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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夜盡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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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夜盡朝來

「…決一死戰?」鉞硫貝的冷哼猶自地底傳來,幽深寒冷的令人為之寒顫。

鉞雁翎連忙舉劍擋在身前,鉞硫貝示意柳泊舟鬆手,冷澈的眼底不復方才的失態,漠然的俯視鉞雁翎,慢條斯理的抽出劍,將劍鞘棄置和他對峙。

鉞雁翎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等他抽劍,如果說剛剛沒趁他心神震盪下趁隙攻擊是為了不丟失皇族風範…現在呢?

對手已經與你對視,怎麼解讀戰鬥都已經開始,然而鉞雁翎卻錯失良機,沒趁他還未取出武器就先發制人。

為什麼他看起來如此強大?

鉞雁翎撕破嘴也不能說,他的確有一瞬因鉞硫貝散發的氣勢膽寒。

「…柳泊舟,別讓人來妨礙。」鉞硫貝指著正與赤軍廝殺的楓關士兵們平靜指示。

「…微臣…明白…」柳泊舟勉強回應,但實在太過擔心鉞硫貝,腳步遲疑。

「不要擔心我。」鉞硫貝口吻強硬的回答。

柳泊舟聞言微怔,下了極大的決心咬牙乖乖領命,踏著沈重腳步離去。

「…動手啊,要我先攻嗎?」鉞硫貝長劍對準鉞雁翎,冷冷問。

鉞雁翎深吸一口氣,強壓心中複雜的思緒。

不論是瞬間膽怯產生的恥辱感,父母被殺的怨恨,百姓犧牲的憤怒等等…他必須要堅定鎮靜才行。

鉞雁翎擺定架勢,橘紅色烈焰搖擺,纏繞身周充作盾牌,踏出步伐雙手持劍砍去。

鉞硫貝單手持劍,輕而易舉的擋住侄子的攻擊。

鉞雁翎再怎麼出力仍無法向前一步,鉞硫貝面無表情,另一手負於身後。

遠看不似生死相搏的場面,反而像長輩在指導晚輩武藝。

鉞雁翎氣極,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應長進不少,怎麼仍這麼簡單就被擋下?

幼時纏得鉞硫貝沒轍陪他練劍術時就是這個畫面,而今物事人非卻還是這樣!

鉞雁翎長聲大喝,奔騰的猛火猶如蛟龍,靈動迅速的撲向鉞硫貝。

火舌張牙舞爪,龍形烈焰瞬間吞沒鉞硫貝的身影,鉞雁翎楞住。

怎麼可能…他才剛這麼想,包住鉞硫貝的烈焰爆開,橘紅烈火被漆黑焰花粉碎。

紛亂猶如繁花的雙色火花中,鉞硫貝雲淡風輕的踏出腳步。

下個剎那,他冷峻的臉龐已逼至鉞雁翎面前,長劍疾出鮮血飛濺。

鉞雁翎連退數步,肩頭至腰側被斜砍出一道口子,範圍雖大但並不深。

他的確有防守,不過鉞硫貝劍術威力應該更強,傷口不可能這麼淺。

手下留情?

鉞雁翎用力甩頭揮去心中浮起的疑問,長劍佯攻實守拉開距離重整姿態。

不可能!他忍心害死父皇母後、種下寄生蠱、將活人製成殭屍,怎麼會對他放水?

鉞硫貝驅使漆黑火焰撲擊鉞雁翎,高溫產生的朦朧遮蔽他粗重的吐息及鐵青的臉色,察覺眼角唇邊滲出點點血漬,趁著鉞雁翎迴避反擊的當下拭去。

我沒放水,摯友為了讓自己發揮正常實力死去,怎麼能放水?非贏不可!

念頭很堅定但實在有心無力,之前累積的疲勞與傷害因司馬麟之死爆發性的反噬,使出的招數自不如預期精準,以致鉞雁翎傷口比預料中還淺上許多。

「…不論勝敗,都是最後了。」烈焰燃燒的聲音掩蓋鉞硫貝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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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起火了!」魏嫣凝與穆揚嘯領著楓關士兵艱困的前行,看著燃燒中的正殿,所有人既怒且懼。

不知殿下現況如何?沖天烈焰中瞧不見他啊!

「快去救火!先想辦法擺脫他們!」穆揚嘯渾身是血,雖被魏嫣凝攙扶著但氣勢仍盛,虎吼聲震耳。

「別想再上前一步。」清冷的年輕男聲淡淡開口,眾人四下警戒卻一無所獲。

「是誰?躲著放話誰不會?憑什麼說別想再上前?!」某個士兵聞言怒喝。

啪嚓!

