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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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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落滿灰塵的角落裏偶爾會有老鼠跑過,灰撲撲的蜘蛛網只剩下一半殘缺地掛在天花板上,不知名的黑色小蟲屍體綴在上邊,風一吹就輕飄飄落下來幾只,滑過墻角的那個人影裏。

胡華的心臟重重一跳。

燈只亮了一瞬,但是,但是他無比清晰地看見,在那處墻角有個人背對著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白衣黑褲,柔順的黑發濕噠噠地墜在腦後,啪嗒啪嗒往下滴著水。

騙,騙人的吧?

屋子亮了一瞬,很快又陷入了黑暗。胡華身體僵硬地坐在床上,他想要逃,可是這會兒血都往腦袋上沖,他兩腿發軟,不見五指的漆黑剝奪了他的視覺,可是卻叫其他的感觀放大了無數倍。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水滴的聲音逐漸逼近。

掐著床單的手心已經滲出了一片濕汗。

一股輕風輕柔地撲在胡華的臉上,潮濕的寒氣夾雜著河水特有的水腥味將胡華裹得密不透風,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水滴的聲音又驟然消失,胡華屏住呼吸凝神豎耳。

那個東西已經離開了?

胡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頭頂暖黃色的燈光再次亮起,猝不及防的光亮叫胡華下意識閉上了眼,一只手擡了起來遮住眼皮。

粗糙的手指似乎碰到了什麽東西,軟而冰涼,像是某種蛇類,又像是某種生長在水中的藻類。



覆在眼皮上的手微微顫抖起來,胡華不敢將手拿下來,也不敢睜開眼睛,黃黑色的牙齒止不住地上下碰撞。

“唞唞唞唞”的聲音回蕩在這間不大的空房間裏,節奏逐漸和胸腔劇烈的心臟跳動合為一體。

耳朵裏充斥著血液撞擊心肌壁和牙齒碰撞的冷音,來自自己身體的巨大噪音叫胡華的耳朵開始轟鳴,混沌無序的簡直要把人逼瘋。

在一片轟鳴無序中,又分明能聽見許多的聲音,音調有高有低,聲音有男有女。

“胡華,好冷啊,我好冷啊!”

到底是什麽東西!

“胡華,你為什麽要害我!為什麽!”

是鬼?不,才不會有鬼!

“水底有魚在啃食我的肉,我的肉已經被泡得發白發腫了,可是還是好疼,好疼!”

滾開,都滾開啊!

“你們會下地獄的,你們會下地獄的!!!”

不會,我才不會,我都是為了河神,河神不會讓我下地獄的!

“為什麽要害我,為什麽要害我?我的妻女還在等我啊,她們還在等著我回家啊!”

好吵,好吵!

我的心臟好吵,這些聲音好吵!

停下,停下!停下!!!

胡華猛地睜開了眼,一雙通紅的眼睛從指縫中窺探了出去,卻不想看見了一片黑。

那片黑色填滿了細細的指縫,偶爾流轉現出一片白,直勾勾地對著指縫後邊泛著血絲的眼睛。

一呼一吸之間,水腥味像是粘稠的水蛇從鼻腔劃入肺臟,在他的身體裏滑動,明明在陸地上,胡華卻覺得自己好像要窒息。

他從那片黑裏看見了。

紅色的蝴蝶結落在地上沾染了臟汙;

金絲眼鏡透明的鏡片上爬滿了細碎裂紋;

藏在懷裏的小鳥泥哨被灌入了冰涼河水;

掛在脖子上的黃金平安鎖帶著血被拽下。。。

不,不要過來!

離開,離開!

不要看著他!不要站在他面前!

他不要看見這些,不要,不要,不要!

“啊!!!”

覆在眼皮上的手忽然蜷縮,夾雜著黑泥的指甲猛地戳入眼球。

溫熱的血液飛濺在白熾燈上,暗紅的燈光打在在床上翻滾哀嚎好似野獸的男人身上。

*

胡母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撫著砰砰跳動的心口,她剛才做了一個夢,記不清具體,可是那種絕望和心慌卻還沒有剝離。

胡母有些恍惚地拿起了床頭櫃上放著的半杯水,閉眼仰頭。

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待到喝完了水咂摸咂摸嘴巴,胡母才覺得這水好像有哪裏不對。

好像有股淡淡的腥味。

揉了揉太陽穴,胡母把杯子擱置回了床頭櫃上重新躺下,也沒太在意這點不對。

意識逐漸黑沈,就在快要沈到底的時候,胡母卻被推門的動靜驚醒。

誰啊!大半夜的擾老娘清夢!

胡母動了動嘴皮想要罵人,可是她卻驚覺自己渾身都沒有力氣,除了意識還算清醒,連張嘴皮子都做不到。

“明天就要祭河神啦,咱們今天趕緊把祭品收拾好,讓河神啊保佑我們今年也順順利利的。”

“好,我收拾魚去。”

“我去把雞給燉了。”

“記得把紅紙剪得漂亮一點再塞在雞和魚的嘴裏。”

“剩下的生翠和我就一起處理一下人吧。”

進來的人都是女人,胡母聽出來了那個領頭分任務的人,是胡金漢他老婆,算起來還是她弟妹呢。

這老女人有病啊,逞威風還逞到她房裏來了?還把不把她這個河神祭司放在眼裏了!

胡母想要起來教訓教訓她,可是卻忘了,這會兒自己根本動不了。

誒,不對,為什麽她動不了了?

胡母這時才註意到腦袋頂上的那雕花床頂板。

她房間可沒有架子床,誰把她弄到這兒來了!

