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章 自私

關燈
第8章 自私

雲裳的身子靠在榻上,以一種親密的姿勢挨著霍寧珩,她呢喃道:“殿下,所以說,如果你真的某一天不想再活下去,我也不會阻止、反對,只是殿下,我是不會讓你一個人逃開的……”

“夠了。”霍寧珩打斷她的話,“我不會再去尋死了,我保證,你也永遠不要再有這個想法。”

他本想說兩句,譬如什麽人的生命是珍貴的,不要輕易放棄,來勸她,但轉念一想,這話由他來說,沒資格。

如今這一大場風波收尾,霍寧珩也清楚,這場婚約,大概是無法取消了,既然如此,他就要努力擔負起自己的責任,不再輕易去求死,除非——她有一日厭煩了他。

那時就算他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難過,為他感受到切膚之痛了。

-------------------------------------

霍寧珩中毒以後,除了雲裳,最擔憂的就是馮聞了,現場聽太醫的診斷時,他差點當場暈過去。而就在他以為殿下度過了火劫,如今這次終是在劫難逃之際,雲小姐又一次救了他家殿下。

現在,在馮聞的心中,雲裳已經是僅次於霍寧珩的存在了,對她,他保持著百分之百的崇敬,除了雲小姐,誰能將殿下從那樣的險境中拯救出來?

於是日常生活中,他越發喜歡在霍寧珩耳邊念叨雲裳的名字,沾一點關系的事,都要提一嘴。

“殿下,您今日怎麽沒掛雲小姐上次送您的香囊,奴才看著那香囊的樣式很襯您的氣質呢。”

此話一出,霍寧珩的身子不自覺僵了僵。中毒那日,他屢次在自己的周身聞到一股茉莉的清香,先前他還以為那是自己腦子壞掉以後產生的錯覺。

後來才發現,那天清晨,雲裳來找他的時候,不知何時就在他的腰間上,掛上了一枚香囊。

香囊是月白的錦緞制成的,很是清雅,算得上符合他的口味,掛上去,也不會在被外人看到後,覺得突兀,可偏偏,那上面繡著繁覆雲紋,正中間的圖案內,是細線繡成的“裳”。

霍寧珩的指尖有些發燙,他捏了捏,此時又開始回想,猜測,那日他掛著這枚香囊時,到底有多少人註意到了,這是屬於雲裳的香囊,而不是他的。

“今日又不出門,不用。”霍寧珩重新將面上調整為淡淡的表情,回覆馮聞道。

自受傷臥病以來,霍寧珩越發話少冷淡,若說從前的他是若雪月交光的清貴太子,距離感源於身上自帶的端矜,如今的他則是有了一種刻入骨子裏的淡漠,冷寒,時常夾雜著一股陰郁的氣息。

“那您要不要去信給雲小姐呢,雲小姐已經有兩天沒來看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馮聞略有些憂心地嘆道。

霍寧珩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頭轉向窗外,看了看外面的景色,平淡道:“她難道就應該天天來看我嗎?馮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霍寧珩這兩日專程去了解了一番雲裳,發覺她從前喜歡的東西很多,其中最喜歡的就是結伴與友人出游,聽到這個信息以後,霍寧珩讓負責調查的人下去了,然後自己獨自待在房間內,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內他沒有叫人進去送茶,也沒有說話,隔著門板都可以感覺到室內安靜得令人發慌。

最後還是馮聞放不下心,敲門詢問。

霍寧珩讓他進去了,一見面就是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馮聞,我這腳,有多大的概率可以恢覆?”

霍寧珩的右腳,是當初火場中,被燒壞掉下來的梁柱砸傷的,這些天一直沒有恢覆好,走路起來有些跛。

馮聞楞住了:“殿下……”

殿下近日一直沒有詢問過他自己本身傷情的恢覆程度,好似根本就不關心能否養好傷。經歷了這次的中毒事件後,馮聞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某種真相——霍寧珩之前不關心,恐怕是他根本就沒打算繼續活下去,連生命都不在乎了,還在乎旁的東西?

