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還是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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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還是老樣子
2016年六月，是嘉懿在無何市衛健委工作的第二個年頭。
朝九晚五，薪資待遇雖然不像醫院那麽高，但也沒醫院那麽忙，唯一的好處是不用上夜班。
“小沈，下班啊”
“主任，”
“好，年輕人課餘生活還是要過的精彩些，否則像我們這個年紀，真是浪不動了”
嘉懿面上掛笑，肩上挎包往門外走。
其實主任人挺好笑的，她剛來那時候還挺怕他的。
記得那會業務不怎麽熟，有時候做錯了事兒，戰戰兢兢站在辦公室等著挨批。結果等了半天，主任只是笑笑，拿話呲她:“小沈啊，聽說是醫院考來的”
她不敢說話，暗暗咬唇點頭。
主任喝了口茶，方才慢條斯理的開口:“你說，今兒你這要還在醫院，得做個手術，一不小心把手術刀落病人肚子裏了，該怎麽辦”
她聽了這話瞬間覺得無地自容。
好在主任並沒有為難她，接觸下來，真跟同事嘴裏說的一樣，真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紙老虎。
她笑著，跟同事小周姐道別後，往辦公樓後頭的宿舍走。
六月，一年之中最熱的季節。宿舍是單位分的 ，屬於那種老舊的居民樓。
墻壁上爬滿了爬墻虎，老遠看去翠綠的一片。往裏樓梯窄而陡，有片墻皮掉了漆，露出灰色的水泥墻。
好在還算幹凈。
嘉懿住在五樓，她當初來的晚，分到她只能是往高了住。每每爬到家，可去了她半條的命。
好不容易爬到五樓，兜裏的手機又一刻不歇的響了起來。
嘉懿不禁嘆了口氣，靠在門邊兒的墻面上，口裏小喘著氣。
不用接，她也知道是誰。
這一年，她已經二十八歲。照姜哲的認知，她已經過了一個女人最佳的年齡，而轉身向剩女的方向邁進。
大概是從去年，她從醫院考到衛健委之後，姜哲便開始著手她相親的有關事宜。
不過她從來不同她直接聯系，至於那個中間人……
“餵，爸”
“嘉懿，下班了沒有啊”
顯然是夾在她們中間的沈江。
“嗯，剛下班，這會剛到宿舍”。
說著，嘉懿擰開宿舍的門，擡腳走了進去，在玄關口換拖鞋。
“那個，嘉懿……”
嘉懿知道，這些年，姜哲她們倆鬥法，沈江夾在中間實在是左右為難。
她坐在沙發上，嘆了口氣，終究還是不忍心，開口說:“我知道的，蔚海餐廳，七點”
沈江聽她這麽說反倒不知道說什麽了，過了片刻，他張口道:
“嘉懿，你心裏可千萬別怨恨你媽，她這個人，也是一輩子操心慣了，人又固執的，一心只想著你”
還是那套苦口婆心意味，打著為她好的的說辭。
姜哲有沒有想過，她是為了她好，而她過得並不快樂。
想起高考之前，那和睦康樂的家庭氛圍。再跳躍到一團糟的現如今。
嘉懿不由得濕了眼眶，卻又像是掙紮了許久，終於無可奈何的繳械投降一般，她靜靜說道:“我知道的”
電話掛斷後，嘉懿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
偏頭看向落地窗外，一片翠意生生的。這個時節，正是萬事萬物生長的季節。
她卻像是冬日裏枯萎的花，沒了養分，再也鮮活不起來。
末了，嘆了口氣，從沙發上站起身，往臥室裏走。
搭車到蔚海樓下，看看手腕上的表剛好六點五十分。
她已經不像從前，毫無準備一腳闖進成人世界後，漸漸的也學會了分門別類，什麽事件，什麽時間到最為合適。
上到蔚海餐廳二樓，推門進去，尋著姜哲發給她的信息，順利找到五號桌。