胡母簡直要被氣炸了,恨不得當即跳起來把那個敢戲弄她的人給抓起來祭河神去。

自從她成了河神祭司,村裏就很久沒有人敢對她不敬了,那些原本不服氣她的人她早就借著河□□頭處理了,沒想到啊,現在居然又有人敢冒犯她!

然而不管胡母在心裏罵得多臟,始終沒有人註意到她。

直到生翠和那個老女人拿著針線剪刀和大紅絹花來的時候,那眼球渾濁的老女人才驚呼了一聲。

“誒?居然現在就醒了?”

滾啊!你這張老臉不要離老娘這麽近!

“沒事兒嬸娘,反正都是要綁的,一會兒綁牢一點確保她不要掙紮就是了。”

是生翠的聲音,該死的賤人,居然還想綁我?看我不叫人把你給淹死!

“行了,綁好了,嬸娘,咱們開始吧,別叫他們等急了。”

幹什麽!幹什麽!

胡母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兩張向她靠過來的人臉和撚在她們手上的閃著銀光的針。

細細長長的針戳進了皮肉,溫熱的皮膚被尖冷的針一點點貫穿,涼意從嘴唇竄到顱頂,疼痛在腦內爆炸,那根細針像是蟲子一樣在皮肉裏鉆來鉆去,粗糲的麻線摩挲過銀針貫穿的血孔,將細碎的肉塊與血液帶出。

“嬸娘,這人居然一動不動,不會是傻了吧?”

“管她呢,正好方便了咱們。”

生翠和嬸娘一邊縫著花兒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臉上帶著點笑,像是所有過節時一邊備菜的親戚一樣,只不過她們手下的“菜”大了一些而已。

啊!!!

好疼!

生翠,王芬,你們等著!我要把你們祭河神,祭河神!

不要縫了!啊!!!不要縫了!

。。。

你們不認識我了嗎?你們這是在犯法!

不要縫了!

。。。

求求你們了!我是胡華他老娘啊!我是個人啊!我不是魚和雞啊!

啊!!!我受不了了!!

放過我吧,放過我吧!!

。。。

胡母從一開始的謾罵到後來的求饒,語氣漸漸虛弱下來,可是無論她怎樣歇斯底裏或是低聲下氣,生翠和王芬都充耳不聞的模樣,偶爾瞥過來的一眼也冷冰冰的,如同在打量一塊豬肉。

被處理好了的祭品放在了紅色小木船上,紅色的小木床底鑿了個硬幣大小的洞,木船被放入了河水中,已經半昏迷的胡母仰躺在小木船上,岸上的人站成一排,每個人都垂著腦袋,雙手合十,神情無比虔誠。

“願河神保佑我們今年風調雨順。”

“河神萬歲,希望您能喜歡今年的祭品。”

“看在祭品的面子上,願河神保佑我們今年能有個好收成!”

岸上的祈禱細碎地傳到了昏沈著的胡母耳朵裏,惡毒怨恨不可控制地浸入了心臟。

才不要讓你們風調雨順,你們都該死,該死啊!

冰冷的河水逐漸漫上船身,船上的人瘋狂扭動掙紮,最終還是漸漸消失在河面。

*

這大概是小山村自出現以來最不平靜的夜晚。

沒有燈光,沒有月亮,隱沒在黑夜裏的茅草屋連片起伏,如同陰冷的魔鬼蟄伏於大地,一聲比一聲淒厲的哀嚎慘叫在這個魔鬼的體內飄出。

在天光破曉之時,警笛的聲音打破了這陰惻惻的滲人氛圍。

“接到群眾舉報,這裏有人用活人祭祀,惡意殺人。”

“都不許動,蹲在墻角!”

“聯系120,這裏有一些人受傷,先送去醫院治療。”

“一小隊去屋子裏搜,二小隊和打撈隊一起,去河裏打撈屍骨。”

穿著制服的身影踹開了那一扇扇斑駁的木門,溫柔的日光伴隨著那一道道身影照入了腐朽已久的山村。

黑發黑眸的少年坐在山頂上最高的那顆樹上,殷紅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房裏還放著雞和魚?師父你看,水盆裏的這條魚真大啊,就是好像有點自閉。”

“到底是年輕人,行了劉兒,別管那裏的雞和魚了,這間房一看就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咱們趕緊的好好搜搜。”

“隊長,我們在河流中下游發現了一具白衣黑褲的男子屍體!”

“把這裏所有人都帶回,必須要好好審問!我們要給那些無辜枉死的人一個公道!”

這起“山村祭祀殺人案”轟動了B市乃至全國,無數人茶餘飯後都在談論這起性質惡劣影響廣大的案件,唾棄著那群愚昧又自私的殺人兇手,無數人自發地給那些亡於河底的受害者們獻上鮮花和哀思。

陰雨蒙蒙的天,一個黑發黑眸的少年來到了墓園,垂頭看著墓碑上那個眼眸璀璨如日光的溫柔青年,語調帶笑,尾音輕揚。

“我可記著沒有要他們的命,最多就是讓他們此後噩夢纏身,一生不得安眠,最後也依據你的意思報警啦,我可真是個好人哦~”

【是的,謝謝你。】

“為什麽要把那條魚放回水裏?讓她無聲無息地死去不好,沒有人會知道,沒有人會在意。”

一團泛著金光的半透明靈魂慢慢浮現出現在少年的肩上,如同朝陽的暖光照亮了小少年漂亮的臉。

【因為我只是個普通人,沒有權利剝奪任何人的生命。】

“那只是條魚。”

【我卻知道那是人,我若是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那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

少年仰頭笑了起來,眼尾都泛出一抹薄紅。

有夠傻的。

這樣的話,他就又少了一份花肥,不過,多了一株淡金色的建蘭。

蘭花啊,他很喜歡呢。

黑發黑眸的少年身影逐漸變淡,墓碑上的青年笑容永遠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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