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從危樓回到京城, 即將到宵禁時分。

盛姝看著沿途的人家零落地滅了燈火，一直回到了府邸，首輔府內燈明如晝。

沐浴的水早已備下, 盛姝前往凈房, 晏之緒則坐在桌旁看著白日裏沒來得及處理的公務。

看了半晌, 他忽然推門而出, 吩咐畢驍明日為他買幾本書。

畢驍洗耳恭聽，卻見晏之緒波瀾不驚地說道：“《閨夢記》《艷香記》《魂縈記》。”

懷疑自己幻聽的畢驍：？

“去墨隱書坊購買。”晏之緒交代了這麽一句話，便轉身回房，留下畢驍一個人在深夜瑟瑟發抖。

翌日一早，墨隱書坊的小報發出來了。

如今市場之上寫小報的書坊越來越多, 都希望能借助小報能為自己拉攏到顧客。關於首輔府門前晏夫人來鬧的事情，基本上所有坊報無不在攻訐晏之緒冷血, 唯獨墨隱書坊，一股清流，直指恬不知恥的晏府。

當一群相同的意見裏出現一個不同的意見，那麽那個不同的意見就格外的引人註意。

雖然這則消息引發了極大的爭議, 但是不得不說, 又將墨隱書坊再一次推到眾人面前。

有不少書坊也在暗地裏琢磨, 所有的人都攻訐首輔，看多了也就沒意思了。這時候忽然出面為首輔說話，雖然冒了極大的風險, 但是富貴險中求啊！墨隱書坊, 實在是高招！

托盛姝的福氣，晏之緒走到哪裏更加受人關註。

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 之前很多人看向他的目光是敬畏的，憎惡的, 如今卻多了許多好奇，探究。

日子還是一天天的過，但盛姝最近似乎格外的忙，總是早出晚歸，甚至有些時候比晏之緒回來的還要晚一些。

過了些時日，盛姝忽然在夜晚神神秘秘地詢問晏之緒：“明日休沐，你有時間陪我出城一趟嗎？”

晏之緒自然是有的，就算沒有，盛姝難得開口，沒有時間也一定會變得有。

盛姝這些日子一直背著晏之緒前前後後忙碌著什麽，晏之緒雖然無意探究她在做些什麽，但隱隱也有預感，大抵是與自己相關。

但是當晏之緒真的陪盛姝出城見到盛姝目前在忙碌的東西時，還是覺得盛姝準備的東西遠超乎預料。

面前那個類似大型紙鳶的東西，從骨架與結構來看，應該是花費了不少心血的。

盛姝將其放置在了一個低矮的山丘上，高度確保可以順風而下，但又可以安穩落地。

看到晏之緒打量的目光，盛姝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放心好了，事先已經試驗過了很多次，確保無誤我才帶你過來的。”

“怎麽想到做這個？”晏之緒輕輕撥弄竹鳶側邊的流蘇，問她。

對於盛姝目前的能力而言，能夠建造這樣一個看起來可以飛的竹鳶，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心力。也難怪晏之緒日常回府的時候，總是能看到盛姝倚在桌邊打盹，想來是太累了。

“我記得那日在危樓，你不是說站得高了，也希望能成為紙鳶，至少有一根線是牽著的。”盛姝開始整理竹鳶，為接下來的飛行做準備。她扭過頭俏皮地笑了起來：

“有些話還是在半空同你講吧，不然總覺得心血有些白費了。”

借助計算好的風力與高度，竹鳶預期般升起。

高度當然不及登高危樓所見的景色，但是在竹鳶之上近距離看下方的時候，總感覺近在咫尺，而飛翔的弧度又是那麽的自由，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在飛到預期的最高點開始往下落時，盛姝溫聲說道：“總歸覺得紙鳶二字有太多你我的牽絆，我想說沒有那根線也無所謂，我陪你一起，就算在半空也沒那麽孤獨。”

晏之緒側眸，他深深地看了盛姝一眼，低低地應了一聲。

至少在這一刻，晏之緒覺得盛姝不單單是一朵解語花，而是足以站在他的身邊與他比肩的人。

片刻之後，竹鳶安穩落地，兩個人非常有默契的同時松手，滾落在松軟的草地上。

晏之緒護著盛姝的腦袋，確保盛姝落到自己身體上，以免有一些磕碰。

盛姝從他身上滑落下來，隨意地往草地旁邊一趟，抱住晏之緒的手臂，埋在他臂彎裏小聲感慨道：

“許久沒有這麽自由的感覺了。”

晏之緒定定地看著天空極高極闊的雲，擡手揉了揉盛姝的腦袋。他沒有開口說話，只靜靜地感受著這難得的悠閑時光。

有些事情太過美好，已經讓他隱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越過重重宮闕，老皇帝半閉著眼睛，聽著禦林軍的稟告。

他赫地睜開眼睛，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溫度：“你當真看到晏之緒同他那新婚夫人如此？”

禦林軍的額角都冒出一絲冷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恭敬地說道：

“卑職所言千真萬確，當時距離較遠看不真切首輔的神態，但遠遠也是可以看出首輔和夫人舉止親昵，看起來甚是恩愛。”

“恩愛。”老皇帝從鼻子中嗤笑出這兩個字節，說出的話教人聽不出真正意味，“恩愛的好啊。”

他的手指無規律地敲擊著案幾，半晌之後問道：“淮南橋壩坍塌一案，朕記得最終跑了一個縣丞？”

“是。”

“傳朕口諭，讓晏之緒即可動身前往淮南追捕此人，生死不論。至於他那新婚夫人，好好在京城待著就是。”