他一口氣還沒吐盡,胸前便噴出血泉,漆黑匕首透胸而出。

他臉上驚駭未止,隨著血花飛濺沈重摔在地上,當場氣絕而死。

「就憑我在這。」年輕的男聲平靜自信的宣言,頃刻間又有數名士兵倒地,而且所在的方位不同。周遭都是張牙舞爪且無理智的殭屍,發話的人是誰?從哪個地方攻擊?怎麼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別慌!擺圓陣!一邊戒備殭屍然後找出這猖狂的傢夥!」穆揚嘯知道士兵因為不知敵人究竟在哪,又不斷損失同袍導致情緒緊繃陣型有些混亂,連忙喝道。

柳泊舟不擅正面迎敵,但擅長伏擊暗殺。潛藏在亂竄的赤軍裡讓他的身手更能充分發揮,如果剛剛鉞雁翎不是正面對上他,勝負就難說了。

「壓上去。」面對陣列嚴謹的楓關士兵,柳泊舟退至赤軍正中央,鎮定的說。

他的聲音很輕,在殺聲震天的戰場根本聽不清楚。赤軍卻仿彿有所感應,無視刀槍劍戟,任由利器插遍全身,一個個前仆後繼的將身體向楓關士兵擠。

一兩個還撐得住,三五個人插在刀劍上還拼命往前擠,誰頂得住?

陣型漸漸歪曲瓦解,擠到面前的殭屍還得提防他們張口啃咬,腳下不是被斷肢絆到就是被咬殘腿,倒下的楓關士兵越來越多,跟剛剛相比攻略難度大幅上升。

魏嫣凝與穆揚嘯知道指揮者出現。人在何處?剛才發話的是他嗎?

「找我嗎?」清冷陌生的男聲倏然出現在耳畔,穆揚嘯迅捷的推開魏嫣凝。

他側腹一陣劇痛,滿身瘡痍的身體又多出一道傷,不顧四處飛灑的鮮血,回頭反擊卻撲空,用力過猛加之傷重,一時腳步不穩差點摔倒。

柳泊舟知道絕不能正面相對,刺出一擊便立刻遁入亂軍中,尋找下次突襲的良機。

正攻不行,慢慢來總能磨死他…或者他會死於失血過多。

…真不愧是鎮守楓關的將領,傷成這樣還能第一時間推開同伴。柳泊舟有些欽佩。

「穆統領!振作啊!為什麼…」魏嫣凝劍鞭靈蛇般倐直倐曲穿梭在亂軍中,擊潰士兵與自己身周的阻礙,焦急的趕赴穆揚嘯身邊。

「…我大概就到此為止了…聽著…」穆揚嘯出氣多入氣少,眼看就要不行了,抓著魏嫣凝的雙臂在她耳邊說出最後的指令,魏嫣凝聞言臉色大變連連勸阻。

「…妳是將領吧!給我拿出將領的樣子!」時間緊迫,穆揚嘯顧不了那麼多,粗魯的揪住魏嫣凝的衣領,猶如夜梟般淩厲的眼眸直視她,厲聲喝道。

穆揚嘯比魏嫣凝高上許多,此時的姿勢讓穆揚嘯身上的血全濺到魏嫣凝身上。

溫熱的液體順著她臉頰滑下,她楞楞的盯著對方堅定的鐵灰色眼眸片刻,晚霞般橘紅的獨眼再次燃起火花,剛毅的向穆揚嘯行軍禮,他見狀滿意的點頭。

「楓關的人!隨我殺出重圍!不許回頭!」魏嫣凝高舉刻有楓木圖案的銀墜喝令,楓關的人雖不確定長官想做什麼,但大致上猜得出來。剩餘的寥寥數人帶著幾分哽咽應答,腳步沈重卻堅定的隨著帶頭施術劈開血路的魏嫣凝離去。

「…隨我一起上路吧。」穆揚嘯站在臺階正中央,冷空氣沁透肺部再從口中吐出白霧,他闔上眼安撫似的沈穩低語,發動他此生最後的法術。

殭屍部隊猶如陷入泥沼中,不論是腳或軀體,只要接觸地面的部位通通動彈不得。

柳泊舟知道大事不妙,遙望鉞硫貝身處的位置,拼命設法趕回他身邊。

…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得毫無價值!