那裏已然坐著一位男士，長的還算是周正。鼻梁上架著一幅眼鏡。就是頭發看著有些油了，像是幾天沒洗了。
聽沈江說，這人是個醫生。想起從前在醫院那段堪稱灰暗的日子，嘉懿心裏對此人瞬間多了幾分同病相憐的理解。
她擡腳走過去，那人顯然認識她，卻並沒有站起身來。
嘉懿試探道“蔣燁？”
他眉間隱隱有些不悅，像是在責備她卡點，耽誤了他的時間，沒有回她，反問:“你就是沈嘉懿”
嘉懿點了點頭。
見嘉懿落座，他並沒有詢問嘉懿的意思，直接喚服務員上了餐。
餐上的很快，他是寒暄也沒有禮貌也沒有。捏起筷子，自顧自的吃了起來，像是餓壞了也餓極了。
嘉懿原本想要道歉的話，硬是被堵了回去。
看著蔣燁狼吞虎咽的模樣，她也不好說什麽，畢竟之前在醫院工作過。知道忙起來，有時候吃不上飯也實屬正常。
她淺淺吃了兩口，不知怎的本來覺得有些餓的，這會倒像是突然沒了胃口。
她轉頭看向窗外。
蔚海餐廳立於桐城河畔的邊上，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往外看，外頭正是綿延不絕的江水。
蔣燁垂頭吃了一會兒，擡頭見她並沒有動筷，這才問道:“你不餓？”
嘉懿轉頭，撒謊說:“嗯，中午吃飯有點晚”
誰料，那蔣燁接道:“你們單位不比醫院。照理講，時間放松些，平常摸摸魚的應該沒人管的。”
聽完這話，嘉懿扯唇勉強笑了笑，完全沒有了想要再聊下去的欲望。
有些人，不用深交，一兩句話，一個碰面，便知道，不合適的。
誰知道，那男人竟沒有一點察覺，心大的接著說道:“聽說你以前也是醫生，怎麽突然轉到衛健委。”
還未等她回答，他似早替她想好了緣由，接著說道:“也對，畢竟是個女孩。”
嘉懿雖然聽慣了這話，身邊不少朋友，親戚聽說她轉行的信息，幾乎都是這麽說。而今聽著，仍覺刺耳
不可否認，她是不喜歡醫院的工作，不過這跟她是不是個女孩，好像並沒有多大的關系，也沒必要掛鉤。
一開始，聽別人這麽說，不是沒有解釋。後來聽到多了，就沒了想要出聲的念頭。
觀念不同，看法不同，怎麽說都不會讓對方明白的。
所謂三觀不一致，就是這個理兒。
見她沒有說話，那蔣燁竟然仍繼續說道:“你的情況，你媽媽她們大概也跟我說過。本來我是不想來的，想找個同行。不過後來想想，你媽媽他們說的也對，醫院太忙，等結婚以後，你在這種單位上班，生了孩子，有時間帶。你想什麽時候結婚，我媽說，這十月一是個好日子，你看咱們什麽時候見見家長……”
嘉懿沒有說話，靜靜的聽完，隱隱覺得，生孩子這話，不像是從姜哲嘴裏說出來的。姜哲這會兒巴不得她再重新考個執業醫師證，回去繼續上班呢。
嘉懿佯裝手機來了消息，淺淺看了一眼。然後擡起頭，盡量語氣平和的張口說道:“不好意思，我單位臨時有點事兒，得先走一步了你慢慢吃
”
然後她站起了身，拎起包轉身往外走。
那蔣燁似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立刻追了上去，拽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走。
嘉懿被搞懵了，她以為她剛剛說的已經夠明白的了。畢竟成人世界，拒絕不好那麽明顯，怕拂了面子，彼此都尷尬。
嘉懿去甩他的手，誰料蔣燁抓的牢牢的，沒一點松開的意思，反倒質問她:“你什麽意思，是你媽他們來找的我，你什麽都不交代，說句單位有事，直接就走，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嘉懿有些楞住了，本想留些面子，她沒有再掙紮，正色道:“不好意思，我想我說的已經夠清楚了。既然您不明白，我再解釋一遍，我想以後，我們沒有再來往的必要”
蔣燁似乎難以置信，:“你說不來往就不來往了，你搞搞清楚，是你媽媽她們先來找的我。”
