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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更改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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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更改遺書

真的是,誘惑太大了。

曜初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家書。

以至於她最近都不怎麽敢去姜宅了。

就像是一只餓了的貓,要不斷經過一只放著魚的碗。

且從前,魚碗邊上還有人,如今,不但碗邊上沒了人,甚至人離開之前,把看守碗和魚的權限交給了貓——

姜握離開神都前,將宅中兩套能開所有屋舍的鑰匙,分別給了曜初和婉兒。

以備萬一孩子們要尋什麽書籍公文,亦或是需要從庫房裏取用什麽,她不在家倒是耽擱了。

曜初拉開書案一側的抽屜,看著裏面數十把銅鑰匙。

裏面幾把常用的鑰匙,帶著一種被摩挲過多遍的柔和光澤。

鑰匙的上面刻著不同的記號,哪個代表主屋,哪個代表書房,哪個代表放金銀細軟的庫房……曜初都谙熟於心。

從長安的姜宅起,姨母就習慣用這一套記號來標記鑰匙。

而從她有記憶開始,姜宅對她就是敞開的。她還記得,小時候姨母不在家,她想聽蘇定方將軍的故事,就直接去找姨父聽。

因為出身皇家的緣故,她在父母面前,見到一道點心,還是非賜不能碰。

倒是在姨母家裏,她自小看到什麽想吃的,卻不會在腦海裏過一下,我能不能吃。

她從來就是姜宅的主人,而非客人。

甚至這回,在衛國夫人過世後,姨母也給她單獨寄了一封信,讓她帶著婉兒在家裏的靜室添立衛國夫人的牌位。

就按照靜室中已經存在多年的,袁仙師的牌位一樣。

供奉之物除了一個小小的香爐以備焚香之外,其餘的,並無定規,或是一支春日的新花,或是一株藥草。

曜初甚至見過姨母撿到一片完整的落葉,也會供在袁仙師的牌位前,與其說是供奉,倒更像是……交流。

似乎在說,外面春天又到了,或者是‘師父,我今天撿到了很漂亮的一張落葉,給你也看看’。

於是這些日子,曜初帶著婉兒設了衛國夫人陶枳的牌位,設了李淳風的牌位。

如果按姜宅的序齒來算,她才是姨母帶大的第一個孩子,婉兒是第二個。

哪怕她做了皇儲,姨母也依舊把她當成家中的一份子,這讓曜初從心底裏覺得安慰而有所依靠。

而接連設姨母兩位長輩的牌位,不得不讓曜初想到一件極為抵觸的事兒:有一日,她是否也要在這裏設姨母的牌位。

姨母的遺書會是什麽?

她像是一只貓,餐桌上的碗裏有一條不該吃的魚。

又像是,她想起了小時候聽過姨母講的故事,讓猴子去看守蟠桃園。

真是……

曜初合上了抽屜。

那是姨母封好了單獨交給姨父的。

姜宅書房許她隨意出入,桌上架上的書籍公文她都可以看,婉兒亦然。

所以曜初在動念的時候,就會問問自己:這件事,若是婉兒做了,她生不生氣。

必是要動真怒的。

不過,說起來真正讓曜初清醒的,還是坐在這東宮後,她想起了前一位太子,她的兄長李弘。

當年兄長做很多事情的時候,心中是不是在想,或者潛意識裏就覺得:橫豎他是太子,而且父皇又非常縱容護著他,哪怕他違背父母的意願做點事情,也不會如何的。

如今她也坐在了這東宮裏。

而她冒出這個想法,也是極危險的苗頭!

是因為她心裏知道,哪怕她出於自己的私心,做了出格的事情——姨母也是會護著她的,尤其是初犯。哪怕失望,也會護著她,甚至會替她瞞著母親。

但,她不能親手打開一個魔盒。

“人道帝王言出法隨。但正因有這種至高的權力,才更難壓制住自己的欲望——曜初,能做一年的好皇帝不難。難得卻是,做一輩子的好皇帝。”

姜握說這句話,自然是想起了李隆基。

李隆基也不是某天被天上掉下來的石頭砸了,然後突然開擺了不幹了。他也曾有過‘雖稍減於倦,未至於怠荒’的昏君萌芽期,然後……

後世人都知道然後發生了什麽。

曜初取過大幅的竹紙,寫下‘敕政責躬,杜漸防萌’八個字。

這八個字一氣呵成。

為記住今日的心境和警惕,曜初叫來東宮的宦官,讓他將這畫送去將作監裝裱,她準備就懸在東宮的書房了。

防微杜漸。

*

長安,將要啟程去蜀地的姜握,收到了曜初的信。

她拆開看過後,就拿去找崔朝道:“你書房的門,回去後可能得換一下了。”

崔朝:?