堂堂首輔去幹捕快做的事情，還是明面之上已經了結的案子，一時之間竟說不出是荒唐還是親身去體驗民生疾苦。

而且老皇帝如此肆意地差遣晏之緒，也足以看出他並不怎麽尊重晏之緒。

當今皇帝金口玉言，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去觸他的黴頭勸告，禦林軍首領也只能認命地去傳原本該由內侍們傳的話。

陛下的口諭來的著急，晏之緒剛陪同盛姝回府，便收到了禦林軍首領帶來的消息。

晏之緒那種不好的預感得到了印證，但他對上盛姝探究的目光，只淡聲說道：“緊急公務，要去淮南一趟。這些時日你好好待在府中。”

盛姝還沒來得及問什麽，晏之緒甚至連行李都不曾收拾，徑直上了馬車離去。

但是盛姝終究沒能如晏之緒說的那般“好好待在府邸”，因為晏之緒不過離開的第二日，盛姝就收到了皇後娘娘的懿旨，大意是晏之緒離家盛姝不免寂寞，所幸宮中將有宮宴，所以邀請盛姝前往皇宮小住。

盛姝雖然成為首輔夫人，但她從未真正見過皇帝以及皇後，皇後這莫名其妙攀關系的懿旨就格外讓人摸不清意圖。

但是盛姝又不能拒絕，懿旨一下，除非不想活了，沒有抗旨的餘地。還好她如今頭上頂著一品誥命夫人的頭銜，哪怕是進宮小住身份也不算低，應該不至於受什麽欺負。

和盛姝一同進宮小住的，還有平王殿下的女兒寶禾郡主李明巧，以及已經出嫁的定安長公主。

兩個人一同入宮拜會了皇後，皇帝年事已高，皇後失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明嘉太子之後萎靡不振，只草草召見了一下就示意她們各自離開，連同自己親生的女兒定安長公主也沒什麽閑談的興致。

盛姝甚至連這位皇後的真容都沒能看的太過真切，對於她將自己召入宮中的意圖更是不得而知。

倒是寶禾郡主李明巧看起來確實不太好招惹，這倒也讓人覺得奇怪，畢竟寶禾郡主的父親平王殿下也是京城裏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沒有什麽王爺的架子，怎麽能教養出一個如此跋扈的女兒？

對於這些事情，盛姝也沒有多餘去探究的心思。

同她一起進宮的定安長公主因為長兄明嘉太子去世的緣故，皇帝為了安撫皇後，特地破格賜予了長公主的頭銜下來，這位定安長公主比寶禾郡主尊貴的多，但是性子看起來卻很好相處。

左右盛姝在這深宮之中是一個人也不認得，和定安長公主來回走動了一下，倒是關系親厚了許多。

定安長公主嫁予了年輕的弘良侯，身份倒也是匹配，畢竟弘良侯爺的爵位吃的是祖上的蔭蔽，也沒什麽做官的大出息，如今錦上添花有一個身為長公主的妻子，雙方都甚是滿意。

待在後宮裏的女人，閑來無事聊的無非就是夫君，要麽就是胭脂水粉或者京城裏時新的綾羅綢緞。盛姝覺得無趣，但是在定安長公主詢問晏之緒的事情時，還是忍不住留了一個心眼。

“算起來，晏首輔倒是同本宮年歲相仿。”定安長公主語氣溫軟，不太像一位尊貴的長公主，倒更像是誰家養在閨中的閨秀，“本宮只在宮宴時見過晏首輔幾面，你是他的夫人，本宮頗為好奇，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盛姝看著這位定安長公主溫柔的面孔，心中卻打了一個突。她向來很相信自己的直覺，雖然這位定安長公主話裏話外的意思似乎都是對晏之緒好奇，但是盛姝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她沒說十成十的真話，只半真半假地嘆了一句：“還能怎樣？世人都有眼去看，每個人心裏都有不停的定論，我也說不太清楚。”

“這樣啊。”定安長公主緩聲應了一句，似乎還想問些什麽，最終還是什麽話都沒說，兩個人又聊起了京城新開的糕點鋪子。

在宮裏消磨時間是最快也是最慢的，盛姝在宮裏近乎每天都是數著日子過的，轉眼半個月過去，皇後娘娘口中的宮宴終於開始了。

說是宮宴，其實盛姝也從定安長公主的口中隱隱得知，皇後娘娘是得了皇上的令，要給二皇子從世家貴女中挑選一個合適的正妃。

像盛姝、定安長公主這些已婚女子赴宴，只是為了讓宴會的目的看起來不要那麽明顯而已。

但是自己究竟是為何被召進宮中小住了半月，盛姝覺得大抵和二皇子是沒什麽關系的，晏之緒去了淮南，只能等他回來的時候再詢問一下。

為二皇子選妃的宴會果真是熱鬧，盛姝遠遠地瞧著那些未婚的世家女子爭奇鬥艷，讓她松了一口氣的是自己的手帕交薛謠並不在其中。

畢竟二皇子的本性實在是……盛姝也不希望自己的手帕交進入狼坑，沒有來恰恰是最好的結果。

宴會上那些貴女爭相展示著才藝，盛姝看了片刻就覺得乏味，索性離席去一旁的花園走一走。

雖說宮中貴人不少，但是頂著首輔夫人的名號，盛姝在宮裏倒也不必非常謹小慎微。

她這廂正賞著花，那廂一只手突兀地從花叢側邊伸了出來，扶了扶盛姝發髻上有些歪斜的發釵。

盛姝擡眸一看，臉色登時白了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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