嘉懿從來沒見過這麽難纏的人，以為是兩人理解上存在有偏差，仍然耐心的解釋道:
“我想是你理解有錯誤。縱然是我媽去找的你，但我想她並沒有承諾你任何事。況且，我們今天只是碰面，是相親。彼此感覺不好，不來往，有問題嗎”
將燁楞了半天，竟然張口說道:“沒有彼此感覺不好啊，我感覺挺好的。”
說著，想要把嘉懿往位置上拖。嘉懿掙紮著，動靜漸漸大了起來。
服務員跑了過來詢問嘉懿是否需要幫助。
誰知道，蔣燁直接沖人吼道:“幫什麽幫，這我女朋友，我們家務事你個外人插什麽手”
服務員一臉的悻悻然。
嘉懿直接懵住了。
隨即想要甩開蔣燁的手。
兩人在地糾纏，殊不知這幕恰巧被有心之人看進眼裏
右側包廂外，李淮偏頭抽著煙，凝眸註意那邊的動靜。
本來是見客戶，求人辦事，一杯一杯白酒下了肚。實在撐不住，便借口出來醒醒酒。
結果，只是一眼，他就認出了她來。
說起來，他們也有幾年沒見了，上一次好像還是這女人研二的那年，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看見蔣燁，他心裏還尋思著，怎麽找了這麽個貨色。
漸漸，聽出了名堂來。
見蔣燁攥著嘉懿的手不放，女人掙脫不開吃力的模樣。
他慢慢蹙起眉頭，撚滅了煙，走了過去。
嘉懿突然聽見蔣燁嘴裏發出一聲痛呼。
她擡頭，然後直接楞在了原地。隨即一顆心劇烈的跳動起來。
記憶中，上次見他是什麽時候，她好像已經有些忘了。
好像是某個暑假，她從b市回來，傍晚去圖書館裏借書看。
從圖書館裏出來後，懷裏抱著書在路邊兒等公交。
那是個夏季，天邊漫紅的夕陽。
不同於現如今西裝革履的成熟摸樣，她隨意的一撇眼，看見枝葉大繁的榕樹下，他穿著件黑色短袖，手裏夾著煙，從榕樹的陰影裏走過，然後轉身消失在街角是小賣店買煙。
留她站在路邊，怔怔然。
“你是誰啊，憑什麽管我跟我女朋友的事兒”
“是嗎？”
蔣燁似乎被這聲嗤笑問的有些心虛，沒再開口說話。
反倒是李淮一副似笑非笑冷眼睥著蔣燁，他一手插兜裏，一手反攥著蔣燁的手腕，繼續開口說道:“我怎麽聽人姑娘說，不認識你啊”
說著，他轉過頭，黑黑的一雙眸定定的看向嘉懿，出聲道:“認識他嗎？”
嘉懿沒想到他會突然看過來，手不由得攥緊了包帶。
擡起眸，卻突然發覺眼眶有些濕潤。
她說不清那濕潤，究竟是因為即將擺脫糾纏。還是說再次見面，她就在他面前弄的這麽狼狽
她有些低落的輕搖了下頭，說:“不認識”
蔣燁聽完，還要繼續往她身上潑臟水。李淮見嘉懿低落的模樣，眸色暗了暗，二話不說，直接扭開蔣燁的手，蔣燁痛呼著，一時也不敢再糾纏。
然後就見李淮信步走了過去，單手推開門，看向嘉懿。
嘉懿一顆心跳動的有些厲害，這種感覺好像只有見到這人的時候，才會湧上心頭。
見她怔楞的模樣，像是被嚇壞了，一時沒能緩過神來。
李淮張口喊了她的名字“沈嘉懿”
她木楞楞的看著他，“啊”了一聲。
豈料，他瞧著她這模樣，倏而笑了一下，往外偏了偏頭，說:“走了”
看著他直白投射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嘉懿微微垂眸，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緊接著她聽到門響動合上的聲音，卻一直沒有回頭。餐廳在二樓，二人一前一後。
嘉懿的耳邊滿是腳步響動的聲音，每走一步如同走在獨木橋上，稍不留神就會橋下那名叫心跳的河水淹沒。
倆人一直走到蔚海餐廳外的路邊兒，嘉懿終於肯停住腳步。
今天是十五，天上掛著圓圓的一輪月。頭頂是昏黃的一盞路燈。
嘉懿慢慢轉過身，她攥緊了包帶，開口道:“剛剛，謝謝”
夜晚不似白日，有微微的涼風刮過。
李淮單手插兜，站在這涼風之中，站在她的對面，遲遲沒有開口說話。就那麽凝眸看著她。
