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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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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分宗

長安城。

時隔經年,大明宮已然修葺完畢。

顯慶三年初,皇帝連下數道聖旨。

四月上旬十日期,百官署衙遷大明宮。

四月吉日,東宮挪至大明宮。

又詔來年顯慶四年元日大朝會,由太極殿改至大明宮含元殿。

此時才二月。

大明宮還保持著最後的靜謐。

還未有喧嘩的人聲,只有安靜灑掃的宮人。

紫宸殿前的龍尾道上,有數名宦官,正在仔細清掃花磚。畢竟這紫宸殿,將來是皇帝的居所,正如太極宮的立政殿一般。

正掃著,便見兩個身影同行而來,身後遠遠還跟著一串宮人。

灑掃的宦官們立刻停下,退到了一邊——

本朝觀衣可識人尊卑,遠遠見來人著紫,先避開就沒錯。

果然,來人是皇後與姜侍郎。

*

媚娘今日是特意換了一件紫色的衣裙,來配姜沃的紫袍。

姜沃一見便讚媚娘的衣裳顏色好看——是天際淡紫透霞殘的紫色。

然後低頭看看自己的官袍,嗯,就是單純的大紅大紫的紫色。

兩人如多年前挽臂而行。

當時媚娘剛回宮,還是婕妤,兩人一並來看剛開始整修的大明宮。數年過去了,大明宮已然巍峨而立。

說是挽臂而行,實則姜沃一直牢牢托著媚娘的胳膊,也格外留心腳下。

媚娘無奈看她一眼,餘光也看到身後跟著的宮人和輦轎,以及緊張地一直探頭探腦的嚴承財,開口道:“又不是第一回 有身孕了,你也不用這麽緊張。”

姜沃轉頭笑瞇瞇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然後又帶著無限的好奇低頭去看媚娘還未隆起的小腹——

她是真的好奇。

這位,到底是哪個武皇崽崽啊?!

*

姜沃能數過來歷史上武皇的兒女:四兒兩女。

除了現在她已經見過的弘兒和安安。

原該還有三子,按排序是:李賢、李顯、李旦(這四位不是當過太子就是當過皇帝)。

女兒的話,除了安安還有鼎鼎大名的太平公主。

可……

姜沃算了算:若是李賢、李顯,應該已經出生了,若是李旦和太平,卻還有些早。

所以,姜沃是真的好奇。

也是真的體會到,歷史像是無數條分岔路,當一個岔路口做了另外的選擇,之後便會是越來越多陌生的岔口。

*

此番,皇後有孕,帝大喜。

媚娘就與姜沃道:“其實,安安兩三歲後,陛下就一直想再要孩子的。”

之前她接連生下弘兒和安安,因孫神醫扶脈,建議修養兩三年為佳,皇帝與媚娘倒是確實避了兩年——

每次提到這件事,姜沃其實還挺慶幸,自己先兌換的是醫書。

系統給出的醫書,婦人科裏面有詳細的安全期介紹,以及物理避孕方法。雖說古代沒有橡膠和現代工業,但

天然之物,諸如腸衣、魚鰾等物,經過制備也是勉強能用,只是步驟麻煩造價不菲,並非能推廣之法。

但,總比古代流傳的一些‘水銀’‘生吞田螺’避孕強多了!

言歸於正傳,安安兩三歲後,皇帝自然盼著與媚娘再有孩子——嫡子只有一個實在不保險!

尤其是這兩年,皇帝風疾愈重,又想起先帝的病,如何能不憂心。自然想要更多的孩子。倒不是他做父皇的盼著弘兒不好或是不成器,而是,繼承人,還是要有備無患啊!

否則萬一需要,可不能立刻蹦出一個來。

姜沃頷首道:“是啊,畢竟家裏有皇位要繼承。”

還是雙重皇位。

於此時的媚娘來說,孩子也是需要的,甚至比皇帝還需要——畢竟除了弘兒,皇帝再不濟還有倆兒子。若是嫡子有失,那皇帝的庶長子還是名正言順的第一繼承人。

至於姜沃心中的想法……現在說出來,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會以為是天方夜譚。

還是要一步步走下去啊。

*

說來,姜沃對於新崽崽即將出現的好奇,遠不如媚娘對於她和崔朝事的好奇。

此番與姜沃一同游大明宮,正是要她長談此事。

媚娘出門的時候,皇帝還在後面笑問:“何必非要出去說?在立政殿後殿說不得?實在不行,朕走還不行嗎?”

媚娘笑道:“立政殿天子居所,只怕她沒法暢所欲言。”

李治想了想,有道理!

問過了尚藥局的奉禦,得到‘皇後的身孕已過三月,走動一二也好’的回答後,李治就扶著媚娘的手一路送到大門口。

然後殷殷期盼,甚至帶了點眼巴巴道:“媚娘啊,記得朕說過的話,不要偏頗啊!”

“朕這回若是允了子梧分宗,他就再不是博陵崔氏子了。”還不忘加一句:“朕可是才於朝上讚了姜卿為人‘篤厚’,升了同中書門下三品。”言下之意,姜卿要繼續‘厚道’啊。

媚娘無語止步:“陛下,崔司業是你的伴讀,陛下難道不了解他?若不是他們兩人商議好了,他怎麽會忽然冒失提出分宗?”

李治想起總是過分樂觀的崔朝,天子的眉眼都愁的皺起來了:“唉,這可保不準。你不知道他——總之,你與姜卿好好聊一聊。”

不能讓人白分一回宗啊!