現在,殿下一反常態,開始關心這些了,馮聞有喜有憂,喜的是霍寧珩終於不像以前那般消沈了,重拾了生活的希望,憂的是萬一無法恢覆如初……殿下會不會根本無法接受。

馮聞不是太醫,因此只能保守答道:“殿下,您休養都沒幾日,現在還看不出什麽,有太醫的細心調養,您會慢慢好的。”

霍寧珩輕扯嘴角:“我知道,就是希望不大的意思,是嗎?”

馮聞一時不知道該答什麽,語句錯亂:“殿下,不……也不能這麽說……”

霍寧珩對此反應不大,只是平視著他,眼中靜水流淌:“沒關系的,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們已經盡力了。”

對於他來說,跛足出行,帶來的恥辱,失去的尊嚴並不是最重要的,他怕的是……他無法跟上雲裳的喜好。

雲裳喜歡出游,自然喜歡登山游谷,常須走些陡峭險峻之處,而他如今的腳,平地上行走一下,尚能用用,若是去到那些地方,顯然就不夠用了。

就算是尋常山峰,例如京外名寺佛照寺所在的玉隱峰,算不上高,也算不得陡,讓他靠自己的雙腳登上去,怕也是難以支撐。

霍寧珩總是在心中反覆提醒自己要保持平靜,但這種時刻,他卻難以平靜,根本無法抑制內心失控的,四溢的雜亂洪流。

尤其是每次腳掌觸碰到地面的時候,他都會感到與以往相比明顯的不同,與之伴隨而來的是深深的無力之感。

從前他還可以麻痹自己,視而不見,但這次,聽說雲裳出門游玩去了,而他卻只能在陰沈沈的屋子裏,幽涼的墻邊,看著窗外的盛景,在沈默中腐爛。

如果是一個健全的男子,這個時候應當可以陪著未婚妻一起游覽河山,歡聲笑語,為她泛舟采花,幫她提籃涉水,在她累了的時候,還可以背或抱著她,帶她走完剩下的旅途。

這些於鄉野村夫,布衣百姓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卻成了他幾乎一生也無法完成的夢。

霍寧珩越想,就覺得,自己能給雲裳的太少了,欠她的卻太多了。

更別提他的臉——霍寧珩的眼睛看不清楚,到現在都無法看見,他的臉到底如今是個什麽樣子,他渴望自己的視力恢覆,又害怕恢覆以後,看到的自己的面容,是他無法接受的模樣。

霍寧珩嘴上在安撫馮聞,說他和太醫已經盡力了,但實際上,他根本無法坦然接受,他翻遍了庫房裏的醫術,讓內侍整日整日地讀給他聽,猶如沙漠中窮途末路尋找水源的旅人,仿佛這樣才能撫平他內心的恐慌和焦躁。

這份如影隨形的恐慌,不安全感,一直持續到了雲裳來見他的那一日。

此時的霍寧珩已經回到了東宮,雖然雲裳沒來,但他還是提前讓馮聞吩咐好所有宮人,若雲裳前來,要盡快將她迎進來,不得耽誤,同時布好茶水,迅速告知他。

於是今日雲裳一來東宮,就受到了幾乎是所有人的熱情迎接與款待,她有些受寵若驚,但顯然很高興,眼睛都彎成了月亮。

霍寧珩坐在房中,聽到外面嘈雜的聲音傳來,不禁立馬站了起來,他的腳有問題,眼睛又看不清楚,起來得太快,身子虛晃了晃。

馮聞連忙扶住他,霍寧珩卻擺了擺手:“不用擔心,帶我去她那裏就好。”

似乎怕他誤解什麽,霍寧珩又道:“這只是待客之道。”