耳邊是夜風刮過的聲響，嘉懿不自然的伸手攏了攏頭發。
片刻，李淮聲音含笑的張口說道:“還以為你忘了後邊還有我這人，還認得我嗎？老同學。”
這話說的頗帶著點打趣的意思。
嘉懿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誰知道已經過去這麽久，她還是這麽沒出息，見到他仍然這樣緊張。
半響，幹巴巴的擺手解釋:“沒，記得的。”
他看著她，頂頜，輕笑了一下。樣子痞痞的，同少年時那副渾樣子分毫不差。
嘉懿只消一眼，便別開了目光。
他又那麽看她老半天，垂了垂眸，半響，擡眼看她，張口問道:“手腕疼不疼”
嘉懿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她膚色白，所以平時磕了碰了就格外的明顯。更遑論剛剛蔣燁使了蠻力 。此刻，她腕上紅了一片，看著實在是有些觸目驚心。
嘉懿從腕上收眼，輕搖頭，說:“不疼的，沒事兒”。
兩人站了一會兒，彼此無話像極了高三晚自習操場的那個夜晚。
不過眼下，彼此的心境倒是與以往不同。成年男女，久立不語，如果沒有來往，那大抵繞不過一個情字。
路邊湊巧來了輛出租車，打破了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司機搖下車窗，熱情的沖著嘉懿喊，
“姑娘，去哪兒？”
“沈嘉懿”
李淮也突然在這時走近，叫了她名字。
她轉過頭，卻見他漆黑的一雙眸，正鎖著她。
安靜的夜晚，柔軟的風。
半響，聽他緩緩開口道:“路上慢點。”
嘉懿整個人始料未及。
在風聲只是慣性的輕點了下腦袋。
道:“你也是，那我先走了。”
許是見她同少年一般無二的摸樣。
李淮突然頂頜笑了一下，然後擡眸看著她說:
“你怎麽還是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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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六月，是嘉懿在無何市衛健委工作的第二個年頭。
朝九晚五，薪資待遇雖然不像醫院那麽高，但也沒醫院那麽忙，唯一的好處是不用上夜班。
“小沈，下班啊”
“主任，”
“好，年輕人課餘生活還是要過的精彩些，否則像我們這個年紀，真是浪不動了”
嘉懿面上掛笑，肩上挎包往門外走。
其實主任人挺好笑的，她剛來那時候還挺怕他的。
記得那會業務不怎麽熟，有時候做錯了事兒，戰戰兢兢站在辦公室等著挨批。結果等了半天，主任只是笑笑，拿話呲她:“小沈啊，聽說是醫院考來的”
她不敢說話，暗暗咬唇點頭。
主任喝了口茶，方才慢條斯理的開口:“你說，今兒你這要還在醫院，得做個手術，一不小心把手術刀落病人肚子裏了，該怎麽辦”
她聽了這話瞬間覺得無地自容。
好在主任並沒有為難她，接觸下來，真跟同事嘴裏說的一樣，真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紙老虎。
她笑著，跟同事小周姐道別後，往辦公樓後頭的宿舍走。
六月，一年之中最熱的季節。宿舍是單位分的 ，屬於那種老舊的居民樓。
墻壁上爬滿了爬墻虎，老遠看去翠綠的一片。往裏樓梯窄而陡，有片墻皮掉了漆，露出灰色的水泥墻。
好在還算幹凈。
嘉懿住在五樓，她當初來的晚，分到她只能是往高了住。每每爬到家，可去了她半條的命。
好不容易爬到五樓，兜裏的手機又一刻不歇的響了起來。
嘉懿不禁嘆了口氣，靠在門邊兒的墻面上，口裏小喘著氣。
不用接，她也知道是誰。