以穆揚嘯為中心,正上空出現一塊巨巖,毫無遲滯乾脆的砸落。

轟然巨響,無論是穆揚嘯或赤軍,盡皆化為血肉模糊的一團爛泥,了卻殘生。

--------------------------------------------------------------------「…穆統領!」鉞雁翎目睹穆揚嘯英勇的背影消失在巨巖下,心痛如絞的嘶吼。

他以一人之力擋下數千殭屍,最後施出的法術不只驚心,更驚世的是那股氣魄。

鉞硫貝與鉞雁翎一樣看著階梯的方向,垂往地面的劍尖微顫,冷峻的眉眼靜靜的藏住心中動搖。

柳泊舟…你也走了嗎?只剩我一個…是嗎?

鉞硫貝嘴唇抖動,露出一抹蒼涼的笑意,晦暗的眼角閃爍微光。

「…有什麼好笑!」鉞雁翎瞥見那道笑容,誤以為鉞硫貝是在嘲諷穆揚嘯,踏著雜亂無章的步伐,拼命揮舞被砍出缺口的長劍,怒火大熾的對鉞硫貝咆哮。

鉞雁翎不只劍術全然變樣,連法術威力都折半,鉞硫貝畢竟年紀較長加之本就內斂,立即整理好情緒,冷靜沈著的接招,不做任何辯駁。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

鉞雁翎傷後行動不如以往輕靈,幾回激烈攻防後足下不穩,竟坐倒在地,他本能的舉劍防禦,橘紅色焰流繚繞身體,盼能減輕對手攻擊幾分威力。

然而鉞硫貝的漆黑烈焰比鉞雁翎的火焰強得太多,不費吹灰之力便破開鉞雁翎的防守,長劍舞出無數劍花直取鉞雁翎門面,眼看兇多吉少。

火牆後衝出率領楓關士兵的魏嫣凝,劍鞭靈動的震開鉞硫貝的長劍,同時在二人間用法術築起土牆抵禦追擊。

「殿下!沒事吧?」魏嫣凝關切的扶起鉞雁翎,緊張的問。

鉞雁翎抹去頭臉的血漬,尚未搭話土牆後方傳來轟然巨響,漆黑烈焰化為火柱,炸毀魏嫣凝的法術。鉞硫貝左手按胸表情痛苦,長劍揮動烈焰亂竄,將護在鉞雁翎面前的一行人擊開。

魏嫣凝滾向遠處,她本已受傷又被重重摔到地上,一時爬不起。

楓關士兵被漆黑烈火纏身,淒厲長嚎情狀悽慘,鉞硫貝冷酷的上前補刀,當著鉞雁翎的面將他們殺死。

看到眼前暴虐畫面,鉞雁翎心緒更亂。

「啊啊啊!!」他眼眶含淚,緊握長劍胡亂揮砍,鉞硫貝劍尖反轉向他疾刺,這當口先前受到的傷害卻突然發作導致動作一滯,竟讓鉞雁翎在如此險狀下氣運甚佳的湊巧抓住空隙,逮到鉞硫貝的破綻,劍尖直指對方心臟,只要再向前一點就能取其性命。

啪嚓!

鮮血直流,中劍的卻不是鉞硫貝,而是渾身是傷赤著腳狼狽不堪的柳泊舟。

鉞雁翎萬萬沒想到會半路殺出程咬金,錯愕的張著嘴。

鉞硫貝被柳泊舟噴出的血灑得滿身都是,震驚得無法動彈。

他沒死…從他赤著腳與滿身狼狽的狀況來看,他肯定是拼命從穆揚嘯的法術中逃生…然後趕來替我擋劍!明明才從生死關逃離…

「…陛下!我抓住他了!快動手!連我一起攻擊他才避不開!」柳泊舟被長劍貫穿胸口,血跡越擴越大顯是刺中要害,然而他卻帶著驕傲的笑容,徒手抓住鉞雁翎洞穿己身的長劍,頓時鮮血淋漓卻仿彿不感疼痛,欣喜的回頭向鉞硫貝喊。

鉞雁翎被眼前青年狂熱的忠誠嚇呆,一時竟忘記放開長劍,直瞪著他看。

鉞硫貝這傢夥究竟有什麼好?值得你這般豁出性命?

楞住的不只鉞雁翎,鉞硫貝也沒冷靜到哪裡去。

何須如此?!我根本沒召喚你…為什麼要如此執著我…

「陛下!快動手!」柳泊舟口鼻鮮血狂湧,全然不顧生死存亡的催促。

部下為了讓自己獲勝如此拼命,如何能再躊躇不前?