面對殿下的嘴硬,馮聞沒有作聲,只是喜上眉梢地替霍寧珩引路,快到時,霍寧珩突然放開了他的胳膊,馮聞回頭頓住,不解其意。

霍寧珩微擡了擡下頜,喉結滾動,輕咳一聲:“剩下的路我知道,我自己來走就好。”神色端肅,凜然而不可侵。

馮聞順著殿下站立的方向,朝前看去,看見了雲小姐坐在前殿中飲茶的身影。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於是從善如流地收回手,笑道:“殿下請走前面。”

霍寧珩依靠著記憶中的宮殿格局,模糊的視線,腳步平穩地朝前走去,若不仔細看,當真不覺得他和尋常人有什麽差異。

他走過去的時候,雲裳恰好擡起頭來,見到霍寧珩,茶也不喝了,幹脆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近前,拉著他坐到了一旁椅子上。

雲裳的聲音輕快而歡喜:“殿下恢覆得好快!前些日子,你還只能躺在床上,現下卻可以下地行走了。”

霍寧珩的胳膊被她挽著,有些不自然:“嗯。”

比起有些寡言的霍寧珩來說,雲裳要活潑得多,就像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鳥,急著展示自己鮮麗華亮的羽毛,說個不停:“殿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

霍寧珩循聲望去,看到雲裳的手中拿著一團東西,看起來好像是植物,可惜他只能勉強分辨出顏色,而看不出具體是什麽。

直到他的鼻翼傳來一陣難以忽略的芳香,觸碰到了柔嫩的枝葉,霍寧珩才意識到,她送他的,是一束花。

新鮮的,剛摘下來不久的,染著的晨露還未消失的花朵。

霍寧珩順著雲裳的動作握住了那束花,他第一次說話如此磕磕絆絆:“你……這是送我的?”

雲裳點點頭,眼角眉梢都染著笑意:“是呀,清晨,我和我兩個朋友一起登山,趕在曦光升起之前,摘下了它,若是再等晚些,到了日出時分,氣溫漸升,花瓣上的露珠會被烤幹,花兒也不覆鮮妍飽滿。”

她頗為自得地對他說:“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氣力,才得到了這些花兒,我的朋友們也都想要呢,但是我搶到了,而且我還跟她們說,你們以後有機會再摘,我可是要趕著采回去,送給我的未婚夫的。”

雲裳的語氣絲毫不避忌什麽,也沒有任何陰霾,天真快樂而又純粹,讓霍寧珩知道,她大大方方地向其他人展示他,並沒有任何自卑。

霍寧珩泡在苦酒中的心,突然久違地感受到了微淡的蜜意。

抱著花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他此刻突然感覺到,一直以來都是雲裳在給予他,不僅給予他物質上的東西,更給予他情緒上的價值。

可他卻沒有給過她什麽。

猶豫了一下,霍寧珩低聲道:“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盡力去尋。”

旁人家的未婚夫,能給予未婚妻柔情蜜意,他……雖然不太懂這些,但也會去盡力做,又因為他在其他方面無法改變的欠缺,而試圖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予以最大的彌補。

此話一出,雲裳卻發出了笑聲:“殿下,哪有主動問女孩子想要什麽東西的道理。”

霍寧珩怔住了:“啊?”他一時沒明白過來。

雲裳掩唇笑道:“殿下,這得靠你自己去發現,我可是不會告訴你的。”

霍寧珩在似懂非懂中應下,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說些什麽,不能就這麽草草結束。

“雲小姐。”他認真地對她保證道,“不管以前如何,既然如今婚約不可撤銷,已成了定局,我就會肩負起屬於我的那份責任,別人能做到的,我也會盡力做到,你有任何需求,以及心事,都可以直接對我說。”

霍寧珩深吸了一口氣:“我會努力讓你平安喜樂的。”

雲裳聽著眼前少年的話語,明明他也只是個大她幾個月的大男孩而已,如今卻在她面前如此鄭重地承諾,她在餘光中,已經看見他的耳後泛起了粉紅色,手指緊張得蜷了起來。

於是她笑著應了聲“好”,她看著他的雙眸因此泛起了光,隨後又克制地抿唇,壓下唇角的弧度。

真是一個可愛的男孩呀,難怪她這麽喜歡他。

雲裳的心裏突然生起了一種想逗逗他的沖動,她故作苦惱地說道:“殿下,今晨去登山,出了一身汗,花一摘下來就忙著帶來找你了,因此倒忘了沐浴,不知能否借用一下你這裏的浴房?”