這一年，她已經二十八歲。照姜哲的認知，她已經過了一個女人最佳的年齡，而轉身向剩女的方向邁進。
大概是從去年，她從醫院考到衛健委之後，姜哲便開始著手她相親的有關事宜。
不過她從來不同她直接聯系，至於那個中間人……
“餵，爸”
“嘉懿，下班了沒有啊”
顯然是夾在她們中間的沈江。
“嗯，剛下班，這會剛到宿舍”。
說著，嘉懿擰開宿舍的門，擡腳走了進去，在玄關口換拖鞋。
“那個，嘉懿……”
嘉懿知道，這些年，姜哲她們倆鬥法，沈江夾在中間實在是左右為難。
她坐在沙發上，嘆了口氣，終究還是不忍心，開口說:“我知道的，蔚海餐廳，七點”
沈江聽她這麽說反倒不知道說什麽了，過了片刻，他張口道:
“嘉懿，你心裏可千萬別怨恨你媽，她這個人，也是一輩子操心慣了，人又固執的，一心只想著你”
還是那套苦口婆心意味，打著為她好的的說辭。
姜哲有沒有想過，她是為了她好，而她過得並不快樂。
想起高考之前，那和睦康樂的家庭氛圍。再跳躍到一團糟的現如今。
嘉懿不由得濕了眼眶，卻又像是掙紮了許久，終於無可奈何的繳械投降一般，她靜靜說道:“我知道的”
電話掛斷後，嘉懿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
偏頭看向落地窗外，一片翠意生生的。這個時節，正是萬事萬物生長的季節。
她卻像是冬日裏枯萎的花，沒了養分，再也鮮活不起來。
末了，嘆了口氣，從沙發上站起身，往臥室裏走。
搭車到蔚海樓下，看看手腕上的表剛好六點五十分。
她已經不像從前，毫無準備一腳闖進成人世界後，漸漸的也學會了分門別類，什麽事件，什麽時間到最為合適。
上到蔚海餐廳二樓，推門進去，尋著姜哲發給她的信息，順利找到五號桌。
那裏已然坐著一位男士，長的還算是周正。鼻梁上架著一幅眼鏡。就是頭發看著有些油了，像是幾天沒洗了。
聽沈江說，這人是個醫生。想起從前在醫院那段堪稱灰暗的日子，嘉懿心裏對此人瞬間多了幾分同病相憐的理解。
她擡腳走過去，那人顯然認識她，卻並沒有站起身來。
嘉懿試探道“蔣燁？”
他眉間隱隱有些不悅，像是在責備她卡點，耽誤了他的時間，沒有回她，反問:“你就是沈嘉懿”
嘉懿點了點頭。
見嘉懿落座，他並沒有詢問嘉懿的意思，直接喚服務員上了餐。
餐上的很快，他是寒暄也沒有禮貌也沒有。捏起筷子，自顧自的吃了起來，像是餓壞了也餓極了。
嘉懿原本想要道歉的話，硬是被堵了回去。
看著蔣燁狼吞虎咽的模樣，她也不好說什麽，畢竟之前在醫院工作過。知道忙起來，有時候吃不上飯也實屬正常。
她淺淺吃了兩口，不知怎的本來覺得有些餓的，這會倒像是突然沒了胃口。
她轉頭看向窗外。
蔚海餐廳立於桐城河畔的邊上，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往外看，外頭正是綿延不絕的江水。
蔣燁垂頭吃了一會兒，擡頭見她並沒有動筷，這才問道:“你不餓？”
嘉懿轉頭，撒謊說:“嗯，中午吃飯有點晚”
誰料，那蔣燁接道:“你們單位不比醫院。照理講，時間放松些，平常摸摸魚的應該沒人管的。”
聽完這話，嘉懿扯唇勉強笑了笑，完全沒有了想要再聊下去的欲望。
有些人，不用深交，一兩句話，一個碰面，便知道，不合適的。
誰知道，那男人竟沒有一點察覺，心大的接著說道:“聽說你以前也是醫生，怎麽突然轉到衛健委。”
還未等她回答，他似早替她想好了緣由，接著說道:“也對，畢竟是個女孩。”
嘉懿雖然聽慣了這話，身邊不少朋友，親戚聽說她轉行的信息，幾乎都是這麽說。而今聽著，仍覺刺耳
不可否認，她是不喜歡醫院的工作，不過這跟她是不是個女孩，好像並沒有多大的關系，也沒必要掛鉤。
一開始，聽別人這麽說，不是沒有解釋。後來聽到多了，就沒了想要出聲的念頭。
觀念不同，看法不同，怎麽說都不會讓對方明白的。