曜初寄來的信裏,除了問候姨母的近況、安慰姨母不要太傷心、交代神都姜宅等事外,還直白寫了——

自己因近來之事,實在想知道姨母的遺書。以至於每回進姜宅看到姨父的院子,都怕自己忍不住要進去翻找一下。

為此,她就給姨父的書房門換了把新的重鎖,然後鑰匙還直接扔到了皇城中寬廣的九州湖中。

隨信還給姨父致歉,表示將來別說換門了,書房重新裝修一遍,費用都由她來出。

崔朝不由搖頭笑了笑。

然後望著姜握道:“其實,別說曜初這孩子心裏不安了,連我也有很多次,差點忍不住拆開你封好的信來看。”

尤其是自一年多前的上元節後,他意識到姜握不舍得離開,那麽……自己應該會走在她之前。

他也想知道,她對自己的安排是什麽呢?

姜握坐下來。

“其實你們看了也無用了。”她的將來,應當沒法按照那封遺書來走了。

姜握道:“我當年寫的,是希望過世後被火化,然後被隨便灑在哪裏。”

她說完後,就看到哪怕是崔朝,也忍不住神色一變。

何為火化?

在時人眼裏,這不叫火化,這叫——

“火化者,紂王炮烙之刑,古人所施於大惡至仇之人。”[1]

崔朝的聲音,還有點難以抑制的發抖:“骨肉既受火煎熬,神魂無所依,必飄散矣。祭之而不能享,思之而不能夢。”[1]

這一刻,他是止不住慶幸,姜握當日沒有舍得走。

否則,他看到這封遺書,只怕要受不住。

哪怕……他知道她非此世人,他能接受她平靜無傷的離開。但他,真能夠承受把她葬身以火,思之而不能夢嗎?

姜握走過去,握了握他的手,在初春之時,卻是涼如冰霜。

她安慰道:“其實在陶姑姑、師父走後,我就知道,不能這麽行了。”

死對於死者是終結,對於活著的人影響才更大。

當時的姜握,更在意自己,她想按照家鄉舊俗死後火化。

可如今,她更在意的,是將來會被她留下來的人了。

她本就不能如陪陛下一樣,陪曜初、婉兒、太平她們至將來,若是死後留下的遺書,是讓她們把自己燒掉……

按她的遺書來行,於她們而言不單單是情感上痛苦,只怕更是政治上的打擊。

於曜初而言,帝王名聲何處?

哪怕可以秘密行火葬,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

若真讓有心人抓到一點風聲把柄,大肆宣揚新帝把先帝的大司徒、自己叫了多年姨母的長輩,真正意義上‘燒成灰還隨手撒了’。

姜握已經能想象到,會對新帝的名聲,產生什麽樣致命的打擊。

或許還會以‘孝道之說’,對女帝繼位之事發出攻擊。

而若不按她的遺書來行火葬事,估計她們幾個孩子心中,也總是一樁愧悔,覺得不遵遺令會讓她魂魄不安。

既如此……就罷了吧。

不過曜初這封信倒是提醒了她,回去得把那封遺書出來燒掉換一封。

否則將來,只怕曜初婉兒她們,就要如今日崔朝一樣,被大大創到。

姜握想,她大概在這裏待的實在太久了。

這些,已然都是她在意的家人們。

當年,她想的是由著自己的性子安排自己的後事。

然而幾十年過去了,她現在,想按照家人們會好過一點的方式,由著她們來安排自己的後事。

見崔朝依舊有些失魂似的,姜握就換了話題,把他的思緒引開:“那你正好告訴我,你的遺書又是什麽呢?”

崔朝回神,亦搖頭道:“時過境遷,我的遺書也無用了。”

當時那個情形,他的遺書是特意寫明:將來所有身後事的處置都交由夫人姜握全權處置,不令崔家插手。

畢竟當時崔家對他來說,還是龐大的心理陰影,生怕死都不能擺脫的那種龐大。

他生怕被崔氏拎回去埋了,這也就算了,更怕崔氏會以他無子為由,肆意給他安排下嗣子,然後來掰扯什麽繼承權的事兒。

說起來,有段時間,崔朝還很是擔心自己的遺書沒法執行:他倒不擔心先帝會不支持他,但問題是有段時間所有人都以為會是太子李弘繼位。

崔朝想想自己跟太子不太熟的人際關系,想想太子對世家的推崇……尤其是,太子後來跟姜握隔閡日深,甚至鬧到兩人不能共處一個朝堂的份上。

當時給崔朝愁的,都想過,要不他們夫妻躲去海外,漂泊異鄉再不回來算了。

不過……現在看來,這封遺書就純純多餘。

別說崔氏了,如今把崔盧鄭王剩下的捆一捆,讓他們上大司徒府邸來搞事,都完全不夠看的。

兩人坐在院中,看到仲春時節,春雨過後,樹木長出了新芽。

“那等回去,咱們都把遺書換掉吧。”

