擁有著這個世界上妻子們都擁有的，最簡單的心願，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夫君，平平安安。
城樓極高，盛姝本以為晏之緒是看不到自己的。但似乎是夫妻間的心有靈犀，晏之緒忽然擡頭，一眼就看到了盛姝。
高處風大，吹得她的衣衫飄飛，似乎要乘風而去。迎著日光，看不真切容顏，晏之緒還是用力將這一幕銘刻在了心裏。
明州平亂，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下次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日。
晏之緒收回目光，一聲號令，三軍浩浩蕩蕩地向明州的方向行進。
行走的路上揚起塵土，逐漸將晏之緒的身影淹沒。
盛姝目送了很遠，忽然覺得城樓之上有些涼。
兩個跟隨她的宮女見時候差不多了，恭敬說道：“夫人，我們回宮吧。”
盛姝點了點頭，轉過身下了城樓。是該回宮了，雖然她沒有參與朝堂，就今日早朝來看，這朝堂之中想要晏之緒不幸的人不在少數。
她要留在京城，竭盡全力地為晏之緒穩定後方，讓他可以心無旁騖地在明州平亂。
還好晏之緒走的時候為她留下了很多暗線，還好她和普通的閨閣女子尚有一些不同。
雖然她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麽，但是沒關系，她可以學。
希望這一場動亂，早日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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