鉞硫貝閉眼用力咬唇,擡頭露出有些瘋癲的悲戚笑容縱聲長吼,真的將手中劍刺進柳泊舟身體攻擊鉞雁翎,看不見長劍來勢的鉞雁翎猝不及防,腹部中劍鬆手摔倒在地,身中兩劍的柳泊舟鬆手,帶著滿意的笑容向後倒,被鉞硫貝接住。

柳泊舟噴在鉞硫貝眼旁的血隨著他低頭滑落,看上去像流下血淚一樣。

「…做得很好…」他啞著嗓子抑制顫抖的聲音,口吻柔和低聲安撫。

「謝陛下…誇獎…」柳泊舟氣息微弱兩眼空洞,卻露出欣喜自豪的呢喃,頭一撇再無聲息。鉞硫貝臉上的表情隱藏在火光中無人瞧見,染得赤紅的手掌輕輕覆在柳泊舟張大的瞳孔上讓他瞑目,隨即鄭重的將他的屍身平放在地,手握長劍踏著沈重腳步逼近鉞雁翎。

鉞雁翎腹部傷口出血不停無法站起,狼狽的以背抵地移動。

鉞硫貝面無表情的高舉長劍劈下,鉞雁翎自知無倖,仍硬氣的怒目相視。

緊要關頭鉞硫貝冷峻的面孔突然一陣扭曲,癲狂的連退數步,痛苦萬分的按著頭低吼。

鉞雁翎不明所以,仔細觀察赫然發現鉞硫貝額角青筋暴跳,像是無數蟲子在皮膚底下扭動,先前曾聽默先生提過寄生蠱的特性,應是有人驅離李翼身上的寄生蠱,鉞硫貝身上的寄生蠱因此陷入狂躁狀態導致劇烈頭疼…

這麼說默先生沒死!

鉞雁翎精神大振,奮力掙紮將鉞硫貝絆倒在地,若非他的身體終於到達極限,鉞雁翎的一腿豈能讓他倒地?

鉞雁翎蹣跚的用雙膝壓制住鉞硫貝的右手與腹部,奪過他的劍狠狠刺進對方胸口,鉞硫貝瞪大眼抽搐兩下,口中鮮血狂湧,左手向鉞雁翎伸出,指端冒出火花狀似要與他同歸於盡。

鉞雁翎想避卻無力為之,胸前掛的墜子閃動,鉞硫貝楞了楞,意識不清雙眼模糊的看著面前的臉龐,沾滿鮮血的手意義不明的摩娑幾下鉞雁翎的墜子,便耗盡僅餘力氣垂落在地,恍惚中無力的笑笑,氣若游絲的蠕動嘴唇。

「…我只是想贏過你…皇…兄…」烈焰燃燒聲中,鉞硫貝含糊的呢喃清晰異常。

頓了頓,鉞硫貝拉著鉞雁翎的衣袖,無聲的又說了一句話,便斷了氣息。

鉞雁翎張著嘴巴卻無法出聲,脫力的癱坐在地,鉞硫貝袖中滾出幾顆包裝陳舊的糖果,在血泊中漂浮。

鉞雁翎怔怔看著那眼熟的包裝半晌,顫抖著拆開糖果將它含進嘴裡。

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鉞雁翎沒有回頭,專註品嘗口中物。

「…好難吃…這糖果…肯定壞掉了…」鉞雁翎帶著哽咽笑意自言自語。

「…都結束了。」葉慕南顫聲回答。

默蒼離尚有微溫的屍首靠著他的肩膀,兀自掛著滿意的淺笑。

…這渾蛋該不會早就算到自己會死了吧?明明聰明了一輩子…不會那麼傻吧?葉慕南強忍悲痛在心底哭吼。

鉞雁翎此時再也憋不住,一道清淚和著血汙流下。

他讓鉞硫貝的雙目闔上,靜靜看了幾眼,垂目施法。

火光閃耀,鉞硫貝的身影消失在鉞雁翎橘紅色焰花中。

他啟唇無聲的回答叔叔無聲的遺言,沒有人知道他們最後的「對話」是什麼。

鉞雁翎昂首看著煙霧隱沒雲端,天地蒼茫四周悄然無聲。

他知道未來還有漫漫長路要走,但現下鉞雁翎只想緬懷「所有」失去的。

跨過黑夜旭日東昇,漫長的戰鬥結束,所有恩怨情仇盡皆消溶於朝陽中。

朝陽東昇西沈,日落月出,世上不變的唯此而已。

今朝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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