*

此時媚娘就問起姜沃。

姜沃擡頭望著大明宮上湛藍的初春天空。

說來,這是她這些年,少有的悠閑日子。

好像忙忙碌碌的,年月倏爾過去。她說完後,媚娘也有此感。

姜沃就繼續道:“因每日都忙著,諸多事別說排到下月,甚至是明年或是許多年後……我原來真是想著,一輩子這樣過去就行。”

“兩個人合得來之時,就呆在一處。若是將來情不相得,分離比相處更歡喜,那就分開。”

聽至此,媚娘不由止步。

原來,真的被皇帝猜準了啊。

她真是不想成婚。

那……媚娘看了看姜沃的側顏,很快決定:得想法子,讓皇帝別為了崔朝事真的惱她才是。

媚娘腦海裏,已經從‘怎麽替姜沃在皇帝跟前描補遮掩’思考到了‘怎麽‘請’崔朝認下是他不肯成婚’時,就聽姜沃繼續道——

“不過,後來我們交換過遺書了。”

媚娘冷靜地把腦海裏方才的念頭暫時存放起來,然後道:“什麽?”

姜沃就將崔朝對身後事的擔憂說了。

而崔朝之後問過她:那將來,又以什麽身份來安排對方的身後事呢。

當時姜沃不假思索答道:“就以現在的身份吧。你都不想被家族安排身後事,肆意塗抹你的生平——我更不想作為什麽崔家婦被崔氏族志記下來。”

崔朝很少追問她什麽,但那日追問道:“那若是,這世間,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只是單獨的兩個人,不再管什麽宗族,戶籍、譜牒……”

“只是,交換一紙婚書,宴請親友呢?”

“只是……安安再問我,在外面能不能叫我姨父的時候,我想回答一個能。”

想在世人眼前,並不是毫無幹系。

或是只在旁人捕風捉影的話語中,才是有過關聯的人。

“好。”

**

分宗。

與分家不同。

分家算是將門戶和財產分開,但依舊是同族,說的簡單粗暴點,就是誅九族,跑不了。

而分宗,則是徹底的姓氏的分離。是直接離開宗族,另以自己的父祖為一脈。從此後宗法再無關聯,祭祀喪葬無涉。譜牒除其名。

相當於此後,就算崔朝謀反,崔氏也完全不用慌,不會牽連到他們。

正如《周紀》中曾記載,春秋晉國智宣子想要立子智瑤為後,他弟弟智果勸道,智瑤此人不行,立他為承宗之人,智宗必滅。見他兄長不聽,智果就分宗跑路,別族改姓為輔,等到智族滅亡,他這一支就保存了下來。[1]

可見分宗後,崔朝別說跟博陵崔氏沒關系,他要是想,都可以改個姓。

同樣,分宗後,就會如他所說——

他們身後再無牽絆,都沒有家族。只是這世上,你是你我是我的兩個人而已。

*

“不過……”

姜沃與媚娘笑道:“起初,他也沒打算鬧得滿城風雨的。”

“分宗這種事,去尋族長開宗祠,再有族中耆老見證,族中辦了就成。”

然而……

崔朝在登門拜訪崔敦禮這位族長時,還沒正式說明來意就被族長‘教訓’了。

也巧,教訓的正是他的婚事。

且說,崔朝的事,旁人不知,但崔敦禮可是一直很註意這個晚輩,想把他拎回家族效力,如何一點風聲不聞?

甚至不只風聲,在皇帝讓崔朝陪同姜沃往蜀地拜祭袁仙師後,崔敦禮九成九確定,這兩人關系匪淺。

只是之前出於‘皇帝顯然知曉並且默認二人關系匪淺’之事的考量,崔敦禮憋著一直默不作聲。

但今年不能不做聲了——

朝上耳聰目明的朝臣都看得出:皇帝裁入流官,以及吏部‘資考授官’兩件大事明顯跟姜侍郎脫不了幹系!

崔敦禮作為族長,警告崔朝道:“她是身無家族,無所顧忌不怕得罪人。但你不是,咱們崔氏更不是。”

“今日我便與你透底:你哪怕這一世不娶,不願為家族出力都罷了。你私下做甚,我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眼。”

“但要記得!士庶不婚!”

“姻不失親,古人所重,豈得茍安富貴權勢,輒婚非類?”[2]

“非世家女,再不可能入崔氏譜牒!”

崔敦禮還未說完最後一個字,就見面前坐著的晚輩,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那就,朝堂見吧。

**

顯慶三年二月。

國子監司業崔朝,連上五封奏疏,請旨分宗。

帝以其‘幼年失怙,曾屢次為崔氏族親所害’為由,準其分宗。

而分宗事,遵《周紀》智宣子之舊禮,別族需稟明‘太史’。

皇帝便命太史局測算吉日,督其分宗事。

作為前太史令,姜沃愉快地重操舊業。

*

顯慶三年。

三月初五。

崔氏分宗一事,徹底料理清楚。

夜色如水。

燈耀海棠。

兩人在海棠樹下並肩而坐,花落滿身。

姜沃之前從未在崔朝面容上見過這樣的笑意——以至於她見多了崔朝的容貌,也有些看怔住了。

從前他的笑意,總像是溶溶月色,是靜的,是沈和的。

這是第一回 ,他笑意如風,讓人想起無拘無束的風。

崔朝語氣中有許多如釋重負:“從今後,我再不是世家崔氏子,就只是一個姓崔,但尋尋常常自在的人了。”

姜沃含笑搖頭:“不,你是一個姓崔,但絕不尋常的美人。”╩

崔朝雙眸愈見光彩,濯濯如春泉,容色又軒然若朝霞,望著她道:“如此讚譽……無以為報,只好今宵以身相許。”

聞此言,姜沃一如多年前,心生感慨:唉,你們就拿這個考驗幹部?

不過,比多年前強的是,她已經是個成熟的,能夠邏輯自洽的幹部了——

她兢兢業業為大唐這麽多年,勞逸結合一下,簡直是天公地道,無可指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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