雲裳邊說,邊觀察著他面上的神情,看著他耳後的紅迅速擴散到了頸部,一直覆蓋住了整張臉,他的眼珠都不會轉動了,難道是被她嚇到了?

雲裳覺得自己或許有些操之過急了,在原著中,霍寧珩一直是個純情少年,不曾與同齡女孩有過什麽接觸,她和他之間說的那些話,經歷的那些事,對於他而言,已經是有生以來和異性最親密的行為了。

一心只有學業政事,平日連那些情情愛愛的戲折子都不怎麽看的霍寧珩,或許對於她過於超出他處理範圍的話語,而不知所措。

於是雲裳點到即止,正欲啟唇,說她只是玩笑而已,卻沒想到,一直閉著唇不作聲的霍寧珩突然出了聲:“可以。”

說完這句話,他就不再看她,而是轉過身,背對著她,硬邦邦地說:“請隨我到這邊來。”

開頭幾步,他墻都未扶,走得飛快。

-------------------------------------

雲裳沒想到霍寧珩居然答應了,這實屬她的意料之外,但他既然已經應下,那她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以為他會把她帶到一個有浴桶的浴房裏面,卻未曾想到,霍寧珩把她帶到一處有著高大門廊,門前鋪著整切黑石的地方,門內立著一扇青綠色的千裏江山插屏,兩側銀爐熏香,典雅清貴。

雲裳投來問詢的目光,但轉眼想到霍寧珩看不到,準備出口問,這時他先出

了聲:“這裏面是雲水池,從京郊的惠泉一路引水至此,是天然的溫泉池,你可以在裏面多泡泡……對女子的身體有好處。”

雲裳倒沒有預料到,她僅僅只是想隨便尋個地方浴身,就讓霍寧珩如此大動幹戈,這樣的地方,放在整個皇宮裏,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她正想道謝,霍寧珩緊繃的聲音再度響起:“你放心,這池子去年重修過,我一直沒有用過。”

雲裳楞了楞,隨即淺笑道:“沒關系的,殿下,就算你用過,也沒什麽。”

“那不一樣的。”霍寧珩聲音低了很多,“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我不能隨便待你,那是對你的不尊重。”

此話一出,就連雲裳這樣沒有什麽良心的人,都感覺到心中溢入了一股奇怪的暖流。

他太純了,太幹凈了,有時候他只是隨意說這種平平常常的話,都能讓她內心招架不住,沖擊力不輸他渾身脫光了衣服站在她的面前——雖然後者目前只是她的想象。

她能喜歡上他,不奇怪,但為什麽他這樣的好男人,偏偏落入了她這種壞女人的手裏呢。

雲裳想起穿書前那個世界裏的一句話:好女人上天堂,壞女人走四方。

還有一句是,不要心疼男人。

雖然這幾句話在這裏並不十分適用,但雲裳此刻就是微妙地想了起來,想起她在那個世界裏,認識的被周邊人誇讚為好女人的人,最後的生活無非就是圍繞著各種雞毛蒜皮糟心事,比騾子活得都累。但沒關系,她們能得到賢惠的誇讚。

而雲裳自己,從很早就被剝奪了獲得“好女人”稱呼的權利,只因她覺得誇她賢惠善良就是在罵她。

但她一直以來,卻過得更爽了呢,於是雲裳決定在自私女孩的道路上一路走到黑,矢志不渝。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