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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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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甘

酒足飯飽,那三人便各自回了家。

貓寧和溫言椿慢慢收拾廚房。

其實已經沒什麽好收拾的了,用的餐具都是一次性的,丟掉就好,只要把桌子擦擦,而後把涮火鍋的小鍋洗了就好。

貓寧擦完桌子,就湊到溫言椿身旁去洗手。

恰巧溫言椿也弄好了,要洗手,但見貓寧過來,他便後退兩步,示意貓寧先洗,還順手幫貓寧把水龍頭打開了。

但貓寧用戶腳別住他後退的路,伸手抓過他的手,就這樣,兩個人的手一起送到了水龍頭下面。

貓寧還不忘用洗手液打泡沫抹到溫言椿的手背上。

打了泡沫後,溫言椿想要自己洗,但貓寧的力氣很大,他沒法抽出自己的手,最後,也只能任由貓寧擺弄他的手。

貓寧又來了。

他用手指勾勾溫言椿的掌心,一下接著一下,泡沫在手心處留下痕跡,留下香味。

溫言椿被弄得很癢,他下意識地開口叫了一聲:“貓寧……..”

“嗯。”貓寧應聲:“怎麽了。”

貓寧的動作沒停。

溫言椿就像洩了氣一般,也沒再叫貓寧的名字,幹脆蜷縮著手指忍著。

就是一點兒癢而已,沒什麽。

溫言椿在心底這麽想。

但也正是這麽想,他看著身旁並未言語的貓寧,楞了下,想到了什麽,便問道:“…..貓寧,你還能聽見我的心聲嗎。”

貓寧勾他手心的動作一頓。

貓寧扯扯嘴角,笑了一下,擡眼看著他,說道:“…..聽不見了,你想了什麽嗎?”

溫言椿鼻子一酸。

這樣的事實就仿佛貓寧真的像是被老天爺拋棄的棄子一樣,收回了他的特權。

溫言椿又說道:“…..貓寧,那你現在能不能在心裏想一句話。”

“嗯。”貓寧應聲,而後無言數秒,才說道:“你聽到了嗎,我的心聲。”

溫言椿徹底忍不住緊緊攥住貓寧那還觸碰著他手心的手指,他有些用力,將貓寧的那根手指攥得有些發紅,但貓寧也不就此說些什麽,只是再次親了親他的臉頰,才輕聲說道:“聽不見了嗎。”

這是個陳述句。

溫言椿咬緊牙關。

此刻的一切讓貓寧那句——或許他已經死過一次了更顯真實。

只有死去的人才會失去他曾經擁有的能力。

溫言椿止不住地掉眼淚。

他的眼淚變多了,淚點也變低了。

溫言椿都在想,會不會是因為他的年紀大一點了,他記得的,以前總人說,人老了之後淚點會變得很低很低,有時候分明還沒觸景,便因回憶的聯想而生情,淚花便出現了。

或許在十年後、二十年後,他安靜地看著貓寧的側臉,再想起他們的分別,他都會忍不住地想要掉眼淚。

“別哭,寶寶。”貓寧用清水把兩個人的手沖洗幹凈,而後便用那沾著涼水的手抹了下溫言椿的眼淚。

溫言椿溫順地站在那裏,被弄得滿臉水漬,但他只是垂眼牽起貓寧的另一只手,說道:“…..貓寧,沒事的,沒辦法聽到心聲也沒關系的,我們直接說出來就好了。”

但貓寧的話卻弄得他羞了一下,“可是有時候你不會出聲,你總是在心裏偷偷的。”

溫言椿快速捂住貓寧的嘴,說道:“貓寧,你別…..”

下一秒,他的掌心便感覺到一瞬溫熱。

他又快速收回手,像是不知道手究竟該放哪了一般,有些無所適從。

………..

一切都收拾好了,但時間還早。

溫言椿便牽著貓寧出去走走。

他嘴上說的是散步,但實際上,他是朝著祖父家的方向走去。

貓寧也清楚。

到了祖父家的那條路口,二人便停住了腳步。

貓寧緘默地盯著那一條路,半晌才說道:“寶寶,我還記得這裏,狗六的氣味就是在這裏斷掉的。”

溫言椿點點頭,抓著貓寧的手更用力了些,說道:“是啊,但是他不會再被偷走了,貓寧,一切已經在一點一點地變好了。”

貓寧說道:“我知道的。”

他知道溫言椿在試圖向他證明什麽。

證明動物已經在被好好對待了。

溫言椿的那些話是想撫平他心裏的傷,是害怕他再次恐懼人類。

但不會了,他已經努力變好了,病治好了,他靠自己在每個日夜苦晝裏顫抖著隱忍而治好了。

天上的月亮很大很亮,迷蒙之間,似乎與五年前的月亮無限重疊,不知今夕何夕。

草叢裏的蟬叫清脆,那叫聲四竄開來。

“……..貓…..貓寧。”有人喃喃般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

貓寧擡眼看去。

是溫麟閣。

溫麟閣頭上的白發又多了些,兩鬢的黑發幾乎微不可見、少得可憐,他的人看著也蒼老了許多,鼻梁上架上了老花鏡,脊背彎曲的弧度也更明顯了些,他似乎在懷疑這是夢境,便踉蹌了兩步。