“好。”

**

洛陽神都。

將作監下屬的丹青院。

王鳴珂擡起頭來,認真檢查過裝裱後的大幅字,這才道:“不錯,送去東宮吧。”

其實原本宮廷的畫師,並沒有專門的官職和署衙。還是王鳴珂回京後,聖神皇帝在將作監加設了一個下屬機構。

而丹青院也不止負責作畫,更負責保存、裝裱、修覆書畫等事。

王鳴珂出身世家,既發自內心喜愛畫畫,自然也擅長鑒定裝裱的工藝。

畢竟此時書畫的裝裱是很要緊的,俗話說——“裝潢者,書畫之司命也。”又有‘三分畫七分裱’之稱,可見裝裱,對於書畫的觀賞美觀與收藏壽命有多麽要緊。

王鳴珂可是見過好東西的,剛上任就向聖神皇帝打小報告:她覺得如今宮廷的裝裱手藝,在直幅、屏條等技藝上倒還過得去,但在一些小眾的圓光、鬥方字畫的裝裱上,所裱成之作,便不如世家雅致牢固。

她表示之前聽說過:盧氏和崔氏有幾房藏有祖傳密方。

聖神皇帝聞言,很快派人去向這些人家‘友好請教’去了。

世家:……果然,比敵人更可怕的,是叛徒啊!

*

“這字寫的真好,必是皇儲所書吧!”

王鳴珂聞聲擡頭。

只見是千金公主進門,正好跟捧著字卷的宮人擦肩而過。

王鳴珂就笑著起身迎接:這位可是她最近挺喜歡的客人。因千金公主近來給她送了好幾幅珍貴的古畫!

不看僧面看畫面,千金公主來她立刻就露出了笑容。

而千金公主可不是大慈善家,她之所以瘋狂重金投餵王鳴珂,就是想弄明白她猜測的宮闈密辛是不是真的。

而據她所知,王鳴珂既是從前早在深宮與聖神皇帝和大司徒的相識的舊人,而且明顯頗得兩位青眼。

雖說千金公主之前跟王鳴珂打過交道,深知這位思維比較‘簡單’,不一定能如自己一般獨具慧眼,能從蛛絲馬跡裏明察秋毫。

但,王鳴珂肯定知道些她不知道的情報。

今日千金公主覺得投餵的差不多了。

於是她坐下來,寒暄過後就開始旁敲側擊,問出了她準備好的關鍵問題:“聖神皇帝,是不是看不太慣崔正卿?”

問完後,緊張的看著王鳴珂。

然而王鳴珂很自然點頭道:“是。不過倒不是崔正卿為人有什麽不好,只是遷怒罷了。”

千金公主按住心口:親娘呀!

她忍不住刨根問底:“遷怒?為什麽遷怒?”王鳴珂難道也知道她所知秘密?

然而很快,千金公主就發現,王鳴珂知道的,比她多多了!

只聽王鳴珂道:“是因為先帝。唉,當年先帝在的時候,總因為崔正卿難為姜握,如今,換了聖神皇帝登基,崔正卿可不就倒黴了?”

在王鳴珂心裏,先帝就是萬惡之源。姜握曾經跟她提過,先帝三番兩次讓她‘不許變心’總是提點她‘從一而終’。

王鳴珂聽著都替姜握煩:人家夫妻倆的事兒,要你指指點點。先帝就是這樣,丈八的燭臺只照別人不照自己。

要不當謎語人,要不就說些不討人喜歡的話!

也就是為逝者諱,而且她也知不能跟人說先帝的不好,所以只好把好多吐槽憋了回去,只是跟千金公主再次點頭:“總之,就是這樣了。”

然而千金公主已經不是捂心口了,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什麽?先帝為難大司徒?為誰?什麽?我是誰我在哪兒?這都是我能聽的嗎?

他們這些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千金公主最後索性挑明了:“所以,當年你是幫過他們……所以如今日子才過的這麽好?”你不會幫他們隱瞞此事吧?

王鳴珂點頭:“是啊,我早就開始幫她們了。”她可是很多年前,就在幫姜握寫話本正名聲了。

而對千金公主來說,忍不住又倒吸一口氣,更佩服王鳴珂:當年您的皇後生涯真精彩啊。

緩過一口氣後,千金公主抓住王鳴珂的手:“今天這話,我沒問過,你也從沒跟我說過!”這些秘密要命啊!她也明白了,為何聖神皇帝要把王鳴珂弄到眼皮底下來當官了。

這是要看著她啊!

王鳴珂:?

但她還是很快點頭答應,因為千金公主說起會再給她送畫。

那就夠了。

王鳴珂起身送走了看起來有點古怪的千金公主,繼續回來心無旁騖作畫。

而離開將作監的千金公主,心情之跌宕令足下如踩雲絮:這個秘密,我要帶到墳墓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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