所謂三觀不一致，就是這個理兒。
見她沒有說話，那蔣燁竟然仍繼續說道:“你的情況，你媽媽她們大概也跟我說過。本來我是不想來的，想找個同行。不過後來想想，你媽媽他們說的也對，醫院太忙，等結婚以後，你在這種單位上班，生了孩子，有時間帶。你想什麽時候結婚，我媽說，這十月一是個好日子，你看咱們什麽時候見見家長……”
嘉懿沒有說話，靜靜的聽完，隱隱覺得，生孩子這話，不像是從姜哲嘴裏說出來的。姜哲這會兒巴不得她再重新考個執業醫師證，回去繼續上班呢。
嘉懿佯裝手機來了消息，淺淺看了一眼。然後擡起頭，盡量語氣平和的張口說道:“不好意思，我單位臨時有點事兒，得先走一步了你慢慢吃
”
然後她站起了身，拎起包轉身往外走。
那蔣燁似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立刻追了上去，拽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走。
嘉懿被搞懵了，她以為她剛剛說的已經夠明白的了。畢竟成人世界，拒絕不好那麽明顯，怕拂了面子，彼此都尷尬。
嘉懿去甩他的手，誰料蔣燁抓的牢牢的，沒一點松開的意思，反倒質問她:“你什麽意思，是你媽他們來找的我，你什麽都不交代，說句單位有事，直接就走，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嘉懿有些楞住了，本想留些面子，她沒有再掙紮，正色道:“不好意思，我想我說的已經夠清楚了。既然您不明白，我再解釋一遍，我想以後，我們沒有再來往的必要”
蔣燁似乎難以置信，:“你說不來往就不來往了，你搞搞清楚，是你媽媽她們先來找的我。”
嘉懿從來沒見過這麽難纏的人，以為是兩人理解上存在有偏差，仍然耐心的解釋道:
“我想是你理解有錯誤。縱然是我媽去找的你，但我想她並沒有承諾你任何事。況且，我們今天只是碰面，是相親。彼此感覺不好，不來往，有問題嗎”
將燁楞了半天，竟然張口說道:“沒有彼此感覺不好啊，我感覺挺好的。”
說著，想要把嘉懿往位置上拖。嘉懿掙紮著，動靜漸漸大了起來。
服務員跑了過來詢問嘉懿是否需要幫助。
誰知道，蔣燁直接沖人吼道:“幫什麽幫，這我女朋友，我們家務事你個外人插什麽手”
服務員一臉的悻悻然。
嘉懿直接懵住了。
隨即想要甩開蔣燁的手。
兩人在地糾纏，殊不知這幕恰巧被有心之人看進眼裏
右側包廂外，李淮偏頭抽著煙，凝眸註意那邊的動靜。
本來是見客戶，求人辦事，一杯一杯白酒下了肚。實在撐不住，便借口出來醒醒酒。
結果，只是一眼，他就認出了她來。
說起來，他們也有幾年沒見了，上一次好像還是這女人研二的那年，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看見蔣燁，他心裏還尋思著，怎麽找了這麽個貨色。
漸漸，聽出了名堂來。
見蔣燁攥著嘉懿的手不放，女人掙脫不開吃力的模樣。
他慢慢蹙起眉頭，撚滅了煙，走了過去。
嘉懿突然聽見蔣燁嘴裏發出一聲痛呼。
她擡頭，然後直接楞在了原地。隨即一顆心劇烈的跳動起來。
記憶中，上次見他是什麽時候，她好像已經有些忘了。
好像是某個暑假，她從b市回來，傍晚去圖書館裏借書看。
從圖書館裏出來後，懷裏抱著書在路邊兒等公交。
那是個夏季，天邊漫紅的夕陽。
不同於現如今西裝革履的成熟摸樣，她隨意的一撇眼，看見枝葉大繁的榕樹下，他穿著件黑色短袖，手裏夾著煙，從榕樹的陰影裏走過，然後轉身消失在街角是小賣店買煙。
留她站在路邊，怔怔然。
“你是誰啊，憑什麽管我跟我女朋友的事兒”
“是嗎？”
蔣燁似乎被這聲嗤笑問的有些心虛，沒再開口說話。
反倒是李淮一副似笑非笑冷眼睥著蔣燁，他一手插兜裏，一手反攥著蔣燁的手腕，繼續開口說道:“我怎麽聽人姑娘說，不認識你啊”