但他手裏牽著兩個遛狗繩,繩子的那頭分別是已經長了些肉的將軍,以及明顯消瘦了許多的狗六。

狗六臉頰上的肥肉少了,看著也不再是個圓滾滾的冬瓜,恢覆了正常體型。

狗六一瞬便狂吠著奔向貓寧,溫麟閣抓不住繩子那頭,便順勢松了手。

他以為這是夢,他以為他當真是日有所思便夜有所夢了。

溫言椿一直告訴他貓寧是不得已才回了老家,沒辦法回來。

但他不是傻子,他比溫言椿要多活將近五十年,他哪裏會看不透一個小輩的謊言。可他始終沒有拆穿過,因為他知曉,溫言椿嘴裏的謊言不是為了騙他,而是為了騙自己。

溫麟閣出神之際,狗六已經撲到了貓寧身上。

貓寧松開牽著溫言椿的手,張開雙臂抱著狗六,還特意和溫言椿拉開一段距離,怕哪下狗六一個爪子伸出去就抓到溫言椿。

狗六看著眼前的貓寧,眼淚已經掉了下來,他不斷地嗚咽著問貓寧———

“貓寧,你去哪了,你是不是被他們偷偷帶走去折磨了,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你現在身上還疼嗎,你這幾年有吃飽飯嗎。”

“貓寧,你別為我媽沒辦法認你當兒子而傷心,你放心,等我以後死了,我就去告訴我嗎,我替她認了個特別好的幹兒子,我還會告訴他你有多勇猛,有多努力地去救我。”

“…..……”

“貓寧,你怎麽不說話,這還是夢嗎?”

狗六停止了嗚咽,他看貓寧看得出神。

夢也好。

夢也好。

他很少做夢。

這五年來,他只做過一次夢,還是貓寧在撕心裂肺地喊叫,他聽著都覺得痛,他便那樣硬生生被痛醒了。他起來的時候,窩窩裏腦袋躺著的地方還留有一灘水漬,那是眼淚浸濕的。

但溫麟閣一直都認為那是他的口水,還說他是一只習慣不好的壞狗狗。

但其實不是的,他只是想貓寧了,他想他的貓寧哥哥了。

打那之後,他再也夢不到貓寧了,他那時候甚至都在害怕,怕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他也就這樣瘦下來了。

他在怕貓寧的處境,他怕貓寧其實在他那次做夢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怕貓寧是被硬生生疼死的,所以才不堪重負地給他托了夢,對著他喊疼,他怕他之後夢不到貓寧了是因為貓寧不想再讓他擔心了。

但不是的,他不怕擔心,他只怕看不見貓寧,怕貓寧徹底死掉了。

狗六又哽咽著用嘴拱了拱貓寧的下巴。

貓寧垂眼看著他,伸出手摸了兩下他的脊背,才輕聲說道:“…..狗六,你瘦了。”

狗六吠叫兩聲。

“我當然瘦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貓寧聽得見他的每一聲吠叫,但他聽不懂狗六究竟在說些什麽了。

仿佛他與狗六之間出現了無形卻又跨越不過去的隔閡,他們真的沒有辦法交談了。

貓寧眼底有些酸澀,但他看著狗六還活著,這就比什麽都要好了。

貓寧聽不懂狗六的話,但他知曉狗六都會說什麽話。

他了解狗六。

“我沒事,我已經好了,我被他們抓走之後也沒有受傷,他們只是把我關起來而已,只是關起來而已。”

貓寧在說謊。

狗六一聽就能聽出來。

“嗚嗚嗚貓寧你個大壞蛋!你幹什麽騙我,他們怎麽可能只關著你,我都聽見那個男人的話了,他說你叫都不叫一聲,沒什麽意思,貓寧,你騙我!你不要為了安慰我而騙我!你個壞蛋!”

但這句話貓寧猜得到也不願意回應了。

他沒辦法說實話。

狗六以後會內疚地睡不著覺的。

如果說面對溫言椿,他能一字一句地通通說出來,因為溫言椿睡不著的時候,他可以抱著溫言椿慢慢地哄,但狗六不行。

狗六是個愧疚之後就聽不進去任何話的倔強小狗,他只會自己抱著腦袋躲在角落裏抹眼淚。

所以,貓寧沒再接著說下去了,即使狗六知道他在說謊,但總比一切都說得清楚明白,將所有的虛假掩飾通通戳穿要好得多。

貓寧把狗六放到地上,但狗六卻覺得貓寧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還要再次撲上來,嘴裏還喊著:“溫哥哥!你看看貓寧,他都開始騙我了!以後肯定也會騙你的!”

自從狗六知曉所謂超人不過是一個殘忍的謊言時,且這個謊言背後還隱藏著他媽的死,他便改了口,只叫溫言椿“溫哥哥”。

狗六吠叫個不停,還用爪子拍拍地面。

但他卻被陡然趕來的將軍一爪子摁住。

狗六哼唧著看向將軍,可將軍只給了他一個眼神,他便老實地蹲在將軍腳邊,總算是安靜下來。

見此,溫言椿笑著對貓寧說道:“狗六現在是個妻管嚴。”

貓寧笑笑,說道:“看出來了。”

溫言椿擡頭看溫麟閣,說道:“…..祖父,貓寧回來了,他今天回來的,吃完飯就想過來看望您。”

他總想讓祖父對貓寧的印象再好一些。

溫麟閣也驚覺此刻不再是夢,擡起眼鏡框,扭頭轉身,默默地抹了把眼淚,便連連感嘆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貓寧不回來,言椿說不準又要變成什麽樣子了。

這倆人的事他都看在眼裏,他都知道的。

溫麟閣走近兩步,伸出手拍了拍貓寧的手背,說道:“貓寧,好好的,以後都好好的。”

這是他在深夜裏無數次喃喃的願望。

他不期許什麽,只希望一切都能好好的,至少他身邊的這幫小輩們別再吃苦了,尤其是顛沛流離的苦,那苦啊,苦得人決堤潰散,苦得人言不由衷,且永不回甘。

貓寧笑著點頭,溫言椿便站在他身側,在此刻,牽起了他的手。

這兩人,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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