說著，他轉過頭，黑黑的一雙眸定定的看向嘉懿，出聲道:“認識他嗎？”
嘉懿沒想到他會突然看過來，手不由得攥緊了包帶。
擡起眸，卻突然發覺眼眶有些濕潤。
她說不清那濕潤，究竟是因為即將擺脫糾纏。還是說再次見面，她就在他面前弄的這麽狼狽
她有些低落的輕搖了下頭，說:“不認識”
蔣燁聽完，還要繼續往她身上潑臟水。李淮見嘉懿低落的模樣，眸色暗了暗，二話不說，直接扭開蔣燁的手，蔣燁痛呼著，一時也不敢再糾纏。
然後就見李淮信步走了過去，單手推開門，看向嘉懿。
嘉懿一顆心跳動的有些厲害，這種感覺好像只有見到這人的時候，才會湧上心頭。
見她怔楞的模樣，像是被嚇壞了，一時沒能緩過神來。
李淮張口喊了她的名字“沈嘉懿”
她木楞楞的看著他，“啊”了一聲。
豈料，他瞧著她這模樣，倏而笑了一下，往外偏了偏頭，說:“走了”
看著他直白投射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嘉懿微微垂眸，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緊接著她聽到門響動合上的聲音，卻一直沒有回頭。餐廳在二樓，二人一前一後。
嘉懿的耳邊滿是腳步響動的聲音，每走一步如同走在獨木橋上，稍不留神就會橋下那名叫心跳的河水淹沒。
倆人一直走到蔚海餐廳外的路邊兒，嘉懿終於肯停住腳步。
今天是十五，天上掛著圓圓的一輪月。頭頂是昏黃的一盞路燈。
嘉懿慢慢轉過身，她攥緊了包帶，開口道:“剛剛，謝謝”
夜晚不似白日，有微微的涼風刮過。
李淮單手插兜，站在這涼風之中，站在她的對面，遲遲沒有開口說話。就那麽凝眸看著她。
耳邊是夜風刮過的聲響，嘉懿不自然的伸手攏了攏頭發。
片刻，李淮聲音含笑的張口說道:“還以為你忘了後邊還有我這人，還認得我嗎？老同學。”
這話說的頗帶著點打趣的意思。
嘉懿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誰知道已經過去這麽久，她還是這麽沒出息，見到他仍然這樣緊張。
半響，幹巴巴的擺手解釋:“沒，記得的。”
他看著她，頂頜，輕笑了一下。樣子痞痞的，同少年時那副渾樣子分毫不差。
嘉懿只消一眼，便別開了目光。
他又那麽看她老半天，垂了垂眸，半響，擡眼看她，張口問道:“手腕疼不疼”
嘉懿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她膚色白，所以平時磕了碰了就格外的明顯。更遑論剛剛蔣燁使了蠻力 。此刻，她腕上紅了一片，看著實在是有些觸目驚心。
嘉懿從腕上收眼，輕搖頭，說:“不疼的，沒事兒”。
兩人站了一會兒，彼此無話像極了高三晚自習操場的那個夜晚。
不過眼下，彼此的心境倒是與以往不同。成年男女，久立不語，如果沒有來往，那大抵繞不過一個情字。
路邊湊巧來了輛出租車，打破了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司機搖下車窗，熱情的沖著嘉懿喊，
“姑娘，去哪兒？”
“沈嘉懿”
李淮也突然在這時走近，叫了她名字。
她轉過頭，卻見他漆黑的一雙眸，正鎖著她。
安靜的夜晚，柔軟的風。
半響，聽他緩緩開口道:“路上慢點。”
嘉懿整個人始料未及。
在風聲只是慣性的輕點了下腦袋。
道:“你也是，那我先走了。”
許是見她同少年一般無二的摸樣。
李淮突然頂頜笑了一下，然後擡眸看著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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